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奪了婆羅碼頭,便見城內火起,心裡不免奇怪
原來李彥直當初安排在南洋的人,幾乎個個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與氣魄。這種現狀讓這個集團在南洋的戰將看起來個個飛揚跋扈,但也有好處,那就是在中樞暫時失靈的情況下手足仍然能夠自主運作。
婆羅暹羅以後,楊舟率眾退出城外暫時蟄伏,海幫的幫主也何五通也跟他一起撤出,可幾個月過去,北面遲遲沒有傳來消息,楊舟與何五通坐不住了。南洋諸據點裡,婆羅島的移民人口僅次於呂宋,城外鄉村眾多,港口苦力成群,楊舟與何五通一合計,覺得就算沒有外圍支援,婆羅也可以像呂宋那樣**抵抗一段時間,便決定起事,奪取婆羅城,以牽制索薩在呂宋的主力
也是事有湊巧,這一日沈門和張璉剛好殺到,雙方裡應外合,這邊沈門和張璉多了港口,那頭楊舟與何五通和奇襲成功,奪了婆羅城,雙方在北城門會師,楊舟與何五通聽說李彥直已經取了滿剌加與新加坡,心中最後一絲顧慮也一掃而空。
然而葡萄牙人在婆羅的佈置竟比在新加坡、滿剌加兩地留下的兵力都多,張沈楊何會師之後,數量雖然不少,當終究不能與攻滿剌加、新加坡時那樣,有李彥直、俞大猷的精銳作為主幹,實際上的戰鬥力與海陸控制力都薄弱了許多,城內葡萄牙人拒不投降,港口又有十餘艘帆船趁亂逃出。
沒能逃走的葡萄牙人負隅頑抗,激戰支持了三天,這才由於彈盡糧絕而被攻陷,海幫幫眾痛恨這些番鬼平時對他們的屈辱,捉到俘虜之後極盡凌辱報復之能事,張璉、沈門是山賊海賊起家。腦中「不虐俘虜」的概念十分淡薄。便任部下發洩去。
大勝之後,海幫的堂主、香主都踴躍道:「那咱們快殺往巴拉望!趁著佛郎機人反應不及,將他們困死在馬尼拉灣!」
何五通年紀最大,卻道:「我看還是謹慎些好。前數日其實已有風聞說都督將從暹羅來,只是消息不確切,這邊的將官便都不是很相信,但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看等我們趕到巴拉望,佛郎機人多半已經在戒備了。巴拉望離呂宋已近。那些番鬼從馬尼拉灣下來很快,萬一他們設下陷阱,咱們再貿貿然趕過去,豈非剛好中了人家的陷阱?」
張璉和沈門都覺得何五通的分析有理,他們都有保留實力之心,偷襲婆羅是自覺有勝算,但要再打巴拉望,若在那邊遇到歐洲船隊地主力,海戰獲勝地機會就不大了。他們沒打算單靠自己的力量和歐洲船隊硬碰硬,因此也表贊同。
楊舟道:「那咱們不如就在這裡等都督的海軍到達吧,反正我們已經攻佔了婆羅,就把這裡作為出發地,以堂堂正正之師,與佛郎機人作最後的雌雄一決吧!」
想起大明與佛郎機人主力艦隊的最後一戰。眾人都忍不住熱血一湧,都道:「不錯!我們便以堂堂正正之師,與番鬼一絕雄雌!」
林鳳忽然笑道:「我有個主意。」
這小伙子是小尾老地族孫、吳平地堂外甥。從小就跟在李彥直。李彥直又很看重他。一直把他當做小一輩中地精英來培養。因此林鳳年紀雖不大。大家卻都不敢完全忽視他地意見。何五通便問:「老朽等願聽聽林指揮使地高見。」
林鳳性喜冒險。就說道:「這次咱們打了佛郎機人一個措手不及。靠地是都督神機妙算。從番鬼意想不到地地方出擊。我以為這次咱們也可以學學都督。把他地大戰略化到我們地小戰略上來。」
眾人都問:「如何化?」
