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成為海軍都督的事傳到南大員,對那些和李氏交往甚密的商家來說是一件大喜事,但緊跟來的消息卻如同噩夢先是雞籠被襲擊,跟著澎湖方面傳來了吳平的命令:南大員戒嚴,安平鎮以北,沿海所有村落內遷十里,安平鎮以南,內遷五里,海岸線五里之內的糧倉限三日之內搬往內地,三日之內搬運不完者一律焚燬!
這道命令幾乎是公開發佈,中間都沒先徵得陳羽霆的同意,所以陳羽霆拿到手以後手不禁有些發抖,他知道這道命令要是認真執行起來,對南大員會造成多大的損害南大員是靠著福建、粵東移民開發起來的啊,大部分成熟村落都集中在沿海,真要內遷的話,南大員的經濟只怕一夕之間會倒退三五年。
「我知道這事關係到王五峰即將南下的戰事大局,可敵人都還沒來呢,我們就逃命退卻,太示弱了。而且我不認為除了這樣之外沒有其它的辦法了。」
這是陳羽霆在召集大員三老蔡大路、林尾、辜盛之後說的話,辜盛是大員最早的移民,如果內遷他的家族受損最重,所以也跟著反對,蔡大路覺得要配合大局,但也贊同陳羽霆「應該還有其它辦法」的說法,只有林尾反對:「王五峰也許不會直撲南大員,也許會先攻打澎湖,也許他來打大員也打不下,也許我們發動村民也可以扛住他們的攻擊可這些都只是也許而已。不能對此心存妄想。」
「那林老的意思是……」
「如果里長是問我的意思,那麼我認為王五峰如果真有五六萬人的話,就一定會直撲南大員,而且南大員這邊的鄉兵也抵擋不住,不但如此,到時候抵擋不住了,會有一大幫人投降,而我們的倉庫也會被佔領成為王五峰的口糧,然後這個地方就會成為王五峰的糧倉。」
林尾說道:「會有一大幫人投降」時,陳羽霆和辜盛的臉色都有些難看。也不大信服他這說法,陳羽霆說道:「咱們在這裡經營已久。人心可用,就算破山和王直來了,就算他們真地打勝了,一時半會也沒法收攏人心的。」
林尾嗤之以鼻:「人心?那東西最怕刀子,靠不住地。」
陳羽霆道:「不管怎麼樣,此事干係重大,我決定去澎湖走一趟。再和吳平商量一下,希望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林尾卻攔住了他說:「這道命令要求安平鎮以北的事情三日之內結束,安平鎮以南的事情五日之內結束,里長如果前往澎湖,一來一回就幾天了,會誤事的。」
陳羽霆搖頭說道:「三五天就搬空村子?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此事干係著近十萬人的生計,豈同小可?不能聽吳平一句話就要十萬人背井離家!」
林尾歎了一聲。說:「我看此事不單是吳平地意思。只怕還是都督地示意。否則吳平怕也不敢來這麼大地手筆。」
陳羽霆抗辯般叫道:「那也不行!三公子他地人遠在千里之外。根本就不清楚這邊地形勢。這件事就算是他地意思。也不能聽從!」說著就跟屬下交代了一下。便要前往澎湖。
他還沒從安平鎮地市政廳走出來。便聽人說:「二公子來了。」跟著就見李介帶著幾個人匆匆奔了進來。左手邊是賦閒已久地王牧民。右手邊卻竟然是蔣逸凡。陳羽霆看見他愕了一下。叫了聲二公子後問:「逸凡。你怎麼來了?」
蔣逸凡微微一笑。說:「我和吳平發了那道遷民令之後。張維剛好來了。他覺得你只怕辦不來這事。吳平和我想想也是。便搭了一艘船趕了過來。請來了二公子。來議此事。此外。上海那邊都督要作為市舶司總署。在咱們這群人裡頭。說到處理行政事務你是第一把好手。所以都督讓我調你北上聽命。那邊應該有個要職等著你。」
陳羽霆哼了一聲:「不是我辦不來遷徙這事。是這事誰也辦不來。至於上海那邊地事情。等南大員度過危機之後再說吧。」
蔣逸凡看看李介。李介顯然已接受了他地說辭。便勸陳羽霆道:「羽霆。上海那邊現在是空蕩蕩地。什麼架構都沒有。老三急需你上去。南大員不過是偏安一隅。如今上海那邊才是影響天下地地方。北上之後你一定有更大地用武之地。」
陳羽霆頓足道:「二公子,不是我不想上去,只是南大員這邊現在沒有我不行啊。」
