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海濱市。
晨曦吐露光明,宣告新的一天的到來。
直到日上窗欞,龍大海才迷迷糊糊睜開雙眼。
「老三,給我打飯了?」話剛出口,龍大海才想起老三早他媽的走了,回西南某個山溝裡建設鄉村公路去了。
深深歎息一聲,拿起毛都沒剩幾根的牙刷,狠狠地從已經緊貼在一起的牙膏管中擠出一點牙膏來,龍大海搖搖晃晃地去水房洗刷。
今天是離校的最後一天。再不走,管理宿舍的李大姐又要來嘮叨了。這位大姐一向脾氣暴躁,兼且下手狠毒,很擅長猴子摘桃,撩陰腳一類的招式,讓男生們聞聲喪膽。龍大海雖然沒被李大姐修理過,但那明顯是慾求不滿的嘮叨還是讓人受不了。
龍大海聽了四年的嘮叨,實在不想再聽了。聽到樓道中傳來的咆哮聲,他急忙拿起用了四年的鋪蓋,將一大編織袋的書仔細紮好,戀戀不捨地走出房間。這裡,是他學生生涯的終點,也是人生一個新的起點。
想了想,龍大海有走回屋子。拿起一把錐子,在牆上刻下了「老子在此一遊,四年方才自由」的話語。看看已經有些搖晃的桌子,輕輕一拽,幾個桌子腿就掉了下來。將桌子腿重新放好,讓別人看不出來,準備送給新生一個難忘的教訓。
樓外,李大姐掐著粗大的腰,高聲大叫:「你們這些犢子,一直念叨著要畢業。現在畢業了,你們卻賴著不走。還不快滾!賴在老娘這裡等死啊!」
畢業了,學生們吃完散伙飯,大多如飛而去,毫無留戀的心情。對學校有「感情」,賴著不走的,多半是留在海濱市找工作,又不願意花錢住旅館的學生。
李大姐見學生們不理自己的嚎叫,惱羞成怒,拎著掃帚衝進宿舍樓,就要大開殺戒。龍大海正拎著包往外走,火星撞地球,兩人正好撞於一處。李大姐「哎呦」一聲,飛出幾米開外,摔倒在地上,捂著腰,疼得直哼哼。
李大姐破口大罵:「姓龍的小兔崽子,本來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沒想到啊沒想到。四年來大姐沒打過你,沒罵過你。臨畢業了你來了這一出,真不是個東西。」
剛才這一撞,龍大海不但沒收力,反而使出全身的力氣。這一撞,把幾年來整個宿舍樓男生對李大姐的怨念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李大姐做了多年管理學生工作,自然能看出來。
龍大海笑著說:「李大姐,我拿著東西,收不住腳,沒辦法。再說了,您都這麼大歲數了,老追求年輕人幹什麼?沒事老霸王硬上弓。逼姦不遂,就拳打腳踢的,有意思嗎?您都更年期了,哪來這麼大的性啊?」
李大姐一口氣沒過來,氣的暈了過去。
龍大海說的事情,是整個學校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李大姐的男人是船員。一年回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李大姐正是虎狼年紀,哪裡守得住寂寞。據聞,其曾憑借半老徐娘的姿色,每年都搞一個半個剛上大學的情竇初開的小男生。因為沒有證據,大家也就沒事瞎說。龍大海是第一個在李大姐面前說出這種話的人。這個殺傷力太大了,當時就把人給殺暈過去了。
門崗大爺忙把李大姐弄醒,扶進值班室,讓她躺到床上。大爺撫摸著李大姐豐腴的軀體,多年枯死的心不由一顫。看著龍大海的背影,大爺感慨地說:「這小子,四年來老老實實的。臨畢業了,才露出真面目來。」
李大姐一把拍開門崗大爺使壞的手,罵道:「老不正經的東西,敢吃老娘的豆腐。那小混蛋這是知道學校管不著他了,就露出真正嘴臉來。難為他忍了四年,還真有耐性。哎呦,腰好像扭了。哎,你幹嘛呢?」
門崗大爺笑著說:「我幫你按摩呢。」
「啊」門崗大爺猛然蹲下,摀住下體,慘叫不已。李大姐拍拍身上的泥土,鄙視地說:「老東西,這麼老了下邊還不老實。老娘的猴子摘桃可不是誰都能享受的。偷著樂吧。」
門崗大爺憤怒地看著李大姐的背影,歎息一聲:「我人老可心不老啊。你老老牛吃嫩草,也吃吃我這老草啊!」
龍大海是海濱市理工大學建築系的一名普通大學生。學的是道橋工程專業。他還輔修了道路設計專業。當然,那純粹是聽從學長的指點,為了畢業後容易找到工作。
龍大海的家鄉異常偏僻,在中國地圖的北方可以看到——漠河。對家鄉,龍大海過目不忘的記憶中並沒有太多深刻的印象。這不奇怪。龍大海的童年、青年都是在極端貧困中度過的。若非哥哥龍大地在外面廝混,偶爾搞到些錢,龍大海也念不完這四年大學。
潛意識中,龍大海迫切需要忘記曾經的貧窮。把曾經的困苦記憶忘掉,是自我心理催眠的結果。
