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宮廷艷史 正文 第66-70章
    第六十六回捕影捉風深閨驚噩耗焚香對月弱質感沉痾

    劉縯聽說劉仲陣亡,驀地狂叫一聲,向後便倒。慌得眾人忙走近來,將他扶起。

    但見他口流白沫,人事不剩劉文叔、伯姬、鄧辰俱是泣不成聲,見劉縯這樣,更加傷心。眾人手忙腳亂一陣子,只見劉縯半晌才蘇過一口氣來,說道「天喪我也!」

    說了一聲,才放聲大哭。眾人一齊勸解道「將軍悲傷過度,何人復仇?目下且請保重要緊!何況二將軍已經歸天,豈能復生呢?」劉縯哭得死去活來,半晌坐在地上歎道「二弟!我和你實指望同心協力,共除莽逆,恢復我家基業。誰知大志未伸,竟和你永訣了。」言罷,淚落如雨,鄧辰也在旁邊拭淚勸道「縯兄!現在仲弟已經棄世,你徒悲何益!為今之計,火上眉梢的時候,還不想指揮應付嗎?」劉縯含淚上馬,便和眾人進城商量大事去了。

    在下一支筆,不能敘兩邊事,到了這個時候,只好將他們這裡高高擱起,專說陰麗華的情形了。我要是直接敘下去,列位要說小子抄襲後漢了。

    閒話少說,再表陰麗華和明兒下得樓來,見過她的母親。

    邢老安人因為前幾天感了一點風寒,這兩天也就好了。見麗華來定省,自然是歡喜,將她摟入懷裡笑道「我的兒,為娘病了幾天,累得你日夜不安,我心中老大不忍。」

    明兒笑道「太太你還不曉得呢?小姐夜夜都要來伴你,卻被我們勸住了。因為你老人家面前,一者用人本來不少,一者大主人、二主人俱在這裡,什麼事還怕不周到嗎?所以我們勸小姐不要煩神。而且小姐的貴體又薄弱,假若勞累出什麼來,豈不教你老人家加倍不安麼?」邢老安人笑道「好孩子!你的話極有見識,果然一些兒也不錯。但是你們小姐她這樣的孝心,我可不是修得出來麼?」麗華在她母親的懷裡,仰起粉臉笑道「你老人家有了貴恙,理應我們親自服侍,才是個道理,那些不曉得道理的丫頭,她們偏要說起她們的歪理來,兀自不肯放我前來服侍你老人家。」邢老安人忙道「我兒,明兒這話,你倒不要看錯,她實在合我的心理。」

    明兒笑道「罷呀!你老人家不要說罷,我們為著不准她來,不知道被她罵了多少不知禮的丫頭了。」邢老安人笑道「明兒!你這孩子深明大義,我素昔最歡喜你的。你可要原諒你們小姐的孝心才好。」

    明兒笑道「我們是奴才,小姐是主人,小姐縱有千樁錯,難道我們還敢去和小姐反駁麼?休要說小姐是一片的孝心,愈是我們留得不是,論理我今天要請太太責罰我呢。」麗華笑著對邢老安人道「你老人家聽見嗎?這蹄子的嘴愈說愈刁刻得厲害了。」邢老安人笑道「這個你倒不要怪她,她原是一片好意,不料你反來說她不知禮,可不是白白的冤枉她了嗎?」

    麗華微笑點首道「太太不要講,這事原是錯,我回樓去給這蹄子賠罪如何?」

    邢老安人笑道「那倒不必,你也不算錯。」

    明兒笑道「太太還不曉得呢,小姐賠罪,不是嘴裡賠罪。」

    邢老安人插口笑道「不是嘴裡賠罪,是什麼賠罪呢?」明兒做起手勢向邢老安人笑道「原來她用竹板子來賠罪啊!」邢老安人搖頭笑道「明兒,你不要亂說,你們小姐她從來沒有過動手動腳的,拿出做主子的派子來。」麗華笑道「這蹄子越發來慪我了,好好!我今天就拿一回做主子的派頭出來,給個厲害你嘗嘗。」

    明兒笑道「我不怕,有太太呢!」麗華笑對邢老安人道「你老人家聽見嗎?都是你老人家將這些蹄子庇護上頭了。」

    她剛剛說罷,瞥見陰興神色倉皇地走進來,對邢老安人說道「不好了,不好了!」邢老安人見他這樣,嚇得一跳,忙問道「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陰興說道「你老人家還不知道嗎?後面白水村劉家昆仲起兵復漢,聯合宛城李軼、李通,教他們做內應。不料事機不密,李通、李軼的全家四十餘口,全被殺了,只逃去他們弟兄兩個。現在宛城王莽的賊兵,正向白水村開進來,剿滅劉氏兄弟。我想滔天大禍,就在眼前了。」他說到這裡,麗華搶著問道「你這話果真麼?」他急道「這事非尋常可比,難道還來騙你們不成?」她登時嚇得玉容失色,星眼無光。

    邢老安人也嚇得抖做一團,口中說道「劉家兄弟也太不自量力,他們有多大本領,就存這樣的妄想,豈不是自己討死麼?」麗華道「太太哪裡話來?莽賊暴虐,萬民側目,敢怒而不敢言。劉氏昆仲乃漢家嫡派,此番起義名正言順,誰不附和呢?

    說不定將來可成其大事的。」邢老安人道「你這話原屬不錯,但是他們這一來,卻又不知殺了多少無辜的百姓呢。」

    陰識此時也走了進來,但見他急急地說道「兄弟,賊兵馬上就要殺到眼前了,要想法子來預備才好。」陰興道「我們這裡又不去幫助誰,料他們不會來的,至多我們出去躲避躲避罷。」麗華道「你這是什麼話呢?賊兵如果到了白水村,難保不來擾攪的。還不是去預備的好,好免得後悔莫及呀!」

    老邢老安人也插口說道「兒呀!你們千萬不可大意。他們這班賊兵,還講什麼道理呢!管你幫助不幫助,他們只曉得搶掠燒殺,趕緊去預備才好呢!」

    陰識、陰興兄弟兩個滿口答應道「太太不須憂慮,我們就去預備就是了。」

    他們就出了門,點齊鄉勇,將四周的吊橋撤了,四處的屯口埋伏著強弓硬弩。

    陰識帶了五百名鄉勇,在東半邊巡閱;陰興帶了五百名鄉勇在西半邊巡閱。不到巳牌的時候,就聽得北邊喊殺連天,旌旗蔽野,陰家兄弟加倍留神。在四周的壕河邊,像走馬燈一樣,不住腳地團團巡閱。此時只見一班逃難的百姓,扶老攜幼,哭聲震地,十分淒慘。白水村四週一帶的村落,被那些賊兵搶劫一空,放起火來,登時紅光直衝霄漢,隱隱地聽得兵器響聲,叮噹不絕。

    沒多時,果然見了一隊賊兵,向他們的壕邊蜂擁而來。為首一個賊將手執方天戟,躍馬到了壕邊,用劍一指,向陰興說道「那個漢子,快將吊橋放下,讓我們進去搜查賊人!」陰興答道「我們這裡沒有賊人,請你們到別處去搜查罷!」那賊將剔起眼睛說道「你是什麼話,憑你說沒有,難道就算了嗎?我們奉了命令來的,你越是這樣,我們偏要查的。識風頭,快些將吊橋放下!要惹得咱家動火,衝進莊去,殺你個玉石俱焚,那時就悔之晚矣!」

    陰興正要答話,只見陰識躍馬趕到,問他究竟。陰興便將以上的事告訴陰識。

    陰識陡然心生一計,對賊將說道「你們不要在此亂動,你們的主將是誰?」那個賊將喝道「我們的主將難道你不曉得嗎?你站穩了,洗耳聽清,乃甄阜、梁邱賜兩個大將軍便是!」陰識聽了,呵呵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們兩個,他們現在哪裡?」那個賊將說道「他們帶著後隊兵還沒到呢。」陰識笑道「既如此,放下吊橋,讓我們去會會他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今朝恰巧碰著了,大家也好敘敘。」他說罷,便令鄉勇放下吊橋,緩轡出來,笑容可掬地對那賊將說道「煩尊駕帶我一同去瞧瞧老朋友。」那個賊將聽他是甄阜、梁邱賜的好朋友,只嚇得張口結舌,半晌才答道「那那那倒不必,他他他們還未到呢,我我我去替你老人家轉達就是了。」他說著,便領著士卒離開楊花塢。臨走的時候,還向陰識道歉一陣子。

    陰識見自己的計策已奏效,還不樂於敷衍嗎,便放馬過了吊橋,隨即令人撤起。

    陰興笑道「你這法子好倒好,但是甄阜、梁邱賜如果真個來,那便怎樣應付呢?」

    陰識笑道「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班狗頭,你估量他回去還敢和甄阜、梁邱賜去提起這件事麼?真個過慮了。你細細地想想看,難道甄阜、梁邱賜不教他們打仗,教他們出來掠劫燒殺無辜的百姓嗎?恐怕沒有這種道理吧!我雖然撒下這個彌天大謊,料瞧他們一定不敢回去提起的。」陰興沉吟了片晌,拍手笑道「你這條計,真是好極了!馬上如果再有賊兵來滋擾,簡直就用這話去對付他,豈不大妙!」陰識搖手道「動不得,這條計,萬不可再用。適才那個賊將,我見他呆頭呆腦的,故想出這樣的計來去嚇騙他。凡事須隨機應便才好,要是一味地抱著死題做去,豈不僨事麼?」

    話猶未了,只見南面又是一隊賊兵衝到濠河邊,為首一員賊將手執鷹嘴斧,怪叫如雷,連喊放下吊橋,讓咱家進去搜查不止。陰識、陰興慌忙帶著鄉勇飛也似地趕過來,說道「我們這裡沒有敵人,請向別處去搜查罷!」那個賊將大怒喊道「好賊崽子,膽敢抗拒王命,手下人,與我衝進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隊賊兵,一齊發喊起來,便要衝了過來。陰識見了這種情形,曉得這個賊將的來勢不講道理,只得大聲說道「好賊子,誰教你們出來搜查的,這分明是你們這班狗頭,妄作妄為罷了,識風頭,趁早走,不要惹得老爺們生氣,將你們這些狗頭的腦袋,一個個揪下來,那時才知楊花塢的老爺厲害呢!」

    那個賊將只氣得三光透頂,暴跳如雷,忙令一眾賊兵,下水過濠。那些賊兵撲通撲通地跳了十幾下水。誰知水裡早就埋藏著鐵蒺藜、三面匈等,那跳下去的賊兵,沒有一個活命,都是皮開肉綻,腹破如流,一齊從水裡浮了起來。那時村裡的鄉勇,一齊大笑。那個賊將,又驚又怒,仍不服氣。又叫賊兵運土填濠。

    陰識右手一揮,登時萬弩齊發,衝在前面的賊兵,早被射倒數十個,賊將才知道厲害,揮著賊兵,沒命地逃去了。陰興道「這岔子可不小,這個賊將回去,一定要說我們抗拒王兵。

    假使大隊的賊兵全來,那便怎麼辦呢?「陰識也躊躇半晌道」事到如此,只好硬頭做下去,別無辦法。如果讓這班鳥男女進來,試問還堪設想麼?「這時忽然眾鄉中走出一個人來,對陰識說道」為今之計,最好將這班賊兵的屍首先埋了。

    如果沒有人來便罷,假若有人來責問,我們一口不認,他們沒有見證,也無奈何我了。「陰興拍手道」妙!懊釹纈陸堈\歐畔攏傍祏tュ竹屩儘p漚膉蕾s舯茼儈狀鵰崽晜Av獻漚畷襶q菲鸕跚牛角繩E蛩拇θе蒼摹?

