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亭中。肖遙與王冼二人。恬然而坐。憑風品茶。二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此時雖是相對淡然。少有說話。但那份彼此間的交流。卻隨著那淡淡的茶香。不知不覺的漸漸深了。
小火爐上。墨硯輕輕將紅泥小壺取下。又再為二人續了一次。這才將余水盡數棄了。躬身而退。
肖遙舉盞輕啜。這才放下。微笑道「晉卿兄今日來此之意。我已知曉。稍後。肖遙當為晉卿兄描摹一副畫像。以贈仁兄。還望莫要嫌我筆力拙漏才是。」
王冼聞聽此言。這才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那平靜的心境頓時告破。不由搖頭苦笑。這肖遙步步沉穩。竟能於無形中。左右人的心境。他此時突的說出此話。便是直擊自己的心防。於這修心一道上。自己已是落了下乘了。
只是他本是灑脫之人。茶道的心境即破。也不再遮掩。輕輕放下手中玉盞。呵呵笑道「園主果是高人。一語見的。王冼拜服。我自於雅軒閣的見園主大作。日夜渴慕。今能的園主為我畫像。實是王冼平生之幸事。拙漏一詞。園主可是過謙的甚了。」
肖遙目光閃動。心中暗暗佩服。他此次一番做作。就是為了觀察這王冼的人品。若是一直跳脫浮躁。則不能為淡泊之友;若是最後被自己破了心境。面現羞惱或是佯言欺瞞。則不可深交。此時見他能坦然直抒胸臆。可見乃是一磊落君子。正是自己可深交接納之人。心中也是大喜。
當下。哈哈一笑。道「晉卿兄客氣了。如此。晉卿兄且稍後。」說罷。回頭擊掌。掌聲落下。不多時。墨硯已是過來。
肖遙吩咐道「你去我房中。將那個畫夾取來。」墨硯躬身應是。轉身去了。心中卻是暗暗讚佩。自家少爺當真是裝龍像龍。扮虎似虎。此時。誰人又能知道他無賴起來那般模樣?這位駙馬爺那個無賴性子。遇到了少爺。偏偏施展不開。端莊自重。好不有禮。令他大跌眼鏡。
不一會兒。墨硯已是捧著一個大大的長形夾子走來。正是肖遙根據後世寫生時的畫夾所制。裡面的畫筆。卻是讓墨硯選硬質墨條。細細研磨後。用削好的木棒兩邊綁縛好。權當鉛筆來用了。
就在王冼好奇的目光中。肖遙打開畫夾。將畫紙攤開。抬頭對王冼笑道「晉卿兄坐好不要動。小弟此番所用技法。非同此時任何一派。創作之時。也需的晉卿兄配合。不可稍動。不然。筆下定然出現瑕疵。反而不美。晉卿兄可準備好了嗎?若是好了。小弟這便要開始了。」
王冼一驚。心中竟是突的有幾分緊張。連忙低頭整理一下自己身上衣衫。又再扶了扶頭上帕頭。這才一正面色。也不敢開口說話。只是向著肖遙微微頷首。
墨硯只道少爺騙人。在一旁不由暗暗偷笑:這個傻鳥。少爺說啥就信啥。又哪有作畫讓人一動不准動的。還用這墨條來畫。話說這墨條還是自己研磨過的。雖說當日不知是做什麼用的。但要說是用來畫畫。卻是打死他也不信的。
此時。西洋派畫技。並無傳入中原。那素描更是無從說起。至於工筆圖倒是有的。但卻非用這般粗的墨條作畫。故而。於墨硯肚內。自是笑的直抽了。
肖遙瞥眼間看見他眼中的笑意。自是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微微斜了他一眼。墨硯登時一激靈。心中好笑之意立刻飛的無影無蹤了。躬身靜立。不再多想。
肖遙這才抬目細細觀察對面的王冼。將王冼自身以及周邊的所有形、色、線條、明暗。質感。量感、存在感、空間、動態一一盡數瞭然於胸。這才垂頭抬手起筆。
王冼坐在對面。一動不敢稍動。被肖遙看的大是窘迫。只的強自忍著。直到看到肖遙低頭動筆了。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兒。只是那口氣兒才出。就聽肖遙沉聲道「王兄莫動!」
王冼嚇了一跳。連忙屏息靜氣。收攝心神。端正而坐。墨硯初時暗笑。只是等到瞟了一眼肖遙的畫紙。登時便是目瞪口呆。
但見那畫上。雖是寥寥幾筆。幾根線條。便已是將對面那位駙馬爺的輪廓繪出。其眉眼雖還未顯現。但那股子神韻已是躍然紙上。直到此刻。墨硯方才知曉。自家少爺居然還有這麼一手絕技。
亭中三人都是靜默無聲。唯聞畫筆在紙上沙沙的走動之音。肖遙畫上一會兒。就會抬頭再細細觀察一番。將各個明暗關係。細節比例作出進一步調整。
