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齊箬雪感到驚駭的是這枚翡翠戒指的來歷,它是僑居英國的姨媽送的。姨媽年輕時是一位體態嬌艷、性格開朗的東方美女,遠赴英倫學習歌劇與舞台表演,後來留在英國成為一位頗有名氣的明星,在幾部電影的中飾演過重要角色,也擔任過好幾部廣受歡迎的東方題材話劇的主演。
成名之後,她成了當地名流交際圈中的常客,私生活多少有些不檢點。姨媽先後有兩次婚姻但都很短暫,除了財產與債務糾紛之外沒有給她留下什麼,不知事心氣過高還是別的原因,總之接連遇人不淑,三十多歲一次不成功的投資之後,心力交瘁,舞台上的人氣也漸漸淡去。
在她後半生幾十年的時光中,獨居寓所一人度過。齊箬雪在英國留學時就住在姨媽家中,不止一次看見姨媽獨坐窗邊撫手幽思,顯的淒清無比,而手上正戴著一枚翡翠戒指。這枚戒指是齊箬雪的奶奶留給姨媽的,齊箬雪的爺爺去世的早,奶奶為人很傳統同時也受子女的拖累,有幾次再嫁的機會都錯過了,獨自將三個兒女撫養成人。
齊箬雪回國時,姨媽將這枚翡翠戒指送給她作為紀念。而齊箬雪覺得樣式太老舊了,於是拿到香港的一家珠寶店改鑲為雅致的現代造型,戴上之後很多人都誇獎好看,與她的氣質很般配云云。至於姨媽本人的經歷,齊箬雪從來沒有說過,就連身邊的同事都不瞭解。那位「梅蘭德「先生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還說出「時常手撫這枚翡翠出神幽思」的話來,就如身臨其境看見了一般!
遊方所說其他的那些話,關於齊箬雪本人的部分,也描述的非常準確,幾乎一句都不差,尤其是那句「甚至與一群人坐在一起,偶爾走神時也感覺像是自己獨坐一般。」簡直說到了她的心裡,當時差點心頭一顫,她確實經常有這種感覺,而「梅蘭德」就像坐在身邊看見了一樣。
當然了,最讓她震撼的還是關於這枚翡翠戒指的來歷,以及其所謂的「靈性」的描述。她並不清楚自己是從何時有那種感覺的,現在仔細回想,還真的好像是戴了這枚戒指之後,難道真是受了這枚翡翠的影響?遊方的話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承認!
遊方真的瞭解齊箬雪在英國有個姨媽,還有那樣一段經歷嗎?他要是知道那才叫見鬼了!遊方與齊箬雪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面,以前根本就不認識也沒聽說過此人,他也不是神仙。
除了以靈覺掃了一下那枚翡翠,感應到其物性確實比材質本身濃郁,帶著淒清之氣,用的是秘法真功之外,其餘所有的話說穿了全是江湖驚門術手段。否則就算靈覺再強大或精微,難道還能感應出人家在英國有個姨媽?
江湖八大門以驚門為首,最重要的講究就是看人的眼力,然後再配合其餘七門手段的輔助,比如遊方剛才就講了一些疲門與冊門的術語,顯得更加高深莫測。齊箬雪這種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年紀很輕就在大公司擔任要職,人又長的非異漂亮,難免心氣很高。而今天在遊方面前的冷傲高貴的姿態,也說明了她不是個開朗隨和的人,推斷她的性格並不難,一般人都能做到。
瞭解這種人的性格,就可以推斷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情景下的心態。而遊方比一般人的高明之處,就是能將抽像的性格與心態,做生活場景化的具體描述,聽上去他就像身臨其境看見了似的,比如那一句「甚至與一群人坐在一起,偶爾走神時也感覺像是自己獨坐一般。」
感覺是一種很獨私的體驗,因此很多人都以為自己的一些感覺很獨特、他人體會不到,其實性格與心態類似的人在同樣的場景下都差不多。描述出一種典型場景,暗示她自己去聯想,總都找到似曾相識、果然如此的感覺,只要你看人看的准。
假如您在某個場合遇見一位這樣的冷美人,套近乎找話題的話,也可借鑒遊方剛才那段話,只是把有關翡翠戒指的部分省略,編一個別的由頭,推斷的準確率往往十之,而對方還以為你能掐會算或者很瞭解她。至於遊方的更高明之處,就是把這些依靠眼力活得出的、屬於常識與經驗性的東西,全部附會在對一枚翡翠戒指的描述上,這就是江湖驚門術忽悠人的手段了,非常巧妙有時甚至讓人驚歎。
至於對那枚翡翠來歷的描述,就是驚門術最高明的門檻之一了,俗稱「神仙話」,既有忽悠人的門道也有真功夫。遊方在器物鑒定方面是個內行,看出了那是一枚有年頭的老翠,也察覺到它獨特的物性,於是編了一個聽似很驚人,但也與情理相合的故事。
可他不是以講故事的方式,而是直接以確定的語氣做出「事實」判斷,並輔以生活化場景的具體描述,因此能語出驚人!