    誰知一直等到天晚,竟沒有一個賊兵前來。北面喊殺的聲音,漸漸也沒有了,大家方才放心。又巡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見那一班逃難的陸續不斷的回來,知道賊兵已去,陰識、陰興才卸甲進莊。

    到了家裡,先到邢老安人面前請安,只見房裡空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忙問僕婦,誰知一個僕婦也沒有,弟兄兩個,一直尋到後花園的書房裡,才見邢老安人和麗華及明兒、碧兒等一班人,都在裡面,一個個愁眉苦臉的。陰識忙請了安,接著陰興也過去請安。

    邢老安人見他們弟兄兩個,好好的回來,心中自然歡喜,忙問道「現在你們回來,大約賊兵已經退去了?」陰識道「母親不要驚慌吧,現在賊兵確已退去了。」

    麗華插口問道「兩家的勝負如何?」陰興道「還要問呢,方才聽見一班逃難的百姓說的,劉家兄弟,大敗虧輸,全軍覆沒了!聽說弟兄三個之中,還被賊兵殺了一個呢!」麗華聽得,芳心一跳,忙問道「死的是第幾個?」陰興道「大約是個最小的吧!」

    她聽得這話,陡然覺得心中似乎戳了一刀,眼前一黑,撲地向前栽去。

    慌得眾人連忙將她扶起。只見她星眼定神,櫻口無氣,嚇得邢老安人大哭起來。

    陰識、陰興也莫名其妙。誰也不知她和劉文叔有了這重公案,一個個面面相覷,手慌腳亂。邢老安人更是兒天兒地的哭個不祝過了半晌,才見她微微地舒了一口氣,哇地哭出聲來,大家方才放心。這時只有明兒一個人肚裡明白。到了這時,邢老安人只是追問明兒。明兒曉得安人溺愛小姐,說出來料也無妨,便將以前的公案,一五一十地說個究竟。

    邢老安人方才明白,正要開口,陰識是個孝子,曉得母親一定要怪兄弟出言不遜的,忙道「這是兄弟聽錯了,昨天被賊兵殺的原是劉仲,不是劉文叔。」邢老安人卻並不怪麗華做出這樣不端的事來,反而怪陰識有意妒嫉他妹子,便將陰興罵得狗血噴頭。可憐陰興有冤難訴,只得滿臉賠笑道「安人!

    請不要動氣,只怪我沒有聽真,得罪了妹子。「邢老安人罵道」不孝的畜生,還在這裡嚕嗦什麼,還不給我滾出去。「陰興被她母親罵得垂頭喪氣,張口不得,連忙退了出來,陰識也隨後出來。向陰興笑道」兄弟你今天可是冤枉死了!耙跣誦Φ潰骸彼道湊嫫婀旨酯A秩蓇a矯妹鎂褂姓庋y丁M妤湑菬怞僱n祝嚜K灰B挽u依醋鞣ュ嚜K蛔跡○葃a剿詌T瓷狹蘇飧雋蹺氖澹捕~共喚狻!耙跏墩翨篔冱嚓e泵妹玫難哿Γwぇ瑊a懟A蹺氖逭餿耍弔g峁鉥@揮校俊耙跣說潰骸泵揮小!耙跏兜潰骸鞍。≌飧雋蹺氖澹恭H謔章篱^俚氖焙穎z赲a危p歡榔髀Zm海t憭@擲S蠖齲{艄^歡帢曋摜t送返氐摹?

    而且他又是漢室的嫡派,他此番起義,一定能夠恢復漢家基業。「陰興道」如果他果真死了,那麼漢家豈不是同歸於盡麼?「陰識道「道路之言,不可輕聽。」

    話猶未了,外邊探事的兒郎,走進一個來稟道「現在賊兵已經退守宛城,劉縯領兵到棘陽了。」陰X識忙問道「劉家兄弟聽說陣亡一個,不知是誰?」那探事的說道「陣亡的差不多就是劉仲。我聽說劉仲是員勇將,當他們失敗時候,他一個人獨戰四將,臨死還將一個賊將的手腕戳傷,你道厲害麼?」陰識一擺手,那探事的退出。他忙與陰興兄弟兩個,一同進來,對邢老安人說道「請母親放心罷,現在劉文叔果然未死,和他的哥哥到棘陽去了。」邢老安人聽了這話,忙去告訴麗華。麗華才稍展愁容。大家便到前面樓上,邢老安人一面又差人出去打探究竟。數日後,得了回音,說劉文叔果然未死,麗華自然歡喜。

    光陰似箭,年復一年,麗華深閨獨處,倍覺無聊,常聞人言沸沸,說劉文叔現已封為漢大將軍,現在洛陽。但言人人殊,她的芳心,轉難自信。

    有一天晚上,她晚妝初罷,只見一輪明月從東方高高昇起,她寸心有感,便命明兒捧香伺候。明兒便捧著寶鴨香爐,內盛著沉香,用火引起。明兒便對她說道「姑娘要爇香,有何用處?」麗華微頜螓首,答道「此刻無須你問,我自有用處。」

    明兒早巳料著八九分,也不便再問,只得捧著香盤,靜悄悄地立在旁邊聽她吩咐。她將羅裙一整,粉臉一勻,婷婷裊裊地走下樓來。明兒也捧香盤跟她下了樓。

    轉樓過閣,不多時進得園來,她走到牡丹亭的左邊,亭亭立定,便命明兒去取香案。

    明兒忙將手中的香盤,安放在牡丹亭裡,她一徑向書房而來。到了書房門口,只見裡面燈火已熄,鼾聲大作,她敲門喊道「小才,小才!快點將門開放,我有事呢!」喊了半天,小才聽得有人叫門,冒冒失失地爬起問道「誰敲門呀?」明兒答道才聽見是明兒的聲音,心中大喜,沒口地答應道「來了,來了,好姐姐!勞你等一等?」說著,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將門開了,劈面將明兒往懷中一摟,說道「好姐姐,你今天可是和我幹那勾當麼?」明兒被他一摟,不禁心中一動。後來又想麗華教訓她的一番話,不覺用手將小才往旁邊一推,怒道「誰和你來混說,小姐現在這裡,仔細著你的皮。」小才聽說小姐在此,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忙放了手,說道「不肯就罷了,何必要這樣的大驚小怪呢?」明兒道「趕快搬一張香案到牡丹亭旁邊去,休要再講廢話了。」小才見她這樣與往日大不相同,當然不敢再去嬉皮笑臉的了,忙搬了一張湘妃竹的香案,跟著明兒徑向牡丹亭而來。這正是神女無心出雲岫,襄王乏術到陽台。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慰嬌娃老嫗烹野雉見仙婆醫士想天鵝

    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從東方含羞帶愧慢慢地現了出來。她的可愛的光華,照遍大千世界。她最能助人清興,而且又能引人的愁思和動人的感觸。那一群小鳥見她出來,似乎受了感觸的樣子,反舌歙翼閉著眼睛,一聲也不響。那園裡的花兒似乎動了清興,展開笑靨,靜悄悄地度它的甜蜜生活。

    亭右的她,似乎引動愁思,拂袖拈香,仰起粉臉,朝著月亮微吁了兩口氣,玉手纖纖地將香插到爐中,展起羅裙,盈盈地拜了下去,深深地做了四個萬福,櫻唇微微地剪了幾剪,便退到牡丹亭裡,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斜首望著天空,可是她的一顆芳心,早就沉醉了。那個善伺人意的明兒走到香案跟前,端端正正地拜了幾拜,跪在地上,口中說道「我們小姐隨便什麼心事,全要和我說的,今天她不告訴我,我已經明白了,我要替小姐禱祝,過往神祇,但願姑老爺封王為帝,掃平暴亂,四海清寧的時候,用香車寶馬,將我們小姐接了去,做一品夫人,我也沾光得多了。」她說到這裡,麗華嗤地笑了一聲,也不言語。

    明兒便站起來,跑到麗華的身邊笑道「姑娘,我說的話,錯麼?」她也不答應。明兒笑道「我曉得了,我剛才禱祝,還少兩句,因為小姐和他已經分別好久了,姑老爺現在得志,就來將小姐接去,早成佳偶吧!」麗華笑道「好不要臉的蹄子,任何沒臉的話,你都嚼得出。誰要你在這裡搗鬼?」明兒笑道「嘴裡說不要我在這裡,可是心裡不知怎樣的歡喜呢。」

    麗華笑道「這蹄子越來膽越大了。」明兒笑道「罷呀!姑娘你不要這樣裝腔作勢的,像我明兒這樣的體貼你,恐怕沒有第二個了。」麗華笑罵道「嘴不怕爛了麼,只管嚕嗦不了。

    少要嚼舌頭,跟我到園中去閒步一回罷!懊鞫r閌狀鷯Γo愫靶〔漚豏言怬ャ?

    小才高高興興地起來,只當明兒喊他去做那個勾當的呢,後來被明兒一拒絕,又加上一個迎頭二十五,只弄得垂頭喪氣。

    見明兒喊他搬香案回去,礙著麗華在這裡不敢多講,只得將香案搬起。臨走的時候,向明兒下死勁盯了一眼,口中嘰咕道「你不記得那天百般在哄我和你。」

    他剛剛說到這裡,明兒羞得無地可容。

    麗華早已明白,忙向小才喝道「蠢才!她叫你將香案搬去,難道還不依從麼?

    怎的嘴裡嘰咕什麼,還不給我快點搬去,遲一些,我回去告訴太太,馬上就將你趕了出去,看你倔強不倔強咧!」小才嘰咕道「姑娘不要怪我,原是她惹我的。」

    麗華喝道「她惹你做什麼?男女大了,難道還不知迴避嗎?」

    明兒還恐他再說,忙向麗華道「這東西出口不知一些輕重,還是讓我去告訴太太,請他立刻動身的好。」她說罷,故意要走,嚇得小才連忙跪下哭道「好姐姐!我下次可不敢了,你如去告訴太太,我就沒有性命了。」麗華見他這樣,禁不住笑將起來,忙道「還不快些搬了去!」小才從地上爬起來,搬起香案飛也似地去了。

    麗華向明兒笑道「這真奇了!我講的話,倒沒有你的話有用,可不是反了天了嗎?」明兒羞容滿面,低著頭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搭訕地說道「小姐不要笑我罷!只怪我一著之錯。」麗華忙道「你不用見疑,我本來和你說的一句玩話。

    一個人誰沒有錯處呢?不過錯了以後,千萬不能再錯就好了。

    我們主婢,也不比得別人,你就得有一點錯兒,現在已經改過自新,我難道還來追究你嗎?我們去散步罷!八鞈J眨x兔鞫岸王h值礁鞔θг洩湟換亍?

