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宮廷艷史 正文 第31-35章
    第三十一回遇椎舉命數本難逃謀叛戕生咎由自取

    卻說那慎夫人自從重賞了袁盎之後,雖蒙文帝依舊寵眷,竇皇后仍是愛憐。但她自知謹慎,對於宮幃禮節,已不肯隨便亂來,文帝自然益加歡喜。一日,淮南王劉長,入朝謁見。文帝僅有此弟,友愛之情,不下惠帝的相待趙王如意。當時惠帝不能保全如意,致今慘亡,其罪不在惠帝,因為宮中有一位活閻王呂太后在那兒。

    現在呢,薄太后何等寬洪大度,看待別姬所出之子,真與自己所養的一樣。因此之故,劉長反而驕傲起來,弄得結果不良,死於非命。「養而不教」,古人已有戒言,薄太后與文帝二人,恐也有點非是呢。

    劉長是漢高帝的第五個兒子,其母便是趙姬。趙姬本是趙王張敖的宮人,那年高帝討伐韓王信,路過趙國,張敖出迎,雖然受了一頓謾罵,仍派宮人前往伺候高帝。高帝生性漁色,一夜不可離開婦人的。見了趙姬長得標緻,當然命她侍寢。一夕歡娛,趙姬即有身孕。次日,高帝離趙,早把她忘記得乾乾淨淨。還是張敖,因見趙姬曾經做過他的一宵小丈母,便將她安置別宮,撥人伺候。後來趙相貫高等謀反,事連張敖,張氏宮中,不問上下,全行拘入獄中,趙姬也在其內。不料趙姬就在獄內,生下一孩。獄官探知此子是高帝的龍種,趕忙申報郡守。郡守據情奏聞,久不得旨。趙姬有弟名趙兼,因與審食其為友,於是備了厚資,往謁食其,托他設法。食其知道呂後醋性最大,不敢多嘴。

    一拒而不納。趙兼無法,只得老實回復趙姬。趙姬怨恨交集,自縊而亡。及至高帝知道,已經很久了。高帝見子思母,倒也記起前情,便將此子留入後宮,扶養長成,出為淮南王,這就是劉長的出身來歷。

    劉長到了淮南之後,即把母舅趙兼迎至。談起亡母之事,始知母氏慘死,乃是審食其所誤。每思殺死審食其,以報母仇,只因沒有機會,因循至今。那時已是文帝三年,遂借入覲為由,逕見文帝。又見文帝手足情深,寵愛備至,暗想此時若不殺死審食其,再待何時。有一天,可巧是審食其的五十壽誕,文官武將,賀壽的塞滿了一堂。審食其當時接待眾官之後,入內再開家宴,妻妾團坐,大樂特樂。他有一位最寵愛的姬人,名叫過天星,此人乃是呂太后宮中過宮人之女,其父為誰,無由考究。有人說「就是審食其與過氏勾搭,生下天星的。」那時審食其正在呂太后得寵的時候,所有宮人,誰不與他接近。一接而孕,不可勝數,此等孽報,也是應有之事。天星長大,呂後已死,審食其便將她作為愛姬。頭一年,已經生下一子,審食其愛她母子,自然加人一等。這天天星就在酒筵之上,奉承審食其道「相爺生性忠厚,每次遇難成祥。今天喜值大慶,真可稱得福壽雙全的了!」說著,忙花枝招展地敬上一杯。審食其邊接了酒杯,邊掀髯大笑,說道「福壽二字,本是難得。

    我的福字呢,自然還不敢承認,獨有這個壽字,自知尚有幾分把握。為甚麼敢如此誇口的呢?我蒙故呂太后的眷愛,現在是過去之事,也不必瞞你們大家。我記得有一次,曾在呂大後之前,罰過一個血咒。「審食其說到這裡,過天星忙又笑嘻嘻地問道」相爺那時為固寵起見,那個血咒,想來必非等閒。「審食其聽了,復呵呵大笑道「等閒雖非等閒,可是一個牙痛小咒。我當時暗忖了許久,我已位至侯相,莫說犯罪,自然有呂太后為我擔當。就是法無可赦,也須奉旨正法,決不至於身受別項非刑。所以我當時罰了一個死在鐵椎之下的血咒。

    現在我已退職家居,非但不問國事,連大門之外也少出去。」審食其講到此地,先把眼睛將大家望了一望,始又接著說道「你們大家替我想想看,我門不出,戶不出的,那個鐵椎如何會擊到我的頭上來呢!」當時大家聽了,個個都笑答道「我們想來,就是一個蚊子,也飛不到相爺的頭上。不要說那種凶巴巴的鐵椎了。」審食其聽了,樂得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地說道「對哄,我的尊頭,除了諸位的玉臂,尚能接觸我的頭上外,其餘的鐵器,今生今世是可以不勞光臨的了。」審食其剛剛說完,忽見一個丫鬢,飛奔來至席前稟報道「御弟淮南王親來拜壽,已至廳上。」

    過天星笑著岔口道「是不是,連當今天子御弟都來拜壽,朝廷的思眷尚隆,相爺還要復職,也未可知呢。」

    審食其一聽見淮南王親至,也顧不得再與愛姬說話,慌忙吩咐丫沒道「速速傳命出去,相爺親自出廳迎接。」他話未完,已見淮南王不待迎接,走入內堂來了。

    審食其見了,趕忙離座,迎了上去,口稱「不知王爺駕臨,未曾遠迎,罪當萬死。」

    說時遲,那時快,淮南王並不答話,手起一椎,早把辟陽侯前任左丞相那位審食其的尊頭,撲的一聲,擊得粉碎。此時席間的婦女,匆促之間尚未避去,驀見相爺死於非命,兇手又是御弟,一時不敢還手。只得一片嬌聲,抱了食其的屍身,號陶大哭起來。那時劉長,一見目的已達,便一聲不語,大踏步地揚長出門去了。

    審食其應了血咒,孽由自作,不必說他。單說劉長,自知闖下人命,疾忙來見文帝。俯伏階前,肉袒謝罪。文帝不知何事,也吃一驚,忙問道「御弟何為,速速奏上!」劉長道「臣母死於獄中,乃是辟陽侯審食其不肯奏聞所致。趙王如意,死得冤枉,也是審食其助紂為虐而成。至於審食其污亂宮端的事情,人人皆知,臣也不必說了,臣因朝廷不正其罪,已經將他一椎擊死。但臣雖是為母報仇,終究有擅自殺人之罪,特來自首,願受明罰!」文帝聽罷,躊躇半晌,揮令退去。事為中郎將袁盎所聞,慌忙入諫道「淮南王擅殺朝廷大臣,國法難容。陛下若置不問,恐怕釀成尾大不掉之禍,愛之適以害之呢。」文帝道「審賊之罪,罄竹難書,盈廷諸臣,坐視不問,有愧多矣。君毋言,去休可也!」袁盎無奈,便徑入長樂宮奏知薄太后。薄太后聽了,召入文帝道「淮南王所為之事,情雖可原,法不可耍皇帝若不治罪,綱紀何存!」文帝聽了,唯唯而退。回宮之後,一面暗令劉長連夜回國,閉門思過;一面追究審食其的私黨,以堵人口。朱建得了此信,仰藥而亡。有人報知文帝,文帝道「朕並不欲殺他,他又何必畏罪自盡?」

    遂召朱建之子名和的入朝,授為中大夫之職。

    次年文帝四年,絳侯周朝,業已就國。因為膽小,每出巡視郡縣,必帶刀兵甲士。當下就有人密報文帝,說他謀反。文帝本來因他功高望重,刻刻留心他的。一聽有人告他謀反,急命延尉張釋之,派員把周勃拿到都中。審問時候,周勃不善口才,沒有辯供。釋之無法開脫,只得將他械系獄中,讓他自去設法。周勃為人,倒還長厚,只有剛愎自用,是他短處。又因曾任丞相,不肯向獄官使用規費。誰知獄官抱著皇親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老例,若無銀錢,便不肯優待,雖然未敢加他非刑,但是那種冷嘲熱罵的情況,已經使周勃不堪忍受。幸有他的兒子,名叫勝之的,其時已經攜了妻子,趕到都中,打聽得他的父親,不肯化費使用,很受輕視。忙暗暗地備了千金,送與獄官,托他格外照應,獄官見錢眼開,招待周勃,就換一副面目。

    只因案犯謀反,關係重大,未便直接交談,即在當天晚上,由獄卒私下呈上一條。周勃接來一看,乃是「以公主為證」,五個大字。周勃看了之後,因思我的長媳,確為當今主上之女。

    不過平時對我來得異常驕傲,我也不甚加以禮貌。我的兒子與她常有反目情事,現在事急求她,恐怕未必有效。周勃正在自忖自度的時候,可巧他的長子進獄省視,周勃只得囑咐兒子,去求公主。勝之聽了道「公主平時藐視我們父子,兒子所以和她不甚和睦。此時事有輕重,兒子哪敢再存意見,父親放心,兒子出去辦理就是。」

    周勃聽了,也無多話。

    當下勝之別了父親,回到家裡,只見公主一個人坐在房內看書,見他進去,正眼也不去看他。勝之只得陪著笑容,走近公主的身邊,問她道「公主在看什麼書?」

    公主仍是不睬。

    勝之一看,見公主所看的乃是《孝經》,勝之就借這個題目開場道「公主別的書很多,何以單看《孝經》?照我就來,公主獨有此書,可以不必看它。」公主此時已知勝之話中有話,始懶洋洋地抬起頭來問勝之道「為甚麼我不能看這本書呢?」

    勝之微笑著答道「孝經自然講的是個孝字,現在你的公公,身繫獄中,無人援救。此事除公主之外,誰有這個力量?公主到京以後,並不進宮去代公公疏通,豈非與此書的宗旨相反麼了『公主聽了道」你們父子兩個,平日只當我是一根眼中之釘,大不應該。此事我去求我父親,這種小案,未必不准,即使不准,我還好去哭訴祖母。這些些的情分,也是有的。無如你們府上,自持功高,往往使人難堪,我實在氣忿不過,因此冷心。「勝之聽了,笑答道」公主此話,開口就說錯了。

    「

    公主道「怎麼我說錯了呢?你倒指教指教看!」勝之道「你與我不睦,乃是閨房私事。斷不可因為閨房私事,連堂上的事情,也置諸腦後。」公主聽了道「照你說來,我不去替你父親疏解,便是不孝了。」勝之道「對嘍!公主打我罵我,都是小事。你的公公之事,哪可不管?」公主聽至此地,臉上就現出得色道「如此說來,你們周府上,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麼?」勝之道「我為父親的獄事,自然只好求你。其實我與你二人,又無冤仇,都是你平日驕氣逼人,使我無從親近,不能怪我。你若能夠救出我父,從此以後,我就做你的丈夫奴隸,我也情願的了。」

