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張入雲猶豫間,馬車上又跳下兩人,均是一頂一的輕身功夫,待來人駐下身子,就見其中一人是位做儒生打扮的三十許歲中年男子。而另一位卻是一位著了一身火色,二十左右的絕色女子。此時正是正午時分,沙漠表面為太陽熾烤而升起的煙霞直似水銀一般流動,張入雲久在室外行走,一身燥意本就如同置身在老君爐內一樣的難受,可見了女子這一身火紅色,只忍不住又是一陣心煩意亂。再看眼前二人雖置身於室外,卻都是一滴汗水也沒有流下,知兩人功力不俗,且都煉有正經內功夫,而那少婦皮膚尤其白晰晶瑩,不染一物,心裡計較,這女子的本領還在那儒生之上。
此時黑臉漢子將身落地,因是性猛直爽,仍欲再上前與張入雲比試,卻早被一旁中年男子攔住,一面又與張入雲道:「閣下好俊的身手,方才與我三弟交手諸多留力我眾兄弟甚是心感。本來我三弟公子壽只是奉眾兄弟所命前來相邀兄台入上車小酌一杯,不想他為人粗魯倒與兄台生了些閒氣,還望兄台有罪莫怪,恕罪!恕罪!」
張入雲見後來的這一位禮數甚是恭敬,為人也甚清雅,也自告罪道:「兄太客氣了,在下江湖後進張入雲,細較起來方才也有諸多不是,倒怪不得這位大哥與小弟制氣。」
司徒延年見張入雲果是一位循禮的,心中也是一喜,忙又道:「即如此,還請入雲兄移駕上車,我等已在車上略備薄酒,且與兄台暢飲一番如何?」
張入雲雖是才剛喝一瓶酒下肚,但與公孫壽一番角鬥,劇力周旋,嗓子眼裡早已又得冒了煙,此刻聽聞司徒延年說道請吃酒,想著這馬車這般精緻,只怕那薄酒可著實不薄,一時抬頭見烈陽正艷,再見來的二位衣履乾淨周全,帳篷內必定清涼怡人的緊,由不住的心上動念,口中險些就要將同意的話吐了出去。
可轉念又一想,卻是雙手抱拳與司徒延年道:「多謝司徒兄抬舉,只是小弟江湖野莽慣了,實不耐也不配與眾位兄台一同飲酒,兄之盛情,小弟心領,還望司徒兄不要怪罪才是!」說完便已是告了罪,連周轉的機會也不留給司徒延年。
就在他邁動步子往前方行走不到數步,卻聽得身後那紅衣少婦冷聲道:「站住!你可是華山弟子?方才一縷指風可是華山彈指神通?」
張入雲此時又熱又渴,心上正在不耐,聞少婦喝聲,多有敵意,當下卻是理也不理,只將破衣縫就的披掛重又罩在頭臉上,又望西路行去。
未行才剛行的幾步,卻見眼見紅影一閃,那少婦已是攔在自己身前。她身份尊貴,司徒延年與公孫壽見了,忙晃動身形跟上。因二人都知華山乃是邪流,今見弟妹開口道出,只當張入雲是華山餘孽,此次重又相對,眼神中已都含了敵意。
張入雲被眼前人幾次三番阻攔,使得自己口乾舌燥,一瓶烈酒化了個乾淨,當下憎意大增,欲待作惱,卻又見那女子手裡正拿著先時將自己指風化解的金簪,一時不由衝口而出道:「這金簪是你打出來的嗎?」
紅衣女不想張入雲有此一問,雖覺對方有些不客氣,但還是答道:「不是,是我丈夫射的!」聞此,張入雲不由「哦」了一聲,卻又不置可否,只將身從三人面前繞過,重又再往前方行去,反倒將個紅衣女鬧了個莫名其妙。
因三人中公孫壽脾性最是火爆,聞得張入雲許是華山邪派弟子,只當是畏懼自己,也不顧計較,便大喝一聲:「休走!」已是發力從地上躍起,欲阻住他的去路。不料司徒延年已是伸手托在其腹下,一個撫掌運力便將他乍起的勢頭解去,又對其囑咐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去了也是白搭,且聽弟妹吩咐吧!」說話時二人已取目望著紅衣女子。
紅衣女見此笑道:「這人身法詭異雖是習有彈指神通,但倒不一定就是華山邪流,他性子太傲問他也是白饒,還是由小妹去試試他的深淺吧!」說吧已是一縱經天,雖是張入雲已趁三人對答時行出二三十丈,但也還是為她一個起落便已攔在了頭裡。
張入雲見又被來人阻住,已是沒了脾氣,當下也不搭話,便是移步再行,不料少婦搶身一步,已將自己去路封死,她步法甚巧,堵截的位置尺寸恰到好處,正恰恰攔住他邁步存處的位置,不得已之下,張入雲邁出的腳步無處落地,只好駐了身子。
少婦見此方冷笑道:「我知你脾氣甚大,和你好說也難令你開口,還是手底下計較才痛快。」說完也是一拳沖天,看氣勢竟不比那公孫壽差的分毫。就在那紅衣女子滿以為張入雲要出手抵擋之際,不想對方竟是避也不避,眼看著自己一拳打到其面孔底下也不做一些躲閃。見此,紅衣女立時警醒,忙待收拳,可已無及,一時上就見「砰」的一聲,張入雲諾大一個人已是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為其一拳飛起,又如一捆草垛一般的墜在地上。