    這時,正是新秋天氣,池內的荷花,已經半萎,亭旁木樨,早結蓓蕾;野蟲唧唧地叫個不祝她徘徊了一回,究竟乏味,便欲和明兒回去。明兒笑道「今天的月亮真是難得,我們停一會子回去吧。」她說道「還是早一些兒回去的好,免得太太盼望。」明兒點頭道是,便和她順著花徑走了出來。還未到園門,驀地起了一陣微風,習習吹來,麗華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當時倒也沒有介意,便和明兒出得園來,回到樓上,只見雪兒笑道「你們到哪裡去的?太太一連著人來問過幾次了。」明兒笑道「你怎麼回的?」雪兒笑道「我說小姐到後花園裡去散步了。」明兒笑道「看不出你倒有些會隔壁算呢,真的我和小姐方才從花園裡來的。」

    她們倆正在談話,碧兒跑進來說道「太太不放心,打發我來望望小姐回樓不曾。」明兒笑道「這蹄子,想是眼睛跑花了,小姐坐在這裡,難道沒有看見嗎?」

    碧兒一掉頭見了麗華,忙笑道「原來小姐回來,我還沒看見呢。你到太太那裡去嗎?」明兒見她懶懶的,只當她疲倦已極,忙向碧兒道「你去到太太那邊,就說小姐在後園裡逛了一會,現已回來。因為身體疲倦,已經睡了。」碧兒答應去了。

    明兒向雪兒道「你還在這裡發什麼呆,天不早了,也該去睡了。」雪兒道「不等小姐睡了,我就好去睡的嗎?」明兒道「這裡用不著你,小姐自有我來服侍,你早點去挺屍罷,省得到明天早上,教人喊得舌枯喉乾的,還是不肯起來。」雪兒果然瞌睡,巴不得明兒這兩句呢,忙起身下樓睡覺去了。

    明兒走近來,向麗華問道「姑娘還吃點東西麼?如果要吃,我就去辦。」她搖頭說道「不需不需。我此刻不知怎的,好端端的頭暈起來,你快來扶我到床上去躺一下子。」明兒忙扶她立起。誰知她剛才站起,哇的一口,接著一連哎了十幾口,復又坐下,只是呻吟不止。明兒忙去倒了一杯開水,與她漱口,然後扶她上床,用被子替她蓋好。自己又不敢離開,先用掃帚將樓板上掃得清潔,過來低聲問道「小姐!你現在覺得怎樣?」她呻吟著答道「別的倒不要緊,只是頭昏得十分厲害,像煞用刀劈開的一樣。」

    明兒哪也怠慢,腳不點地地飛奔下樓,告訴邢老安人。她聽了這話,滾蘿蔔似地扶著碧兒趕到麗華的樓上,進了房門,就發出顫巍巍的聲音問道「我的兒!你覺怎樣?」說著,已到她的床前。邢老安人坐在床沿上,又問了一遍。麗華見母親到了,忙勉強答道「請母親放心,我只不過有些頭暈,別的倒不覺得怎樣。」邢老安人伸出手來,在她的身邊一摸,竟像火炭一樣的滾熱,不禁慌了手腳,大罵明兒不當心服侍姑娘。

    明兒一聲也不敢響,滿肚子委屈。麗華忙對邢老安人說道「娘呀!你老人家不要去亂怪她們,一個人頭疼傷風,原是當有的事呢。」邢老安人說道「假若她們服侍周到,你又何能感受寒涼呢?」

    說話時,陰識、陰興聽說妹妹生病,忙著一齊趕來慰問。

    陰識向邢老安人說道「母親!你老人家放心,妹妹差不多是受了一些寒涼了,所以才這樣發熱頭暈。買一些蘇散的方子來,疏化疏化自然就會好了。」邢老安人道「可不是麼,這都是些丫頭不當心,弄出來的。」說著,便問陰識道「買些什麼蘇散方子?你快些兒用筆寫好,就叫小廝去配罷!」陰識答應著,退了出來,蘸墨鋪紙,寫首荊芥、防風、白芷、蘇葉、麻黃五樣,便叫一個小廝配去。小廝拿著單子,飛也似地向宛城去了。沒多時,小廝將藥買好回來,送到樓上,明兒忙接過來,一樣一樣地放在藥爐裡,對勻了水。一會子,將藥煎好,將渣滓剔下,盛在碗裡,明兒捧著便進房來。

    邢老安人見了罵道「癡貨,那藥剛剛煎好,就忙不了捧來,怪燙的,教她怎樣吃法?還不先擺在茶几稍為冷冷。」麗華忙道「燙點好,就給我吃罷!」邢老太太說道「乖乖!

    你不用忙,那藥剛才從爐子裡倒出來,滾開的怎樣吃法?等得稍減一點熱氣,再吃罷!襖齷q膊謊雜鎩鞫q聳閉娓鍪翹湫Σ壞茫{蹀豢傘?

    停了一會,邢老安人喝道「你那小蹄子,難道聽我說了兩句,就動氣了麼?

    癡呆呆地站在那裡,藥也不捧過來,還等我去捧不成?」明兒忙將藥捧了過來。麗華就向明兒的手中,將藥吃完。明兒放下藥碗,用被子替她重重蓋好。陰識對她說道「妹妹!你好生睡一會子,等到出了些汗,馬上就要好了。」麗華一面答應著,一面向她母親說道「母親,你老人家請回去安息,我沒有什麼大要緊,出了汗就好了。」邢老安人忙道「是的,我就睡覺去,夜間千萬自己留神,出汗的時候,不要再受風要緊!」她滿口答應,邢老安人又叫雪兒起來,幫著明兒服侍小姐。雪兒一骨碌爬起來,沒口的答應。邢老安人又叮囑一番,才扶著碧兒下樓去了。接著陰識、陰興也自下樓去安寢了。

    雪兒揉揉睡眼悄悄地向明兒笑道「姐姐!你今朝可碰著釘子了。」明兒笑著,悄悄地答道「還不要問呢!蹄子蹄子,直罵了一大堆兒,也是我合當倒霉晦氣罷了。」她二人見麗華已經睡著,便對面趕圍棋兒。弄了一會子,不覺疲倦起來,伏著桌子,只是打瞌盹。一會子,兩個人都睡著了。

    再等她們醒來,已是天色大亮。二人忙到麗華的床前,見她已醒了,粉面燒得胭脂似的,緊鎖柳眉呻吟不祝明兒低聲問道「小姐,今天好些麼?」她呻吟著答道「汗可是夜來出得倒不少,只是熱怎的不肯退?」明兒伸手進被一探,不覺大吃一驚,週身亢熱到二十分火候,忙又問道「小姐,你還覺得怎樣?」她勉強答道「頭暈倒好一些,可是身子恍恍惚惚的,像在雲端裡一樣。」

    明兒正要再問時,邢老安人扶著碧兒,後面跟著一個七十多歲的婆子,逕進房來。明兒、雪兒忙去搬兩張椅子,靠著床前擺下。邢老安人和那個老婆子,一齊坐下,邢老安人靠著麗華的耳邊,悄悄地問道「乖乖,你今朝可好些麼?」她呻吟著答道「頭覺得不大暈了,只是精神恍惚得厲害,身子輕飄,像煞在雲霧裡一樣。」

    邢老安人用手在她的頭上摸了一把,不覺皺眉說道「熱倒像反增加了許多。」那個婆子問道「小姐的病是幾進覺得的?」邢老安人道「啊也!張太太,我竟忘了。」忙向麗華道「兒呀,東鄰張太太,特地來望你的。」

    她忙說道「煩老人家的駕,罪過罪過!」邢老安人對張太太說道「她的病,就是昨天晚上到後園裡去散步覺得的。」張太太道「哦!我曉得了,這不是病,一定碰見什麼促狹鬼了,大凡人家的兒女,越是嬌著,這些促狹鬼前後就跟著她,一得個空子馬上就揪她一把,或是推她一交,都要將她弄出病來,才放手呢!」邢老安人忙問道「照這樣說來,還有解救麼?」

    張太太道「怎麼沒有呢?我回去請個人來替她解救解救。」

    邢老安人問道「你老人家去請什麼人?」張太太道「就是馬奶奶啊!她專門醫治這些怨鬼纏身的毛玻」邢老安人喜道「那就好極了!就煩你老人家去將她請來吧!」張太太滿口答應,起身下樓。

    一刻兒,帶來了一個老太婆,身穿黃布襖,腰繫八卦裙,手執擎香蟠龍棒,見邢老安人,打個大喏,便走近床邊,向麗華臉上熟視了一會,便命人擺設香案。馬太婆將頭髮打散,坐在椅子上巍巍不動。闔宅的人都立在旁邊,肅靜無聲,一齊望著她做作。陰識焚過香,磕過了頭,剛剛站起,但見馬太婆狂叫一聲,連椅子往後一倒,嚇得眾人一跳。陰興忙要過來扶她,張太太連忙搖手止住道「不用不用!」

    她這時入陰曹促狹鬼去談話了。「陰識心中有些不大相信,但是老安人的命令又不好去反對,只是含笑不語。

    一刻兒,只見馬太婆微微地蘇回了一口氣。張太太忙對眾人說道「趕快焚香叩頭,她回來了。」陰識只得又去焚香叩頭。馬太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對老安人說道「恭喜太太!小孩碰見的黃鼠狼的神,我方才下去和他爭論了半天。他兀地要追小姐的性命,他說小姐是狗投胎的,在前世曾將他咬死,他要報仇。我又向他勸解一會子,准他豬頭三牲,香燭紙馬,一隻野雉,他才答應。太太可快點預備罷!」老安人道「豬頭三牲是敬他的,但要野雉做什麼用呢?」馬太婆道「買一隻來,須你老人家親自動手烹調,先敬神後與小姐吃,不上三天,就會好了。」

    老安人滿心歡喜,忙差人去買野雉,一面又取出五十兩銀子,賞給馬太婆。馬太婆還謙辭了一陣子才收下銀子,告別走了。張太太對邢老安人說道「你可照辦罷!我也要回去。」

    她說罷告辭,也走了。

    一會子,買野雉的小廝回來說道「宛城、舂陵都跑到了,買不著雉。」邢老安人勃然大怒,罵道「叫你們這些狗頭辦這一點事,都辦不到,可見就是吃飯罷。」

    陰識見邢老安人動怒,忙前來說道「請你老人家暫息雷霆,讓別個再去買一趟看。

    如果買著了,將這些狗頭一個個重打一頓,趕出去便了。」

    說著,向那幾個小廝喝道「還不給我滾出去!站在這裡發什麼呆!那幾個小廝抱頭鼠竄地下樓去了。

    陰識明知野雉買不到,下了樓,帶了十幾個家丁到郊外去打獵,也是他的孝心感動上蒼,果然打到一隻野雉。忙回來對邢老安人說道「到四處的鄉鎮上尋了好久,果然沒有野雉,孩兒沒法,只得帶了幾個家丁,到郊外去打獵,才打到一隻。」

    邢老安人大喜,忙教拿進來,親自動手,將野雉殺了,竟弄了半天,才將雉毛撏去。陰識聽得馬太婆說過,不准別人動手,只得望著邢老安人一個人弄著,也不敢去喊別人來幫助。邢老安人將毛撏得乾淨,又用刀將雞肉一塊一塊地切開,方才放下禍,和著油鹽醬醋之類,將雉肉烹好,用碗盛起來。眾人七手八腳的,早將豬頭三牲預備停當。邢老安人將野雉恭恭敬敬捧到桌上,嘴裡又禱祝了一會,親自點燭焚香,叩了頭,將雉肉捧到麗華面前說道「兒呀,你將這碗裡的雉肉吃了下去,毛病馬上就會好了。」麗華也不敢重違母意,只得勉強喝了一口湯,吃了一塊肉,放頭倒下。老安人還教她吃,她呻吟著笑道「母親,請老人家不要煩神了,孩兒實在不能再吃,噁心得好不難受。」陰識插口說道「母親!不必儘管教她吃,只要吃過了就算了。」老安人便命人將碗拿下去,滿望她就此好了。

