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少年時代的天王巨星故去了,當新聞將他描述為「前流行歌星」時,那個「前」字真是看得人想哭。
他還活著時,也因為他的種種傳聞而厭惡他過,覺得他存在著種種道德上為人上的不足。可等人沒了,才想起他的好處來。
運河沿岸的這場漕變事起突然,各方面的人事先都未曾想到,甚至就是發起事變者自身都沒想到。
聚集在淮安附近的都是苦哈哈,他們甚至連像樣的領袖都沒有,只是因為憤怒而聚集,官兵逃散以後他們佔據了城池,成了漕渠的亂源,這把火點燃了之後,所有與運河有關聯的勢力都被牽動了,而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漕幫。
何五通執掌漕幫三十多年,在江湖上混了五十多年,自然很明白和朝廷作對是沒出路的,可事情起來時他卻沒法控制,在數萬弟兄的怒火面前,一個人的冷靜是沒有用的,哪怕是幫主,如果不跟著憤怒也會遭到唾棄,成為「叛徒」,一個不慎就可能被亂刀砍死,何五通控制不了這局面,又不想成為叛徒,所以他選擇了順應,成了作亂者的領袖,但這不是他樂於見到的局面。
漕民變亂一起,朝廷的反應出乎意料的神速,數日之間戚繼光便兵臨鎮江,在一場接戰中以少勝多,擊敗了漕幫的迎擊,雖然歐陽信借用地形之變在敗退之際狠狠叮了戚繼光一下,但萬壽鎮一戰還是讓相當一部分的漕幫幫眾都冷靜了下來,並生了恐懼心:戚繼光才來了幾千人啊,就已經佔上風了,若是朝廷派出大兵圍剿,那可怎麼好?
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漕幫已分裂為「寧死不屈」和「委曲求全」兩派時,威震天下的海軍都督李彥直奉命來「剿賊」了!
消息傳到高郵。漕幫子弟奔向走告,所有參加了叛亂的人都惶惶不安,為自己的一時憤怒而不安。
就在這時,李彥直的使者劉洗到了,他帶來了一個的消息:招降。幾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何五通就決定接受招安了。在這個七旬老人的心裡,這是他唯一地出路。
「我這副老弱殘軀已經無所謂了……」他看了看身邊的八個兒子和二十幾個孫子,還有三個重孫:「但至少得為兒郎們留條活路。」
歐陽信卻還妄想著向李彥直示威,他認為:「就算要受招安,也要叫朝廷知道我們的厲害,不然他們會得寸進尺,我們受招安以後日子也不好過!」
他說地話也有一定地道理。雖然何五通擔心會弄巧成拙。卻也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兩天後周得業歸來。帶來了李彥直召何五通前往鎮江地消息。
幫眾都吃了一驚。紛紛叫道:「老當家。不能去啊!」
「這一定是一個陷阱!」
「若是去了。怕就回不來了!」
但何五通卻細細地問明李彥直地話。乃至李彥直說話時地神態。經過一番琢磨後說道:「這位李都督是平定胡禍、倭患地人。我們漕幫縱然了得。又如何比得上胡馬倭寇?他說他能將我們斬盡殺絕。並非虛語。」
漕幫幫眾雖然勇悍。但心裡也都覺得自己不是朝廷地對手。甚至就是歐陽信亦然。何五通又說道:「我又聽說。這位李都督在東海做了許多安置歸化海賊地事情。就是對那些一時行差踏錯、落草為賊地人。也都給他們一個機會。所以我覺得他說自己不願多造殺業並非虛語。既然他有這副菩薩心腸。我如何便沒有點金剛勇氣?我決定去!」
歐陽信勸阻道:「可是,老當家,萬一朝廷再次背信棄義,竟然對你下毒手呢?」
何五通一聲苦笑。說道:「朝廷不可信,但這位李都督名揚天下這麼久,倒還沒聽說過一件背信棄義的事情。而且我早說過,和朝廷作對是沒出路的,只是弟兄們都說要反,我也不好拂逆眾意。但現在看來,當初我的言語並未差錯。如今前面就是萬丈懸崖,再走錯一步幾萬人就都得死!我做得這漕幫之主,自然要為弟兄們爭一條活路。若爭不來這條活路。便讓我第一個死吧,也算對得起弟兄們了。」
聽了這話十幾個年輕點地堂主當場都哭了起來。大叫:「老當家!我們跟你一起去!要死也一起死!」
何五通微微搖頭,說:「不用,你們留在這裡,好好守住這裡的基業。再說,那位李都督也只召我一個人去,要去了太多人,他反而要起疑心。」
斷漕運後,由於何五通是站在和朝廷妥協的立場上,所以被幫眾私下裡諷為懦弱,許多後生都不服他,至此漕幫內部才形勢大改,何五通以視死如歸地氣概再次收穫了幫眾的心。