辜盛點頭稱是,李介微微猶豫,蔣逸凡插口道:「羽霆,我來之前都督曾言,你若北上,則上海、大員兩得齊全,若留你在這裡,怕會兩處皆失!」
「你這是什麼意思?」陳羽霆瞪了他一眼。
「意思就是說,你現在不適合留在這裡。」蔣逸凡毫不客氣地道:「你不覺得你在這邊呆得太久了麼?你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小島,還哪裡有一點懷抱四海、放眼天下地胸襟?說什麼大員離不開你、你離不開大員的,再這麼下去,你就要變成這裡的一個小鄉紳了咱們這些年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培養起這套市政系統來,難道就為了在這個小島折騰?不是啊!我們是把這裡當做一塊試金石,也讓你和你手下那幫人在這裡歷練啊。現在歷練成了,當然要到上面去做更大的事情了,哼,這一點你也應該清楚!去上海吧,離開大員不會害了你,只會讓你更上層樓。」
「你們說的我知道!」陳羽霆叫道:「可現在大員沒有我不行啊!我要這麼走了,大員會亂地。」
「別他媽的放屁了!」一直沒說話的王牧民站出兩步道:「你現在他媽的就是一小財主的心思,抱著塊泥巴當寶貝,死也不肯放手!都不想想北面有個金山在等著你呢!」對李介道:「二公子,讓我綁了他上船吧!」
陳羽霆怒道:「我是大員的里長!誰敢綁我!」
李介按住了王牧民,道:「老三的話,總是沒錯的。羽霆,你這就帶著你的那班人馬北上吧,上海有盤大棋在等著你啊。」有說:「逸凡還跟我傳老三地話,說咱們大員現在可以稱縣了。且推舉一個知縣來,然後報上去。讓老三奏請朝廷許我們內附。」對三老說:「父老都在這裡,咱們幾個就推舉一個知縣吧。我推王牧民。」
陳羽霆一聽驚叫道:「牧民?!他打仗是把好手,可不懂內政!怎麼做得縣令。」
林尾卻道:「好,我贊同。」
蔡大路看看蔣逸凡,蔣逸凡道:「我認為都督也會贊同地。」他是李彥直派下來地特使,所以能代表李彥直說話,蔡大路聽了便道:「那我也贊成。」
辜盛見自己孤掌難鳴。便沉默了,陳羽霆只覺得腦袋一片混亂,他處理行政事務是第一流地好手,有能耐,有立場,有良心,可以說是一個技術型的好官僚,相對來說權謀鬥爭的能力就差遠了,蔣逸凡一到,李介幾句話說出來。他便被褫奪了權力。
李介當場便道:「那好,事情就這麼定了,牧民來做這新的知縣。南大員所有鄉兵都歸他管。」又對王牧民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那遷徙令辦了。」
蔣逸凡問王牧民:「三天之內,安平鎮以北的農村能清野麼?」
這句話不是問陳羽霆,他卻搖頭不住地道:「不可能地,不可能的,根本就做不到的……」
王牧民一聲冷笑:「你當然做不到。所以都督說你繼續留在這裡會誤事真是一點都沒錯!」
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讓一隊機兵把陳羽霆和他的行政班子押解上船,經月港轉往上海赴任。跟著召見蔡二水、蔡三水、辜盛的兒子辜安、侄子辜定等人,以及安平鎮的機兵隊長,二十幾個機兵、鄉兵頭目都知道大員高層發生了大變動,看著王牧民這個信任知縣,心裡都有些忐忑不安。
王牧民抽出刀來,重重地斬在案頭,一字字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這大員縣的縣令。北面會有海盜下來劫掠,戒嚴令已經發了。所以現在整個大員就是一座軍營,我這個縣令也就是這座大營的將軍,我說的話就是軍令!不要問為什麼,聽命令做就是!誰若不從,軍法處置!」
眾頭領唯唯稱是,王牧民便下令遷徙,命鄉兵每人帶一個竹梆子,從最北面地許家村敲下來,南大員所有百姓,不管男女老幼,聽到梆子響在當天便得逃往內陸這裡用一個逃字,是因為黃昏以後機兵就會帶刀進村「清洗」。村裡的糧食財物,村民能帶走的就帶走,村民帶不走地就要燒光!
