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神州 第十八集 第六章 女人女人
    太后的離世自然是件大事,但對我來說,卻感受不到多少傷心和難過,更沒什麼眼淚留下。聽著謝道清悲切的哭聲,我感到很不適應,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看了看正哭的死去活來的謝道清,在心底歎息一聲,轉身離開,來到門外的院子中。

    外面已經站了不少人,專門負責給太后洗身換衣的女官僕婦也已經等候在一旁,見我過來,有些緊張過來的問候,幾個負責皇宮禮儀的女官膽怯的告訴我一些喪葬的禮節,讓我很不耐煩的一揮手,呵斥道:「你們去找皇后就好,不要來煩朕……都給朕進去!」

    這些女官宮女們不敢再說,慌慌張張的走進太后寢宮,裡面隨即傳來一陣嘈雜的低語聲,讓我越發煩悶,乾脆離開這裡,走到外面。

    送我來的馬車還在外面,不知一種什麼情緒,讓我走到馬車旁,車伕靜靜默立一旁,沒有過來行禮,讓我略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驀然發現,這個車伕竟然是一直在我身邊神出鬼沒的冷牙。

    真是難為他,竟然連車伕的工作也肯做。

    看著冷牙,不自覺的就想起父皇,想起在臨安的那些日子。記得我當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對太后並沒有這麼多的仇視,也沒這麼多的戒心,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我,改變這一切?是權力嗎?好像是,又好像不全對。

    「冷牙,你在父皇死後,為什麼要來投靠朕?」不知什麼情緒支配下,我問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冷牙似乎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沉默許久。才輕輕說道:「您是皇上。」

    這話讓我想笑,很想大笑,冷牙他沒有敷衍我,或者說,他明白我知道答案,所以不敢敷衍。無論是那種,都不太重要。因為我始終知道,冷牙忠心的永遠是皇上,無論他是父皇,還是我,只要是皇上,他都會效忠。

    他可以為皇上披肝瀝膽。出生入死。也可以為趙昀這個名字喬裝改扮,忠心耿耿,因為這個名字就代表了皇上,代表了大宋至高無上的君王,代表了君臨天下,生殺予奪的權力。

    我突然明白過來,和太后關係惡化,是因為彼此地位的改變,不僅僅是因為權力,還因為不同地地位。自然代表不同的追求。

    追求變了。一切也就變了。

    就這麼簡單。

    但現在太后死了,唯一一個可能威脅到我的政治隱患被消除了,今後那些反對我的人,除非改朝換代,將再也不會有機會,我的地位將越發鞏固,我的改革將會持續下去。肯定還會有反對者起來。但他們已經是陰溝中的老鼠,翻不起大浪。

    這個想法讓我感到一種深深地快慰和隱隱的興奮。甚至想高呼大叫,來宣洩我的這種心情。

    但我最終沒有叫出來,而是向著遠處的黑暗走了過去。

    今夜的星月很明朗,風有點冷,吹在臉上有些冰涼的味道,卻讓我有些興奮地心情清醒過來。

    我停下腳步,打量四周,這裡是片小樹林,安寧靜謐,聽不到那些隱隱地哭喊聲,也聽不到其他雜音,只有幾隻莫名的小蟲在怯怯低語,卻讓我越發覺得恬靜幽雅,心思平和。

    「這裡很舒服,對嗎?」我閉上眼睛,感受著絲絲涼風,帶些愜意,還帶些懶散。

    身後安靜了一會兒,一聲清脆的嬌聲打破安寧:「陛下似乎很高興,太后就算有千般不是,但人死為大,陛下實在不該如此。」

    紫暄的默責總是這麼不客氣,卻讓我並不感到難受,反到覺得有些有趣。

    「紫暄,後宮內修建車馬道不是一天兩天,但除了朕,你可見過誰在後宮內策馬駕車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紫暄略帶詫異的看著我,似乎有些疑惑,我笑了笑,繼續說道:「你能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不敢做的事情,甚至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權力。權力可以決定人之生死,也可以決定國之興亡,對於獲得過權力,使用過權力的人來說,權力也是他們最放不下的東西。」

    「陛下和紫暄說這些幹什麼?」

    「你知道太后為何會信佛,朕最後為什麼會原諒他?」

    紫暄露出深思地表情,似乎意識到什麼,目光閃閃地看著我,卻沒說話。

    「楊太后從一個籍貫都不太清楚的微賤歌女,先成為父皇的妃子,後成為父皇的皇后,最終成為影響朝政的後宮執掌者,叱詫一時,你認為她會是一個簡單善良的女人嗎?」

    紫暄沒有回答,我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楊太后本名叫楊桂枝,本是隨母親張氏入隸德壽宮樂部地一個歌妓,因美貌多姿,善於詩文,翰墨清雅,被父皇地母后吳太后看中,將她要到身邊。她很會討吳太后歡心,讓吳太后對她十分喜愛,將她賜給父皇。父皇先封她為平樂郡夫人,再封為婕妤,後來遷至貴妃。在恭淑皇后去世後,她和曹妃最得父皇寵信,也最有可能得到後位。