    誰知到了第二天,再來瞧看,俗語有一句道外甥打燈籠——照舅(舊)。老安人可是沒了主意,整日價愁眉苦臉的。陰識道「母親!你老人家做的事,論理本不應我們多嘴,但是人生了毛病,當然要去請醫生來診視才好。沒的聽著風,就是雨,妖魔鬼怪,鳥亂得一天星斗。你老人家想想,到如今妹妹的病,不獨沒有好一些,反而加重了。」邢老安人歎一聲,片晌無語。陰興道「我聽得人家說,宛城東門外,有個醫生很好。名字叫什麼萬病除,不論百樣的病,只要經他的手一診,馬上就好。我看妹妹的病,現在愈來愈重,何不將他請來看看呢?」邢老太太罵道「你這個畜生!明知有個好醫生,為什麼不早些說出呢?一定要挨到這會,才告訴人。」陰識忙差人飛馬去請萬病除。

    不一刻,萬病除到了。陰識、陰興忙將他接到大廳上,獻茶,問了名姓。陰識便將萬病除請到麗華的繡樓上。明兒忙將帳子放下。邢老安人坐在旁邊問道「這就是萬先生麼?」陰識道「正是。」萬病除斯斯文文地走到麗華的床前,往椅子上一坐。明兒將麗華的玉手慢慢地拉出來。他見這隻玉手,早已野心大動,急切要一見帳裡的人。他握著麗華的手腕,覺得軟如棉絮,滑如凝脂。停了一會子,他陡然心生一計,向陰識道「請將帳子揭開,讓我看一看虛實寒熱。」陰識忙叫明兒將帳子揭開。他伸頭一看,不覺神魄失據,大了膽在麗華粉腮上摩了一會,才縮手離位,把手拍著胸脯,拍得震天價響地對陰識說道「大世兄,請太太放心,小姐的病,不過重受寒涼,沒什麼要緊。」這正是狼子野心真可恨,佳人病勢入危途。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癩犬登門屠戶吃糞癡貓守窟小子受笞

    卻說萬病除滿口擔保道「不是我萬某誇口,照小姐這點細些小病,不消三劑藥,管教她好就是了。」邢老安人聽他這話,自然歡喜,說道「只要先生肯替我們小姐將病看好,要謝什麼有什麼。」萬病除笑道「太太!老人家不須客氣,晚生用心就是了。」說著,陰識將他送到外邊的明間裡。小廝早就將硯台筆紙預備停當。

    萬病除靠著桌子坐下,搖首擺尾地想了一會子,便拿起筆來,裝腔作勢的又停了半天,嘴裡嘰咕道「太陽少於少陽,有火傷心,太陽入於少陽,無火傷腸。」

    七搭八搭地哼個不了。

    陰興悄悄地向陰識道「這先生如何?不要說別樣,你看他開一張單子,何等鄭重!」陰識點頭暗暗地佩服。他聽見有人讚成他,愈是牽絲不了,一張單子,直開了半天,才算開好。老安人忙拿出五兩紋銀,教家丁送他回去。萬病除哪裡肯收,口中說道「請太太無須客氣,等我將小姐的病看好之後,再說。」老安人再也不准。無奈他一百二十個不受,老安人卻也無法,只得命人送他回去。

    他在馬上一路胡思亂想地說道「這也是天緣巧遇了,你看她的那副模樣兒,可不是天下獨一嗎?她一定是有心於我,如果沒心於我,我用手去摸她的粉龐兒,難道一聲不做嗎?只要我將她的毛病看好,怕她不給我嗎?憑我這個樣兒,在宛陵的四鄉,不是我說句麻木話,誰有我這樣的威風呢?」他想到這裡,不禁點頭晃腦,險些顛下馬來。那個跟馬的小廝見他這樣,也不覺好笑,暗道「這位先生有些神經病嗎?」他自己哪裡覺得,一味的嘻皮癩臉的,一會子到他的家門口。小廝忙將馬頭一帶,那霍馬立住不動,等他下馬。誰知他正自想得出神,見馬不走,舉起鞭子在馬屁股上著力打了一下子。那馬霍的向前一跳,將他往下(-)一掀,一個倒栽蔥,只跌得個發昏章第十一。可巧剛剛天雨才晴,路上的泥濘,完全被他沾去,渾身斑斑點點,好像泥牛一般。他又羞又氣,忙從地上爬起來,指著馬罵道「你這個王八蛋,豈不是有意和我尋開心麼?」他痛罵了一陣,便對小廝說道「煩你回去罷,我現在也不要騎馬了,就是步行回去咧。」他說罷,低著頭,一徑向西走去,那個小廝不禁詫異地說道「先生,你不是已經到家了嗎,又向西到哪裡?」他聽得這話,忙立住腳步,回頭一看,不禁自己也好笑,忙道「幾時到這裡的,怎麼我一些也沒有介意?

    既如此,更好了,你趕快回去罷。「小廝笑著跳上馬,一徑回去不提。

    再說陰識見他走後,忙攏近來朝他的單子上仔細看了一會子,只見脈案上開的是大受寒涼,身體不安,火熱厲害,頭又暈眼又花,用一方以治。下面寫著附片五錢、肉桂三錢、羌活三錢、白芍三錢、茯苓三錢、細辛五分、防風三錢、前胡三錢、桔梗一錢、冬瓜皮一錢、燈薪五錢做引子。陰識對醫藥一道原有些三腳貓,見他這張單子只嚇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陰興問道「如何?」陰識抿嘴道「萬先生這方子,未免膽太大了。」陰興聽他這話,很不以為然地說道「怎見得膽大?」陰識道「什麼病可以用五錢附片,三錢肉桂呢?」

    陰興道「你曉得什麼,人家既然能用這兩味,想必別有用意的。」陰識忙教小才拿著這個單子,到宛城藥材鋪子裡去配。小才哪敢怠慢,就出得門,上了大騾,一騾放到宛城一家藥店門口停下,將騾子拴好,進了店,將單子往櫃檯上一放,說道「替我配一帖藥。」裡面走出一個老相公,將單子接到手中,撐起老花眼鏡仔細看了一遍,撓起鬍子說道「這單子上面的藥,我們這裡不全,請到別人家去配罷!」

    小才拿起單子,便到東面一家藥鋪子裡去配。一個小學徒的,正站在櫃檯旁邊打盹。小才將櫃檯一拍,喝道「夥計,你夜裡沒有困覺嗎!生意來了。」那個小學徒的被他冒冒失失的一嚷,嚇得一怔,忙將睡眼揉開,沒住口地答應道「來了來了!」說著,伸手將他的單子接過,往戒尺底下一壓,拿起藥盤便去配藥。這時裡面老闆,聽得小才的呼喚,他正在小便,褲子也來不及束,就趕到外邊。見學徒已經動手配了,他便先將褲腰束好,走進來朝藥單子仔細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忙伸手將學徒打了一個耳光,罵道「你這個混蛋!連眼睛都瞎了,這樣的單子,你就配了嗎?」你說罷,將單子還與小才說道「這單子上的藥,我們小店裡配不全,請換一家罷!」

    小才聽他這話,心中十分詫異地問道「你這是什麼話?藥不全,難道就開藥店了嗎?」那店老闆說道「委實不全,請換一家罷!」小才深怕耽擱辰光,回去又要挨打,急急向店老闆大聲說道「呔,你說沒有,怎麼你家相公又配呢?想必是有的,沒有他就配了嗎?」那店老闆說道「這倒不要說,他是才來的一個學徒,曉得什麼,你不看我方才打他嗎?」小才說道「我曉得了,莫非怕我不給你錢嗎?」

    店老闆笑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既然開一爿藥鋪子,你不給錢他不給錢,難道我們吃西北風嗎?」小才道「既然這樣,為什麼又見生意不做呢?」那店老闆對他說道「老實對你說一句,你這單子,不論拿到誰家去,總不見得配給你的。」

    小才聽了這話,更是驚異,問道「照你說,我這單子竟沒有地方配了?」店老闆搖頭說道「沒有沒有。」小才道「難道配這單子就犯法了麼?」店老闆道「不是犯法,恐怕要招人命。」小才益發不放心地問道「難道我們這單子上有殺人刀麼?」那店老闆被他逼得不得已的問道「你這單子究竟是人吃的,還是牛吃的?」小才聽他問得蹊蹺,忙轉問道「人吃怎麼?牛吃怎麼呢?」他道「牛吃還可以,如果是人吃的,包管今天吃下,明日送終。」小才說道「什麼藥這樣的厲害呢?」他道「什麼病能用三錢肉桂,五錢附片呢?」

    小才道「你不用管,好歹這單子又不是你開的,怕什麼呢?」

    他道「這是不可以的,人命關天,豈能亂動?」小才道「那麼你將這兩樣厲害的藥少配些罷。」他答道「如果這樣辦,還可以。」他便動手,一味一味地配了半天,才將這一付藥配好。「小才付了錢,跳上騾子,連打幾鞭。那騾子兩耳一豎,騰雲價地回來了。跑到半路上,小才方想起藥沒有攜取,忙兜轉騾子,重到這家藥鋪子裡,取藥便回。

    待得到家時,已是申牌時候。他跳下騾子,將藥送進去。

    陰識問道「為什麼到這會才來?」小才便將以上的話說了一遍。陰識也不答話,就將藥送到樓上。邢老安人正是守得心焦,見藥配來,忙叫明兒去煎。明兒一會子將藥煎好與麗華吃下。

    大家全坐在她的房裡,靜悄悄地候著。但見她吃下藥,沒一會子,汗出如雨,額上直是滾個不祝陰識對邢老安人說道「你老人家快些到被窩裡探探看,汗出什麼樣子了?」邢老安人便伸手入被一摸,那被褥上完全被汗濕透了,忙叫明兒將上面的被子揭去。但見她面色慘白,嬌喘微微,一句話也不能說了。

    陰識走到她面前,用手在她的額上一按,跌足歎道「這便怎生是好?狂熱一分也沒有退去。」陰興道「再去請萬先生來看看,究竟出汗不退熱,是什麼道理?」

    陰識忙著人去請萬先生。一刻兒萬病除腳打屁股的進來。

    陰識忙迎上去,首先問道「舍妹服先生的藥,汗是出得不少,但是狂熱有增無減,究竟是個什麼緣故呢?」他之乎者也地答道「夫狂熱不肯退者,定是大汗未出也;若夫再以出汗之劑服之,大汗一出,週身無病矣。」陰識便領他到麗華的房中。邢老安人忙問道「小姐汗是出得和洗沐的一樣,怎的狂熱簡直一分不退呢?」

