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聽土著僕人說大明軍隊進城,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吃了一驚,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打開窗外一看,果然見北面有煙火冒起。
城北、城東、城西,三個方向都有槍聲響起,再過一會,碼頭方向也傳來不尋常的動靜。
「真是明軍進城?還是有人故意散佈謠言、擾亂人心?」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把短銃來,又帶上了佩劍,把家裡的僕人都召集起來,一共九個人,分給他們武器,派了兩個人出去,一個去碼頭,那裡有他的私兵,一個去總督府打探消息。
外面開始響起了炮聲,不過開炮的卻是馬六甲城的防守方,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坐在屋內,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心想:「如果真是明軍進城……不!不可能這麼快!應該只是有人藉機要攻取馬六甲,叫這個口號是為了打擊我們的士氣,希望駐防部隊抵擋得住吧……」
啪一聲響,兩個人闖了進來,屋內六個僕人一起舉起了火槍對準闖進來的人,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定了定神,才看明白闖進來的是他派往碼頭的僕人,另外一個竟是他的副官卡梅隆。
本來是要副官帶領私兵到這裡來應變,這時看到副官空手而回,托斯坎諾知道事情比他料想中更加糟糕了。
「船長,出事了!碼頭全部都是軍隊!就在剛才,北面的槍聲才打響。跟著就見到一隊隊的步兵闖進碼頭,接管了所有地設施。」
由於大部隊都調往呂宋,馬六甲的城防也好,海防也罷。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空虛。
「軍隊?」
「對!而且這支軍隊很厲害啊。不像印度和香料群島地這些土著。紀律很好。一進碼頭就分別佔領各個要津。行動很有秩序。人數雖多。但半點不亂。他們控制了岸上後。緊接著又上船。把主要地船隻都佔領了。看他們地裝備和行動。半點都不比我們葡萄牙地正規軍差。」
「不比我們地正規軍差?這樣地軍隊有多少人?」
「這個……光是碼頭。大概就有五六千!」
「五六千?」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驚呼起來。如果真是不比葡萄牙正規軍差地部隊。五六千人地規模就不是馬六甲駐防軍所能對抗地了眼下馬六甲地正規軍托斯坎諾雖不知道確切地數字。但他估計也就幾百人。加上土著也不過兩三千人。就數量上來說也大大地落了下風啊。
歐洲人地船隻在馬六甲進港停泊以後。從來都沒有出事。水手們或者在岸上賭錢。或者在船上睡覺。都沒戒心。這次忽然闖進了一支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了碼頭炮台。港口內雖然還停泊著十幾艘武裝戰船。但都來不及揚帆。更來不及點炮。等水手們反應過來。整個港口早就都被控制住了。只有幾艘小船趁亂逃了出去。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地副官卡梅隆也是趁亂逃跑地人之一。不過他逃跑地方向不是出港。而是進城。跑來向僱主匯報。
卡梅隆原本還以為敵人是集中兵力攻打碼頭。但等他逃進城內才發現四面八方都有槍聲。早路上。他遇到了托斯坎諾派去地人。兩人就一起回來了。
「看來進攻碼頭的部隊,並不是對方唯一的主力啊。」
這時門外又跑進來一個人,氣喘吁吁的,正是他派去總督府的僕人。
「不……不好了……總督……總督府……也被佔領了。」
屋內所有人都感到背脊一寒,一種前所未有地恐慌使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一時間無法動彈,甚至不能思考。
從卡梅隆逃跑回到這裡以及僕人從總督府趕回來地時間計算,碼頭和總督府遭到攻擊的時間相距並不大,也就是說,敵人是分成兩路同時進攻,再加上城外不斷響起地殺伐之聲,那麼之前對敵軍兵力的估計只怕就要翻倍、兩倍甚至幾倍。
「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這麼多地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船長,我們還是快出城吧?」
「出城?船都沒有了,跑哪裡去?」
「走陸路,往東南,去新加坡,怎麼樣?」副官建議著。
去新加坡?這倒也是一個主意。馬六甲位於馬來半島,一直往東南走,走到半島的盡頭,隨便找艘小船渡過那淺淺的海峽,就能到達新加坡。
可這時托斯坎諾又想起了他在馬六甲的財富他還有一倉庫的絲綢陶瓷、一倉庫的香料存在這裡呢,要是就這麼走了,那這筆錢豈不全都丟光了?