假如那枚翡翠是從珠寶店買來的,無法追查來歷,齊箬雪只能將信將疑。但若她知道來歷,而遊方又說錯了怎麼辦?不怎麼辦,江湖術安門檻並不總是會成功,反正齊箬雪對遊方的印象就是個江湖小騙子,讓她繼續這麼認為就是了。
但是,結合對翡翠物性的判斷,遊方說對的概率是相當大的,而且一旦他說對了,嘿嘿,齊箬雪當時就得怕呆了,今天晚上也別想睡著覺了!這也算遊方給她一個的教記。
至於那枚戒指,對佩戴者齊箬雪真的會產生如遊方所說的那些影響嗎?影響肯定是會有一些的,但受環境中其他因素干擾很多,並不是絕對確定性的。遊方沒有胡說,只是用了一種誇張但又句句都能考上譜的方式,也是江湖驚門術的手段之一。
遊方這一套江湖驚門忽悠人的把戲,全部拆穿了好似就這麼簡單!但其實也很不簡單,「尖」、「裡」並用,並不是單純的隨口忽悠。以他的「本事」,想「收拾「齊箬雪一頓太輕鬆了,簡直有些欺負人!
等齊箬雪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遊方早就上樓回房間了,她手中那個裝錢的封信沒遞出去。亨銘集團以往組織的活動很多,請嘉賓給車馬費很正常,無非是根據對方的檔次不同數額有所區別而已,信封遞過去一般接的都挺痛快,也有人不論真心還是假意會推辭幾句,但在她的勸說與堅持下最終也是會收的。
而遊方這種情況倒是第一次遇到,既沒說收也沒說不收,說了一番話讓她呆立當場,然後就那麼轉身走了。是她說話的聲音太小遊方沒聽清嗎?看當時的場景,遊方就像沒聽見她的話也沒注意到那個信封,而自己倒像是莫名其妙拿著一個信封把手伸給對方看似的,搞的人好不尷尬。
尷尬倒是其次,關鍵是齊箬雪被他驚到了,原先以為這位梅先生只是一個江湖小騙子,沒想到他卻能一眼把自己看穿似的,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沒穿衣服的感覺。她在內心中盡量告訴自己沒什麼好佩服的,一定又是什麼鬼門道,但也真有些怕了,不服不行啊。
拿著那個信封,齊箬雪左右都不自在,追上樓繼續給吧,好像有點不合適,此刻她心裡對遊方的感覺是既驚且懼。
別看遊方的江湖驚門把戲耍的那麼老道,但也不是神機妙算一切盡在掌握。他之所以會說那番話,無非是一念之差,不想在齊箬雪那種心態與姿勢下接過信封。說完之後看見齊箬雪目瞪口呆的樣子,就料到自己的「神仙話」說中了,心中暗笑趁機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之後就等著齊箬雪自己上門把錢給送來,也算是給這個態度冷傲的女子一點的教訓。按照常理,齊箬雪應該把事情辦完,主動上樓送錢並說幾句抱歉的話。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來敲門,遊方就有點納悶了,趴到窗台上,靠,她居然坐車走了!