    萬病除笑道「請太太放心!在我手裡看的病,不會不好的,小姐出汗不解熱,一定還是汗沒有出透的緣故吧!再將藥煎與她吃,等汁出透了,自然就會好了。」

    邢老安人忙叫明兒將藥再煎。明兒忙又去煎藥,給小姐吃了。

    萬病除又問道「現在她怎麼樣了?」邢老安人忙將帳子揭開說道「請先生來看看!」

    他巴不得這一聲,忙走到她的床前,睜開那一雙賊眼,向她望了一會,猛地伸出那一雙又粗又大的黑手來,摸她的頰額,可是把個麗華羞得欲避不能,欲喊無力,任他摸了半天。可恨這萬病除野心勃發,竟由她的粉頸下面,一直探到她的胸前,只覺得雙峰高聳,宛如新剝雞頭。他可心花大放,把手縮了出來,對邢老安人笑道「別的醫生看病,他奉旨不肯替人家摸胸口的,他們這些裝腔作勢的派子,我可學不來,我看病無論何人,總要探一探虛實寒熱的。」老安人哪裡知道他的念頭,滿口稱是。他又笑吟吟地向麗華問道「小姐的月經是幾時當期?」麗華此刻,又羞又愧,又氣又惱,哪裡還去答他的話兒,強將身子一掉,面孔朝裡,呻吟不祝邢老安人忙道「先生!你不要去問她,我曉得的,出了房細細的告訴你。她們女孩子家,將這些光明正大的事,都是怪難為情的,不肯說出來。」

    萬病除笑道「原是原是。我看了無數的小姑娘毛病,問她們的月經,總是吞吞吐吐地難說出來。最後還是她的母親,或是嫂子代說出來。她們還羞得無地可容哩!」他說罷,起身出來。

    邢老安人也就跟了出來,將麗華的經期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他點頭笑道「我曉得了,太太請放心罷。這一齊藥,將二次吃下去,馬上就轉機了。我現在還有許多事,無暇再耽擱了。」

    他說罷,起身下樓,陰識忙叫人拉出一匹馬,送他回去,不提。

    再說麗華見萬病除走了之後,只氣得淚流滿面,嚶嚶地哭道「哪裡請來的這個混帳醫生?我寧可死,也不要他看了!」

    邢老安人忙道「兒呀!你不要誤會,醫生有割股之心,他問你都是他留神之處。」她不回答,只是哭個不祝邢老安人也無法勸慰。這時明兒已經將藥捧了過來,她哪裡肯吃。慌得邢老安人哄道「乖乖,這藥是你哥哥開的單子,那個王八已經打走了。」她哭道「媽媽,不要哄我!不過吃了他的藥,心中像火燒的一樣,所以不願再吃了。媽媽既然教我吃,我還能違抗麼?」她說罷,一口氣將藥吃下去。

    這一來,可不對了,沒一會,只見她從床上劈頭跳起來,青絲撩亂,一雙星眼,滿暴紅筋,大聲說道「好好好!你們想害劉文叔麼?恭喜你們,我跟他一同死了!

    誰能留住我?十萬赤眉強盜已經被你捉住了麼?」眾人嚇得手忙腳亂,大家全搶過來,將她按祝怎奈她力大無窮,一揮手,將明兒、雪兒推得跌到三尺以外。邢老安人更是心肝肉兒哭個不祝這時陰識、陰興正在樓下議論萬病除的方子,忽聽得樓上沸反盈天,大鬧起來。二人一驚不小,一齊飛奔上樓,只見麗華披頭散髮,滿口胡言。陰識搶過來,一把將她按祝麗華還要掙扎,陰識死力將她壓祝陰興也過來幫忙,才將她扳倒睡下。

    陰識一面按著,一面埋怨陰興道「這都是你招來的。我早就說過了,姓萬的方子,萬不可吃,你偏要替他扯順風旗。

    昨天小才將單子拿去配,藥鋪裡沒有一家肯配,後來將肉桂、附片減去三分之二,才將藥配來。如今妹妹這個樣子,還想活麼?「老安人聽見這話,一頭撞在陰興的懷裡,大哭大罵道」好孽障!你究竟和你妹妹有多少深仇大怨,三番兩次地盤算她?現在她要死了。你總算安心了。畜生!你不如將我的命也算去吧,省得見我的心肝死得可憐!靶俠習踩慫盜艘徽螅x齙耐振藤a梗拮蒡ㄤ岌潾|夠柝使暷{?

    明兒、雪兒嚇得走投無路。陰識忙向她們喝道」還不過去,將太太扶起來,發什麼呆呀!耙跣艘幻嬋蓿略觚挩翾菬p麉L習踩朔銎鵠矗欺艀迂崆岬賾檬指K霾蛔R換嶙櫻鬥L習踩瞬攀婀儭瞏崥瓽?

    陰識到此時,也不由得別人做主,忙差人到舂陵去請李雪梅醫生,沒多時,李雪梅到了。陰識命明兒等將小姐按住,自己下樓,將李雪梅請上樓來,到床前略一診視。李雪梅捋著鬍子,沉吟了一會,退出房來。陰識躬身問道「敢問老先生,舍妹可有回生之望麼?」李雪梅搖頭咋舌道「不容易,不容易!只好盡我的力量。

    如其再不中用,那也無法可想。小姐的貴恙,可曾請先生看過嗎?」陰識道「請過萬病除看過了。」

    李雪梅道「可有單子?」陰識忙去將單子拿與李雪梅。他仔細一看,拍案大驚道「該死!該死!這分明是傷寒化火,還能任意用這些附片、肉桂嗎?真是奇談!」陰識道「晚生也是這樣的設想,無奈家母等一廂情願的脾氣,不喜別人多嘴的,弄到現在,才後悔遲呢!」李雪梅歎道「這等醫生,不知白送了多少人命了!」他拿起筆來,酌量半天,開了一張單子,上面寫著羚羊角三分、金釵、石斛五錢。他對陰識道「叫人去配,估量這羚羊角要磨半天呢,快點就去罷!」陰識忙差小才,拿著單子指名到保和堂去配了。

    這時樓下有個小廝上來稟道「萬先生來了。」陰識聽了,把那無名的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忙辭了李老先生匆匆地下得樓來。劈面就看見萬病除笑嘻嘻向他問道「大世兄,小姐的病勢如何?」陰識也不和他客氣,冷笑一聲道「先生的妙藥,真是手到回春!舍妹現已好了,到後園裡去玩耍了,請先生到後邊去看看,也了教先生喜歡喜歡。」萬病除聽得他這話,真是樂不可支地笑道「非是萬某空誇大口吧。」陰識道「果然果然。」說著,便將他一徑帶向後面而來。走到腰門旁邊,陰識喊道「走出幾個來!」話猶未了,裡面廂房裡跑出四五個家丁來。

    陰識喊道「將這個狗頭,先捆起再說。」

    那幾個家丁,不由分說,虎撲羊羔似地將他捆起。陰識掣出皮鞭上下抽個不住,口中罵道「你這個雜種!登門來尋死,可不要怪我。今天將你生生的打死,好替我妹妹償命!」萬病除打得怪叫如梟,滿口哀告。陰識哪裡肯息。打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計,便叫人將他抬到後門口,用溺器盛了滿滿的一下子臭糞,硬將他的嘴撬開,灌了一個暢快,才將他放下來。他抱頭鼠竄,一蹣一跚地走了。一會子,到了自己家裡,渾身全是糞汗,臭不可當。許多人掩著鼻子來問他。他只得說是行路不慎,失足落下毛廁的。他將衣服一換,帶了家小,連夜搬家逃得不知去向了。

    再說陰識將萬病除擺佈了一陣,才算稍稍地出口惡氣。帶了眾人回來,他便上樓對陰興說了究竟。陰興也很快活。陰識忙問陰興道「小才去配藥回來沒有?」

    陰興道「不曾回來呢。」陰識詫異道「怎的去了好久,還不回來呢?」他便喊了一個小廝前去催他。

    這小廝就跳上大騾,一口氣跑到保和堂門口停下。小廝跳下騾子,但見小才倚著櫃檯外邊,閉著眼睛,只管在那裡打盹。

    小廝也不去喊他,竟向店伙問道「陰府上的藥配好沒有?」

    夥計答道「早已配好。喊他數次,這個傢伙睜開眼睛,開口就要罵人,我們氣得也不去喊他了。」這個小廝素來和他不睦。

    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對店伙說道「請你將藥先交給我帶回去,讓他在這裡打一會瞳睡罷。」店伙也不知就理,忙將一個羊脂玉的杯子取出來,裡面盛著羚羊角磨的汁,又將金釵、石斛用紅綠絨繩繫好,一起交與小廝。那小廝上了騾子,飛也似地回來了,將兩樣藥送到樓上。陰識忙問道「小才呢?」

    那小廝撒謊道「我去人家早以將藥配好了,擺在那裡。我問他到哪裡去了,那店裡的先生都不肯說。後來被我再三追問,才告訴我,說他去看把戲了。我想小姐這樣危險,還能再耽擱麼?就將藥拿回來。」陰識聽得,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這正是無名業火三千丈,可怖皮鞭五尺長。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出奇制勝智勇冠三軍觸景生情纏綿書一紙

    卻說陰識聽得那小廝的話,勃然大怒,也不言語,忙將羚羊汁和金釵、石斛送進去,關照明兒怎生弄法。明兒一面答應,一面將藥接了過去。陰識退了出來。沒多時,小才在藥店裡打盹打得醒了,再問藥方,已經被人拿去,只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沒奈何騎上騾子,沒精打采地回來。才下騾子,劈面就和陰識撞個滿懷,嚇得倒退數步,忙想要走,陰識喝道「叫你去配藥,藥配到哪裡去了?」小才抿著嘴也不敢回嘴。陰識氣沖沖地罵道「好狗頭,越來越不像個模樣了!是我教你去辦事,都不在心上了。你們給我將這畜生捆起來,重打一頓,給我趕出去!」有幾個家丁,忙走過來將他按住,著實地打了數十下子。只打得小才像蛇游的一樣滿地亂滾,只是央告不止。

    陰識到底是個面惡心善的人,見他這樣,不由得心軟起來,忙道「放下來。」

    那些家丁連忙住手,將他放下。小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央告道「求大主人開恩,我下次無論做什麼事情,不敢再怠慢了;如果再犯這個毛病,盡你老人家打死了,也是情願的。」陰識道「果然改過麼?」小才叩頭道「再不改過,隨大主人怎麼辦我就是了。」陰識見他說得可憐,而且平日又不是個刁鑽的,便說道「如能改過,且饒你個下次!」小才聽了這話,忙叩了幾個響頭,爬起來一溜煙向後面去了。

    陰識便回到麗華的樓上。李雪梅站起來問道「大世兄,令妹服藥的情形怎樣?