    公主此時已有面子,便嫣然一笑道「我只怕你口是心非。等得事情一了,你又要搭起侯爺公子的架子來了。」勝之道「公主放心,侯爺公子的架子,無論如何大法,總及不上公主的架子呢。」公主聽完,微微地瞪了勝之一眼,方始命駕入宮。

    見了文帝,自然請求赦他公公之罪。誰知,文帝並不因父女之私,就寢謀反之事。公主一聽,語不投機,她也乖巧,便不多說,逕至她的祖母之前,伏地哭訴道「孫女公公周勃,自從跟了去世祖父,打定天下,忠心為國,直至如今。公公若有異心,嫡祖母當時斬淮陰侯韓信的時候,豈不留心,哪能還到現在?父皇不知信了誰人讒言,不念前功,貿然翻臉,孫女想來,國家功臣,似乎不可過於摧殘的呢。」

    此時薄太后本已得了薄昭之言,也說周勃並無異心,正要去責文帝疑心太重,冤屈功臣的時候,又見她的孫女,哭得淚人一般,說得很是有理,便一面令公主起來,一面召入文帝。文帝應召進見,薄太后一見文帝,竟把她頭上所戴的帽巾,除了下來,向文帝面前一擲,大怒道「絳侯握皇帝璽,統率北軍,奮不顧身,攻下呂產所管的南軍,這個天下,才得歸汝。他那時不造反,今出就一個小小縣城,反想造反麼?」文帝一見太后動怒,又知太后從來不肯多管閒事,若非查得切實,決不有此舉動的。慌忙跪下道「母后不必生氣,容臣兒即命延尉釋放絳侯便了。」

    薄太后聽了道「這才不錯,非是為娘干涉朝政,絳侯人本忠厚,春秋又高,哪能受得這般驚嚇?況且汝是由王而帝,不比汝父自己打來的天下,對於功臣,稍稍倨傲一點,尚不要緊。」

    文帝道「母后教訓極是,臣兒敢不遵命!」文帝說罷,退出坐朝,即將周勃赦免。周勃出獄,喟然長歎道「我曾統百萬雄兵,怎知獄吏驕貴,竟至如此!」

    說著,入朝謝恩。文帝自認失察,叫他不必灰心,仍去就國。周勃聽了,他自矢一番,趨出之後,謝過眾人,回國去了。勝之因為公主救出其父,從此對於公主,真心敬愛。公主也秉了嚴父慈母之教,對於公婆丈夫面上,並不再拿架子,相親相敬,變為一個美滿家庭。

    周勃回國之後,感激太后恩典,每思有以報答。一天,得了一處密信,知道淮南王劉長,驕恣日盛,出人用天子警蹕,擅作威福。因思文帝只有此弟,若不奏時,預為做戒,實非劉氏之福,於是密遣公主,入都報知文帝。文帝聽了,貽書訓責。

    劉長非但不聽,竟敢抗詞答覆說道「甘願棄國為布衣,守家真定。」文帝見了復書,知是怨言,又命薄昭致書相戒。其辭是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斷,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待大王甚厚,而乃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巨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冒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瘡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至欲棄國為布衣,毋乃過甚!

    且夫貪讓國土之名,轉廢先帝之業,是為不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是為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守真定,先母后父,是為不義!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幸臣有罪,大者立誅,小者肉刑,是為不仁!貴布衣一劍之任,賤王侯之位,是為不智!

    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是為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恐高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之代,高帝奮其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諸天子,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系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使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群臣稱壽於下,上下得宜,海內常安,願熟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劉長看過薄昭之書,仍舊不改舊性。但恐朝廷真的見罪,只好先發制人。當下遣大夫但等七十人,潛入關中,勾通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同謀造反。約定用大車四十輛,載運兵器,至長安北方的谷口,依險起事。柴武即遣士伍,名叫開章的,往報劉長,叫他南聯閩越,北通匈奴,乞師大舉。劉長見了開章,獎他忠心,為治家室,並賞財帛爵祿。開章本是罪人,得了意外際遇,一面留在淮南做官,一面作書回報柴氏父子。不料書被關吏搜出,飛報朝臣。朝臣奏知文帝。文帝尚念手足之情,不忍明治劉長之罪,僅命長安尉往捕開章,劉長膽敢匿不交出,密與故中尉簡忌商議,將開章暗地殺死,給他一個死無對證。又把開章屍身,盛了棺木,埋葬肥陵,佯對長安尉說道「開章不知下落,容異日拿獲解都。」長安尉卻已查知其事,回都據實奏明文帝。文帝又另遣使臣,召劉長入都問話。劉長部署未定,不敢起事,只得隨使至都。丞相張蒼,典客行御史大夫事馮敬,暨宗正廷尉等,審得劉長謀反有據,應坐死罪。

    文帝仍舊不忍。覆命列侯吏二千石等申議,又皆復稱如法。文帝御筆親批,赦了劉長死罪,褫去王爵,徙至蜀郡嚴道縣卬郵安置,加恩准其家屬同往。並由嚴道縣令替他營屋,供給衣食。

    劉長押上輜車,按驛遞解。行至雍縣,劉長忽然自荊文帝得了雍令奏報,一慟幾絕。正是天子未能全骨肉,閹奴反去降蠻夷。

    欲知劉長何事自盡,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習經書才媛口授贖刑罰孝女名傳

    卻說那文帝國聞得劉長中途自盡之信,一慟幾絕。當下把竇皇后與慎夫人等人,嚇得手忙腳亂。一面急召太醫,一面飛報太后。太醫先至,服下什麼返魂丹。什麼奪命散之後,等得太后到來,文帝已經回過氣來了。太后坐在榻旁,撫其背,勸說道「皇兒不必如此!可將淮南王何以自戕,有無別故,仔細說與為娘聽了!大家商議一個辦法,只要使他瞑目,於公於私,說得過去就是。」文帝聽了,嗚咽答道「臣兒方才知道吾弟是在中途餓死的,所有押解官吏,不知所司何事。臣兒只有此弟,使他這般結果,於心實覺不安。」太后尚未答言,那時中郎將袁盎可巧進來,一聽文帝之言,趕忙接口道「陛下以為不安,只好盡斬丞相御史。」太后聽了,也接口道「丞相御史,遠在都中,如何可以罪及他們?」文帝道「這末沿途押解諸吏,難道目無所睹,耳無所聞,一任淮南王餓死的麼?」臣兒必要重懲他們,方始對得起吾弟。「太后見文帝要重懲沿途諸吏,一想這班官吏,本有監視之責。淮南王活活餓死,斷非突然發生,不能預防的事情,疏忽之咎,卻是難兔,因此不去阻攔。文帝便詔令丞相御史,按名拘至,竟至百數十人之多,一併棄市。文帝辦了諸吏,又用列侯禮葬了劉長,即在雍縣築墓,特置守塚三十戶。並封劉長世子劉安為阜陵侯,次子劉勃為安陽侯,三子劉賜為周陽侯,四子劉良為東成侯。文帝這般優待其弟,以情誼上可算無缺,在國法上大是不當。豈知當時民間,還有歌謠出來。歌謠是「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等詞。

    文帝有時御駕出遊,親耳聽見這等歌謠,回官之後,便對竇皇后、慎夫人長歎道「古時堯舜,放逐骨肉;周公誅殛管蔡,天下稱為聖人。朕對御弟,還是愛護備至,他的自戕,非朕所料。現在民間,竟有是謠,莫非疑心朕貪淮南土地麼?」

    慎夫人聽了,尚未開口,先將眼睛去望竇後。竇後見了,微笑道「汝有甚麼意見,盡可奏明萬歲。倘若能使民間息了是謠,也是好事。我是向來想不出主意的,汝不必等我先講。」慎夫人聽了,方向文帝說道「這件事情,似乎也不煩難。陛下何不賜封御侄劉安,仍為淮南工呢。」文帝聽了,連連點頭稱是。

    即擬追諡劉長為厲王,長子劉安襲爵為淮南王。慎夫人又進言道「四侄劉良聞已亡過,不必再說。二侄劉勃、三侄劉賜,既是御弟親子,亦應加封,方始平允。」

    文帝便將淮南土地,劃分三國,以衡山郡、盧江郡,分賜二三兩侄。文帝辦了此事,心裡稍覺安適。

    一天,接到長沙王太傅賈誼的奏報道「淮南王悖逆無道,徒死蜀中。天下人民,無不稱快。今朝廷反而加思罪人子嗣,似屬以私廢公。況且要防其子長大,不知記恩,只知記怨,既有憑藉,作亂較易,不可不慮。」文帝不納,單把賈誼召入都中,改拜為梁王太傅。梁王系文帝少於,性喜讀書,頗知大禮,諸子之中,最為文帝所鍾愛。故有是命,也是重視賈誼的意思。

    誰知賈誼不甚滿意,他的心裡,以為必是召入內用。今為梁王太傅,仍須出去,於是大發牢騷。上了一篇治安策,要想打動文帝,如他心願。文帝見了那策,並不注意。賈誼見沒指望,只得陛辭起程。文帝等得賈誼走後,又去把賈誼的那篇治安策細細一看,見內中分作數段,如應痛哭的一事,是為了諸三分封,力強難制。應流涕的有二事,是為了匈奴寇掠,禦侮乏才;應長太息的有六事,是為了奢侈無度,尊卑無序,禮義不興,廉恥不行,儲君失教,臣下失馭等等。文帝看畢,只覺諸事都是老生常談,無甚遠見。惟有匈奴一事,似尚切中時弊,正想召集廷臣,採取籌邊之策。忽見匈奴使人報喪,召見之後,始知冒頓單于已死,其子稽粥嗣立,號為老上單于。

    文帝意在羈康,復欲與之和親,進再遣宗室之女翁主,往嫁稽粥,作為閼氏。

    特派宦官中行說護送翁主,同至匈奴。中行說不願遠行,托故推辭。文帝道「汝是燕人,朕知汝熟悉被國情事,自應為朕一行。」中行說無法,口雖答應,心裡大不為然。臨行之時,毫無顧忌,倡言於大眾之前道「堂堂天朝,豈無人材,偏要派我前去受苦;朝廷既然不肯體諒,我也只好不顧朝廷,要顧自己了。」大眾聽了,一則以為不願遠去,應有怨言;二則若去奏知朝廷,朝廷必定另行派人,誰肯代他前去。因此之故,大家向他敷衍幾句,讓他悻悻地去了。中行說到了匈奴,所謂閹人善諛,不知怎麼鬼鬼祟祟的一來,老上單于果被他拍上馬屁,居然言聽計從起來。

