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三十 桀驁民
    李彥直與戚繼光會師以後屯兵於鎮江,一邊命王牧民從海路進駐海州。江北作亂的漕民聽到消息,各有反應,他們分為三股,一股聚集在淮安,這一部人數最多,一股聚在揚州府,一股正往宿遷移動,似有進犯徐州的意向。

    北京朝廷連催李彥直進兵,李彥直口頭答應了,回頭卻對部屬道:「急什麼!」先派了使者分別往三個地方去招安。去淮安的使者到了之後卻被扣住,往宿遷的使者更可憐,乾脆一去就沒消息,幕僚中的文臣們都有些怕了,道:「都督,這已成了一夥亂民了。趕快進兵吧!」

    戚繼光卻說:「這是一夥丟了飯碗的可憐人罷了,他們氣候未成,破之不難,但還請都督三思。不過在揚州的那一股有漕幫的底子,頗不好對付。」

    就在這時聚集在揚州高郵一帶的亂黨卻有了消息,去做使者的劉洗回來報信,並帶來了一個揚州漕賊的使者。李彥直且不見使者,先調劉洗來問。

    劉洗在歸附李彥直之前,曾在山東、南直隸一帶混過,對這片地區的下九流都頗為熟悉,這次去揚州後更探到了不少消息,對李彥直說:「都督,揚州的漕賊兵甲精良,極不好惹。」

    李彥直道:「說什麼極不好惹,我現在是不想多造殺業,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不料劉洗卻道:「都督,難說啊。眼下在高郵聚集的是漕幫啊。」

    戚繼光也道:「不錯,我在萬壽鎮與他們接了一仗,雖然佔了上風,可也沒討到多少好去。」

    戚繼光的新軍這時已經練成,不但兵將剽悍,而且裝備精良,雖然在作戰經驗上還稍嫌不足,但李彥直檢閱過後也許以「精兵」之稱,這時聽戚繼光說他居然沒討到好去。不禁有些動容,哦了一聲,這才收了小覷之心。

    大明天下,私兵甚多,而且到中期以後私兵的戰鬥力常常遠勝官兵!山地有礦兵,海上有海賊。鹽場有鹽民,這運河上就有漕幫!這些都是官府無法直接管轄的地方勢力,李彥直之所以能起家,乃是靠政府的威信收服了海賊,因此他的兵馬戰鬥力冠於大明諸衛,但這漕幫子弟論彪悍絕不在海盜之下,論組織則另有一套系統。不但如此,這些漕民大多還私制武器,因此兵甲精良。甚至還有各種火炮、器械,若是東海海賊尚未被李彥直收編,未用兵法加以組織。則海賊與漕民械鬥起來,勝敗確實難說。這時雖得到了李彥直的布勒、戚繼光的訓練,可漕民們深悉本土地形,真打起來,海軍都督府衙門只怕也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李彥直正聽劉洗訴說漕幫形勢,忽然外面有人報:「警備!有敵來襲!」李彥直一奇:「我們地兵防前線直到江都,這一路來多少道關卡,竟然還有敵訊?莫非前面幾道關卡都無聲無息地就給人拔了不成?」

    親自出營來看。但見水寨外有二十餘艘輕巧竹筏如梭馳近。那些專走江河地竹筏做得極為精巧。外形雖甚簡單。其實暗藏機關。將江面上隨浪起伏。竟繞過巡邏船隻直闖寨門。

    盧鏜望見。哼道:「就這點人手。便讓他們闖進來。也不濟事!」便要下令開水寨寨門。引他們入內殲之。

    但那二十幾艘竹筏衝到寨門近處。便一起大吼一聲:「漕幫何當家多多拜會李都督!」跟著便忽然轉向。在出迎船隊合攏之前箭一般溜走了。

    劉洗見其中一張竹筏上掛著一領「歐陽」字大旗。對李彥直說:小說整理發佈於l6「那是劉五通麾下地香主。叫歐陽信。人稱倒海豚。」

    那隊竹筏來了之後便走。李彥直手下地水師兵將個個水性精熟。他們駕駛海船入江。個個都自以為是「牛刀殺雞」。不想長江、運河地水路形勢與大海究竟不同。在這些特製竹筏面前。海滄舟都顯得笨重了。出動小漁船又趕不上。那隊竹筏倏來倏去。在官府水師趕到之前就溜進了北岸港灣之中。長江下游河流縱橫。大小河灣極多。這些人都是地頭蛇。化整為零地一藏便無影無蹤。屬下回來報說沒抓到人。只追到五片漕賊棄置地竹筏。李彥直歎道:「這些都是為生計所迫。在風浪中殺出頭來地男兒。大不簡單啊!和衛所那些被朝廷養成豬地官兵完全兩樣!」對戚繼光盧鏜道:「他們這是來向我示威啊。」