    當時權傾一時的平章軍國事韓胄覺得她心計過深,想將曹妃立為皇后,但她卻使用計策,讓父皇答應冊立她為皇后。其後,更是通過其兄楊次山勾連史彌遠,埋下伏兵意圖誅殺韓胄。父皇當時就得到消息,正想下達赦免韓胄地旨意時,卻被她所阻擾,最終使得韓胄喪命。以後她和史彌遠內外勾結,把持了朝政。很多事情父皇早就知道,但他也沒辦法,只能任憑他們胡來。

    朕在臨安時的幾次險死還生,父皇多少是明白些什麼,當初父皇讓朕離開臨安,未嘗沒有看出朕和史彌遠的不和。害怕他暗下毒手。只是父皇做事過於謹慎,魄力不足,耳根子又軟,又對朕缺乏信心,沒將他的意圖說清楚,結果……若是當初父皇能相信朕,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

    我看著紫暄有些醒悟的目光。淡淡說道:「楊太后能夠從如此困境中掙脫出來,一無所出,卻能最終威臨後宮,排除異己,成為影響朝政的女人,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權力地位於她。已經是不可或缺,甚至是一種前進生存地動力。她和史彌遠有矛盾,但他們兩人其實是一體兩面,榮辱與共。就算朕是她養大的,拋開朕的生母仇怨不談,若朕影響到她的權力,她同樣會拋棄朕。她說自己不想謀害父皇,朕信,但若說她沒有染指朝政的心思,朕。不。信。」

    紫暄也是聰慧之人,那能不明白其中的關竅,長歎一聲,幽幽說道:「原來如此,那太后禮佛,應該是一種假象。太后也許知道建康的一些事情,只是她沒說而已。」「真也好。假也罷。就算她知道楊士德地打算,也沒什麼。如今事過境遷。人都去了,很多事情,不需要追究的太清楚。」

    「那陛下原諒太后,是因為太后即將離世?」

    「朕如今擁有整個天下,不日就將北伐中原,收復故土,對一個將死的老人,還用計較太多嗎?」

    紫暄露出幾抹苦澀的笑容,無奈的搖搖頭。

    我輕輕抓住她的手,有些冰涼,知道她是受不了這些殘酷地真相,這讓我很是憐惜地撫摸著她:「很可怕是嗎?權力場中,往往只有對手的死亡,才能真正讓人大度起來,其他的,全是假象。」

    紫暄目光閃爍的看向我,反手將我握住,很肯定的說道:「紫暄只希望陛下永遠不要忘了星光下的誓言,不要忘了當初的心願。」

    我沒說話,默默的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抱住。

    陷入權力漩渦,死亡不光是痛苦,還是一種解脫,特別是對那些失去權力者,更是如此。

    靜默中,遠處突然傳來呼喊聲,我放開紫暄,走了過去。原來是姿兒派人過來,讓我到太后寢宮去瞧瞧。

    我沒多說,逕直過去。

    太后這邊已經大變樣,白素高掛,哭聲喧鬧,來來往往的女官宮女絡繹不絕,每個人都在忙,唯獨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沉默著走進大殿,姿兒正有些無奈的站在屋中,念雪卻不見蹤影,只有小筠和竹在旁幫手,指揮著女官宮女佈置靈堂。

    我有些不解地走到姿兒身邊,低聲問道:「太后小殮了嗎?」

    所謂小殮就是整理遺容後,穿上葬服,蓋上道家或佛家經文什麼地,然後供皇宮內的人瞻仰遺容後入棺大殮,擺設正式靈堂,在文武百官弔唁後,就風光大葬,封入陵寢。宋室原本的皇陵在河南鞏縣,南遷後,並未大肆建造陵寢,只在紹興皋埠尋得一處良穴,名曰攢宮,因皇帝的棺材多用梓木製作,所以入棺以後又被稱為梓宮。攢宮本意為攢集梓宮的地方,表示這裡只是暫時寄存,等有了機會,還是要還陵寢於河南,以示不忘舊土之意。

    姿兒搖搖頭,突然問了一句:「太后的喪葬按什麼規制辦?」

    我微微一怔,按照我的意思,對太后地喪葬要簡單,弔唁後直接送入父皇地永茂陵,除了入葬禮節上符合太后標準外,其他的無需耗費太多地精力和財力,連陪葬品都不用,太后身前所用之物,貴重的封存起來,一般的要麼燒掉,要麼賞賜給太后宮內的一些人。

    將我的意思一說,姿兒點點頭,表示明白,遲疑了一下,輕輕說道:「道清姑娘很悲傷,妾身要給太后小殮,她不讓。」

    我眉頭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交給朕來辦,通知百官了嗎?」

    「妾身讓念雪督促女官去通知,讓總理大人召集群臣,盡快為太后商討個謚號,另外,皇宮內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念雪安排,所以妾身讓她去處理這些事情。」

    我沒再多問。讚許的點點頭,轉身走入內室。

    此刻這裡已經被白幔包圍,特別是我進來後,更是哭聲震天,淚水橫流,看著這些女官宮女一幅比死了老娘還難過的樣子,我就覺得好笑。太后這個人。雖然不算刻薄,但也絕不能說多麼大方,這些女官和宮女就算和她有些交集,但要說她們會難過到這個樣子,我第一個不信。

