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一聽,臉上神色就有些不自然:「福……福晉,您在說什麼哪?」
「哼,你以為京裡沒人知道人的底細?我早聽二弟說過了,當時我還笑話他,一個丫頭外加一個上趕著要嫁他的所謂『表姑娘』,就嚇得他連家都不要了。難道我說錯了麼?」瓜爾佳氏譏諷的斜了她一眼。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也有些呆住了,冷冷掃了素屏一眼,卻不願意被瓜爾佳氏壓倒,畢竟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她的處境就會很尷尬。她此時有些後悔,怎麼不讓人再查清楚些,以為能讓淑寧難受,便直接擺開來了。她飛快的轉著念頭,嘴裡道:「姐姐這話可當真?我只聽說當時是為了繼福晉要二弟娶她姨甥女的事,二弟跟家裡大鬧一場,才離的家,從沒聽說過還有丫環在裡頭啊?好姐姐,咱們做嫂子的,總要為弟弟們打算,你可別因為我插了手,就耽誤了好人。」
「放屁!」瓜爾佳氏一瞪眼,「什麼好人?!上趕著要勾引男人的都不是什麼正經女人!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我當正經嫂子的都沒多事,跟你什麼相干?!你以為自己是誰呀?因為你是做小的,就要幫著別人也做小?」
伊爾根覺羅氏滿臉委屈:「姐姐怎的這麼說?好歹我也是受了朝廷冊封的,這話叫爺聽見,可就沒意思了。」
她倆一來一往、一個怒火朝天一個涼涼作態的吵著,淑寧這邊卻已經冷靜下來了。雖然剛才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漸漸的也發覺其中不妥的地方了。不僅是瓜爾佳氏所透露的信息,從素屏那一副有些心虛的表現來看,她這個「屋裡人」的身份也很可疑。屋裡侍候的人不等於屋裡人,而且那畢竟是桐英與自己產生感情之前的事了,只要知道桐英沒有背叛,她就不需要擔心。雖然聽說有這麼個人在,她心裡會有些不舒服,但與桐英婚後「偷腥」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說起來桐英曾經提起過他不喜歡用王府的丫環,連婆子媳婦也少用,因為從小見過太多懷有異心的女僕了。如果說這個素屏真像瓜爾佳氏所說的那樣是繼福晉送的,那桐英對她的戒心應該更大才是。
淑寧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素屏,越發肯定她跟桐英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因為她的長相偏於艷麗,而桐英一向比較看得入眼的女子,包括自家院裡侍候的丫環秋宜她們,都是清秀端莊的長相,似乎是因為當年那位葉赫那拉氏留下的陰影。
一但確信其中有詐,她心中的怒火就開始燃燒起來了,這個伊爾根覺羅氏以為她是好欺負的嗎?居然敢直接踩上門來?!還有那個素屏,不管從前跟桐英是什麼關係,想要插進他們夫妻之間當小三,休想!
她沒理會兩個女人的爭吵,直接對那素屏問道:「你說你侍候過貝子爺,是在什麼時候?在他從京裡回奉天之後、去蒙古之前?」
瓜爾佳氏與伊爾根覺羅氏聞言都停下了爭吵,只聽素屏怎麼說。素屏頭上冒出了冷汗,小聲應了聲是。
淑寧死盯著她問:「世子福晉方才說,你已經嫁人了,可是真的?」不等對方回答,她便搶先道:「別以為能糊弄過去!不提我們家裡也有奉天王府來的老人,差人去奉天問,快馬來回也不過七八天。更何況再等些時日,貝子爺回來了,你若撒了謊,馬上就會被拆穿!到時候……這欺上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素屏臉色發白,支支唔唔的,最終咬咬唇,撲通一聲跪下道:「求夫人開恩。奴婢的確是被爺許了人的,但奴婢現在無處可去了,才厚著臉皮來求爺收留。奴婢情願一輩子侍候爺和夫人,絕不會癡心妄想,求夫人看在奴婢從前侍候過爺的份上,收下奴婢吧!」