王冼心頭好奇之念越來越盛。對於肖遙手中的作畫的器物。也是急欲一觀究竟。偏生不能動作。不多時。鼻尖上已是沁出細細的汗珠。
直到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方才聽的肖遙長吁口氣。端詳了下畫面。又和王冼比照了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對王冼笑道「好了。晉卿兄。你可以動了。小弟幸不辱命。大功告成了。」
王冼早看見肖遙身後墨硯那驚訝的面孔。此時聽的肖遙說話。登時如逢大赦。霍的就要站起身來。哪知他靜坐良久。這麼突然而動。身體登時協調不過來。身子晃晃。險些沒栽倒欄杆外面去。
面色大變下。連忙扶住欄杆。微微吸口氣。略微活動下。這才走至肖遙身旁。注目往畫中一看。便是登時如遭雷噬。兩眼直勾勾的看著畫面。半響後。方才不住口的叫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矣!」
肖遙微微一笑。抬手在空白處。落上題跋。這才將那畫紙取下。遞於王冼道「晉卿兄倜儻風流。小弟筆力尚弱。也只能到這的步了。不尊之處。尚望海涵啊。」
王冼雙手顫抖著接過。展開一再的觀看。良久之後。眼望著肖遙的提拔。心中忽的一動。想及一事。霍然抬頭。望向肖遙。興奮的道「你姓肖。可是排行在二。喚作肖二郎的?」
肖遙微鄂。隨即點頭道「是啊。怎麼?可有什麼不對嗎?」王冼忽的哈哈大笑。道「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沒什麼不對的。而是太對了!太對了!」
肖遙心中疑惑。卻又聽王冼問道「肖二郎。可是那個江陵明月樓頭。與蘇子瞻對壁題詩。無花無酒鋤作田的肖二郎否?」
肖遙一愣。不料這消息竟是傳播這麼快。眼見王冼狂喜的面容。不由微笑點頭道「正是肖二。當日的蒙二位學士不棄。共飲於明月樓頭。一時疏狂。倒讓晉卿兄見笑了。」
王冼大笑。喜道「我早料必與你為友。卻不知竟有這般緣分。我與蘇子瞻相交有年。早已是至交。今日能與二郎相交。誠快事也。不行不行。你我今日。當要謀上一醉。方才是理。」說著。已是歡欣不已。
肖遙見他真性情流露。心下也是喜歡。想想左右也是無事。當即點頭應了。道「既是如此。小弟便使人備下酒菜。你我往廳中去坐。暢飲就是。」
王冼一把拉住。搖頭道「哎此的幽靜優雅。自是我等名士該居之所。如何要去那廳中?沒的氣悶。就在此處!就在此處!」
肖遙微微一笑。點頭道「也好。既是晉卿兄喜歡。便在此處也好。」當下轉身吩咐墨硯。令將幾個小菜。取些酒水送來。墨硯轉身去了。
二人從新落座。王冼這才問起道「二郎。我觀你方才為我畫像之物。似不是毫毛之筆。不知卻是何物。便看這畫中。似是俱為線條勾勒。不想竟能有此奇效!二郎可堪稱一代大家了。我雖不才。但也算遍觀了歷代名人之作。二郎這般畫技。實是首開先河。便說與畫聖比肩。亦不為過啊。」說著。讚歎不已。
肖遙大汗。連忙謙遜。又將墨筆和素描技法。簡單說了。那王冼本就是一代大家。素描之法。又是萬般畫技的基礎之學。此時的了肖遙一番解釋。雖是簡單幾句。卻頓時等於為他開了一扇通向另一個境界的大門。一時間。他竟是呆呆而坐。腦中反覆想著肖遙所說。直到酒菜備齊了。尚自不覺。
肖遙看的好笑。輕輕喚道「晉卿兄!晉卿兄!」眼見他沒有反應。這才無奈伸手輕輕一推他。
王冼吃他一推。這才醒來。不由微赫道「二郎莫笑。我自喜愛此道。竟如魔癡。也實是你所言大有道理。讓我一時情不自禁。總想弄個明白。唉。見笑見笑。」
肖遙聽他話中意思。乃是求教之意。遂笑道「晉卿兄本是大家。若是對此小道有興趣。肖某自不會藏私。只待晉卿兄方便之時。你我共同探討一番就是。」
王冼大喜。連連應聲道「方便方便!方便的很!現在便有時間。甚是方便。」肖遙一鄂。不由大笑道「現下小弟卻是不方便。還要與兄共謀一醉。哪裡能分身再去論畫。」言罷。哈哈大笑。
王冼這才猛省。慚慚的道「對對。今日暫且不論。咱們且吃上幾杯。來日方長。咱們明日再說。明日再說。」說罷。將自己那張畫像。小心的捲起。揣於懷中。這才與肖遙二人。舉杯相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