只因這個念頭困擾著他,讓他猶豫,讓他下不了決心。
約一頓飯功夫,門外忽然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那是上百人小跑的腳步聲,與腳步聲一起響起的是士兵齊聲的呼喝。
「什麼?難道敵軍開始控制各條街道了?怎麼會這麼快?」
從這一個多小時裡發生的種種情況,托斯坎諾推測組織這次對馬六甲進攻的人深通軍事,托斯坎諾想,若是換了他做統帥,攻進馬六甲城以後首先要對付的據點,一是碼頭和各個城門,二是總督府,三是各處炮台和駐兵點,四是倉庫,等這幾個地方都佔據以後,為了控制全城,才會對各街道進行控制,清剿藏匿於各處的潛在敵人。
現在離第一聲槍聲打響不過一個多小時,對方居然就已經開始控制街道了,這樣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唯一地可能。就是對方兵力十分充足,所以能夠幾件事情同時行動!」
如果是這樣推測的話,那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呢?
街道上響起了齊聲呼喝,那呼喝是以華語官話、廣東話、閩南話、葡萄牙話、馬來語來回重複著。
官話說的是:「在滿剌加的中華子民聽好:天朝大軍到了!來到這裡是保護你們。是來給你們撐腰!我們地十萬大軍已經控制了全城,你們不用怕!各家可組派商家首腦。到總督府參見鎮海侯!以後這裡,就是咱們中國人說了算了!」
廣東話說的是:「系南洋父老,朝廷大軍到,大家唔使驚。我地系來保護華人,以後哩度就由我地中國人話事啦,做生意都好,打工仔都好,都推父老出黎,到總督府參見鎮海侯侯爺。侯爺等住接見你地啊!」
閩南話說地是:「在滿剌加個阿叔阿伯。阿兄阿弟,海軍都督府派大軍來了!個阿李侯爺帶來個人啊!入城有**萬,二三萬個福建個地人,碼頭城門總督府,攏客阮物落來老!做生意個頭家,各條街道個父老,閒個攏出來,到總督府參見啊李侯爺!」
三番言語。說的都是一個意思。那葡萄牙話卻就是恐嚇了:「所有歐洲人聽著,本城已被我大明軍隊接管。所有人就地聽命,不得妄動。違者殺無赦!」
至於馬來語,則是恩威並施:「天朝大軍已控制本城,本城所有人口,無論男女,不得妄動。天朝大軍此來,乃為救爾等脫離佛郎機人魔掌,懲惡揚善,善良之輩,無論種族、宗教,都無須驚怕。」
五六種語言在各街道此起彼落,一開始還有些喧擾嘈雜的聲音摻進來,到後來全城屏息,便只聽見這些官話、廣東話、閩南話、葡萄牙話、馬來話交替重複著。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在屋裡怔怔出神,口裡喃喃自語:「真是大明的軍隊……真是大明地軍隊……」
他是懂得一些華語的,所以也聽明白了「鎮海侯」三個字,臉色一片蒼白:「那位李元帥居然出現在馬六甲……他是怎麼辦到的?他是怎麼辦到的?」
作為大明海上軍事力量的最高首腦,李彥直身邊一定帶著數量眾多的軍隊。他既到了這裡,那麼馬六甲就算出現幾萬人地部隊也就不足為奇了。
馬六甲的地理位置雖然重要,但其實城市面積甚小,別說和北京這樣的大城相比,就是上海沒有擴張之前的舊縣城也比馬六甲大得多。李彥直若是率領幾萬人進駐,那就完全有足夠的力量派兵佔據每一條街道。
卡梅隆有些害怕,問他:「船長,現在怎麼辦?」
雖然他們沒有看到,但從外頭的宣呼聲中也聽出中國的軍隊已經控制了全城,馬六甲的葡萄牙駐軍只怕也都已經被解決了。
隔壁是一家廣東商人,他們一家聽到軍隊地呼聲後一開始嚇得不敢動,後來主人冒著險伸頭出窗戶,被一個士兵瞧見,把他叫了出來,他上前奉承叫官爺,那士兵說:「你驚乜!自己人來!以後哩度我地話事!唔好好似以前閃閃縮縮!挺直個腰行過來!」