伊爾根覺羅氏當時就變了臉色,狠狠瞪了素屏一眼,厲聲道:「你居然敢騙我?!好大的膽子!就算你是二弟的人,我也不會輕易放過!」然後便抬頭對淑寧道:「弟妹,這事兒是我疏忽大意了,還請你不要見怪。這個丫頭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了,還請弟妹將她交給我處置。」
淑寧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側福晉說的什麼話?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怎麼就成了我們家的了?自然還是簡親王府的丫環,要處置,也得看嫂子的意思。」
瓜爾佳氏得意的斜了伊爾根覺羅氏一眼,後者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道:「姐姐要忙回奉天的事,這府裡的家務自然是由我接管了。說起來我也是心急了,想到二弟與弟妹婚後一直無所出,一聽說這個丫頭是侍候過二弟的人,便想把人送過去。我應該先打聽清楚才是。」
淑寧死盯了她幾眼,微微冷笑,轉送看向素屏,心下湧起一陣厭惡:「我們爺為人做事,向來最重責任,如果他真的跟你有過親密關係,不會放著你不管,更不會把你另嫁他人。既然你已經嫁了人,就該安安份份的做個好妻子才是,難道你以為我們爺會違反國法,擅自納一個有夫之婦為妾嗎?你以為他是什麼人?!」
素屏伏得更低了,淑寧轉而對伊爾根覺羅氏道:「側福晉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就算我們家要挑人,也不會挑個有夫之婦來,還請側福晉行事時,多為簡親王府的名聲著想。不然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爺做了什麼歹事!還是盡早把人送回去吧。」
素屏忙抬頭插嘴道:「奴婢的丈夫已經死了,如今真真是無處可去了。」淑寧卻飛快的接上道:「原來是個寡婦,那就更不能壞人名節了。」
伊爾根覺羅氏硬撐著道:「可我聽說弟妹娘家的小妾就是寡婦嫁進門的……」淑寧怒極反笑:「我姨娘是正經人家出身,正經擺了酒席娶回家做二房的。怎麼?側福晉覺得這個素屏可以跟我姨娘比?還是要我抬舉她當二房?」小劉氏實際上至今還在守節,跟這種不正經的女人怎麼能相提並論?!
伊爾根覺羅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瓜爾佳氏還在旁邊冷言冷語:「可不是麼?這妾跟妾也是不一樣的。小小的侍妾,也比不上人家正經二房奶奶,更何況只是個丫頭?」說到這裡,她還上上下下睨著伊爾根覺羅氏:「又不是正經嫂了,往小叔屋裡塞人,打的什麼主意呢。叫人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麼想。哎喲喲,要是外頭的人傳出什麼閒話來,可就糟了。」
淑寧皺皺眉,不想讓瓜爾佳氏繼續說下去,壞了桐英的名聲,便對她道:「這個素屏既然是老王府那邊來的,也不知道她南下有沒有得到允許,不管怎麼說,她既是王府的人,還請嫂子給她安排個差事,隨意做點什麼粗活吧,別讓人以為我心裡妒忌,要把人逼上絕路。」
瓜爾佳氏挑挑眉,笑了:「放心,這事兒就交給我。我會給這個愛上進的丫頭——,不,是媳婦子,挑個好去處的。」
素屏發著抖,喃喃地求著開恩。淑寧看著她,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伊爾根覺羅氏本來還要多說點什麼掙回面子,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臉色一變,不再開口了。
雖然事情暫時解決了,但淑寧往府門口走時,心中的怒火卻一直壓不下去。看來以往她太過心慈手軟了。雖然她不想被攪進簡親王府世子一房的妻妾之爭。但當日在瓜爾佳氏難產時伸出援手,很有可能已經破壞了伊爾根覺羅氏的某種圖謀。現在這位表面上「性情溫柔、行事周全」的側福晉,已經把自己視作仇敵,今日只不過是她一時忘形,被自己找到把柄反擊回去,但以後若她再有什麼圖謀,自己是否每次都能獲得勝利呢?