    後來中行說倒也言而有信,不忘去國時候之言,所行所為,沒有一樁不是於漢室有損,於匈奴有益的事情。文帝知道其事,專使前去訓斥。誰知反被中行說對了使臣,大發一頓牢騷,並說且把漢廷送去禮物,細細查看,若是真的盡善盡美,便算盡職;不然,一待秋高馬肥,便遣鐵騎踏破漢室山河,莫要怪他不顧舊主。當下漢使聽了,只氣得雙眼翻白。不過奈他不得,只好忍氣吞聲地攜了復書,回報文帝。文帝聽了,始侮不應派中行說去的。但是事已至此,除了注意邊防之外,尚有何事可為呢,於是連日與丞相御史悉心等議,仍是苦無良策,空忙幾天。事為梁王太傅賈誼所聞,又上了一道對付匈奴,三表五餌的秘計。文帝國他過事誇張,不願採用。復因匈奴僅不過小小擾邊,掠了牲畜即退,對於國家,尚不致大傷元氣,便也得過且過,因循下去。

    光陰如駛,轉眼已是文帝十一年了。梁王劉揖因事入朝,途中馳馬太驟,偶一不留心,竟一個倒栽蔥摔下馬來。侍從官吏,慌忙上去相救,已經氣絕。文帝痛他愛子跌斃,又把諸人,統統斬首。賈誼既是梁王太傅,一面自請處分,一面請為梁王立後。並說淮陽地小,不足立國。不若併入淮南,以淮陽水邊的二三列城分與梁國,使梁國與淮南,均能自固。文帝依奏,即徙淮陽王劉武為梁王。劉武與劉揖為異母兄弟,劉揖既無子嗣,因將劉武調徙至梁,使劉武之子,過繼劉揖為嗣。旋又徙太原王劉參為代王,並有太原。沒有幾時,賈誼因為梁王已死,鬱鬱寡歡,一病不起,嘔血而歿,年才三十有三。

    賈誼本來不為文帝重視,他的病死,自然不在文帝心上。

    那時最重要的國事,仍是匈奴擾邊,累得兵民交困,雞犬不寧。

    文帝也恨廷臣沒有用,索性不與他們商量,還是與他愛妃慎夫人斟酌。當下慎夫人答道「我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陛下何妨詔令四方人民,不問男女,不管老幼,如因獻策可用者,賜千金,封萬戶侯。」文帝點頭道「只有此法,或者有些道理。」次日,真的下詔求言。當時就有一個現任太子家令的晁錯,乘機面奏道「急則治標,緩則治本。治本之道,非一時可得,亦非一時可行。惟有治標之法,今為陛下陳之現在防邊,最要的是得地形,卒服習,器用利三事。伏思地勢有高下之分,匈奴善於山戰,吾國長於野戰。自然要捨短取長。士卒有強弱之分,選練必須精良。操演必須純熟,毋輕舉而致敗。器械有利鈍之分,勁弩長戟利及遠,堅甲銛刃利及近,須因時而制宜。

    若能以夷攻夷,莫妙使降胡義渠等,作為前驅,結以恩信,助以甲兵,這也是以逸待勞之計。「文帝聽畢,大為稱賞。晁錯又說」發卒守塞,往返多勞,不如募民出居塞下,使之守望相助。如此,緩急相資,方能持久。遠有納粟為官一事,可以接濟餉糧。「文帝聽了,一一採用。當時確有小小成效,文帝便把他寵著無比。

    有一天,文帝正與后妃飲酒。因見晁錯在側,便笑問他道「爾所上諸策,經朕採用尚有成效,究竟爾師何人,諒來定是一位學者。」晁錯奏道「臣前任太常掌欽時,曾奉派至濟南,那時老儒伏生,正在設館講學,臣即在他門下,專習《尚書》。」文帝聽了,大樂道「爾是此人門人,自然學有根蒂了,朕已忘記此事。」

    原來伏生名勝,通《尚書》學,曾任秦朝博士。自始皇禁人藏書,伏生不能不取出藏書銷毀。獨有《尚書》一部,為其性命,不肯繳出,暗暗藏匿壁中。及秦末天下大亂,那時伏生早已去官,避亂西方,並無定址。直至漢有天下,書禁已開,才敢回到故鄉,取出壁間藏書。誰知紙受潮濕,半已模糊,伏生細細檢視,僅存二十九篇。

    後來文帝即位,首求遺經,別樣經書,尚有人民藏著,陸續獻出,惟有《尚書》一經,意不可得。嗣訪得濟南伏生,以《尚書》教授齊魯諸生,廷臣乃遣晁錯前往受業。不過那時伏生年紀已大,發脫齒落,發音不甚清晰。晁錯籍隸穎川,與濟南相距甚遠,方言關係,更加不能理會。幸而伏生有一位女兒,名叫羲娥,夙秉父訓,深通《尚書》大義。晁錯當時全仗這位世妹,做了翻譯,方能領悟大綱,尚有數處不解,只好出以己意,隨便附會。其實伏生所傳的《尚書》二十九篇,已是斷章取義,半由伏生記憶出來,有無錯誤,也不可考。晁錯得了雞毛,就當令箭,其實廷臣,都是馬上功夫居多,自然讓他誇口了。

    說到《尚書》,後至漢武帝時,魯恭王壞孔子舊宅,得孔壁所藏《書經》,字跡雖多腐蝕,可較伏生又增二十九篇,合成五十八篇。由孔子十二世孫孔安國考訂箋注,流傳後世。這且不在話下。惟晁錯受經伏生,雖賴伏女口授,應是伏生之弟子,後人附會,都說晁錯受業伏女,這是錯的。不佞考究各書所得,趁在此處為之表明。伏女雖非晁錯之師,但她能夠代父傳講,千古留名,足為女史生色。那個時代,齊國境內,還有一位閨閣名媛,更比伏女羲娥膾炙人口。此女是誰?就是太倉令淳於意少女提縈,淳於意是臨淄人,幼時曾夢見一位天醫星君對他說「亂世初平,醫學最為緊要,汝須留心。」他就因此研究醫學,頗有心得。後聞同郡元裡公乘陽慶,獨擅黃帝之學,且得古代秘方,他又前往自請受業。陽慶初尚拒絕,嗣見他殷殷向學,方始收其為徒。那時陽慶已經年逾古稀,無子可傳,遂將黃帝、扁鵲諸書,以及五色診病諸法,一律傳授。

    淳於意學成回家,為人治症,居然能夠預知人的生死,無論如何怪病,只在經他醫治,便會手到病除。於是時人求醫的,踵接而至,門庭如市,累得他自早至夜,應接不暇,尚是小事。

    竟有豪門顯客,你要搶先,我不讓後,一天,互毆之下出了一場人命。雖經有力者代他解脫,金錢方面,卻已化費不少。他灰了心,便出門遠遊,以避煩囂。路過太倉地方,郡守閻公,定要他做太倉縣令,他情不可卻,只得應命,做了一任,也無積蓄,未幾辭職,就在太倉住下。誰知又遇著一個退職鬮官,硬要拜他為師。

    他惡此人心術不正,不敢招接,已經結下冤仇。

    沒有幾天,鄰居老嫗,病已垂危,求他診視。他按脈之後,對老嫗之子說「此病是個不起之症,除非破腹洗心,方能有效,惟治後必要心痛三日,痛時切忌飲水。」老嫗自願如命。豈知醫治之後,老嫗心痛難熬,私下呷下幾口冷水,不到半日,癲狂而死。老嫗之子,本是那個退職閹宦的爪牙,便去力求閹宦,要他代母伸冤。那個閹宦正中下懷,就把淳於意押送有司問罪。

    有司還算念淳於意是位名醫,不辦死罪,僅讞肉刑。又因他曾任縣令,未忍增加刑罰,申奏朝廷,聽憑皇帝主裁。

    那時正是文帝十三年,文帝見了此奏,即命將淳於意押送長安。淳於意本無子嗣,只有五個女兒,起解之日,都來送父,環繞悲泣,苦無救父之法。淳於意見此情形,便仰天長歎道「生女不如生男,緩急毫無所用。」淳於意說完此話,伯仲叔季四女,仍是徒呼負負;獨有少女緹縈聽了,暗中自忖道「吾父懊悔沒有兒子,無人救他,我卻不信,倒要拼拼性命,總要吾父不白生我們才好。」她想完之後,草草收拾行裝,隨父同行。當時淳於意還阻止緹縈道「我兒隨我入都,其實亦無益處,大可不必!」緹縈也不多辯。一日到了長安,淳於意自然系入獄中,待死而已。文帝尚未提訊淳於意,忽接其女緹縈上書為父呼冤。書中要語是妾父為吏,齊中嘗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亡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屬,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改過自新也。

    文帝閱畢,不禁惻然。

    可巧竇皇后、慎夫人等人,適得一盆奇花,即在御國清風亭上設下御宴,欲替文帝上壽。文帝入席之後,偶然談及緹縈上書救父之事。慎夫人道「孝女救父,萬歲如何辦法?」文帝道「淳於意的獄事,情尚可原;今其女既願以身代父,朕當准許。但未知緹縈的相貌如何呢?」慎夫人聽了,就將柳眉一豎道「陛下此言差矣!緹縈既是孝女,哪得問她相貌美惡?婢子敢問陛下,是不是准否的標準,要有她的相貌中定意旨麼?」文帝聽了,急以手笑指慎夫人道「汝此語說得真是挖苦朕了,朕不是已經說過准她贖父麼?汝怎麼說朕似乎以她相貌美惡,方定准否呢?」

    慎夫人道「原來如此,陛下的准許,乃是准緹縈代父贖罪。她既有願為官婢之言,陛下莫非要以孝女作妃子麼?以婢子之意,天下不乏美人,緹縈無論如何美法,萬不可糟蹋孝女。」竇皇后在旁接口笑道「慎夫人之言,真是深識大體!她既聲請陛下另選美妃,更是情法兼荊陛下何不准奏,做個有道明君呢?」文帝聽了,呵呵大笑道「你們二位都是聖後賢妃,朕也不敢自己暴棄,硬要學那桀紂。」慎夫人不待文帝說,慌忙一面下席謝恩。一面便代文帝傳旨,不但赦免淳於意之罪,而且還免緹縈入官為婢。

    文帝原是一位明主,一笑了事,並不責備慎夫人擅自作主。

    連這天的一席酒,也吃得分外有興。事為薄太后所知,讚許竇後、慎妃知道大理,皇帝從善如流,更是可嘉。一個高興,便扶了宮娥,來至席間。文帝一見母后有興,自己今天所做之事,且有面子,慌忙扶了太后入席,奉觴稱壽。薄太后入席之後,即命人取黃金二千斤,分賜竇後、慎妃二人,文帝反而沒賞。