    請你帶我進去看看!」陰識忙領著李老先生進得房來,但見邢老安人只是向他們擺手示意,教他們不要吵鬧,悄悄地說道「她吃下了藥,停了一會,便不吵了,現在已經睡著。」李老先生忙退出來,對陰識笑道「恭喜恭喜!小姐的病,有幾分希望了。」陰識謝道「全仗先生妙手,能夠將舍妹看好,闔家就感恩不盡了。」

    李雪梅又謙遜了一陣子,提起筆來,仔細仔細地開了一張轉手的方子,湯頭是用的竹葉石膏湯。陰識忙又差人去配了來,煎好了,等候著。一直到天晚,她才慢展秋波醒了。

    邢老安人真個是喜從天降,靜悄悄地問道「我兒,你現在覺得怎樣呢?」她呻吟著說道「清爽得多了。」明兒忙捧了藥過來給她吃。她又將第二劑藥吃下去,一直酣睡到第二天巳牌的時候,翻身叫餓。邢老安人便出來問李雪梅道「請問你老人家,小女現在餓了要吃,可能吃一些薄粥嗎?」李雪梅點首說道「可以可以。」

    明兒順手隨便盛了一碗薄粥,捧到床前。她吃下去,沒一刻兒,又酣呼睡去。李雪梅道「小姐的貴恙,料可無妨了,老漢要回去了。」他又留下一張單子,給陰識道「這單子是善後的,你教她多吃幾劑,就可大好了。」陰識連連稱是,忙教四個家丁抬一乘小轎,送他回去。臨走的時候,又恭恭敬敬地送上五百兩紋銀。兄弟兩個,一直送出大門外,方才回來。由此向後麗華的病勢,日見輕減。不到三月,已經大好了,按住不表。

    卻說劉縯等自從失敗之後,東奔西走,四處活動,不上數月,已將新市、平林的兩路賊兵收伏了。又數日,又將下江的兵馬聯合停當,一個個摩拳擦掌,預備廝殺。劉縯令兵馬共分六部,以備調用。休息了幾天,大排筵席,上至諸首領,下至士卒,俱歡呼暢飲。酒後,劉縯和各將領申立盟約。

    到了第二天,北風怒吼,大雪紛飛,正是殘冬的時候,諸將領紛紛請令出兵。

    劉縯也是躍躍欲動,正要發兵,劉文叔急忙止住道「此刻天寒地凍,出兵征伐,十九不利。時機未到,不可亂動!」王常聽他這話很不以為然,忙道「趁他不備的當兒,猛地發兵,殺得他個片甲不回,豈不大妙。三將軍何故反而違抗眾議呢?」

    劉文叔笑道「諸君的高見,並非不佳,但是如此冷天,一旦發令動兵,他們士卒,一定是畏寒怕冷,容易氣餒,而且藍鄉、宛城各處,未見沒有防備的。依我的拙見,不如等到除夕那一天,他們準沒有預備的,何妨潛師進襲,諒這小小的藍鄉和宛城兩處,還怕不到手麼?」諸將領聽他這番話,一個個毫無言語,都是暗暗地佩服不止。

    好容易等到大年除夕那一天,所喜天氣晴和,微風不動。

    這天早上,劉縯升帳,就要出兵。劉文叔忙再止住道「凡事豈可性急,急則岔事。今天發兵,以夜裡為最好,現在出兵,你想有什麼益處呢?」劉繽沉吟了一會道「果然不錯!」只得又忍耐等到晚,約在二更相近,才調動全隊。劉文叔和劉伯姬、李通、成丹四人帶領一隊兵,逕向泚水出發;劉縯、王常、李軼、鄧辰等,帶了全部的兵直搗藍鄉。差不多到三鼓的時候,大家偃旗息鼓,直等將藍鄉周近完全圍起,一聲令下,登時金鼓震天,燈球火把,照耀得和白日一樣。原來這藍鄉是莽賊的手下將士屯糧之所,並非沒有守兵。怎奈那些守兵,因為到了歲末的一天,誰也不肯去防範。你吃酒,我猜拳,十分熱鬧。

    到了這時,差不多大半都到睡鄉中度生活去了。

    猛地一陣大亂,把那些賊兵從夢中驚醒。揉開睡眼,只見燈光火亮,照耀得和白日一樣,只嚇得三魂落地七魄升天,連褲子也來不及穿,赤身霹體地逃走,霎時,東奔西散,跑個精光。劉縯和諸將不費一些氣力,竟將無數的糧草奪到手。士氣大振,諸首領俱有進兵泚水的念頭。劉縯也不加阻止,便令鄧辰、李軼帶一隊兵,在這裡守住,自己和諸首領帶兵星夜向泚水進發。

    再說劉文叔等帶兵到了泚水城下,東方已經發白,忙令李通搦戰。城內守將甄阜、梁邱賜聞報大怒,趕緊披掛出城接戰。

    忽見探事的進來報說「藍鄉失守!」二人聽得這話,真個是半天裡打了一個霹靂,面面相覷,半晌無語。梁邱賜大叫道「事已如此,不如開城和這班鳥男女決一死戰。我們若是打勝了,趁勢去將藍鄉奪回,豈不大妙。」甄阜聽他這話,拍手道是。二人全身披掛,帶兵出城。

    兩邊列成陣勢。梁邱賜躍馬橫刀,用手指著劉文叔罵道「殺不盡的草寇,快來納命。」劉文叔大怒,正要遣將迎敵。

    瞥見李通一馬闖到垓心,搖動豹尾槍,也不答話,便奮勇大殺起來。戰了五十多個回合,不見勝負。

    劉伯姬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拍動桃花駒,便來夾攻梁邱賜。甄阜正在後面壓陣,見對方雙將出馬,深恐梁邱賜有失,忙教杜生出馬。這杜生在甄阜的部下原是一員勇將,只見他將雙綢舞起,飛馬出陣。成丹更不怠慢,催馬搖槍,出陣接祝這時劉縯的大隊已到,合在一處。劉縯一眼望見梁邱賜,不禁將那無名的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一拍烏騅揮動雙鞭,三戰梁邱賜。好個梁邱賜,大戰三人毫無怯懼的情形,展開全身的本領,兀自轉戰不衰,可是甄阜見對面來了三個,戰梁邱賜一個,不禁暗暗地替梁邱賜吃驚,由不得飛馬出來。

    王常見對面有人出馬,大吼一聲揮動龍舌槍,闖到垓心,擋住甄阜,大戰起來,一時金鼓大震,喊殺連天,只覺得目眩心駭。劉文叔看了多時,猛然見賊兵的陣腳紛紛擾動,才想起賊陣無人壓陣,用馬鞭一揮,從左右兩邊抄出兩支兵,直向賊陣包抄過去。賊兵登時大亂,紛紛亂竄。甄阜見自己的陣勢已動,大驚失色,忙棄了王常,飛馬回來彈壓,誰知軍心一亂,任你怎樣來彈壓,終歸沒有用處。王常見甄阜回陣,哪裡肯捨,緊緊地趕來。甄阜見兵心已亂,料想不能彈壓,只得回身,又和王常大戰了數十合,虛晃一錘,便想逃走。王常早知就裡,展開龍舌槍,將他緊緊地逼祝甄阜見沒有空子可逃,也下了決心,擺動雙錘耍起來,足可應付王常。

    南面杜生和成丹已戰了八十多回合,杜生雖然猛勇,哪裡是成丹的對手,劍法散亂。成丹覷個破綻手起一槍,刺杜生於馬下。這時陣裡早跑出兩個小卒,梟下首級,跑回陣去,成丹卻不回陣,拍馬來助王常,雙戰甄阜。

    這裡梁邱賜又和三人戰了多時,仍然毫不在意。劉伯姬見兀地戰不倒他,她柳眉一鎖,計上心來,虛晃一槍,拍馬回陣。

    梁邱賜見去了一個勁敵,心中稍放下一點。劉伯姬向文叔道「我們將這兩個賊將困住,你還不趁此襲城,等待何時?」這句話,提醒了劉文叔,忙領了一隊兵,抄過賊兵的背後,向泚水而去。劉伯姬霍地翻轉柳腰,攀弓搭箭,颼的一箭,直向梁邱賜的咽喉射來。梁邱賜正在酣戰的當兒,猛地聽得弓弦聲響,曉得厲害,忙將頭一偏。說時遲,那時快,右耳已穿去半邊,血流如注。正要撥馬逃去,聽得弦聲又響,他連忙用刀尖一撥,將第二枝箭撥落,不敢戀戰,大吼一聲,撥馬直向泚水而逃。

    劉縯、李通並馬追來,一直追到城邊,只見吊橋已經撤起,城頭上站著一員大將。梁邱賜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劉文叔。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忙回馬欲向宛城逃走。劈面劉縯、李通一齊攔住,他只得下個死心,和二人又惡鬥起來。

    再說甄阜和成、王二將,大戰了八十多回合,見手下的兵卒,逃散一空,杜生陣亡,梁邱賜也逃走了,自己不敢再戰,丟了一個架子,撥馬落荒而走。

    劉伯姬閃著星眼,見他逃走,的提轡環,彎弓一箭射去。

    甄阜心慌意亂,哪裡還顧後面的暗算,一剎那間翻身落馬,被王、成兩將生擒過來。

    劉伯姬和二人領著大隊,直向泚水而來。剛到城下,見梁邱賜正與劉縯、李通戰得難分難解之際,王常、成丹哪裡肯休,雙馬飛來,加入戰渦。梁邱賜戰了半天,精神已經不濟,哪裡再能加上兩個呢?走又走不掉,逃又逃不了,只得死力地應付。

    劉伯姬看得仔細,颼的一箭,梁邱賜聽得弓弦聲響,忙將馬頭一帶,讓過一箭。

    劉伯姬見一箭未中,接著又是第二箭上弦。

    這時劉縯的雙鞭,;已逼近他的脅下。王常的龍舌槍,也逼到他的頸際。梁邱賜忙用大刀來攔架。這時第二箭恰巧中在他的手腕,梁邱賜大吼一聲,連刀拋去。

    劉縯手起一鞭,正打中他的馬頭。那馬忽痛一躍,將梁邱賜掀落地上。李能連忙下馬,雙手鎖住他的盤膝,冷不提防梁邱賜飛起一腳,正中李通的肩頭。李通一放手,險些將他放走。王常躍馬前來手起一槍,將梁邱賜的右手刺斷。成丹飛身下馬,幫助王常、李通,才將梁邱賜擒祝大家見大事已定,便合兵一處,大唱凱歌。劉文叔忙令人大開城門,讓大隊進城。安民已畢,大家互相道賀。劉文叔對眾將言道「目下可慢道賀,宛城未破,是吾等第一勁敵。我看我們的士氣正盛,何不一鼓而下呢?」諸首領一齊稱是,忙傳令下去關照,不要卸甲,飽飯一頓,便下令直向宛城進攻。

    單留王常守著泚水。

    劉縯帶了兵馬,到了宛城城外。劉縯正要出馬挑戰,忽見探事官飛馬報道「賊將嚴尤、陳茂,現在清陽擺陣以待。」

    劉縯料想宛城非智取不可,急忙領兵,來到清陽。早見賊兵擺好陣勢,嚴尤、陳茂並馬立在陣門之下,耀武揚威。劉縯舞動雙鞭,身先士卒,衝到垓心。陳茂搖槍拍馬,來敵劉縯,大戰了三十回合。

    劉伯姬飛馬出陣,替回劉縯,攪動梨花槍,和陳茂大戰起來,陳茂瞥見對陣飛出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將軍來,不禁邪心大動,暗想道「若能將她擒住,帶回去做一房妻室,不枉為人一世。」他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瞥見她的梨花槍已到面前,忙用矛一架,順手一矛,向她的馬首刺來。她手靈眼快,急將馬一帶,那馬憑空一跳。陳茂的矛刺了一個空,身子往前一傾。

