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宮廷艷史 正文 第16-20章
    第十六回記舊恨戲詰尊翁蒙奇冤難為令坦

    卻說蕭何見漢帝轉怒為喜,已在安慰他了,反又栗粟危懼起來,肅然答道「微臣此事,雖蒙陛下寬宥。但為日方長,難免有誤,尚望陛下有以教之!」漢帝復微笑道「汝作事頗有遠見。朕記得從前此地城破時,請將乘亂入宮,未免各有攜取,惟汝只取書籍表冊而去,目下辦事有條不紊,便宜多了。」

    蕭何亦笑道「臣無所長,一生作吏,對於前朝典籍,視為至寶。平日得以借鏡,今為陛下一語道破,天資穎慧,聖主心細,事事留意,真非臣下可及萬一也!」

    漢帝聽了大喜,便指著未央宮的四圍,諭蕭何道「此處可以添築城垣,作為京邑,號稱長安便了。」蕭何領命去辦。漢帝乃命文武官吏,至櫟陽、洛陽兩處迎接后妃,一齊徙入未央宮中。從此皇宮已定長安久住,不再遷移了。不過漢帝生性好動,不樂安居,過了月餘,又往洛陽一住半年,隨身所帶的妃嬪,第一寵愛戚夫人,其次方是薄姬。

    至八年元月,聞得韓王信的黨羽,出沒邊疆,復又親率人馬出擊,及到東垣,寇已退去,南歸過趙。至柏人縣中過宿,地方官吏,早已預備行宮。漢帝趨入,忽覺心緒不寧起來,便顧左右道「此縣何名?」左右以柏人縣對。漢帝愕然道「柏人與迫人同音,莫非朕在此處,要受人逼迫不成?朕決不宿此,快快前進!」

    左右因為每每看見漢帝喜怒無常,時有出人意外的舉動,便也不以為異。漢帝到了洛陽之後,左右回想,在途甚覺平安,方才私相議論道「是不是萬歲爺在柏人縣裡,那種大驚小怪的樣兒,差不多像發了瘋了,其實都是多事!」

    大家互相議論,不在話下。漢帝住在洛陽,光陰易過,又屆殘年,當下就有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趙王張敖、楚王劉交,陸續至洛,預備朝賀正朔。漢帝適欲還都省親,即命四王扈蹕同行。及抵長安,已是歲暮。沒有幾天,便是九年元旦。

    漢帝在未央宮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將相等人,一同叩賀。

    拜跪禮畢,大開筵宴。太上皇上坐,漢帝旁坐,其餘群臣,數人一席,分設兩邊,君臣同樂,倒也吃得很有興致。酒過數巡,漢帝起立,捧了一隻金爵,斟滿御酒,走至太上皇面前,恭恭敬敬地為太上皇祝壽。太上皇含笑接來一飲而盡,不覺脫口道「皇帝已有今日,爾亡母昭靈夫人的龍種之言,真應驗了。」

    群臣不解,都起立請求太上皇說出原委。此時的太上皇微有醉意,並不瞞人,就將當年昭靈夫人堤上一夢,講與群臣聽了。

    群臣聽畢,一個個喜形於色道「如此說來,萬歲萬世之基,早已兆於當時的了。臣等早知此事,那時戰場之上,心有把握,何必擔驚受怕呢。」漢帝也有酒意,便去戲問太上皇道「從前大人總說臣兒無賴,不及仲只能治稼穡之事。今日臣兒所立之產,與仲兄比較起來,未知孰優孰劣?」太上皇聽了,無詞可答,只得付之一笑。群臣聽了,連忙又呼萬歲。大家著著實實恭維一陣,才把戲言混了過去。直至夕陽西下,尚未盡興。

    漢帝便命點起銀燭,再續夜宴。後來太上皇不勝酒力,先行入內,漢帝方命群臣自行暢飲。自己來至後宮,再受那班后妃之賀。

    後宮的家宴,又與外殿不同。外殿是富麗堂皇,極天地星辰之象。後宮是溫柔香艷,具風花雪月之神。於是漢帝坐在上面正中,右面是呂後。那時重右輕左,凡是降謫的官吏,所以謂之左遷,——左面是戚夫人,薄夫人坐在呂後的肩下,曹夫人坐在成夫人的肩下。宮娥斟過一巡,呂後為首,先與漢帝敬酒。漢帝笑著接到手內,一飲而盡,也親自斟上一杯,遞與呂後。呂後接了,謝聲萬歲,方才慢慢兒喝下。戚夫人卻將自己的酒杯,斟得滿滿的,遞到漢帝的口邊。漢帝並不用手去接,就在戚夫人的手內,湊上嘴去把酒呷乾。漢帝也把自己杯內斟滿,遞與戚夫人,戚夫人見了,便嫣然一笑,也在漢帝手中呷乾。此時呂後在旁見漢帝不顧大局,竟在席上調情起來。又恨戚夫人無恥,哪兒像位皇妃的身份,此種舉動,直與粉頭何異。