從來沒有千日防賊地道理,她可眉有那麼多閒功夫。可是,一旦瓜爾佳氏離開京城,這簡親王府就真的時伊爾根覺羅氏的天下了,對方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到時候,就算瓜爾佳氏重新回京,只怕局面已經不一樣了。桐英素來偏向瓜爾佳氏,萬一伊爾根覺羅氏因為敵視自己,向世子雅爾將阿進讒言,離間兄弟關係的話……
想到桐英一向最重長兄的情誼,淑寧就覺得不能再放任伊爾根覺羅氏繼續搞風搞雨。瓜爾佳氏雖然有諸多缺點,但至少現階段對自己還算友善,也曾出言幫過自己幾次。就算看在這點份上,她也不能看著瓜爾佳氏被人算計了去——
她停下腳步,在過道上走了幾十個來回,心裡拿定了主意,便轉身對著滿臉莫名其妙的丫環們道:「回去,我要見世子。」
雅爾江阿正在書房,見面行過禮,淑寧一提起:「我有件事想跟大哥說說……」雅爾江阿便先開了口,「是二弟從前那個丫環的事吧?我都聽你小嫂子說過了,這事是她疏忽大意,居然被人騙了,我替她向弟妹賠個不是,你就多擔待吧。」
淑寧心中咯登一聲,知道伊爾根覺羅氏定是先一步來向雅爾江阿「報備」過了,雖然不知她是怎麼說的,不過肯定是有利於她本身的說法。這也不是頭一回了,看來雅爾江阿對這個側室真的是非常寵信,如果自己說的話有任何對她不利之處,雅爾江阿未必會相信,說不定還會覺得反感。
淑寧心念電轉,已經重新組織了語言:「大哥言重了,其實方纔我也是一時氣急,說話有些沖了,若有得罪側福晉的地方,反而要請大哥多擔待呢!」雅爾江阿笑著擺擺手:「一家人不必說這樣的話,你生氣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那樣的女人,怎麼能給二弟做小呢?你小嫂本就有不對的地方。」
淑寧心中冷笑,臉上卻微笑著道:「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雅爾江阿道:「哦?說吧,不必有什麼顧慮。」淑寧笑道:「我知道側福晉是一番好意,只是叫人騙了。說起來側福晉雖然性子好,卻也好過了頭。平日裡料理家務,還不怎麼覺得,但一遇到什麼事,要是大哥不在,她就容易慌張。比如上回嫂子生產的事,因為有好幾件意外一起發生,她就不知該怎麼辦了,鬧得一團亂,所以嫂子才會誤會她使了手段。」
雅爾江阿歎了口氣,道:「弟妹說的是公道話,我也是這麼想的,纓絡這丫頭啊,向來柔弱,就是不能離了我。」
淑寧快要吐出來了,強忍住噁心感,繼續微笑道:「這回也是,本來那個素屏找上門來,只需送個信回奉天問一聲,或是等過些時日桐英回來了再問個清楚,也不會鬧成這樣。可側福晉因為聽丫環的嫂子說了幾句,便信以為真了。就因為她性子好,別人才以為她好糊弄,把她當槍使。誰知道這底下的人又什麼想法?再說,那個素屏原是繼福晉送給桐英使喚的,身份可想而知。側福晉卻輕易信了別人的話,幫別人出頭,如果那素屏又什麼異心,可怎麼辦啊?」
雅爾江阿聽得一凜:「的確……哼,我就知道她不會就此罷休的,從前送我的兩個人,如今都被我關在偏院裡,她就打起二弟的主意來了。癡心妄想!」
淑寧見他已經信了,暗暗慶幸他不是個太難對付的人:「大哥,側福晉性情單純,如今還好。若是嫂子不在家,她領了家務,底下的人欺負她好性兒,私底下弄些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勾當,那可就糟了。」
雅爾江阿皺皺眉:「不至於吧?她先前管家管得還好。」
淑寧歎了口氣:「別人倒還罷了,側福晉對身邊的人總是信的,但她身邊的人,跟王府裡其他人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裡頭地彎彎繞繞,大哥想必心中有數,我也就不多說了。」
雅爾江阿雖沒說什麼,但心裡也有些動搖了:「弟妹有什麼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我們夫妻已經是分府出去的,這王府地事,我總不好過問。大哥若是不放心,不防多留意家裡的事,時時看著些,別讓側福晉被底下人蒙蔽就是。」
雅爾江阿點點頭:「這樣也好,橫豎我如今還算得閒,我會多加注意地。」
淑寧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又再接再厲:「還有一件事……素屏從奉天南下,是隨了送信人一起來的,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想必是得了什麼人的吩咐。大哥雖然已是世子,但還是別太大意了。」
「你是說那幾個女人嗎?哼,-只是白日做夢罷了。」