    二馬相近,她一伸玉手,揪住陳茂的腰絛,用力一拖,竟將他拖離馬鞍。陳茂心中一慌,一放手,將矛丟在地上。劉伯姬將他往腰裡一夾。陳茂還不知死活,伸手去摸伯姬的下頜。伯姬大怒,掣出寶劍,颼的一劍,將陳茂的手腕斫去。陳茂大喊一聲,不能動彈。嚴尤見陳茂被擒,只嚇得魂飛天外,忙驅兵逃去。

    劉縯指揮兵士,趕上去,大殺一陣,把那些賊兵殺得十死八九,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劉縯忙收兵來攻宛城。哪知到了城下,瞥見劉文叔立在城頭大笑道「兄長來遲,小弟卻早經奪得也!」劉縯大喜,諸首領無一個不暗暗驚奇,都道他的妙計出人意料之外。原來劉文叔見他們和賊將交兵的當兒即帶了一隊人馬,到了宛城,詭稱是陳茂派來守城的。城裡的賊兵哪知就裡,連忙下城大開城門。劉文叔帶著士卒,一擁而進,將城內的賊兵完全殺荊閒話少說,劉縯見宛城已得,真是喜不自勝,帶隊進城,點查降兵,不下四萬,合自己的部下二萬,再連新市、平林三大部,已足有十五萬人,此外尚有陸續投附,今日數十,明日數百,真是多多益善,如火如荼。劉縯下令命各軍分扎城外,把一座宛城保守得鐵桶一般。

    各首領紛紛議論,都道軍中無主,不便統一。

    南陽諸首領一個個出席議論,要保舉劉縯為帝。獨王常、成丹諸將,懼縯威明,不敢附和,意欲立劉玄為帝。原來這劉玄是個庸弱無能之輩,一旦將他立起,以便自己任所欲為了。

    這劉玄本與劉縯同宗兄弟,王常又買通李軼,大家俱選劉玄為帝。

    停了幾天,諸首領對劉縯將來意說明。劉縯慨然對眾將說道「諸君欲推立漢裔,盛情原屬可感,惟愚見略與諸君微有不同。目下赤眉數十萬眾,嘯聚青、徐要害,聽說南陽選立新主,必然一樣施行,彼一漢帝,我一漢帝,兩帝不能並立,怎能不爭?況王莽未滅,宗室先自相攻,坐失威權,何能再破莽賊呢?自古以來,首先為尊,往往不能成事;陳勝、項羽的行為,諸君也好明瞭。今舂陵去宛三百里,尚未攻克,便想尊立,是使後人得乘吾敝,寧非失策麼?愚意不如暫立為王,號令三軍。若赤眉所立果賢,不妨去投他,不至奪我爵位。否則西破王莽,東掃赤眉,豈非萬全之策嗎?」

    南陽諸將聽了劉縯這番話,當然十分贊成。可是新市、平林的首領一定要立劉玄為帝。尤其有一個黨徒張印拔劍擊地,非立劉玄不可。劉縯只好隨聲附和,讓他們將劉玄立起。這時南陽諸將領,一個個怒目咬牙,躍然欲動,劉縯多方勸解,總算將諸將敷衍過去。

    劉文叔另有定見,點了三萬人馬到劉玄面前請令功紗川。

    劉玄准如所請,又令王常、李通隨往協助。不到三日,已將穎川攻下,乘勝長驅,直搗昆陽。說也奇怪,未上半日,又將昆陽攻下,勢如破竹。未上三天,進克郾縣來窺定陵,一路上秋毫無犯。一班百姓,莫不歌仁頌德,歡騰四野。

    劉文叔屯兵定陵城外,正欲發令進攻,瞥見一個守門的兵卒,進來報道「帳外有一個人,自稱姓陰,要見將軍!」劉文叔心中一動,暗道「莫非麗華麼?」

    忙問道「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那守門士卒道「是個二十多歲的漢子。」劉秀忙道「帶進來!」

    那守門的士卒,打了一個千,走出去,不多時,帶進一個人來,手裡執著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到劉文叔的面前,口中說道「別來已久,明公無恙否?」劉文叔仔細一看,見這人有些面善,無奈一時想不起來。那人道「明公尚記得舂陵十五村會操的陰識嗎?」劉文叔忙道「啊啊!我竟忘了!請坐請坐。」他一面招待,一面將信拿到手中一看,但見上面寫著面呈漢大將軍文叔麾下,下面寫著名內詳。

    他從容將信拆開,但見裡面寫著妾麗襝衽於大漢將軍文叔麾下別後冀莢屢更,謄念之忱,無時去諸懷抱。近聞旌旗指處,小丑全消,逖聽之餘,不勝雀躍!家兄識有志從戎,妾特申函座右,析錄用麾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惟將軍圖之。妾陰氏麗華手啟他將書信看罷。不勝欣慰。這正是龍潭虎穴驚前夕,情話芳箋慰此時。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寶馬香車麗華出閣長矛大纛文叔興師

    話說劉文叔將書看過,心中大喜,忙向陰識說道「來意已悉,目下正在需人之際,如果足下肯以身許國,那就好極了。」陰識道「山野村夫,全望明公指教。」

    二人謙虛了一會子。李通入帳報道「定陵的主將來降!」

    劉文叔忙教人將他帶進來。那個降將走進大帳,雙膝跪下,口中說道「降將胡文願隨明公麾下,執鞭隨鐙,共剿莽賊,區區微忱,萬望明公容納!」劉文叔急忙親自下來,將他從地上扶起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將軍能明大義,漢家之幸也。」胡文見劉文叔一表非凡,自是暗喜。

    劉文叔帶了眾將領兵進城,安民已畢,即大排筵席犒賞三軍,席上李通對鄧辰說道「鄧辰,你可認識那個姓陰的?」

    鄧辰道「不認得。」李能道「我看文叔和他非常親密,不知是何道理。」

    鄧辰道「大約是他的舊友罷了。」到了天晚,鄧辰私自對文叔道「今天來的這個姓陰的,是你的朋友麼?」

    劉文叔忙道「你來了正好,我有一件心事剛要去和你商議。」

    鄧辰道「什麼事?」劉文叔含羞咽祝鄧辰不禁詫異起來,忙道「這不是奇怪麼?話還未講倒先怕羞起來。」這兩句話說得文叔更是滿面通紅,開口不得,鄧辰道「自家親戚,有什麼話,儘管說,不要學那些兒女之態,才是英雄的本色哩!」

    劉文叔道「原是自家的親戚,才喊你來商議的。」鄧辰道「不要指東畫西的了,請你直接說罷!」劉文叔便將陰麗華的情形,大略揀有面子的話說了一遍。

    意思想請鄧辰作伐和陰識求親。鄧辰聽他說過這番話之後,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麼事呢!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和他十分親近。既然這樣,那就妙極了,我豈有不盡力的道理?你放心,多在三天,包管你洞房花燭。但是我是個男媒,再請個女媒,才像個事體。」

    文叔道「你不要忙,先向陰識去探探口氣再說。」鄧辰把胸脯拍得震天價地說道「這事無須你過慮,我敢包辦。如其不成功,算不了我的本事了。」劉文叔道「姐丈玩話少說,你去和陰識談談看!」鄧辰道「那個自然。但是我一個人去,未免太輕忽人家,最好請李將軍和我一同去,方像個正經。」

    劉文叔未曾置個可否。鄧辰笑道「躊躇什麼,難道李通不是你的妹丈麼?」

    劉文叔道「並不是這樣講的,我想李通的人粗率,出言不雅,故爾沉思。」

    鄧辰道「你又呆了,他和我去,預先關照他,不准他開口,直做個樣子,什麼話全讓我來講,豈不是好麼?」劉文叔大喜道「如果成功,定然辦酒謝媒。」

    鄧辰笑道「媒酒那還怕你不預備麼?不過我這個人,從來沒有給人家做過一回媒人,你可要聽明。」劉文叔笑道「天下的事只要有了個謝字還不好麼?休再嚕嗦了,快些去罷!」

    鄧辰笑著出來,一徑到李通的家裡,但見李通正在裡面與劉伯姬暢談一把寶劍的來歷,見他到了,二人忙起身相迎。鄧辰進了客室,便向李通笑道「我們剛剛吃過了慶功筵,馬上又有喜酒吃了。」李通詫異問道「你這是什麼話?」鄧辰坐了下來,將以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個究竟。李通拍手道「怪不得他與那個姓陰的非常親近啊,原來還有這樣事呢,真是可喜可賀!」

    劉伯姬忙問道「敢是我們前村的楊花塢的陰麗華麼?」

    鄧辰道「你怎麼知道的,不是她還有誰呢?」她笑道「怪道我在家的時候,常聽他說『在宦當作執金吾,娶妻必取陰麗華』這兩句。差不多是他的口頭禪,一天不知說了幾遍。料想這陰麗華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如不然,他不能這樣的記念著她的。」

    鄧辰笑道「管她好的醜的,目下都不能知道,我們且去替他將媒做好再說,到訂婚之後,自然就曉得了。」李通笑道「可不是哩,我們就去給他說罷。」鄧辰笑道「這事用不著你著急,可是有兩句話,我要先向你聲明。」李通道「你說,你說。」鄧辰道「你和我去,你不准開口,才和你去呢。」李通笑道「這不是奇談麼?難道我講話,就犯了法了麼?」

    鄧辰笑道「你不要誤會,因為你沒有媒才,所以用不著你開口。李通笑道」什麼叫做媒才,我倒來請教。「鄧辰笑道」啊,做媒這件事,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什麼稀奇,一有稀奇,任你舌長八丈,口似懸河,那是沒有用的。「李通道」我只當是什麼難事呢,原來這點玩意兒,我曉得了,今天去,我就揀好話就是了。

    「鄧辰搖手道」話有幾等說法,萬一說得不對,憑你說的什麼好話,也要壞事的。

    「李通道」照你這樣說,我竟不配說話了。「鄧辰笑道」你又來了,誰說你不配說話的,不過今天的話,不比尋常的話,一句也不能亂說的。「劉伯姬笑道「他既不要你開口,你就不開口,少煩了神,吃現成的喜酒,做現成的媒人,可不是再好沒有呢?」李通大笑道「就這樣的辦,我今天跟他去,只裝個啞子,一聲也不響好麼?」鄧辰道「好極了,我們就去罷。」

    說著和李通出得門來,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教他到那裡不要開口亂說。李通道「你放心罷,我決不開口的。」

    一會子到了陰識住的所在,敲門進去,只見陰識秉燭觀書,見二人進來,忙起身讓坐。二人坐下,陰識問道「二位尊姓?」鄧辰便說了名姓。李通坐在那裡和大木頭神一樣,一聲不響。陰識忙走過來,向李通深深一揖,口中說道「少請教尊姓台甫?」李通忙站起來,回了一揖,便又坐下,仍然一聲不響。鄧辰心中暗暗著急,暗道「這個傻瓜,真是氣煞人呢!