    這裡面,真正悲傷的只有謝道清。包括朕在內。沒有多少人會對楊太后的離世感到難過。走過這群號哭地宮女,我就看到謝道清,她正跪在太后的床邊,無聲的流著眼淚。

    神色慘然,氣息抽促,傷心欲絕。

    我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床榻上的楊太后身上。她似乎走的很安詳,嘴角還帶著一些笑意,沒有慣常所見的痛苦和恐怖。

    坦白說,當我瞭解楊太后地經歷後。拋開那些恩怨糾葛。我對她還是有著一種佩服。出身貧賤,無依無靠,一無所有,連年紀都比父皇要大,不僅專寵於父皇,還和史彌遠一裡一外,掌握朝政。威懾天下。這樣一個女人,不能不讓人佩服。

    有很多人認為楊太后的成功是因為她美貌。或者說她知書達理,通曉經史,善於文墨,又或者說她心計過人,手段毒辣,排除異己以遂己願。這麼說,都有道理,甚至她的書法和詩文讓我都感到佩服,將她稱為當代第一女書法家,並不算過譽。但這些只是表象,她為何會知書達理,她的書法為何會如此出眾?

    她也許是很漂亮,但在皇宮中,最不缺乏的就是漂亮女人。一個貧賤的歌女為何會知書達理,通曉經史,善於文墨?這些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擁有,而是需要不斷地努力,持之以恆地學習,痛下苦功的練習,才能有所成就。心計過人,手段毒辣,排除異己,這些更是毫無道理,臨安的後宮和建康的後宮並不一樣,那裡充滿著激烈的競爭,充滿著爾虞我詐,充滿著殺人不見血,沒有點手段,如何能讓自己生存?

    要我說,她的成功就是不斷的努力,以及機會來臨時的果斷。通過努力,她獲得成功的階梯,父皇很喜歡詩文書法,她能做詩,寫字,這就先天讓父皇高看了她一眼,就算她的相貌因年紀有所失色,但在父皇心目中,她永遠是那個知書達理,能詩善文地女子。當機會來臨後,她並不瞻前顧後,而是精密籌劃,多方設計,必要時,孤注一擲,置之死地而後生,最終靠著手段和運氣,她贏得勝利。

    沒有這份努力,沒有這種果斷,她永遠只會是一個歌舞伎,成不了影響朝政多年地楊皇后,若不是她成為太后,也許她還將輝煌許久,才會最終落下帷幕。

    無論她對我做過什麼,我還是認為,她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女性之一。

    在她床邊默哀片刻,我睜開眼睛,沒有多說,一把拉住謝道清,不顧她的瘋狂掙扎喊叫,強行把她拖出內室,一直拖到那個小樹林邊。

    此刻謝道清已經安靜下來,只是眼目中充滿淚珠,無聲的滾落而下,就像串串珍珠,晶瑩而純潔。

    將她輕輕按靠在我的肩膀上,很溫柔溫柔的輕聲說道:「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強自忍耐,只會讓你更悲傷……哭吧,盡情的哭吧……」

    無聲地哀戚終於變成嚎啕地大哭,她緊緊抓我的衣襟,將頭靠在我肩膀上,放聲大哭,一直哭到聲音沙啞,悲哀欲絕,痛不欲生;一直哭到我地前胸衣襟被淚水完全濕透,一直浸透我的內衣,她的哭聲才開始平靜下來。我伸手接過紫暄遞來的厚披風,將它輕輕裹在她的身上,低語柔和的說著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安慰語言,讓她漸漸安靜下來。

    「我好恨自己,要是我沒去太學院那邊,太后就不會暈倒在佛堂,無人發現……」

    「太后對我這麼好,但我卻幫不了她什麼,只能看著她難過,我好沒用……」

    「我以為自己很有本事,可我卻連太后都幫不了,我這麼努力又有什麼用……」

    我抬頭看天,那裡仍然星光燦爛,月華如水,輕輕的呼喚道:「道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都有自己的無能,你,朕,還有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他們都一樣。你看看天空,那裡的星月很美麗,但明日太陽升起,它們就將落下。日昇月落,萬千世事,我們能夠影響的,始終是屬於我們能夠影響的。」

    謝道清淚光楚楚的看向夜空,突然抽泣著說道:「這個夜晚好冷,不知什麼時候會天亮……」

    「會的,屬於你的黑夜會很快過去,當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將發現自己會擁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可是太后……」

    「太后有過自己的精彩人生,她努力過,她奮鬥過,她輝煌過,她也來過,數十年的風波寒霜,經過就是經過,如此而已。「你無需為她傷心,也無需為她悲哀,她有著自己的選擇,並能為自己的選擇奮鬥一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比我們大多數都要幸運。何況她走的很安詳,她在笑,你沒看見嗎?」

    我慢慢的說著,慢慢的勸解著,直到她終因傷心過度,昏睡在我懷中……

    「明日太陽會照常升起,你和我同樣會有新的生活,不是嗎?」

    低頭看著悲傷的容顏,我輕輕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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