臨走之前,他對最信任的三兒子何澄說:「好好照顧家裡,照顧你娘。」
何澄哭道:「爹,不如你就別去了吧,讓我代你去。」
何五通卻歎道:「傻孩子,你還沒看透麼?」低聲說道:「我這次去了是似險實安,只要我去了,若那李都督是真心招降,自是好事,若那真是陷阱,也就死了我一個,往後幫眾數萬兄弟都會拚死護著咱一家老小。若我不去,那才危險呢。」
何澄恍然大悟。
何五通便只和周業兩人,駕了一頁扁舟,順運河南下,幫眾都在岸邊含淚相送,到了鎮江,進了大營拜見李彥直,劉洗一路都安排有細作,所以李彥直也就知道了這些事,見面笑道:「何老當家,你很得幫眾人心啊,來我這裡走一趟,岸邊相送的人竟有十幾里長。」何五通十分謹慎,點頭連稱「老朽不敢,只是幫眾後生義氣。」
「廢話少說,」李彥直上下打量著這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子,說道:「咱們就開門見山。我不願殺人,只是你們起兵造反,自古別的罪過都赦得,但造反卻不可無罪而終!這事該怎麼了,你倒教教我!」
何五通道:「若都督能繞了我幫中數萬兄弟,老朽願獻出項上人頭。讓都督好交差。」
李彥直哈哈一笑:「你的人頭?你的人頭只怕還當不起這麼大的罪過!」
「那都督準備如何呢?」何五通說。
李彥直沉吟了片刻,手指往大海地方向一指,說:「我可以向朝廷求情,殺就免了,流放吧。」
何五通驚道:「流放?流放去哪裡?」
「海外,南洋。」
「海外?流放老朽去海外?」
「不是流放你。」
「那是要流放老朽全家?」
「不是你全家,是漕幫!是這次所有涉及作亂的漕民!」
何五通聽得呆了:「幾萬人一起流放?」
李彥直淡淡道:「就是十幾萬人、幾十萬人也一起流!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了。」
這位都督會怎麼處置自己、處置漕幫呢?何五通來之前也想過許多可能性,但也萬萬想不到李彥直會動用這麼大地一個手筆!將數萬人流往海外。這可比直接動手殺光了要麻煩得多!
李彥直又說:「我可以拍胸口保證,會在那邊給你們安排活路。南洋的水土很好,種什麼收什麼。就是不種地,做點小生意也能養家餬口。而且將來南洋的商路會越來越發達,港口會有很多的活兒等著人干,挑挑抬抬,撐船掌舵,正都是你們的本行,只不過由河港變成海港罷了。」
聽李彥直說得這麼仔細,何五通有些相信他不是再開玩笑了。
「那麼……」何五通問:「都督要老朽做什麼呢?」
「幫我維持秩序啊。」李彥直說:「你回到漕幫以後,先將我的意思傳下去。然後按照你們地香堂分批分部,我會派船分三個地點在海州、上海、和揚州接你們,你們就近上船。我的軍隊,只能保證你們在遷徙路上不滋擾地方,至於內部秩序該怎麼維護,就要看你的了。」頓了頓,又說:「這次遷移,我會給你們幾天時間收拾行禮,另外派發五萬石白米作為你們沿途的費用。等到了南陽那邊,就要靠你們自己的本事過活了……」
何五通聽到這裡心想:「他竟然安排得這麼細緻,看來此事並非臨時起意。」
「這件事情若是辦好了,」李彥直說:「待你們在南陽那邊安頓下來,你少不得封官加爵,你若挨不住死了,你的子孫也會受益。甚至你們移到了南洋那邊以後還想維繫幫會組織,將漕幫變成海幫,我也許你們這麼做。只是往後要聽我的號令。」
何五通聽李彥直連這也安排好了。知道自己再難拒絕,歎息道:「是。老朽領命。只是遷移海外,事情艱險,只怕……只怕幫眾未必肯。」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李彥直說:「怕辛苦?嘿嘿,那你就問問他們,是要性命,還是要安逸!」
何五通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就請都督在我回去之後,繼續進兵吧。」
李彥直一愕,何五通又說道:「只有都督逼得緊了,老朽才好辦事。」李彥直便明白了過來,頷首微笑道:「好,好,不愧是執掌漕幫三十年的老江湖!」
何五通歎了一聲,說:「老朽這也是為漕幫兒郎們考慮!只是希望都督不要食言,真地只是流放,而別是陷阱才好。」
「放心。」李彥直道:「我真要殺你們時,不用費這麼大地功夫!就地處決,可比運到海上容易多了。這件事情,眼下聽來覺得艱險萬分,但一兩代人以後,你們的子孫都會感謝我地。你也會因這件事情名載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