    文帝笑著道「母后何故偏心,厚媳薄子,使臣兒也得點賞賜呢?」薄太后聽了,也微笑答道「皇帝幸納她們二人之諫,不然,為娘還要見罪,哪得希望賞賜?」

    慎夫人接口奏道「太后也要獎許皇帝。皇帝果因不納諫言,而妃孝女,就是太后見罪,似乎已經晚了。」薄太后聽了道「此言不無理由。」

    即賜文帝碧玉一方,又踢慎夫人明珠百粒。次日,文帝又詔令廢去肉刑。那天詔上之語是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過為善,而道無由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肢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豈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文帝下詔之後,便命延臣議辦。正是莫謂都中來孝女,還須宮內有賢妃。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擲棋盤太子行兇退奏折相公嘔血

    卻說丞相張蒼等奉詔之後,議定刑律,條議上聞。原來漢律規定肉刑分為三種一種謂之黠刑,就是臉上刺字;一種謂之劓刑,就是割鼻;一種謂之斷左右趾刑,就是截去足趾。這三種刑罰,不論男女少壯,一經受著,身體既是殘毀,還要為人類所不齒。雖欲改過自新,但是已受刑傷,無從恢復,成了終身之辱。當下所改定的是黥刑改充苦工,即城旦舂之罰;劓刑改笞三百;趾刑改笞五百。笞臀雖是不脫肉刑,究竟受刑之後,有衣遮體,不為人見,除查案才能知道外,旁人可以瞞過。

    漢朝第一代皇后呂雉,即受過此刑。總而言之,一個人不犯刑罰才好。刑餘之人,就是輕些,也不過百步與五十步的比較。當時這樣的一改,面子上雖是文帝的仁政,其實還賴孝女緹縈那句「刑者不可復屬」的一語,雖知自從改輕肉刑之後,不到兩年,天下方慶文帝的聖德,宮中太子,又犯了刑章。

    先是齊王劉襄,助誅諸呂,收兵回國,未幾棄世。其中劉則,嗣立為王,至文帝十五年,又復病逝,後無子嗣,竟致絕封。文帝不忘前功,未忍撤消齊國。但記起賈誼的遺言,曾有國小力弱的主張,乃分齊地為六國,盡封悼惠王劉肥六子為王長子劉將閭,仍使王齊;次子劉志為濟北王;三子劉賢為菑川王;四子劉雄渠為膠東王;五子劉印為膠西王;六子劉卬光為濟南王。六王同日受封,悉令就鎮。惟有吳王劉劓,鎮守東南,歷年已久,勢力充足。又因既得銅山鑄錢復煮海水為鹽,壟斷厚利,國愈富強。文帝在位,已十數年,劉濞並未入朝一次。是年遺子吳太子賢入覲,就與皇太子啟,遊戲相爭,自取禍殃。皇太子啟與吳太子賢本為再從堂兄弟,素無仇怨,那時又奉父皇之命,陪同吳太子賢游宴,自然格外謙抑。起初幾日,並無事端發生。盤桓漸狎,彼此就熟不知禮起來。

    一日,吳太子賢喝得大醉,要與皇太子啟賭棋為樂。皇太子啟原是東道主人,哪有拒客所請之理,當下擺上棋盤,二人東西向地對坐。吳太子賢入宮時候帶有一位師傅,出入相隨,頃刻不離左右。於是吳太子賢的師傅,站在左邊,東宮侍官,站在右邊。各人心理,都望自己主子佔勝,雖屬遊玩小事,倒也忠心為主,參贊指導,不肯一絲放鬆。兩位太子,那時也凝神注意的,各在方罫中間,各圈地點,互相爭勝。皇太子啟不知怎的錯下一子,事後忙想翻悔改下。吳太子賢認為生死關頭,哪肯通融。弄得一個要悔,一個不許的時候,吳太子賢的師傅,又是楚人,秉性強悍,自然幫著他的主子力爭。還有同來的一班太監,更是沒有腦筋的,大家竟將一件遊戲消遣之事,當作爭城奪地地大舉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硬說皇太子啟理曲,一味頂撞,全無禮節。皇太了啟究是儲君,從來沒有受這這般委屈,一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說時遲,那時快,皇太子啟,順手提起棋盤,就向吳太子賢的腦門之上擲去。吳太子賢一時躲讓不及,當下只聽得「砰」的一聲,吳太子賢,早已腦漿迸出,死於非命。當時吳太子賢的師傅,一見其主慘死,回國如何交代,一急之下,也不顧兇手乃是當今太子,他便大喝一聲,就用那個棋盤,要想回擲皇太子啟起來。幸有東宮侍從各官,拚命保護皇太子啟逃進內宮,哭訴文帝。文帝愛子心切,一面命他退去,一面召入吳太子賢的師傅,溫語勸慰,命他從厚棺殮,妥送回吳。

    劉濞見了,又是傷痛,又是氣忿,於是向文帝所派護送棺木的使臣大發雷霆道「太子雖貴,豈能殺人不償性命?主上對他兒子,犯了人命,竟無一言,只將棺木送回,未免太不講理!寡人不收此棺,汝等仍舊攜回長安,任意埋葬便了。」使臣無法,只得真的攜回。文帝聞報,無非從優埋葬了事。吳王自此心懷怨恨,漸漸不守臣節。有人密奏文帝,文帝國思此事,錯在自己兒子,吳王雖然不守臣禮,但是因激使然,倒也原諒他三分。吳王因兄文帝退讓不究,反而愈加跋扈。他的心理,自然想要乘機造反。幸有一位大臣阻止,方始暫時忍耐。這位大臣是誰?就是曾任中郎將的袁盎。原來袁盎為人,正直無私。

    不論何人,一有錯事,他就當面開發,不肯稍留情面。因此文帝惡他多事,用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把他出任隴西都尉,不久,遷為齊相,旋為吳相。照袁盎平日的脾氣,一為丞相,勢必與吳王劉濞衝突,何能相安至今?其中卻有一層道理。

    他自奉到相吳之命後,有一個侄子,名喚袁種,少年有識,手腕非常靈敏,本為袁盎平日所嘉許的。袁種便私下勸他叔父道「吳王享國已久,驕倨不可一世,不比皇帝英明,能夠從善如流。

    叔父遇事若去勸諫,他定惱羞成怒,叔父豈不危險?以侄之意,叔父最好百事不問,只在丞相府中休養。除了不使吳王造反之外,其餘都可聽之。「袁盎聽了,甚以為然。相吳之後,果照袁種之言辦理。吳王本在懼他老氣橫秋,多管閒事;及見袁盎百事不問,只居相府,詩酒消遣,倒也出於意外。君臣之間,因是融洽。迨皇太子啟擲死吳太子賢的禍事發生,袁盎早已料到吳王必要乘勢作亂,於是破釜沉舟地譬解一番。吳王因他近在左右,萬難貿然發難。只得勉抑雄心,蹉跎下去。此事暫且擱下。單說匈奴的老上單于,自從信任中行說以來,常常派兵至邊地擾亂。

    其時漢室防邊之計,皆照龜錯條除辦理總算沒有甚麼巨大的損失。沒有幾時,老上單于病死,其子軍官單于即位,因感漢室仍遣翁主和親,不願開釁。無奈中行說再三慫恿,把中原的子女玉帛,說得天花亂墜,使他垂涎。軍官單于果被說動,遂即興兵犯塞,與漢絕交。那時已是文帝改元後的六年冬月。匈奴之兵,兩路進擾一入上郡,一入雲中。守邊將吏慌忙舉起烽火,各處並舉,火光煙焰,直達甘泉宮。

    文帝聞警,急命三路人馬,往鎮三邊一路是出屯飛狐,統將系中大夫令勉;一路是出屯句注,統將系前楚相蘇意;一路是出屯北地,統將系前郎中令將武。並令河內太守周亞夫,駐兵細柳;宗正劉禮,駐兵霸上;祝茲侯徐厲,駐兵棘門。文帝還不放心,親自前往各處勞軍,先至霸上,次至棘門。只見兩處非但軍容不整,連那統將,日已過午,猶是高臥帳中,及見文帝御駕入內,方始披衣出迎。那種慌張侷促之狀,甚覺可笑。文帝當場雖不見責,心裡很不高興。嗣至細柳營,尚未近前,已見營門外面,甲士森列,干戈耀目,彷彿如臨大敵一般。文帝便命先驅傳報,說是車駕到來。豈知那班甲士,一齊上來阻祝先驅再三聲明,那班甲士始答道」我等並非不敬天子,實因軍中以統將為主。

    若無統將命令,雖是天子,亦不敢違令放人。「先驅回報文帝,文帝大讚亞夫的軍紀嚴肅,乃取出符節,命使先見亞夫。亞夫見了來使,親自出迎,謁過文帝,首先奏道」臣曾有將令在先,軍中無論何人,不得馳驅,伏望陛下將車駕緩緩入營。

    文帝依奏。入內之後,又見弓張弦,馬上轡,雖非禦敵,悉有準備。於是正想用手去拍亞夫之肩,獎許他的當口,突然幾個軍士,急把兵器前來掩護主將的身體。

    亞夫見了,一面揮手忙令退去,一面又奏道「這也是臣平日將令的一項,臣在軍中,不論誰何,不准近臣之身。」文帝點頭答道「這才稱得起是位治軍的真將軍呢!」當下縱談一刻,即便出營,坐在車上,回視營門,肅然如故,另有一派軍威。

    乃語侍臣道「像霸上、棘門兩處的兵士,恐怕敵人入營,他們主將被擒,大家尚未知曉呢!」

    是日文帝回到宮中,把周亞夫治軍有方的好處,講與薄太后、竇後、慎妃等人聽了,當下竇皇后先說道「周亞夫雖然軍令嚴肅,對於天子,究竟有些失儀。」

    慎夫人道「皇后所言,乃是太平時代。這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那句說話,又作怎麼樣解釋呢?」薄太后插口道「皇后的說話,乃是知禮皇妃的說話,乃是知機,二人均有道理。」說著,便想取金賜與亞夫。慎夫人道「現在邊患未靖,且俟有功,再賞未遲。」薄太后又以為是。