    小將李義久不服。哼了一聲說:「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地!我就不信他們抵擋得了我們地大

    李彥直搖了搖頭,說道:「看他們這氣派,分明是要借助地形和我們周旋,若是我們跟著他們的腳步前進,在江淮之間的無數河流港灣之間只怕我們得陷入極艱難的混戰,取勝雖也有良法,就是步步為營,以大軍沿著運河斬草除根地犁過去,最後還是能取勝的,但那又豈是我所願?」

    劉洗雙眼閃了閃,說:「小人有個計較。」

    「說!」李彥直道。

    劉洗含笑說:「漕幫雖然組織很大,人數眾多,但這次幫中從長老到子弟其實都怕得要命。漕幫也確實有幾個人才,比如剛剛來犯都督虎架的歐陽信,還有跟我來地那個使者周得業等,可這些人也未必全然對都督忠心耿耿,只要都督陳重兵逼近,再以富貴誘惑他們,一定會有一大幫人投靠過來的。」

    李彥直聽了卻連連搖頭,道:「這是陰謀。咱們現在用堂堂正正之師也能取勝,何必用陰謀?行這陰謀並不能減少殺業,且會受我們收買的,定是小人,不肯屈服地必是剛正之輩,我們若這樣做,不過是收了一幫小人去殺剛正之輩罷了。我現在考慮的不是如何取勝,而是如何減少流血!普天下的大好男兒,都應當為國家所用,不當為國家所殺。」

    劉洗聽了心中一陣慚愧,戚繼光道:「只是他們丟了飯碗,要想不流血就解決這件事情,除非是恢復漕運,否則……」

    「重開漕運是不行的。」李彥直道:「不過,咱們設法再給他們一個飯碗吧。」便問劉洗:「那何五通的使者在哪裡?」

    這次漕幫面臨滅頂之災,全幫上下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所有精英人物更是都傾巢而出!何五通派來的使者叫周得業,是漕幫中最伶俐的一個人,但他究竟只是一個江湖人物,進入重軍之中,面見當朝第一大將,心中不免忐忑,跪下磕頭了,口呼大帥,就要動說辭,李彥直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就問他:「你就是何五通派來的?」

    「是。」

    周得業就要接過話頭,李彥直已道:「讓歐陽信來示威,是誰地主意!是何五通,還是歐陽信?」周得業入寨後就被控制住,因此不知外間情形,這時聽李彥直這麼說,便知歐陽信來過來,這時李彥直雖未威逼,但周得業已倍感壓力,又被他步步進逼,先前準備好的許多說辭都沒法出口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李彥直見他不答,又問:「何五通今年幾歲了?」

    這句話卻不涉幫中機密,何五通的年歲,江湖上知道的人甚多,周得業便老老實實達到:「老當家去年才做過七十大壽。」

    李彥直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活了七十一歲了,來犯我營寨這等孟浪行徑,定是歐陽信這種後生想出來的主意,老何扛不住,又有些病急亂投醫,這才許了。對不對?」

    周得業心中一驚,心想他如何知道這事,敬畏之心大起,更不敢亂說話了。

    要知李彥直這些年所往還的都是嚴嵩、徐階這樣的古今第一流人物,這周得業雖也是個人才,但如何能與這些人相比?他氣勢一被壓住,才智便無所用其長了。

    李彥直笑道:「這真是個餿主意!他漕幫當家算什麼?敢來向我示威!若遇到個器量小一點的人,馬上就要翻臉!」

    周得業偷眼看李彥直,見他臉含微笑,似乎並不惱怒,便道:「歐陽香主確實,不過官府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為,委實令人不齒!久聞都督是當世英雄,又最顧念江湖人物,因此小地們斗膽,非是有意冒犯都督,只是想要都督給條活路!李彥直淡淡道:「活路是有的,只是不該這麼求。」卻問:「老何七十一歲了,人還能走動麼?」

    「老當家身體康健,兩個月前還橫刀立船,看兒郎們殺貪官污吏呢!」他道出這句話來,是想振一振氣勢。

    「既然他走得動,那就最好。」李彥直卻只是一笑,說道:「你回去吧,我給老何三天時間。讓他三天之內到揚州來見我,我想當面和他談談。」

    周得業心中一驚,要說話時,李彥直又道:「告訴何五通,我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但漕幫於國於民,都無大害,反而頗有補益,存之百年,以殺戮為終,非是美事。我不願造這殺孽,因此要指點他一條生路。」

    說著便揮手讓他退下,劉洗使個眼色,便有侍衛上前將他「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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