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萬分得意地仰起他的頭來,那得意明顯不是給我們兩個看的,而此時,我正死死看著他喉結下的一處黑斑,是因為在大笑的緣故嗎,我怎麼覺得那種黑斑像是會變動大小,伸縮自如,像是活的。
許箬荇放下手後,將我右手一捏,藏在他手中,在我掌心,飛快用指尖地寫道:「看到?」
「是。」
「桐廬縣。」
「像。」
「繼續。」
「好。」
元婆婆大概也是打得累了,將麻束往桌子上一擱:「他們今天便要走了,你說說,你要多少時間才能治好她。」
老景得意之色還來不及收起來,換上來的是另一層瞠目結舌:「他們,今天,今天就要走?」
「是。」元婆婆往椅子上頭一坐,「藥也吃過了,我正準備送他們走。你要是能出手幫忙就利索些。」她朝著門外邊看一眼,臉色像是罩了層寒霜,加上原來的膚色,儘是鐵青的顏色,「時候不等人。」
我好奇,門外的世界到底又是怎麼樣的。
許箬荇的直覺,外頭有不好的東西,我也隱隱綽綽地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倒是很想開口問問他們兩位,昨晚可有看見一個美貌的女子,穿著絲質的衣裙,戴著金絲縷成的飾,想到此處,我不僅失聲叫道:「原來是那個。」
原來,我一直留意著的,是那女子頭上戴著的飾物。天底下或許會有一個長得與花鶯歌相似地女子,可又到哪裡去尋得一件一模一樣的飾,方師傅很是明白的說過,全手工打造,普天之下只有這獨一無二的一件。裡面還隱著花蝶舞的名字。
這一件東西在一天半前。不小心被我遺失,轉眼間來到了此處。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在替我們做好安排,讓我們一步一步地走來。不會偏移出軌道。
「你想到了什麼。」許箬荇在問。
「小妹妹怕我治不得你地傷。」老景白眉毛一跳一跳。
「你莫怕,我是激他,既然能尋出源頭,他定能治你。」元婆婆索性再給我吃一顆定心丸。
三個人齊刷刷地開口,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先回答哪個人才好。
依稀是老景同元婆婆使了個眼色,元婆婆識趣地點下頭,轉過臉去問許箬荇:「小許,要是手頭地事不太忙,要不,再留得兩日?」給老景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兩日夠不夠,你別到時候。又婆婆媽媽說要添日子。人家家裡頭可是有要緊事兒地。」
沒有人再問過,我那突兀的一句到底是啥意思。
我們又哪裡有要緊不過地事兒。我不曉得許箬荇怎麼找的借口,元婆婆倒是深信不疑。
老景很是肯定地點點頭:「兩日雖不能治好,但大致能知道怎麼去治了,小妹妹自己也明白地很,不是一天兩天能痊癒的。」
我衝著他微微笑,我也沒打算,讓你對著我吹口仙氣,就能煥然新生了。
他看一眼尚堆在門口的兩大捆物件,細細地叮囑道「他們的藥不得停。」
「這事,我比你清楚。」元婆婆飛一個白眼給他,要是她再年輕幾十歲,倒更像是媚眼兒了,相處時間一長,我不再刻意躲避開視線,將元婆婆地臉兒仔細些看過,覺她的年齡並不比我想得大,主要是外層灰白的膚色混淆了準確的判斷能力。
「還有,別讓他們出去。」老景依舊不太放心,加上一句,「千萬不要讓——」
千萬不要讓什麼,是不要讓我們走出屋子,還是不要讓他們以外的人看到我們,更或是不要讓我們得知他們準確的身份,等不及我細想,老景的話沒有說完,元婆婆已經轟了他出去,將兩扇門板關得砰砰響。
「小元,我晚點再過來。」某人在門外還不忘獻慇勤,「要不要捎些麵點果子。」
元婆婆閉嘴不答,我倒是很想揚聲說一句,好吃的多帶些,不嫌多,又怕隔牆有耳,讓其他不該聽到的人生疑。
某人又自說自話地應著:「那我挑些好地來。」
什麼好吃,你帶什麼來,我真怕晚飯時候,還吃干餅就著涼水,伸長了脖子怕是才能嚥得下去。
我瞧著元婆婆地身手,別說是門口的兩捆,怕是來個十捆八捆地,她老人家一手單挑都沒有問題,讓老景幫忙,擺明著是給他機會,也不知老人家能不能明白她的心思了,我咪咪笑地看著元婆婆,她倒似被我看得有些慌:「小妹子,我這是。」
「元婆婆,你休得理會她。」許箬荇過來替人解了圍,「還要多打擾婆婆兩日。」
她笑道:「那時候,你在這裡都住了一個月,倒沒有和我說打擾兩個字,怎麼人長大些,反而倒客套起來。」
許箬荇笑著不答,只看著我。
我明白,他的謝意是為著我。
兩個人說要幫忙打掃,被元婆婆直接趕回柴房裡,嘴裡嘟囔著:「你們兩個能幫什麼忙,回去給我歇著。」還真把我們當孩子了。
許箬荇將提進來的兩捆橫放下來,再用稻草鋪在上頭,兩個人能斜斜地並肩靠著說說話,我才現這所謂的柴房裡頭,堆的全是這清一色的東西:「這些都是什麼。」
「藥,每天要喝的藥。」他將胳膊放在我肩膀後,讓我能躺得更舒服些,「十年前,我也是這麼天天喝。」
難怪,他捧起那個海碗時,神情自若。
「十年前,元婆婆是什麼樣子。」我一時好奇起來問。
「和今天你所見到的,一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時間像是在她身上定格了,明明中間過去了十年,我已經從一個少年長成大人,而她像是昨天才見過的樣子,我分辨不出有什麼區別,連這裡的佈置也都沒有動過,這裡的一切,似乎被什麼詛咒過,永遠不會再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