遊方真想大喊一聲:「就這麼走啦,我的錢呢?難道想自己密下嗎,你一個大公司的高層精英,貪我這點小錢幹什麼?」可惜他不能真喊,只得苦笑一聲,還是算了吧。
齊箬雪今天很忙,暫時沒空與遊方多囉嗦。從流花賓館出來回到亨銘大廈,立刻叫人收拾好亂糟糟的元青花徵集活動現場,並且在樓下電梯口的醒目處放了一個告示牌,通知此次徵集活動已結束。想想還不放心,又叫了兩個保安守在,凹層的電梯口,不要再放閒雜人等進積
她終於從臨時辦公室搬回了自己的執行董事辦公室,接著就開始處理一堆公司事務。然而不論是有意無意,總是不自覺的偏頭看向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那枚翡翠戒指,就似那上面有一種奇異的磁力吸引目光,搞得這一天注意力都無法集中,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這天下班後,牛然淼老先生在廣州舉行了一次招待晚宴,老人家的三女兒以及女婿還有外孫趙亨銘都參加了。出席這次晚宴的當然都是有身份的政要與商界名流,舉辦的目的是為了配合澳門牛氏企業集團在內地的投資活動。牛然淼象徵性的出面就可以了,具體的事項還是交給女兒與女婿去打理,做為將來各項事務經辦人之一的齊箬雪,也參加了此次晚宴。
晚宴結束之後,她婉言謝絕了趙亨銘找個地辦去放鬆一下心情的提議,獨自一人回到了寓所。時間不算太晚,恰好是九點,剛剛過了戌時,她習慣性的去浴室沖個澡,脫了衣服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又注意到手上那枚翡翠戒指。
她卻沒有立刻把戒指摘下來,而是抬起手看著鏡子裡的那枚翡翠與自己。鏡中的女子臉上留有淡淡的殘妝未卸,五官精緻容顏秀美卻帶著淡淡的冷艷之色,此刻秀髮披散到右肩上,衣衫已經褪盡,身上僅有的「掩飾」便是左手中指上這一枚翡翠戒指,閃著深碧的顏色。
她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胸前,輕輕撫摸著如絲緞般嫩滑的肌膚,境中人的胸脯很挺、很性感,曲線柔美充滿彈性,就像上帝精緻的傑作,一定能夠埋藏很多男人的夢想。手指上深碧的翡翠與胸房尖端兩點玫瑰色的嫣紅,色調冷暖之間的衝突,顯得是那麼觸目。
不知為何,齊箬雪莫名感到有些悶,心境有幾分淒清,彷彿周圍的一切都都在遠去,只剎下鏡中人與鏡前的自己。
她又想起了遊方上午的話,心中暗道:「那個江湖騙子,是不是用了催眠術,看見這枚翡翠,我怎會真有這般感覺?以前從未這麼明顯!」
做為有西方留學經歷的現代女性,對心理醫生那一套很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催眠術,也只是這麼一想而已。其實遊方沒有學過催眠術,但在這方面也絕不是外行,他懂江湖疲門的喚魂術,只是齊箬雪沒有染風邪也未被外客沖身,遊方根本沒有用到這一招。
齊箬雪只是被遊方的話攪的心神不寧而已,看見戒指上的翡翠,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思緒一亂,莫名覺得心中那翡翠的光澤一冉一閃的,想起了遊方笑瞇瞇的眼神,就似在鏡子裡面肆無忌憚的偷窺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不禁嚶嚀一聲,伸臂抱住了胸脯,臉有些發燙同時也感覺自己有點可笑,心中暗罵了幾句話,然後摘下戒指轉身去沖澡了,走進浴房的動作很匆忙就似在逃避。遠在流花賓館的遊方自然不清楚齊箬雪罵了自己什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乎,因為她罵的是「梅蘭德「。
洗完澡回到臥室,齊箬雪習慣性的打開檯燈坐在電腦前,給自己沖了一杯牛奶。現代很多單身白領都喜歡把電腦放在臥室裡,上網查資料、收發信息、及時通訊、偷菜什麼的都很方便。齊箬雪的臥室很大,這張電腦桌也不小,除了出門時攜帶的筆記本,另有一台電腦加液晶顯示屏只佔了小半的地方,另一側還放了一個置物架。
她坐在桌前卻沒有打開電腦,而是拿著那枚戒指看了半天,邊看邊琢磨遊方說的話。她當然不可能相信遊方是個能掐會算的神仙,又想起了遊方上午裝模做樣在白雲山莊看風水的情形,以及牛老當時的評價——
「其實蘭德小先生話一點都不錯……這只能說他很有眼力,年紀輕輕不簡單吶!……你這丫頭受的教育高,見的世面也多,但對江湖路數瞭解的卻比較少。……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風水,也能說中。
還是牛然淼見多識廣,一眼就識破了小騙子的把戲。既然「梅蘭德「不必懂風水也能說中牛老的感覺,那麼說中其它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一定又是什麼江湖路數,嗯,肯定是這樣!齊箬雪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至於遊方為什麼能說的那麼準,甚至連姨媽的都似親眼看見一般,她還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睡覺!
她心中早已給遊方定了性,就是個江湖騙子,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不簡單,看來不僅僅是個小騙子,在牛然淼面前都敢忽悠,年紀還這麼小,將來說不定是個江湖巨騙吶!