林鳳道:「現在咱們打下了滿剌加、新加坡和婆羅。巴拉望那邊。按何當家說。或許已經收到風聲了。佛郎機人一收到風聲。定然要在巴拉望嚴密設防。以確保他們地退路。現在去攻打巴拉望。並非良選。但要是不打下巴拉望。那麼都督關門打狗地大略仍然不太完整啊這些佛郎機人仍然有後路可逃。」
其實自李彥直攻下馬六甲與新加坡那天起。索薩幾乎便已沒有退路了雖然巴拉望這條路暫時尚未斷絕。但走這條路就相當於是祈求洛佩茲地庇護。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之間矛盾極大。要索薩選擇走巴拉望橫跨太平洋繞過美洲再回到歐洲。且不說路途極遙遠。就是心理這一關索薩也過不去。而且他若走這條路回國後也將是丟城棄土地戰敗之將。葡萄牙地香料航道因他地決策而斷絕。這場大敗足以讓他之前所建地功勳、所獲地榮譽乃至他地生命都一朝盡毀。考慮到這些地話。索薩也許會不顧一切反撲滿剌加以博萬一也說不定。
但張沈楊何等人對歐洲地形勢卻瞭解得不夠深透正如索薩和洛佩茲沒法深入瞭解大明的內部局勢一般,所以他們聽到了林鳳的說法後都點頭稱是,張璉道:「但我們要完成這關門打狗的戰略,卻不還是得去攻下巴拉望?」
林鳳笑了起來:「不用攻打巴拉望啊,番鬼他們走巴拉望,為的是回麻逸吧?咱們直接去打麻逸,不就成了?」
張沈楊何四人各自對望一眼,都想:「這小子,可真夠異想天開!」
林鳳從小就跟他的族祖、姑父在海浪中翻滾,對海上的事也很通,說道:「難道婆羅沒法繞過巴拉望直接前往麻逸嗎?」
婆羅島是一個不規則三角形狀的大島,長條形的巴拉望群島面積不及婆羅地十分之一,位於婆羅島、呂宋島與麻逸之間,方位剛好是在呂宋地西南、婆羅的東北、麻逸地西北,巴拉望港位於巴拉望島東北,當初設立這個港口主要是為呂宋、麻逸之間造一個緩衝,但從婆羅出發前往麻逸卻不需要經過巴拉望。
這時在婆羅港開會的四個首腦,何五通是身上沒官職地人物。聽到這麼冒險地行動不敢贊成。楊舟琢磨了一下,終究搖頭說道:「這行動,太過冒險。我覺得等都督地大軍到達,我們堂堂正正也能獲勝,何必再做這樣冒險的事情?」
張璉和沈門同時盯著南洋的海圖看,他們卻都有心將麻逸南方的群島收歸自己囊中,兩下便都有意了,對望一眼,沈門使了個眼色。張璉便說:「我卻覺得鳳哥的主意極高,也只有這麼做,這南海的大門才算關得徹底!」
沈門叫道:「不錯!我也覺得此計可行。佛郎機人正被胡宗憲他們拖在呂宋呢,只要呂宋還沒攻下,他們要脫身就不容易。從哲河到巴拉望近,再要到麻逸就要多走許多路程了。這些番鬼把大軍都調去攻打呂宋,一時三刻回不來的,我們機會很大!」
何五通無可無不可,楊舟在軍方的地位不如他二人。便沒話說了,幾個人計議了一下,決定由楊舟留下統籌婆羅的物資,以備李彥直地大軍到達時可以使用,張璉沈門則率領艦隊繼續東進,以林鳳為先鋒。穿過婆羅島與巴拉望群島之間的海峽直撲麻逸。
林鳳又說道:「都督教過我,打仗的事情得虛虛實實,咱們要打南海西岸的安南,就在澎湖作出些動作來把番鬼拖住。現在咱們既要去取麻逸,卻不妨作出些動作來讓他們以為我們要大舉進攻巴拉望。」
楊舟笑道:「這個容易,我們有個大利器在呢,這件利器一發,就不是假象,而是足以叫佛郎機人焦頭爛額的真攻擊!」
張璉沈門林鳳都忙問:「什麼大利器?」
「是胡宗憲大人吩咐造下的烽火台。」
「烽火台?」
「對!南海烽火台!」