「這是當然,只是如今王爺與你們兄弟分隔兩地,若是這邊王府裡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到王爺地耳朵裡,說不定會有人趁機進讒言,說大哥做不好世子呢。這種事是防不勝防的,說不定王爺離京的這一年多裡,她們就已經說了不少話了。」
雅爾江阿猛地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默然沉思。淑寧瞧著火候差不多了,便見好就收:「論理我實在不該說這樣不敬尊長的話,但桐英一向親近大哥,他的想法我也清楚,我們夫妻二人都是站在你這邊地,希望大哥多留神。不過嫂子帶侄兒會奉天盡孝,想必多少能阻止小人地閒話吧。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大哥多保重。」
雅爾江阿隨意拱拱手,逕自思考去了。淑寧離開書房,心裡安定下來,現在只等著看這番話的結果了。
沒走幾步,卻正遇到伊爾根覺羅氏笑著捧著一個托盤過來,上頭放著一壺酒和幾樣精緻地小菜,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一見淑寧,她臉上的笑容一滯,有些不自然地道:「弟妹還在啊?怎的這麼巧?」然後又瞧瞧書房方向,眼光狐疑。
淑寧似笑非笑地走近她,聞了聞飯菜的香味,道:「側福晉這麼快就做好那麼多菜了?真是好廚藝,好快手啊,什麼時候教我幾招?」伊爾根覺羅氏扯扯嘴角:「彫蟲小技罷了,哪能跟弟妹相比啊?」
淑寧笑著望望天:「天色不早了,我還要跟大嫂告別呢,這就走了,回見。」說罷福了一福,便走了。伊爾根覺羅氏一個人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重新擺出笑臉,走進書房:「爺,你看我給你做了什麼?都是你最愛吃的……」
淑寧坐著馬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遍遍地回想方纔的情形,似乎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了。雅爾江阿聽了她的話,或許會多加留意,或是不再讓伊爾根覺羅氏大權獨攬,或是對任何重大人事變動心存警惕,總會把伊爾根覺羅氏的影響力降低。不過雅爾江阿顯然不是可以依靠的對象,瓜爾佳氏與他夫妻間的感情會變成怎樣,就不知道了。
她方才說的話,也有暗示奉天簡親王府裡老一輩的女眷們對簡親王可能有某種不利於雅爾江阿的影響的意思,只希望他能有所領悟,不會讓瓜爾佳氏在奉天待太久,因為生性直白的她,顯然不是個使父子關係更融合的理想對象。
至於在她的話裡受到牽連的簡親王府僕人,她只能說抱歉了,只要伊爾根覺羅氏不把親信提拔上來,取代瓜爾佳氏安排的人,雅爾江阿自然不會疑心他們。但從以往的情況看來,這種可能性很小。
想著想著,她又想到那個素屏,落到瓜爾佳氏手上,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命運。不過,就算這個女人跟桐英真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現,她最多只是心裡不舒服,但如果真讓堆房進入她家一起生活,她一定會受不了的。天知道剛才她聽說那女人曾經跟桐英在一起時,心頭曾閃過一絲想法,恨不得把那女人……
淑寧頓時愣住了,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難道穿越了十幾年,生活習性被社會同化了,連道德觀念都改變了麼?因為自己身處高位,便把身為僕役的人的性命看作平常?還有,自己剛才做的是什麼事?在背後算計被人?插手進那種妻妾爭寵、爭權奪利的事情中去?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總算明白媛寧、玉敏、瓜爾佳氏等人的想法了,以往她或許會為她們的某種作為感到心寒,但如今她所做的,跟她們又有多少差別呢?
不過,捫心自問,如果要她重新選一次,她還是會那樣做。前世的母親,一發現父親有外遇,二話不說就提出了離婚,拋棄以往種種,重新尋找第二春。但清朝不是現代社會,她不可能與桐英離婚重新找一個。所以,為了維護與桐英的這份感情與婚姻,為了維護自己的幸福,她只能奮起戰鬥了。
馬車走在路上,夕陽透過車窗照進來,寒意卻漸漸加重了,車廂中,淑寧隱隱有了某種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