    過了幾時,文帝接到邊吏奏報,說是匈奴聽得朝廷命亞夫為將,嚇得收兵回國去了。文帝唱然道「如此,可見命將的事情,不可不慎了。」即以黃金千斤賜與亞夫,並擢為中將。

    原來周亞夫就是絳侯周勃的次子。周勃二次就國,未幾即逝,長子勝之襲爵。

    次子亞夫,為河內太守。就任之日,聞得素增相術的老嫗許負,年紀雖大,還在代人看相,以定吉凶。特將她邀到署內,令她看相。許負默視良久道「君的貴相,豈止郡守!再俟三年,還有封侯之望。八年以後,出將入相,為第一等的人臣。可惜結果不佳!亞夫道」君子卜凶不卜吉,我莫非要正國法不成。「許負搖首道」這卻不至如此。「亞夫定要她說個明白。許負道」九年過得甚快,何必老婦此時嘵嘵呢!把欠蛐Φ潰骸畢嘁焉ǎz詞鞠然僰麻m謂粢B俊靶碭禾猺Au絞嘉⑿Υ鸕潰骸幣老嘀碧福}志絟萿氏l饋!把欠蛺甝{Q笮Φ潰骸貝嘶拔冶悴簧蹕嘈帕耍悌妦臻蕪|邢楣簦u絞芎罘狻<詞剮幟瓴揮潰溘囍皜~蛹絛顆內p齪罘庖猜植壞轎業納砩稀9ゆ郱y裕z確螺G耍x沃露鏊潰空餼駝嬲唭r飭耍「許負聽了,也笑答道」老婦擄相論相,故敢直言。「說著,即用手指亞夫口邊道」這裡有直紋入口,謂之餓死紋,法應餓死。但究竟驗否,人定勝天,能夠善人改相,也未可知。

    「亞夫還是半信半疑。

    說也奇怪,到了三年之後,勝之忽坐殺人罪,竟致奪封。

    文帝因念周勃有功,亞夫得封條侯,至細柳成名,進任中尉,就職郎中,那個時候,差不多要人預政權了。又過年餘,文帝忽然得病,醫藥罔效,竟至彌留。皇太子啟,入侍榻旁。文帝囑咐太子道「環顧盈廷諸臣,只有周亞夫緩急可待;將來若有變亂,盡可使他掌兵,毋須疑慮。」皇太子啟,涕泣受命。

    時為季夏六月,文帝駕崩,享年四十有六。文帝在位二十三年,總算是位守成之主,惟遺詔令天下短喪不循古禮,是他的缺點。其餘行為,似無可以指摘之處。

    文帝既崩,皇太子啟即位,是謂景帝。尊薄氏為太皇太后,竇氏為皇太后。又命群臣,恭擬先帝廟號。當下群臣復奏,上廟號為孝文皇帝,丞相申屠嘉等又言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大於孝文皇帝,應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廟祀千秋,世世不絕。景帝依奏。

    又奉文帝迫命,令臣民短喪,匆匆奉葬霸陵。是年孟冬改元,稱為景帝元年。

    廷尉張釋之,前因景帝為太子時,與梁王共車入朝,經過司馬門未曾下車,曾有劾奏情事。今見景帝即位,防他記恨,自然心中忐忑不安,便去向老隱士王生問計。

    王生善治黃老之術,名盛一時,滿朝公卿,多半折節與交,釋之平時亦在其列。當時王生見釋之問計於他,他便高舉一足,笑向釋之說道「我的襪線已破,爾先為我結好,再談此事。」釋之素欽其人,並不嫌他褻瀆自己,真的長跪屈身,替他結襪,良久結成。王生又笑道「爾的來意尚誠,且平日極端敬我,不得不為汝想一解難之策。」釋之聽了大喜,問其何策。王生道「汝既懼皇帝記起舊事,不如趁他沒有表示之先,自去謝罪。」釋之聽了,果然依他之話,入朝面向景帝請罪。景帝口頭雖是叫他匆優,朕於公私二字,尚能分得清楚;其實心裡不能無嫌,不到半年,便將釋之外放為淮南相,另以張歐為廷尉。

    張歐曾為東宮侍臣,治刑名學,甚有根蒂,素性又來得誠樸,不尚苛刻,群吏倒也悅服。

    一天,景帝問張歐道「汝作廷尉。雖然為日無多,每日平均計算,可有幾件案子?」張歐奏答道「十件八件,未能一定。若是太多,也只好慢慢兒鞫問,急則恐防有冤屈的事情。」景帝又問道「男女犯法,都是一律治罪的麼?」張歐道「是一律的。」景帝道「朕思婦女以廉恥為重。裸體受笞,似乎不雅,聯想免去笞刑。」張歐道「從前丞相蕭何逝世,曹參繼職,不改舊法,因此有蕭規曹隨的美譽。我朝刑律,幾費經營,方有如此成績,似乎未可輕率更改。至於陛下恐怕婦女裸責貽羞,乃是帝懷仁厚,」惟有罪者方受刑責,清白婦女,何至來到公庭?

    凡到公庭受責的婦女,都是親自招供的,即使貽羞也不能怪人。「景帝聽了,雖不廢去答刑,卻也將應答五百的減為三百,應答三百的,減為二百。張歐斷獄,又能持平,於是風聞四海,歌頌不息。

    次年夏天,薄太皇太后無疾而終,葬於南陵。先是薄太后有一位侄孫女,曾經選入東宮,為景帝妃子,景帝並不鍾愛。

    只因太后面上,不好交代,敷衍而已。及景帝即位,不得不立她為皇后,更立皇子劉德為河間王,劉闊為臨江王,劉余為淮陽王,劉非為汝南王,劉彭祖為廣州王,劉發為長沙王。長沙舊為吳氏封地。文帝末年,長沙王吳羌病歿,無子可傳,撤除國籍,因將其地改封少子。

    這且不提。單說那位晁錯,他本是景帝為太子時的家令,因在文帝十五年獻策稱旨,授為中大夫之職。景帝即位,自然因為舊屬的情感,升為內史,屢參官議,景帝事事採納。因此之故,朝廷法令,漸漸更變,盈廷諸臣,無不側目。丞相申屠嘉,更是嫉視,只因景帝寵眷方隆,無可如何。一天,可巧拿著晁錯一樣錯處,正欲借此問罪,於是連夜秘密辦好奏折,以便次日上朝面參。雖知晁錯還要比申屠嘉佔先,一聽這個消息,馬上夜叩宮門,入見景帝,伏地口稱死罪,臣不能事奉陛下了。

    景帝聽了,也吃一驚,問他「何故如此?」晁錯方才奏道「內史署緊靠太上皇廟,臣因出入不便,私將太上皇廟的一道短垣拆除,築成直路。本待工程完竣,即來奏知。頃間有人密報,說道丞相屠嘉,業已辦好參折,明日上朝便要將臣問斬,是以臣連夜來見陛下,未知陛下能夠赦臣之罪否?」景帝聽了微笑道「朕道甚麼大事,汝放心回去,朕知道就是。」晁錯自然大喜,謝恩回署。次日,景帝視朝,申屠嘉果然遞上一折,請景帝立斬晁錯,以為大不敬者戒。景帝略略一看,便把那本折子,退還申屠嘉道「此是朕命晁錯如此辦的,相國不要怪他擅專!」

    申屠嘉碰了一個暗釘子,於是滿面含羞地回至相府,不到三天,嘔血而死。後有批評是晁錯擅拆太廟,自然有罪。景帝偏袒倖臣,也非明主。申屠嘉身為相國,一奏不准,何妨再奏,若非謀亂等事,也只好順君之意,以便慢慢勸諫,引君為善。

    今竟一怒嘔血而死,他的度量,未免太窄了。這番說話,卻也講得公平。那時景帝一見申屠嘉已死,賜謚曰「節」。便升御史大夫陶青為丞相,升晁錯為御史大夫,當時就引動一個已黜之臣,上書辯冤。正是拍馬不知侵太子,吹牛反去怪廷臣。

    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銅山不富餓死黃頭郎翠戒為媒**赤足婦

    卻說丞相申屠嘉既死,忽然引動一個被黜之臣,上書景帝要想辯冤。誰知此人不辯倒還罷了,這一辯,更比不辯還要不妙。此人究竟是誰呢?乃是文帝時代的一位寵臣,姓鄧名通,蜀郡南安人氏。本無才識,只有水裡行船,是他專長。後來遇見一個同鄉,正充文帝的內監,在宮中雖無權力,推薦個把小小官兒,似乎力尚能及。當下收了鄧通一份重禮,便代鄧通謀到一個黃頭郎的官銜——漢制御船水手,都戴黃色帽子,故有是稱——鄧通得了此職,倒也可謂幼學壯行,每日照例行事,他心中並不希望甚麼意外陞遷。豈知時運來了,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先是文帝夜得一夢,夢見自己身在空中,距離靈霄寶殿,不過數丈,正想騰身再上,不料力量不夠,幾乎掉下地來。那時忽見一個頭戴黃帽之人,也在空中,見他無力上升,趕忙飛身近前急用雙手,托著文帝雙足,向上盡力一推,文帝方得升到天上。當時心感其人,俯視下面,僅見此人的一個背影,衣服下蓋,似有一個極大的窟窿。正想喚他,耳邊已是雞聲報曉,一驚而醒,文帝回憶夢境,歷歷在目,又暗忖道「這夢非常奇突,此人既來助朕,必是江山柱石之臣。但是他的面貌姓名,一無所知,叫朕何處尋覓他呢?」文帝想到這裡,沒有辦法,只得暫且丟過一邊。這天視朝之後,便在各處遊玩,希望能夠遇見夜夢賢臣,也未可知。游了一番,各處並無其人,後來行過漸台的當口,遙見有百十名黃頭郎方在那兒打掃御船,文帝一見那班人所戴之帽,正與夢中所見的相符,不禁心中大喜。

    即吩咐內監道「朕今天要點御船水手的花名,速去傳旨。」

    內監雖然不知其意,只得諾諾連聲答應。

    頃刻之間,那班水手,都已齊集一起。文帝又命未曾應點的,統統站在左邊,點過的站在右邊。文帝坐了臨時御案,點一名,就向他們身上,由上而下地察看一名。及至全數點畢,只見帽子,雖然同是黃色,下面衣蓋,都是完全無缺,並未見衣有窟窿的水手,忙問左右道「御船水手,都齊全了麼?」

    左右因問大眾,大眾答道「還有一個,現請病假,因此未到。」文帝道「速將此人召來。」等得此人扶病而至,文帝見了,命他背轉身去。那人聽了,大大一嚇,一時沒有法子,只得撲的跪下,老實奏道「臣有重病,臥在離中,匆匆應召,未曾更換衣服。」文帝不待此人辭畢,仍命起來背立。誰知不看猶可,一看他的下面衣蓋,真的一個大洞,正與夢中所見,一絲不差。文帝既已覺到此人,也不多言,問過姓名,即擢為御船船監之職。這個船監,便是首領。鄧通忽逢奇遇,自然喜出望外。究竟怎麼有此奇遇,可憐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幸而他雖沒有本事,卻有拍馬功夫,不到兩年,已升到大中大夫之職。