待少年緩緩爬起,卻是依舊冷著面孔與女子道:「怎樣?可試出來了!」話音剛落,便將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出,空中赤陽正毒,地表也是灼燒異常,只一瞬間便見那口水已被蒸化,空留下暗褐色的血跡。
張入雲見那女子已為自己一拳擊飛怔住,便也再不顧她,重又邁動步子向前行去。直走了百餘丈深遠,才聽得背後女子嬌嗔道:「哼,牛脾氣!」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張入雲只在沙漠中徒步慢行,他該有兩日不進食水,體內燥渴已是到了極處,但為折磨自己心志,仍是無止無休在荒野中一點一點往前移動,而腳下的黃沙確似是永無止盡一般,縱是不見盡頭。張入雲此時囊內也再沒有一些食水,真若計較起來,唯有一株胡伶草和兩粒冷香丸,倘若服下,當能再支撐數日。到了此際,張入雲也覺自己未免托大了一些,但反因如此接近死亡邊緣,他倒覺得有些快意。
可天不叫人從願,只又翻過兩座山丘,張入雲便見得眼見顯出一灣綠洲,可先時遇得的馬車也正在綠蔭下停靠,更奇的是那綠洲旁還有一座小酒肆,卻是扯了酒幌正在迎門做生意。張入雲入得的這沙漠中也曾見過兩番海市蜃樓,可眼見這般景像絕對不是,若是海市蜃樓的話,哪裡有能傳來馬鳴聲。
此刻的張入雲多日不曾進水,雖是迎風隔了數里,鼻尖嗅動,卻還是能聞得那綠洲上的水味。一時間張入雲腳下陡然便多了七分力氣,竟是大踏步向前,一路疾步往那綠洲上一灣清水奔去。他輕功精妙,只十餘個起落便已及至近前,正待不顧那水潭邊正在馬兒飲水,一舉跳入池中飽飲個痛快,卻忽地不知從何處生來一股力氣將自己腳步拽住。側目回望,就見那小店的酒幌竟是異常刺眼。
待張入雲短了力氣舉步維艱走至酒館門前時,雖是精神萎頓到了極處,但仍舊是吃了一驚。只為他平生從沒見過這麼多酒罈子,重重疊疊只將那小店內外堵了個嚴嚴實實,小的只有有人拳掌般大小,大的足有兩人高矮,只怕是住人都有餘地。可是店內外卻並沒有一人經營打理,但明明張入雲耳邊卻又能聽見打呼聲。
張入雲耳目靈便,即是蚊蟲鼠蟻低鳴細語也能被他聽個通透,但耳畔酣聲,卻是四面起伏,始終不能辨清方向。張入雲知店內主人煉得絕頂氣功,聲線可繞樑而走,故意不使自己查覺存身的所在。可他現在實是口乾的厲害,當下也顧不得再與主人周到,只取目四顧,又用鼻間一番嗅動,竟讓他在堆積如山一般的空酒罈中找出一罈美酒來。正待欲拍開壇上的封泥取用時,一旁一人多高,極是碩大的酒罈內忽然多出兩隻手,一時已自慢騰騰爬出一方腦袋。就見一蓬頭垢面的中年漢子醉著聲音喝止他道:「慢著!這酒是我的!你憑什麼偷喝!」
張入雲見店主人終是顯身,雖是到嘴的美酒為其言語阻住,不得入口,但仍是耐著性子與其說道:「對不住!在下倒不是想偷喝,只是不見店主人,所以才不告而取!」
「不告而取就是偷!你別說的好聽,先把我的酒罈子給我放下!」那中年漢子撫著壇壁說道,因是醉的厲害,險些又滑落入酒罈底。
張入雲見他如此愛酒,只得笑道:「你是酒家!我花錢從你這兒賣不就是成了!」說話間便要從腰間掏出金葉子。
不想那醉漢卻立時道:「不賣!這酒我自己喝還不夠呢!」
張入雲奇道:「那主人家為什麼要開這座酒店?」
「那是我掛了騙人用的!專騙你這幫傻蛋!你若口渴,那邊水潭裡有的是水,管夠!」
張入雲笑道:「即有美酒,我何必和那馬爭水喝!」
那醉漢聞言這才有些觸動,一時張了張醉眼,將張入雲略作打量,便重又瞇了眼睛道:「你這話說的倒也有些意思,可是還不配喝我的酒!」又指著一旁停靠的馬車道:「我跟你指條明路,你向那馬車主人討些酒喝,人家見你這身不入流的本事,倒好捨些酒於你!」
張入雲笑道:「這可辦不到,我先前才和這家人打了一架,雖然口渴,但我自有錢,為什麼要向人討酒喝!」
醉漢聞的這話,倒有些驚訝,又問道:「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張入雲答道:「本來是要贏了,不過又被高手救下了。之後又被其中一女子邀鬥,我實在打不過她,又不想和女人動手,所以一拳被她打落我兩顆門牙才算完事!」
醉漢聞聲搖首鄙夷道:「真丟人!不過輸給女子倒比輸給男子有體面,我見你這人說話挺有趣,便開張一回,一百兩金子一口,你買不買!」
張入雲笑道:「就這麼說!」便舉掌將壇口封泥拍碎,當下又見那醉漢欲開口,卻已從革囊內抓出一把蒜條金足有四十多條,一時放在一旁倒扣的酒罈上,只道:「先給下個訂錢,餘下的等我喝完這一口再給!」至此那醉漢才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