睡覺的時候她習慣性的把戒指放在床頭櫃上,關燈睡下之後卻總覺得房間裡有些淒清,就似那枚翡翠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無形中瀰漫於整個房間。她莫名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又開燈坐了起來,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將戒指放進了裡面的首飾盒,然後繼續睡。
然而那種感覺並沒有隨著戒指的收起而消失,彷彿那種氣息絲毫不受首飾盒以及抽屜的阻隔,仍然瀰漫在房間裡。齊箬雪又坐了起來,打開抽屜取出戒指,微微一咬牙,表情恨恨的,似是跟誰賭氣般自言自語道:「我就戴著它睡覺,又能怎麼樣!」
總之齊箬雪自己和自己折騰了大半宿,這一夜沒睡好。
假如遊方知道這一幕不知會做如何感想,他的本意不過是給她一個的教「如此效果,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甚至超出預料。其實遊方本人,此刻恐也沒功夫去想齊箬雪,就算偶爾想起,無非還是惦記那沒給的五千塊錢。
齊箬雪也許怎樣也沒想到,人與人之間發生的事往往就是這麼一念之差,只不過因為她遞過信封時的心態與姿勢不對,引起了對方的反感,回了一手略帶懲戒性質的小教訓。
事情也許有點可笑,遊方在牛然淼面前使用秘法真訣查探風水地氣,然後很認真誠懇的說出了實話,卻被齊箬雪認定就是瞎忽悠,心中一片輕蔑之意。等到他真正使出江湖驚門手段去忽悠齊箬雪時,卻讓她心驚不已思緒難寧,不管是怎麼想的,她也不敢輕視遊方了,甚至暗暗有點發惱。
第二天起床後,齊箬雪收拾東西去上班,又在手包裡發現了那個裝錢的信封,莫名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個做事很認真負責的人,擔任亨銘集團的執行董事,雖然是英國留學時的同學趙亨銘的介紹與推薦,但她的業務能力和工作態度還是得到了牛氏企業高層人士的認可。
這信封裡裝的不論錢多錢少,都是自己簽字通過公司財務領出來的,留在手中算怎麼回事?還回去的話,意味著這麼一點小事都沒辦好,唉,沒辦法,今天下班後還是去流花賓館一趟吧,假如那人還沒走的話,就讓他把錢收下。那位「梅先生」會不會嫌信封太薄錢太少呢?嗯,也有這個可能,那種高明的小騙子胃口都是很大的。管他呢,就這麼多!客客氣氣邀請你陪牛老喝頓早茶而已,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還想怎麼樣?
齊箬雪一邊這麼想一邊收拾打扮出門上班,臨走前不知為什麼,特意把戒指摘下來放在桌上。等到出了門,又一轉身掏鑰匙將門打開,賭氣般的進來把戒指又帶上了。
冷美人齊箬雪一天一夜心神都不得安寧,而「罪魁禍首」遊方此刻在幹嘛呢?他也很忙,這幾天除了等著見牛老吃那頓早飯之外,一直忙著上網查信息,研究廣州地形圖,以及實地勘察各處靈樞地氣。什麼地方適合居住,什麼地方適合養氣調神,什麼地方適合練劍,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在流花賓館定了一周的套房,陪牛然淼吃早餐是第六天,遊方打算再住最後一天,然後就出去租房子住,這幾天在廣州社區論壇網上挑了幾處中意的地方,下午與中介已經聯繫好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看,只要合適當場就能租下來。遊方並不在乎別的條件,他首選的是地點以及環境,所謂環境並不是平常人的理解,而是地氣靈樞如何。
廣州很大、很雜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極多,遊方覺得這裡倒很適合自己停留一段時間,當真就如游魚入江湖,而且也方便打探尋巒派的一些事。儘管元青花的事情已經了結,也完成了吳老的一個遺願,他並沒打算立刻離開這座城市。
天黑後,睡覺前,遊方又一次來到流花湖公園,繞著環湖小道緩緩而行,以跨步行樁之法習練內家養氣運勁功夫,外人看上去就和無所事事的閒逛散步一般。走到幸近一處假山的垂柳林蔭深處時,周圍很暗,遠處的燈光也照不到這裡來,很是偏僻幽森,附近沒有一個人影。
恰在此時,暗藏腰間的古劍秦漁,於靈覺中卻發出了輕吟之聲。這種情況遊方不是沒有經歷過,應該是一種預警,與靈覺無意識的感應相共鳴。但此刻的劍鳴卻不是瑟瑟清嘯,而是有點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甚至像撒嬌打哈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