    朝中各臣對於鄧通,倒還罷了,獨有丞相申屠嘉,大不為然。一天,可巧鄧通因事失儀,申屠嘉捉著把柄,立請文帝把他正法。文帝心有成見,哪裡肯聽。當下便向申屠嘉微微冷笑一聲道「相國未免太多事了,朕知盈廷諸臣,失儀的也很多,相國單單只注意鄧通一個,莫非因為朕太寵任他麼?」申屠嘉聽了,慌恐免冠叩首謝罪。回家之後,只得另想別法,收拾鄧通。文帝背後也叮囑鄧通,以後須要遇事謹慎,不可被丞相拿著短處。鄧通原是拍馬人材,往後對於申屠嘉,非但不敢唐突,且去巴結。申屠嘉見他既已服軟,便即罷休。

    又過幾時,文帝復握鄧通為上大夫。那時朝中一班公卿,正在大談相術,許負以外,尚有吳曼珠、洪承嬌、廣元仙、文官桓諸人,都是精於相人之術,頗有奇驗。

    文帝既寵鄧通,也將吳曼珠召入內廷,命她替鄧通看相。曼珠為霸上人,夫死守節,已有二十多年,平時以相術營生,言必有中,因而致富。

    某日,建造住宅,她所用的泥木兩匠,都揀面有福相的才用。

    她說「有福相的匠人,宅成之後,家可大富。」後來果然營業鼎盛,每日有十斤黃金的進益。她既富有,趨之者更是若騖,連中郎將袁盎那般正直的人,也會十二分信她。她那天入宮之後,見過文帝。文帝指鄧通語之道「此是新任上大夫,對朕很為盡忠,汝可將他仔細一看。」曼珠奉了聖諭,便將鄧通臉上端詳一番,當下搖著頭奏道「鄧大夫之相,實在不佳。」

    文帝道「怎麼不佳呢?」曼珠聽了,遲疑半晌道「面有窮相,恐怕餓死。」

    文帝聽了,大為不悅,叱退曼珠,憤然謂鄧通道「朕欲富汝,有何繁難。就是天要餓死汝身,朕也要與天爭一爭呢!」說完,即下一詔,竟把蜀郡的嚴道銅山,賜與鄧通,並准他私自鑄錢,等於國幣。原來漢高帝開國,因嫌秦錢太重,每文約有半兩,即命改鑄莢錢,每文僅重一銖半,逕五分,形如榆筴之式。當時民間因為錢質太輕,物價陡然奇漲,白米竟售到每石萬錢。文帝乃改鑄四銖錢,併除去私鑄之令。

    賈誼、賈山,次第上書諫阻,文帝不納。因此吳王劉濞,覓得故鄣銅山,自由設局大鑄,因而富已敵國。後來鄧通也有銅山鑄錢,與吳王東西對峙。當時東南多用吳錢,西北多用鄧錢,吳王尚有國用開支。鄧通乃是私人,入而不出,其富不言可知。

    鄧通既已暴富,當然感激文帝。

    一天,文帝忽然病痔,潰爛不堪,膿血污穢,令人掩鼻。

    每日號叫痛楚,聲不絕口,醫藥無效,巫卜無靈。上自太后,下至妃嬪,無法可想。乃懸重賞,若能醫愈文帝之痔者,富貴自擇。為日既久,一無應命之人。鄧通見此情形,自然雙眉深鎖,歎氣不已。他的愛妾麻姑問他道「君已富貴至是,尚有何愁?」鄧通始將文帝患痔,無法止痛之事告之。麻姑聽了道「妾有一法,對於此症,平日屢試屢驗,惟恐君不肯做,若是肯做,必有九分把握。」鄧通聽了,樂得不可開交,拉著麻姑的手問她什麼法子,只要能夠立時止痛,我必定替你大置釵飾。麻姑聽了,笑答道「君從前為黃頭郎的時候,不是應許過我百粒明珠的麼?

    至今尚未如約,現在又來騙我。」鄧通道「我現有銅山鑄錢,人稱活財神,你還愁甚麼?你快將法子教我要緊。」麻姑聽了,尚未開言,忽雙頰泛紅雲,羞澀之態,不可言語形容。鄧通見了大奇道「你與我夫婦三年,恩愛已達極點,還有何事怕羞呢?你快快說吧。」麻姑至是,始含羞說道「妾前夫也患此症,應時痛得無法可治,妾偶然替他吮去痔上膿血。誰知真有奇效,吮的當口,非但立刻止痛,大約三四十次之後,其病霍然而愈。不過吮的時候既腥且臭,其味難聞,勢必至於噁心,若噁心就不能夠吮了。」鄧通聽了道「他是皇帝,又是我的恩人,這點事情,哪好再嫌骯髒。」說完,連夜出府入宮。當下就有內監阻止他道「鄧大夫不得進入寢宮。皇后皇妃吩咐過的。」鄧通發急道「我是前來醫主上病的,不比別樣事情,你們哪好阻我?」內監聽,慌忙報了進去。慎夫人忙站至窗口問鄧通道「皇上已經痛得昏間數次,鄧大夫若是尋常之藥,仍恐無益。」鄧通隔窗奏道「娘娘且讓臣進房,再當面奏。」慎夫人知道鄧通素為文帝寵任之人,便讓他進去。

    鄧通進房,看見文帝躺在御榻,真的痛得已是奄奄一息,那時也顧不得再去與后妃行禮,趕忙走至榻邊,向伺候的宮女道「諸位請將萬歲的被服揭開,幫同褪去下衣,我要用口吮痔。」鄧通尚未說完,薄太后、竇皇后、慎夫人三個,在旁聽得,連忙岔嘴道「這個法子尚未用過,或者有效,也未可知。

    不過褻瀆大夫,於心未免有些不安。「鄧通一面客氣幾句,一面便去用嘴替文帝吮痔。說也奇怪,他只吮了幾口,文帝已經可以熬痛。先時是閉著眼睛,側身朝裡睡的,此時知道有人用嘴吮他痔上的膿血,復用舌頭舐了又舐,隨吮隨時止痛,不便動彈,單問慎夫人道」吮痔的是誰!按聳鋇送ㄗ焐弦蠐洩テ鰨s比徊荒蘢嘍浴I鞣蛉飼髦靈角埃秘磻d鬯檔潰骸碧奼菹濾迸T氖巧洗蠓虻送ā菹麓絲濤閾て轡剩妖媟扜仴\偎怠!拔牡づ猺Ao悴謊雜鎩V貝珧eㄋ北希悄d弁醇戎棺。所漭縭橢馗海祀炊雛l防矗純怞蔇t送ㄑ緣潰骸蹦閎鞝酥倚模溴螫|桓弘薜奶嵐巍?

    你就在此專心辦理此事,所有后妃,毋庸迴避。「鄧通當夜連吮數次,文帝自然歡喜,復問鄧通道」你說,何人對朕最為親愛?「鄧通道」父子天性,臣想最親愛陛下的人,自然是皇太子了。「文帝聽了,尚未答言。可巧太子啟進來問疾,文帝便命太子候在榻前。過了一陣,痔上的膿血,又長出來了,文帝就命太子替他吮痔。太子起初嫌憎骯髒,不肯應命,後見竇後暗暗示以眼色,只得跪在榻前,嘴對文帝肛門,去吮痔上膿血。只吮了一口,馬上一個噁心,嘔吐起來。

    文帝見了,面上已現怒色。慎夫人知趣,忙藉故使太子退出。

    太子出去,悄悄立派內監探聽吮痔之事,是由何人作源。內監探明回報,太子記在心上。後來即位,首先就把鄧通革職,並且追奪銅山。鄧通不知景帝怪他吮痔獻媚,把他革職,反疑申屠嘉與他作對。平常每向朋從吹牛,他說只要丞相一走,他就有復職希望。故而一見申屠嘉逝世,馬上上書辯冤,還想做官。

    景帝本來恨他,不去問他死罪,還是看在先帝面上,及見他不知悔過,竟敢上書瀆奏,於是把他拘入獄中。審訊時候,鄧通始知有人告他私鑄銅錢。鄧通雖是極口呼冤,問官仰承上意,將他的家產,統統充公,僅剩了妻妾三個光身。一位面團團的富翁,一旦竟和乞丐一樣。還是館陶公主,記著文帝遺言,不使鄧通餓死,略為周濟。誰知又為內監盡入私囊,鄧通分文不能到手,後來真的餓死街上,應了曼珠之言。

    那時朝中最有權力的,自然就是晁錯。一天暗暗上了一本密奏,請削諸王封地,並以吳王劉濞為先。景帝平日念念不忘的就是此事,今見晁錯此奏,正中下懷,即命延臣議削吳地。

    吳王劉濞聞知其事,乃謂群臣道「皇帝當年打死寡人之子,寡人正想報仇,他既前來尋事,寡人只好先發制人了。」於是聯絡膠西王劉卬.劉卬又糾合齊、菑川、膠東、濟南諸國,劉濞又自去糾合楚、趙、閩越、東越諸國,一共起事。當時諸侯共有二十二國,與劉濞共圖發難的不過七國,哪裡是地廣兵多天子的對手?景帝便命周亞夫為將。亞夫原是將才,昔日已為文帝所許,率兵出伐。不到三月,果然吳王劉濞兵糧不足,一戰死之。其餘六國,也是景帝另派之將所平。景帝既平亂事,理應重賞晁錯才是,誰知景帝怪他存心太毒,清王之反,說是他激變的,一道密旨,竟將晁錯腰斬。晁錯自命博學多才,死得這般可慘,一半是他聰明誤用,一半是景帝殘忍不仁,兩有不是,不必說它。

    是年,景帝立其子劉榮為皇太子。劉榮本是景帝愛妃粟氏所出,年雖幼稚,因母得寵,遂為儲君,當時的人,都稱他為栗太子。其母栗氏,一見其子已作東宮,遂暗中設法,想將皇后薄氏擠去,使得自己正位中宮。薄皇后既是無出,又為景帝所不喜,不過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權立為後,原是一個傀儡。

    一經栗氏傾軋,怎能保住位置?挨到景帝六年,薄後果然被廢。

    當時宮中諸嬪,總以為繼位正宮的人,必是栗氏。豈知事有不然,原來景帝的妃嬪,除了粟氏之外,最受寵的還有一對姊妹花,王氏姝兒、櫻兒二人。二人之母,名叫臧兒,為故燕王臧茶的孫女,嫁與同鄉王仲為妻,生下一子二女子名王信,長女名娡。小字妹兒,次女名息姁,小字櫻兒。不久,王仲病歿,臧兒不安於室,攀了子女,轉燕長陵田家,復生二子長名田蚡,幼名四勝。姝兒長成,嫁與金王孫為婦,亦生一女,名喚帳鉤。臧兒平日最喜算命,每逢算命,無不說她生有貴女。