原來胡宗憲計謀深遠。他在從婆羅撤離之前。就命楊舟派出數千人,在婆羅島、巴拉望群島造了一百多個烽火台。這些烽火台並不似長城烽火台那樣,有一道宏偉的長城作為依托。說白了就是在幾十個隱蔽的高地準備許多燃火之物而已,造起來簡單便捷,然後每一個「烽火台」又派二十到五十名土兵、民夫把守。這些海上烽火台都位於戰船難到之處,佛郎機人這兩個月來集中兵力攻打港口城市以確保進軍的航線,連港城外地鄉村都難以進行全面掃蕩,更別說那些位於叢林山地中的烽火台了。
楊舟將這烽火台的設置解釋了一遍,張璉、沈門聽見都叫道:「真要這樣,那豈非一二日內就能通知到呂宋那邊?」
「對!」楊舟說:「我們和胡大人約好了,北面烽煙一起,便是大反攻之時,不想今天卻是由我們來從南邊開始點燃!」
張璉大喜道:「胡大人真是了得,竟有如此深謀!他既知在婆羅、巴拉望這邊設置烽火台,那麼呂宋那邊多半也有類似的事物,若呂宋那邊一知道我們已發起總攻,澎湖吳平的大軍就會壓下,那時十面兵起,番鬼還哪裡是我們的對手?」
林鳳年輕,也興奮得跳起來道:「不錯!不錯!咱們快點烽火吧!叫我姑丈(吳平)趕緊發兵!」
兩日後,在林鳳地先鋒船隊穿過婆羅與巴拉望之間的海峽時,兩道烽煙從婆羅島東北部燃起這是楊舟、鄭松林與胡宗憲的約定:若是緊急求援,則為孤煙,若是大總攻,則是雙煙!
狼煙一對一對的從婆羅點燃,甲處烽火台煙起,乙處烽火台的駐軍望見便跟著點燃,跟著丙處望見也趕緊生火,如此連環傳遞,沒多久雙煙便傳到了巴拉望!
巴拉望港的西班牙守軍望見,都很奇怪:「那是什麼東西?」
潛伏在巴拉望叢林中的鄭松林望見,卻也奇怪:「怎麼不是從北邊傳來,而是從西南傳來?」
要知這個時代信息傳遞的不便,是明軍與歐洲人共同面對的問題。李彥直從南海西岸迂迴攻取新加坡、滿剌加而索薩等遲遲不知,固然是享受了信息不便地好處,但同時呂宋方面、婆羅方面、巴拉望方面留守於內陸地明軍也都被歐洲人的軍隊切成了一個個地孤島,相互之間很難進行溝通。
所以這時候鄭松林也是完全不知李彥直已取了新加坡、滿剌加,看見雙煙不從北至而從南來,不免奇怪,但巴拉望各處烽火台的守軍還是按照先前領到地命令,望見烽煙起便點燃自己負責的烽火台。他們點燃了烽火以後自己的行蹤便暴露了,馬上就得轉移,但烽火已經一傳二,二傳三,三傳無窮,從婆羅傳到巴拉望,再從巴拉望傳到了呂宋西南角!最後終於傳到了哲河!
胡宗憲在久困之下,這時其實也有些疲乏了,望見南面雙煙傳來,也是先愣了一下:「怎麼從南邊來?」隨即醒悟過來,跳起來對張居正道:「哈哈,哈哈!叔大!你所料不錯!澎湖那邊久久不動,果然是都督聲東擊西!這烽煙既傳到了這裡,那都督的大軍多半已經到婆羅了!」
「婆羅?」詹毅喃喃咀嚼著這個港口的名字,似乎還難以置信!
張居正卻笑了:「看來咱們告別呂宋的日子也快到了。嘿嘿,初來時很不習慣這裡的濕熱,但在這裡呆了這麼久,卻又不捨得了。」
作為一個高級文官,張居正這段時間在呂宋其實沒發揮什麼作用,但由於馬尼拉灣被堵死,他也沒法子回去,只當這段日子是賦閒。這時望向北方,心中便浮現起北國風雪飄揚的景象來。
「等航路一通,我大概就得北上,回京師了吧。」
張居正的目光所在,這時也已出現了兩道烽煙張璉所料不錯,胡宗憲在呂宋本島也是設置了烽火台的,這烽火一路燒過去,直接燒到呂宋島的最北端!在大員與呂宋之間的小島上,藏有一些探哨船隻,這些小船望見烽煙,馬上趕往澎湖稟報!
李彥直的迂迴戰略,連胡宗憲由於消息隔絕,事先也是不知道的,知道這一秘密的,只有留守澎湖的吳平!李彥直攻下安南的消息他收到了,這時再接到南方傳來的信號,心下了然:南海的蟄伏結束了,總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