龍大海一直痛恨哥哥不爭氣,不走正道,給家裡丟臉,給自己丟臉。但在內心最深處,龍大海對哥哥還是有一絲感激存在的。要是沒有哥哥的接濟,龍大海將念不了大學。或者必須在大學中接受救濟,忍受同學憐憫中帶有歧視的眼神。
家中縱然貧困,但龍大海每月500塊的生活費從來沒少過。這也使得龍大海四年大學生活過得很愜意,並沒有像別的貧困同學那樣,失去太多的自尊,承受太多的歧視。
四年間,唯一讓龍大海不喜歡的事情,就是哥哥來學校看望他。龍大海不願讓人知道自己有個不務正業的哥哥。面對龍大海的冷漠,哥哥並沒有發火,只歎息一聲:「老二,你很好。哥哥這輩子就這樣了。日後家裡就*你爭光了。」哥哥走了,再也沒有來看過弟弟。龍大海心中有些後悔,卻很快就拋到腦後去了。
龍大海學習成績很優秀,每年都拿獎學金;體育很好,時常拿校級比賽冠軍;和老師關係也不錯,是學生會的幹部,在學校也算是小有名氣。
大學四年中,龍大海一直謹守本分,很少和人發生爭執,即使有人挑釁,他也一笑置之。這樣做的目的,為的就是得到留校的機會,或者能被學校推薦到海濱市的一個單位。同學們並不知道這個表面和善的傢伙有一顆野性的心。樓長李大姐最後發現了,卻不能改變什麼。因為龍大海已經成為了海濱市戶籍檔案中的一員了。
畢業時,但凡家裡有門路的學生,都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像龍大海這樣無門無路無金錢的人,就只好聽天由命,等待有合適的單位前來要人,依*自己的成績和表現贏得用人單位的青睞。
等了半年,來了一批有一批的單位,卻讓和龍大海一樣期待奇跡發生的學生們大失所望。幾大國家級建築部門前來要人的消息傳出時,人員早已經定好了。其他來的單位,更是讓他們絕望。
來理工大學要人的,本來應該是對口單位。可發函前來要人的,卻有很多工商、稅務、金融、政府部門。與對口單位要人不同的是,這些函件上都是點名要某位學生的。
龍大海聽說這事,感覺莫名其妙。這學建築的就應該去建築部門工作。去了別的單位,這四年不是白學了。輔導員說:「他們來這裡唸書,不過是圖一張高等教育文憑罷了。學什麼,對這些人並不重要。因為他們的人生早就被家裡安排好了。這還是中層官員的子女,如果是高層官員的子女,那早早便安排好了對口學校,只等畢業就分配到合適的部門。眼光更高的,就將孩子送到國外,鍍層金子再回國發展。只有你這樣的普通人,才會真正的學以致用。才會去那些沒人去的單位。」
龍大海眼睛一亮:「老師,真有這樣的單位?只要能留在城市,哪個單位我都去。」
輔導員哈哈笑著說:「你小子命硬,運氣好。海濱市城建局一向不招收我們學校的學生。今年不知怎麼腦子發熱,竟然要招幾個人。本來咱們學校是不想給的。後來想起你們這些外地的學生,就答應了。」
龍大海險些跳了起來。一生的夢想,多年的忍耐,家人的期待,都成為了現實。他終於改變了自己戶口的屬性,成為非農業人口了。
如果按正常分配的話,龍大海應該回漠河去,由當地政府安排。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漠河當地的市政部門或建築公司工作,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一件偶然的事情,改變了龍大海的人生軌跡。
海濱市城市建設管理局是事業單位。在海濱市裡,城建局雖比不上工商、稅務等部門熱門,畢竟屬於國家機關、事業單位範疇,也吸引這不少求職者的目光。
城建局每年新分配來的大學生中,關係戶佔了七到八成。來的人大半專業不對口,幹幹文秘、辦公室一類的工作還行,卻難以勝任一些技術性較強的工作。而且這些關係戶依仗關係,對工作還挑挑揀揀。在機關工作還行。一去工地風吹日曬的,就叫苦連天,避之不迭。他們的表現讓城建局所屬的各個單位叫苦不迭。
城建局下屬有技工學校,可以補充一部分專業人員進來。可技工學校不過是高中編製,不能完全滿足高級技術人員短缺的要求。隨著老職工退休,再不增添新鮮血液,城建局便將後繼無人了。
最為明顯的例子是:去年在投標省城林蔭大道時,海濱市市政設施處的資質竟然不夠。不是設備、資本方面不達標,而是專業技術人員數量不足。雖然市政設施處到處借專業人員資格證書,把事情糊弄過去了,這件事情卻給城建局領導層敲響了警鐘。局長李大偉、設施處處長禹嵐風意見出奇一致:每年向理工大學要幾個專業對口的大學生,充實到基層去。補充一下技術力量。種種緣由集中一處,龍大海就幸運地能成為海濱市城建局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