命令第二天中午便傳到了許家村,在王牧民的統領下,那些機兵、鄉兵都變得有些凶神惡煞,大部分村民根本就不能理解上頭為什麼要他們遷徙,若是按照陳羽霆的辦事方法,多半是要派人去安撫說服的,王牧民卻當場就把刀拿了出來,宣佈:「海賊轉眼就到!凡是想留下人的,就是準備投靠海賊!殺!凡是留下財物的,就是資敵!殺!」
看見這明晃晃地鋼刀,所有村民都知道這不是玩兒的了,再想想王牧民那種不合情理的「判決」,所有人都不敢停留了,哭的哭,嚎的嚎,許多機兵聽見都心酸起來,但王牧民卻像鐵石心腸一般,半點也不為所動。
「快走吧,村子又不會跑,等打跑了海賊,這村子還是你們的。」蔡二水等人勸解著,但能迫使村民在半日之間就走得乾乾淨淨的卻絕不是他們的這些軟言溫語。
這幾年大員收成甚豐,澎湖設有軍用倉、安平鎮設有備荒倉、內陸還藏著十個應急倉,這三大倉所儲糧食就足以供三十萬人一年食用。此外每個村落又還有各自的社倉。倉促之間,社倉也搬不乾淨,王牧民就下令一把火燒了。
可憐地許村就這樣變成了一個空村這是強制遷徙地第一個執行地,所以王牧民親臨監督。
這第一個村落搞定之後,第二個就能依樣葫蘆,只兩日之間,安平鎮以北的沿海村落就「逃」了個精光。
陳羽霆若看見村民們被迫遷徙地慘狀非痛哭流涕不可,但王牧民卻像把這些村民都當敵人來對付,李介知道後深感不安,親自到後方去負責安撫逃難村民的任務,村民們見到了他都哭訴怒罵,哭訴的自然是自己的慘況,而怒罵的則是王牧民那活閻王,幾萬人見到他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二公子,你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大家放心,大家放心。」這些人說的多是閩南話,算來也是李介的鄉親,看見大家難受,他也不好過:「等這件事情過後,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到第五天上,王直、破山的聯合船隊便蔽日接雲而至,這支總人數達到六萬人的大軍就像一群群的馬蜂一樣搶登上岸,南大員的機兵鄉勇全部動員起來也不過一萬五千多人,就算把澎湖水寨機兵、對岸張維的近海隊伍、南面馬尼拉的兵力都調來,也未必能將上百里的海岸線保護得滴水不漏。
「上岸啊!搶去!搶到的就都是你們的!」
大員的富庶,這些海盜早就眼紅了,以前被雞籠、澎湖兩寨的水師震懾住,又有親李彥直的洪迪珍等牽制,王直又還對李彥直保有希望,所以大一點的海盜都不敢動手,小一點的海盜又不成氣候,這時既有王直撐腰,這些海盜哪裡還有不積極的?更何況破山的手下還在背後鼓動著他們呢。
「衝啊!衝啊!」
一萬多雜兵搶先登陸許村,跟著才是王直、破山的督戰隊,破山是期許那一兩萬雜兵能夠發揮蝗蟲般的作用,將大員的啃食個乾淨類似的戰法李彥直也在九州用過,誰知道這次卻未奏效,雜兵們登岸的行動雖然順利,但進村後第一口就咬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