    一天姝兒歸寧,可巧有一位名相士,名叫姚翁的,為同邑某富翁聘至。臧兒因與富翁的僕婦為友,輾轉設法,始將姚翁請到她的家裡。姚翁一見姝兒,大驚失色道「此地怎有這位貴人,將來必作皇后,且生帝子。」續相櫻兒,亦是貴相,不過不及乃姊。當下臧兒聽了,暗想「姝兒已嫁平民,怎會去做皇后,難道金婿將來要做皇帝不成?本朝高祖,雖是亭長出身,後來竟有天下。可是金婿貌既不揚,才又不展,如何能夠發跡。」

    臧兒想了半天,明白轉來,方才曉得姚翁無非為騙金錢,信口雌黃而已,於是便將這事丟開。姝兒在家住了幾天,依然滿心歡悅。回到夫家,忙對其夫金王孫笑說道「我在娘家,有一位姚翁,乃是當今的名相士。他說我是皇后之命,異日還要生出帝子呢!」金王孫本是一介平民,人又忠厚,聽了他妻之言,嚇得慌忙雙手掩了耳朵道「我的腦袋,尚想留著吃飯,我勸你切莫亂說,造反的事情,不是玩的。」姝兒被她丈夫這般一說,一團高興,也只得付諸流水。她雖然打斷作後思想,可是她卻生得貌可羞花,才堪詠絮。每日攬鏡自照,未免懊悔所適非人。有一天,姝兒赤了雙足,方在田間下秧,忽來一個無賴之子,調戲她道「我聽見人說,金嫂是位皇后之命,今天還在這裡撩起雪白大腿,赤足種田,如何能夠為後?不如嫁我為妻,定能達到目的。」姝兒明知此人調戲自己,故意問他道「難道你會做皇帝不成?」無賴子聽了,輕輕地答道「我想前去作盜,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皇帝就是做不成,平頭王總做定了的。」姝兒見他滿口胡言,俯首工作,不去睬他。

    無賴子沒有意思,即在身邊,摸出一隻翡翠戒指,朝妹兒臉上一揚道「你看此戒的翠色好麼?你若中意,可以奉贈。」姝兒本是赤窮人家,婦女又以珠翠為性命的,一見此戒,翠色可愛,頓時換了一副笑容答道「你肯見贈,我當以自織的細布相報。」

    無賴子聽了,便將姝兒誘至荒塚旁邊,並坐談天道「此戒足值百金,本來非我所有,前日邑中某富翁做壽,我去磕頭,無意之中拾得的。」姝兒一聽此戒價值昂貴,心裡更加艷羨道「你說贈我,我怕你有些捨不得罷!」無賴子答道「你不必用激將法,我是有心贈你的。」說著,真的把那只戒指遞到姝兒手內。姝兒平生從未戴過這種貴重東西,一時接到手內,便情不自禁地向無賴子嫣然報以一笑。

    無賴子就在此時,趁她一個不防,一把擁入懷中,**起來。姝兒力不能抗,叫喊出來,更是害臊,心中幾個念頭一轉,早已失身與這個無賴子了。次日,邑中小兒,便起了一種歌謠道「一隻翠戒易匹布,荒塚之旁委屈赤足婦,皇后匆自誤!」姝兒聽了,羞得躲在家中,不敢再往田間工作。好在那只戎子,卻也價值不貸,以之遮羞,還算值得。過了幾時,事為金王孫所知,責她不知廉恥。本想將她休回娘家,後又愛她美貌,不能割愛,模糊了事。姝兒雖為其夫所容,卻被鄰人訕笑,正是無以自解的時候,邑中忽然到了幾位過路的內監。姝兒探知其事,急急歸寧,去與臧兒商酌。正是生成雖有中官相,發跡還為內監恩。

    不知姝兒與其母,究竟所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萬劫仙姑宥赦左道再醮民婦正位中宮

    三椽草屋,斜日沉沉;一帶溪流,涼泉汨汨。滿樹蟬聲,借薰風以入耳;半窗水影,搖翠竹而清心。雞聲犬吠,村裡人家;鼎沸煙香,畫中佛像。卻說此時一位半老徐娘,方在喃喃唸經,旁立一個標緻**,正在與之耳語。這位徐娘,就是臧兒。她見姝兒忽又歸寧,免不得看她總是一位後相,滿心歡喜的,用手一指,叫她稍歇。因為自己口裡正在唸經,無暇說話。

    誰知姝兒已等不及,急把嘴巴湊在她娘耳邊,嘁嘁喳喳地說了一會。臧兒尚未聽完,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也顧不得打斷唸經是罪過的,即攔斷她女兒的話頭道「我兒這個法子,妙極無疆,倘能如願,恐怕你真是皇后希望。只是我們娘兒兩個,衣衫襤褸,窮相逼人,如何能夠見得著那幾位過路的公公呢?」

    姝兒微笑道「事在人為,即不成功,也沒什麼壞處。」臧兒聽了,就命次女櫻兒看守門戶,自己同了姝兒一徑來至邑中。

    打聽得那幾位過路公公,住在邑宰衙內,於是大著膽子,走近門前。臧兒此刻只好暫屈身份,充作候補皇后的僕婦,向一個差役問道「請問大師,我們王姝兒小姐,有話面稟此地住的公公,可否求為傳達?」那班差役,話未聽完,便鼓起一雙牯牛般的眼珠,朝著臧兒大喝道「你這老乞婆,還不替我快快滾開!你知道此地是什麼所在?」臧兒嚇得連連倒退幾步,正想再去央求那班如狼似虎的差役,不防身後,忽又走來一個差役,不問三七二一的,從後面雙手齊下,噗的噗的,左右開弓的,把臧兒打上幾個耳光。可憐臧兒被打,還不敢喊痛,慌忙掩了雙頰,逃至姝兒面前,方始嗚咽著埋怨姝兒道「都是你要做甚麼斷命黃猴不黃猴,為娘被他們打得已經變為青猴了。」姝兒聽了,急把她娘掩面的雙手,拿了下來一看,果是雙頰青腫,眼淚鼻涕,掛滿一臉。只得一面安慰她娘幾句,叫她站著莫動。一面親自出馬,走近一位差役面前,萬福了幾萬福道「有勞大師,替我傳報進去,說是民女王娡,小字姝兒的,要想求見監公公。」那個差役,一見姝兒長得宛如天仙化人一般,便嬉皮笑臉地答道「你這個女子,要見公公作甚?這裡的幾位公公,乃是過路客官,前往洛陽一帶,選取美貌民女去的。此地並不開選,我們怎敢進去冒昧?」姝兒一聽此地並不開選,未免大失所望。一想這位差役,倒還和氣,我何妨再拜託拜託他看。因又問那個差役道「我明知此地不開選秀女,不過想見他們,另有說話面稟。」那個差役聽了,也現出愛莫能助的樣子道「並非不肯幫姑娘的忙,委實不便進去傳報。」

    姝兒聽了,正擬再懇,忽聽鈴聲琅琅,外面奔來一匹高頭大馬,上面騎著一位內監。停下之後,一面正在下馬,一面把眼睛盯了她的面龐在看。姝兒此時福至心靈,也不待差役傳報,慌忙迎了上去,撲的跪在那位內監面前道「民女王娡,想求公公帶往都中,得為所選秀女們,燒茶煮飯,也是甘心。」那位內監,本已喜她美貌,至於姝兒並非**,內監原是門外漢,自然不知。當下便點點頭道「此地雖不開選,掩就破個例兒,將你收下便了。」說著,把手一揮,當下自有內監的衛士,將姝兒引進裡面去了。

    臧兒一個人遵她女命,站著不動。站了半天,未見她的女兒出來,想去探聽呢,怕吃耳光,不敢前去。不去探聽呢,究竟她的女兒何處去了,怎能放心。她正在進退維谷之際,忽聽得有幾個閒人,聚在那兒私相議論道「這件事情,真是稀奇,選取秀女,必須**,此是老例;今天所選的那個王姝,她明是嫁了姓金的了,且已生有女兒,一個破貨怎的選作秀女,這不是一件破無荒的笑話麼!」臧兒聽畢這番議論,喜得心癢難搔,便自言自語道「我佛有靈,也不枉我平時虔心供奉,現在果然保佑我女選作秀女,我想無論如何,總比嫁在金家好些。」她想完之後,連尊臉上的腫痛,也忘記了。回家之後,即把她的女婿叫來,老實告知,姝兒已經選為秀女。當下金王孫聽了,自然不肯甘休。臧兒只給他一個陰乾。金王孫沒法,只得去向縣裡告狀。縣官見他告的雖是岳母臧兒,其實告的是內監,甚至若是選中,被告便是皇帝,這個狀子,如何準得?自然一批二駁,不准不准。金王孫既告狀不准,氣得不再娶婦,帶了他的女兒金帳鉤,仍舊做他的莊稼度日,往後再提。

    單說姝兒那天進署之後,就有宮人接待。次日,跟著那班內監,逕至洛陽。未到半月,已經選了四五百名,額既滿足,出示停眩當下自有洛陽官吏,貢獻秀女們的衣穿。那時正是夏末秋初的天氣,單衣薄裳,容易置辦,辦齊之後,內監便率領這幾百名秀女入都。一天行至櫟陽城外,早有辦差官吏,預備寓所。姝兒因為天氣燥熱,白天趕路的時候,數人一車,很是擠軋,滿身香汗,濕透衣襟,所以一到寓所,想去洗澡。又因人眾盆少,一時輪不到自己,偶然看見後面有個石池,水色清游,深不及膝,只要把腰門一關,甚是幽靜,她便卸去上下衣裳,露出羊脂白玉的身體。

    正在洗得適意的當口,忽聽空際,有人喚她名字,疾忙抬頭一看,見是一位妙齡仙女。她因身無寸縷,恐怕褻瀆上仙,一時不及揩抹,急急穿好衣褲。那位仙女,已經踏雲而下。姝兒伏地叩首,口稱「上仙呼喚凡女名字,有何仙諭吩咐?」