    教他不開口,認真就閉口不響了。「忙用手向他一搗,意思教他將他名姓說出來。誰知李通見他一搗,越覺不敢開口,真個和六月裡的蛤蜊一樣,緊緊地努著嘴,雙眼管著鼻子,不敢亂視,鄧辰卻被他急得無法,只得站起來替他通了一回名字。

    陰識問道「二位深夜下顧,必有見教。」鄧辰忙答道「豈敢,特有一要事相求。」陰識忙問道「有何貴幹?請即言明罷!」鄧辰便道「劉將軍文叔與敝人忝屬葭莩,他的才幹,諒足下已經深知,無須小子贅言了。陰識忙道」劉將軍英武出眾,拔類的奇才。「鄧辰繼續道」他的年齡已過弱冠,不過中饋無人,但是他的眼界高闊,輕易不肯就範。聞足下令妹才德兼優,頗有相攀之念,故敝人等不揣冒昧,來做一回月老,不知足下還肯俯允否?「陰識聽了,滿口答應道」鄧兄哪裡話來,惜恐舍妹蒲柳之姿,不能攀龍附鳳,既蒙劉將軍不棄寒微,閣下又殷殷下顧,何敢抗命呢?「鄧辰見他已答應,不禁滿心歡喜道」承蒙不棄,不獨捨親之幸,便是小弟也好討杯媒酒吃了。「陰識大笑道」鄧兄,哪裡話來,等到吉日,小弟當恭備喜酒相請就是了。「鄧辰也不便多講,與李通告辭出來,先到李通家中。李通才開口說道「好了好了,今天的媒人也做穩了,喜酒也吃定了。」劉伯姬忙問究竟。鄧辰笑得打跌道「罷了罷了,像這樣的媒人,我真是頭一朝兒看見的。」劉伯姬笑問道「難道又弄出笑話來了麼?」鄧辰便將陰識請教名字的一事,說了一遍,把個劉伯姬只笑得花枝招展。李通瞪起眼睛說道「咦,不是你們教我不要開口的嗎?我當然不開口了!任他問我什麼,我沒有破戒,還不好麼?」劉伯姬笑道「果然不錯,應當這樣的。」

    她說著,又向鄧辰問道「媒事如何?」鄧辰道「成功了。」劉伯姬只是十分喜悅。鄧辰便告辭,逕到劉秀的住處。

    劉文叔正在那裡盼望他回話,瞥見他進來,忙問道「姐丈!

    所托之事,如何?「鄧辰笑道」成功是成功了,但是你拿什麼謝謝大媒人呢?

    「劉文叔聽得成功,不禁滿心歡喜,沒口地答應道」有,有,有!暗順叫Φ潰骸敝還苡杏杏校【烤鼓檬裁蠢蔥晃夷兀俊傲蹺氖宓潰骸幣i裁矗陷i裁矗y共緩寐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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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辰笑道「別的我不要,只將好酒多辦些,供我吃一頓就是了。」劉文叔道「容易,容易!遵辦就是了。」鄧辰收了笑容,正色對他說道「三弟,難得人家答應。在我的拙見,趁現在沒有事的當兒,不如早成好事,倒了卻一層手續,你看如何?」文叔沉吟了一會子,然後向他說道「事非不好,不知對方能否答應,倒是一個問題。」鄧辰道「這倒用不著你躊躇,還是我和陰識商議,不難答應的。」

    鄧辰忙又到陰識這裡,只見陰識尚未睡覺。鄧辰忙對他道「陰兄,小弟又來吵攪你。」陰識忙起身讓坐,笑問道「現在下顧,還有什麼見教麼?」鄧辰說道「忝在知己,無庸客氣了。我剛才回去,對舍弟親說過,捨親自然是喜不自勝,他對小弟曾有兩句話,所以小弟再來麻煩的。」陰識道「願聞,願聞!」

    鄧辰道「男婚女嫁,原是一件大事。但是捨親現在以身報國,當然沒有什麼閒暇的時候。可巧這兩天將定陵得了,暫息兵戎,在他的意思,欲在這幾天擇個吉日,將這層手續了去,省得後來麻煩。」陰識滿口答應道「好極了!明天兄弟回去,就和家母預備吉日,大約就在這月裡罷!」鄧辰道「依我看,就是九月十六罷。」陰識道「好極,好極!」鄧辰道「還有幾句話,要和閣下商議,就是妝奩等類,千萬不要過事鋪張,徒將有用的錢財,使於無用之地,最好就簡單一些為好。捨親文叔他也是個不尚浮華的人。陰識道」閣下的見解真是體貼人情已極,兄弟無不遵辦就是了。「鄧辰便站立起來笑道」吵鬧吵鬧!耙跏侗闥退敘G礎?

    鄧辰到了劉文叔這裡,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劉文叔真個是喜從天降。鄧辰笑道「自古道,媒人十八吃,新人才吉席。

    我做這個媒,連一嘴還未吃到,就將這頭親事做好了,豈不是便宜你們兩家了嗎?「劉文叔道」那個我總有數,請你放心就是了。到了吉日,我預備十八個席面,盡你吃如何?「鄧辰笑道」那是玩話,我當真就是這樣的一個老饕嗎?「劉文叔道」我要不是這樣辦,惹得你又要說我小氣了。「鄧辰笑道」就這樣辦。

    「二人又說笑了一會子,不覺已交四鼓,鄧辰便告辭回去安息了,一宵無話。

    到了第二天早上,陰識便到劉文叔這裡來告辭。臨行的時候,向文叔問道「你幾時到舍下去?」文叔道「我到十五過去。」陰識喜洋洋地走了,在路數日,不覺到九月初九早上,已經到了楊花塢,早有家丁進去報與陰興。

    陰興心中好生疑惑,暗道「難道劉文叔不肯錄用他麼?

    如其錄用,現在回來做什麼呢?「他正自疑惑,陰識已經走了進來。陰興問道」大哥,什麼緣故去了幾天,就回來呢?「陰識便將劉文叔和妹子訂婚一節,告訴陰興。陰興自然歡喜。

    陰識忙問道「太太呢?」陰興道「現在後園牡丹亭裡飲酒賞菊呢!」陰識笑道「她老人家的興致很為不淺咧!」他兩個正自談話,雪兒早已聽得清清楚楚,飛也似地跑到後園裡。

    只見麗華坐在一旁,朝著菊花只是發呆出神。邢老安人倒了一杯酒在她面前說道「我的兒,來吃一杯暖酒吧。」她正自想得出神,竟一些沒有聽見。邢老安人又用箸夾了一隻大蟹,送到她的面前說道「乖乖,這蟹是南湖買來的,最有味的,你吃一隻看。」她才回過頭來,對邢老安人說道「謝謝母親,孩兒因為病後,一切葷冷都不大敢亂吃,蟹性大涼,不吃也好。」老安人笑道「還是我兒仔細,我竟忘了。」

    這時雪兒跑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喘吁吁地進來,向邢老安人笑道「恭喜小姐!」她說了兩句,便張口喘個不祝邢老安人瞥見她凶神似地跑進來,倒嚇著一跳,後來聽了她說恭喜兩字,不禁詫異問道「癡丫頭,什麼事這樣冒失鬼似的?」

    麗華也接口問道「什麼事?」雪兒又停了半天,才將陰識回來的話,一五一十說個究竟。邢老安人放下酒杯問道「真的麼?」雪兒笑道「誰敢在太太面前撒謊呢?」邢老安人真個喜得心花大放,忙用眼去瞧麗華,正想說出什麼話來,只見她低垂粉頸,梨面堆霞,嬌羞不勝。老安人笑道「我早就說過了,我們這小姐,一定要配個貴人,今日果然應了我的話了。我的兒,你的福氣真不淺咧!」麗華雖然不勝羞愧,但是那一顆芳心,早已如願,十分滿意了。

    這時邢老安人正要去請陰識,陰識已經進園來了,到了亭子裡,先向邢老安人請了安,然後將文叔求親的事情,說個究竟。邢老安人笑道「我養的女兒,難道隨你們作主嗎?」陰識只當她的母親認真的,忙道「母親,這事不要怪我,在我的意見將妹子配了劉家,豈不是再好沒有麼?憑他家的世胄,難道配不上我家麼?

    不是孩兒說一句,錯過劉文叔,再去訂一個,老實說,不獨妹妹不答應,再像劉文叔這樣子,恐怕沒有了。」邢老安人忙笑道「我兒,為娘方纔那是句玩話,難道你就認真了麼?」陰識也笑道「我明知母親和我打趣,我也和母親打趣的。」麗華早就羞得回樓去了。

    當下陰識對邢老安人商議道「看看吉期已近,我今天就要著手預備了。」邢老安人道「可不是妝奩傢伙一樣沒有,趕快要著人去辦才好呢!」陰識笑道「不需,不需。」邢老安人道「這倒奇怪!怎的連嫁妝都不要呢?」陰識便將緣由說了一遍。邢老安人道「原來這樣,那倒省得多麻煩了。」

    陰識道「別的倒不要預備,但是此番來道賀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呢!將前面的三座大廳一齊收拾起來,預備酒席,兩邊的廂房,也要收拾清淨,預備把他們歇宿。」邢老安人也是無可無不可的。陰識便和陰興兄弟兩個,手忙腳亂,一直忙了三四天。

    到了十五早上,各式停妥,專等劉文叔到來,一直等到未牌的時候,陰識心中好不焦急,暗道「文叔難道今天沒空來麼,我想決不會的。」他正在猜測的當兒,猛地見一個家丁進來報道「大姑父到了!」陰識急忙起身出門去迎接。陰興也吩咐家丁預備招待,自己也隨後出來。

    只見劉文叔高車駿馬,遠遠而來,一刻兒到了村口。陰興便吩咐家丁,放起爆竹。一霎時劈劈拍拍,放得震天價響,一班音樂也同時奏起。劉文叔在前面走,後面跟著李通、王常,還有一隊兵。陰識忙迎上去,與三人握手寒暄,向文叔問道「鄧兄今天沒有下臨嗎?」文叔答道「因為定陵城初下,我到此地,不能不留一個人在那裡彈壓。」陰識點頭道「那是自然。」說著,又與李通、王常見了禮。

    大家握手進村,到了門口,各自下馬入內。陰識一面招待李通、王常,一面引著劉文叔拜見他的母親。到了第二天,遠近聽說文叔結婚,誰也要敬一份賀禮,真是個車水馬龍,賀客盈門,十分熱鬧。到了晚上,合巹交杯,同入羅帳,自有一番敘別之情,不必細說。讀者們誰不是過來人呢?

    良宵易過,永晝偏長,曾幾何時,又是雞聲喔喔,日出東方了。麗華忙起身梳洗,劉文叔也就起身梳洗。二人梳洗停當,攜手去參拜邢老安人,把個邢老安人樂得心花怒放。試想這一對璧人,怎能不歡喜呢?

    陰識忙又到大廳上擺酒,招待眾人。大家還未入席,瞥見有個家丁進來報道「外邊有個背著青包袱的人。口中說道,是奉著聖旨前來有事的。」陰識忙起身迎接。那人進了大廳,往中間直挺挺站著,口中喊道「劉文叔前來接旨!」文叔在後面早已有人報知與他,聽說這話,忙命人擺下了香案,自己往下一跪,三拜九叩首已畢。那個官長口中喊道「破虜大將軍劉文叔,聖旨下!」劉文叔伏地奏道「微臣聽旨。」那個背旨官又喊道「破虜大將軍武信侯劉文叔因其破虜有功,勞績卓著,特升授司隸校尉,行大司馬事,剋日即行,往定河北,欽此。」文叔聽罷,三呼萬歲,舞蹈謝恩。陰識忙設席招待,那個背旨的官員也不赴筵,就匆匆地走了。

    劉文叔忙向邢老安人辭行,又與麗華握別。新婚乍離,總不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正是昨夜帳中春意滿,今朝塞外曉風寒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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