那廣東商人聽到鄉音,又見士兵沒對他動粗,這才叫了他弟弟、兒子都出來,又去把這條街上老鄉都叫了出來:
「啊!真系我地地人!真系朝廷軍隊啊!大家出黎啊!」
其時華商遍佈南洋各地,在佛郎機控制外的地方,華人是第一等人,佛郎機、回回商人是第二等人,南洋土著王公是第三等人,土著貧民墊底。在佛郎機人控制地馬六甲、麻逸等地,則佛郎機人是第一等人,華人次之但這是戰爭之前的情況。
索薩向大明開戰以後,華人地位陡降,一下子都成了被猜疑、被鎮壓地對象。只是華人數量太多、分佈太廣,索薩要先瓦解大明的軍事力量,便還沒有時間同時對南洋華人民間力量進行清洗,只是以羈縻政策威脅恐嚇,暫時鎮住他們。索薩的計劃是:先打敗大明海軍,佔據各港口,等局勢穩下來後再挑撥土著和華人的仇恨,再藉故進行屠殺,將華人在南洋地區的印記抹個乾淨。
這段日子裡,南洋的華人都惴惴不安,時刻擔心著會被清算,只是聽說朝廷部隊連戰連退,都感痛苦無奈,巴拉望、婆羅對官軍盼頭還比較大,新加坡農村的華人也都在準備著迎接大明海軍的逆襲,唯有馬六甲的華商,此刻實在是不敢期盼大明官軍在短時間內會打到這裡來。
然而「最不可能」的事情這回卻發生了,威震四海的鎮海侯竟然猶如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滿剌加,這讓全城所有華人都如在夢中!
然而他們出來之後,看見自己國家的子弟兵威風凜凜地站在每條街道上,再加上負責宣傳的官吏反覆開導,華商們驚疑之心漸去,自豪之心漸生,那些後生首先了起來,歡呼大叫,有了一個人放開了胸懷,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就有十個、百個!
當全城都是廣東話和閩南話以後,所有的華人都忍不住衝出了家門,婦女也都擠到門邊,看著她們父親的歡顏,看著她們丈夫的朗笑,看著那些和父親、丈夫長著一樣臉孔的士兵筆直地站在街口,這些女人們也都相信了那不是威脅她們的力量,那是保護她們的力量!
「哈哈……朝廷的大軍真的來了,滿剌加是我們的了!滿剌加是我們的了!」
「以後黎度真系我地話事了!」
「賺著錢免驚客外國鬼佬搶了!」
滿剌加的華人族群空前振奮起來,其他族群卻各有各的心思,一些和華人交好的回回人也跳了出來,跟在他們後面起舞,不忘說幾句:「老弟,咱們是朋友啊,以後要照看照看我們。」
城內的馬來土著則多是受僱傭的階層,他們看見華人得勢也沒什麼感觸,因為最高層由佛郎機人變為華人,對他們沒什麼區別相對來說,華商對馬來雇工還是比較善待的,所以許多馬來人也樂意看到華人接管此城。
只有幾百戶葡萄牙人縮在屋子裡,有的瑟瑟發抖,有的準備了武器要做最後的一拼。
他們心裡都明白,這場仗是他們挑起的,現在敵人的大軍竟然繞開了呂宋、婆羅直撲到馬六甲來,他們這些留守老窩的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在一陣迷糊過後,又迅速轉動起腦筋來他要想辦法,他要想辦法!現在已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而是怎麼保住自己這條小命的問題了!
「啪啪砰砰啪啪……」
外面響起的不是槍聲,而是鞭炮!
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呢,但滿剌加的中國人此刻卻比過年還要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