    只聽得那位仙女道「我乃萬劫仙姑是也。頃在仙洞打坐,一時心血來潮,知你有難,因此前來救護。」姝兒聽了,連連磕著響頭道「上仙如此垂憐凡女,凡女異日稍有發跡,必定建造廟宇,裝修金身,不敢言報。」萬劫仙姑道「這倒不必,你可回房,毋庸害怕,孽畜如來纏擾,叫它永不超生。」仙姑說完這活,忽又不見。姝兒望空復又拜了幾拜,急回她的那間房內,燃燈靜坐,不敢睡熟。直到三更,並無動靜,她想天上仙姑,何至說謊,料定不久必有變異。因有仙姑保護,故不害怕。又過許久,覺得身子有些疲倦,正想和衣而臥的當口,忽見萬劫仙姑,又站在她的面前道「你且安睡,我在外床,略一打坐。」姝兒聽了,不敢違命。自向裡床睡下,留出外床,只見仙姑盤膝而坐,閉目無聲。

    誰知就在此時,姝兒陡覺一陣異香,鑽入她的鼻中,她的心裡,忽會淫蕩起來。

    正在不能自制的時候,不知怎的一來,那位仙姑已經化作一位美貌仙童,前來引誘姝兒。姝兒也不拒絕,正思接受那位仙童要求的事情,突然聽得一個青天霹靂。

    那個仙童,忽又變為一個虯髯道人,又見那個道人,頓時嚇得縮做一團,跪在床前,高舉雙手,向空中不迭地亂拜,口裡跟著連叫「仙姑饒命!可憐小道修煉千年,也非容易,從此洗心滌慮,改邪歸正便了!」姝兒此時弄得莫名其妙,還疑是夢中,急急抬頭朝窗外一看,只見萬劫仙姑,坐在簷際,一臉怒色,對著那個道人。姝兒一見仙姑已在發怒,想起方才自己大不應該,要去接受仙童的要求,不恥之狀,定為仙姑所知,倘然責備起來,實在沒有面子。誰知她的念頭尚未轉完,又見那個道人轉來求她道「小道不應妄想非分,致犯天譴,好在皇后未曾被污,務請替我求求仙姑,赦了我罪!」姝兒倒也心軟,真的替那道人力向仙姑求情。仙姑居然未能免俗,看在候補皇后面上,竟將道人赦了。那個道人,一聽仙姑說出一個赦字,慌忙大磕其頭之後,倏的不見。姝兒正想去問仙姑,那個道人,究竟是妖是人的當口,忽見空中飛下一張似乎有字之紙。再看仙姑,亦失所在。急把那紙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該道修煉千年,雖是左道旁門,將受天職,只因良心不正,輒以壞人名節為事。今日原思犯爾,俾得異日要挾求封,爾亦不正,幾被所誘。嗣後力宜向善,尚有大福,勉之!

    姝兒閱畢,不禁愧感交並。忙又望空叩謝。一個人睡在床上,重將那紙看了又看,看到大福二字,芳心得意,不可言狀。

    直至雞唱三次,方始沉沉睡去。沒有多時,宮人已來喚她起身上路。姝兒察看宮人情形,夜間之事似乎未知,她也嚴守秘密,不敢招遙不日到了都中,那時文帝尚未升遐,景帝還是太子時代,妹兒卻被撥入東宮服役。也是她的福運已至,一晚,她去替太子篩茶,篩罷之後,正擬退出,忽見太子極注意地朝她看了幾眼。她一個不防,也會紅雲滿靨,羞得香汗淋漓起來。少頃,她漸漸地定了神,就在肚內暗忖道「我的丟了丈夫,離了女兒,自願應選,來至深宮,無非想應那位姚翁之話;此刻太子既在癡癡地看我,未必沒有意思,我何不獻媚上去。這件事情,乃是我王姝兒的生死關頭,錯過幾會,悔已遲了呢。」她這般地想罷之後,於是就把她的那一雙勾人眼波,盡向太子的臉上,一瞄一瞄地遞了過去。一則也是她的福命,二則也是她長得太美,三則剛剛碰見太子是位色中餓鬼,四則宮人雖多,那個敢去引誘太子,若被太后、皇后等查出,非但性命難保,還要族誅。姝兒初進宮來,不知就裡,居然被她膽大妄為,如了心願。

    姚翁之言,真是有些道理。

    當下太子忽見姝兒含情脈脈,送媚殷殷,心裡一動,便還報了她一笑,跟著問她道「汝是哪裡人氏?何日進宮?怎的我從前沒有見你?」姝兒聽了,尚未答言,先把眼睛,向四處一望。太子已知其意,又對她說道「我的宮中沒有閒人,汝膽大些說就是了。」姝兒聽了,站近一步,卻又低著頭,輕輕地說道「奴婢槐裡人氏,母親王氏,早已寡居。因為家寒,自願應選入宮服役,撥到此間,尚未旬日。

    奴婢原是一個村姑,未知宮儀,進宮之後,心驚膽戰,生怕貽誤,尚求太子格外加恩!」太子聽畢,見她言語玲瓏,癡憨可愛,便將她一把抱到懷中,勾著她的粉項,與之調情起來。姝兒本是老吃老做,自然拿出全副本領,一陣鬼混,太子早入她的迷魂陣中。太子一看左右無人,就想以東宮作陽台,以楚襄自居了。姝兒一見太子入彀,反因不是**,害怕起來,不敢答應。太子從未遭人拒絕過的,此時弄得不懂,再三問她,姝兒只是低首含羞不語。

    太子情急萬分,沒有法子,只好央求姝兒。姝兒至是,方始說出不是**。太子聽了笑道「這有何礙!」於是春風一度,已結珠胎,十月臨盆,生下一女。姝兒既為太子寵愛,宮中的人,便改口稱她為王美人。

    姝兒又為希寵起見,說起家中還有一妹,也請太子加恩。

    太子聽了,急令官監,多帶金珠,前往臧兒家中聘選次女櫻兒。

    臧兒自然滿口答應。櫻兒聽見乃姊享受榮華富貴,念蒙姊姊不忘同胞,前來聘選,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臧兒囑咐數語,便命櫻兒隨了宮監入都。進宮之後,太子見櫻兒之貌,雖遜乃姊,因是**,卻也高興。當夜設上盛筵,命這一對姊妹花,左右侍坐,陪她喝酒。酒酣興至,情不自禁。姝兒知趣,私與太子咬上幾句耳朵,戲乞謝禮。太子笑著推她出房道「決不忘記冰人,快快自去安睡。」姝兒聽了,方始含笑退出。是夜太子與櫻兒顛鸞倒鳳之事,毋須細敘。次年櫻兒養下一男,取名為越,就是將來的廣川王。姝兒一見其妹得子,哪肯甘休,不久腹中又已有孕,誰知生下地來,仍是弄瓦,不是弄璋,害得姝兒哭了幾天。太子寬洪大量,連連自認辦理不周,說道「要使姝兒三次懷胎,定是男子。」姝兒倒也信以為真。豈知生了下來,又是女的。

    直至景帝既位的那一年,一天晚上,景帝夢見一隻赤彘,從天而降,雲霧迷離,直人崇芳閣中。次晨醒來,尚見閣上青雲環繞,儼然一條龍形,急召相士姚翁人問。

    姚翁笑道「此夢大吉,必有奇胎,異日當為漢朝盛世之主。」景帝大喜,索性問姚翁道「朕宮中后妃甚多,應在何人身上,君能預知否?」姚翁道「臣不敢懸揣,若出后妃一見,亦能知之。」景帝即將后妃統統召至。姚翁一見姝兒,慌忙跪下賀喜道「王美人尚記得臣昔年的說話麼?」姝兒聽了,笑容可掬地答道「君的相術,真是奇驗。」一面以黃金百斤,賜與姚翁。一面將從前看相之事,一句不瞞的,奏知景帝。景帝聽畢,甚為驚駭,也賜姚翁千金。姚翁道「陛下皇子雖多,似皆不及王美人第四胎的男胎有福。」當夜景帝就夢見一位神女,手捧一輪紅日,贈與王美人。景帝醒來,即將此夢告知王美人。誰知王美人同時也得一夢,正與景帝之夢相同。二人互相言罷,各自稱奇不迭。王美人即於這夜,又與景帝交歡,一索而得。次年七夕佳朝,王美人果然生下一子,聲音宏亮,確是英物。景帝是夜又夢見高祖吩咐他,王美人所生之子,應名為彘。景帝醒後,即取王美人新生之子為彘。嗣因彘字取名,究屬難聽,乃改名為徹。說也奇怪,王美人自從生徹以後,竟不再孕。妹子櫻兒又連生三男,除長男越外,二三四三子,取名為寄、為乘、為舜,後皆封王。這且不提。

    且說王美人生徹的時候,景帝早奉薄太皇太后之命,已娶薄氏的內侄孫女為後。

    宮中妃嬪,雖然不知其數,都非王美人的情敵。獨有栗妃,貌既美麗,生子又多,景帝一時為其所惑,私下答應,將來必立其子榮為皇太子。嗣因王美人之子徹,生時即有許多瑞兆相應,景帝又想毀約,立徹為皇太子。於是遷延了兩三年之久,尚難決定。後來禁不住栗妃屢屢絮聒,又思立幼廢長,到底非是,決計立榮,並封徹為膠東王,以安王美人之心。那時館陶長公主嫖,為景帝胞妹,已嫁堂邑侯陳午為妻,生有一女,名叫阿嬌。因見榮已立為太子,思將阿嬌配與太子,異日即是皇后。

    詎知栗妃當面拒絕,長公主這一氣,非同小可。王美人聞知其事,忙去竭力勸慰長公主。長公主恨恨地道「彼既不識抬舉,我將阿嬌配與徹兒,也是一樣。」王美人聽了,自然暗喜,但嘴上謙遜道「犬子不是太子,怎敢有屈阿嬌?」長公主道「這倒不然,廢立常事,且看我的手段如何。」王美人急將此事告知景帝,景帝因為阿嬌長徹數歲,似乎不合。王美人又將長公主請至,想她去向景帝求親。那時徹適立景帝之側,長公主戲指宮娥問徹道「此等人為汝作婦,可合意否?」徹皆搖頭不願。長公主又指阿嬌問徹道「她呢?」徹聽了笑答道「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此言一出,非但長公主、王美人聽了笑不可抑,連景帝也笑罵道「癡兒太老臉了!」當下就命王美人,以頭上的金釵,賜與阿嬌,算是定婚。王美人既已結了這位有力的親母,沒有幾時,景帝竟將榮廢去,改立徹為皇太子。栗妃一得這個消息,那還了得,便像母夜叉的一般,日與景帝拚命。景帝本是一位吃軟不吃硬的君王,一怒之下,一面立把栗妃打落冷宮,一面既立王美人為後。可憐栗妃費了好幾年的心血,方將薄後擠去,豈知後位不能到手,反將寵愛二字斷送。

    正是宮幃更比民家險,黨羽原須自己尋。

    不知栗妃身居冷宮,是死是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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