    原想發揮幾句,既而一想,今天乃是元旦,一年的祥瑞,要從今天而起,不要掃了漢帝高興。漢帝與呂後多年夫婦,哪能猜不透她的心理?因此對於雹曹兩位夫人的敬酒,只得規規矩矩起來。

    大家敬酒之後,漢帝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略皺其眉地向呂後說道「朕已貴為天子,今日后妃滿前,開懷暢飲,可惜少了一個。她苦在此,那時首占沛縣之功,似在諸將之上呢。」

    呂後忙答道「萬歲所言,莫非記起那個袁姣佩夫人來了麼?

    她真走得可惜,賤妾說她真稱得起能文能武,又賢又淑的夫人。

    現在宮中,人數卻也不少,誰能比得上她呀!昂旱づ猺Av闖セ玖艘簧r潰骸笨齲‰蘚緯⒉壞爰撬嶀a∥粗j堿G巧性諶思洌痔奮Y扇ュ抗瓵菻銢{姨ヨ噉繹燹浦為泲皎淕挺l匾歡u荒芄謊八鏺_礎!奧籃蟮潰骸笨峙攣幢兀捊~懊慷棗j擔騝E氚呀J趿煩桑o愫萌е八鴟勒惆滌羜j蟢镼B晃晃雌粕淼耐cs□o敖J酰楔繳i冉媳鶉巳菀祝p3壹已Xㄔ矗備]淠副賾釁澠~U真^蠢矗楔疆リXN扇Д牧耍〔蝗唬o菹掠胨樖A碩靼szdq燦胨僸挸y嗤叮具`諶思洌幙A絛牟煥純詞穎菹亂淮蔚拿矗俊昂旱鄣潰骸彼菮鴟勒}呫猼Ⅰm頌熳櫻祥僮X俺H宋鎩蛘O純次乙豢矗咿W躋膊環襯訓難劍「呂後道」妾聞始皇要覓神仙,曾令徐福帶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去到海上求仙。誰知一去不還,大概也已仙去。妾以此事比例,大概一做神仙,就不肯再到塵凡來了。「不佞做到此地,想起秦史中所記徐福求仙一節,因與徐福同宗,安知徐福不與不佞有一線之關。不佞於遜清光緒末葉,曾赴日本留學,暇時即至四處考察古跡,冀得一瞻徐福的遺墓,以伸欽仰之心。果於熊野地方新宮町,得見二千年以前,那位東渡的徐福之墓。墓地面積凡四畝又二十一步,墓前有石碑一,相傳海川賴宣藩主於元文元年立。附近有楠樹二枝,墓傍原有徐福從者之墳七所。惟不佞去時,僅見二家,蔓草荒煙,祭謁而返。熊野即是蓬萊,蓬萊山之麓,有飛鳥神在,中有徐福祠一。至於徐福之遺物,早已散失無存。該地濱海洋,多鯨魚出沒,捕鯨之法,猶是徐福遺教。該地又產徐福紙,亦徐福發明的。如此名貴的古跡,竟淪於異域,可慨也夫!

    不佞作書至此,因以記之,這是閒文,說過丟開。再說當時漢帝聽了呂後之言,甚為欷歔.薄夫人見漢帝惦記前姬。便請漢帝將那位仙去的袁家姊姊一生事跡,諭知朝臣,立朝致祭,使她好受香煙。漢帝搖頭道「這可不必,朕知她素惡鋪張,如此一來,反而褻瀆她了。」戚夫人最是聰明,能知漢帝心理,忙接嘴湊趣道「婢子之意,也與萬歲相同。袁家姊姊,既是埋名而去,她的行徑,自然不以宣佈為是。不過萬歲苟有急難,她豈有坐視之理。聖天子有百靈護衛,何況同床合被的人呢?」

    漢帝聽了,方有喜色。戚夫人又想出許多歌功頌德之詞,揀漢帝心之所好的說話盡力恭維。漢帝此時就不像起先那般頹唐了,有說有笑,大樂特樂。這天因是元旦,漢帝只好有屈幾位夫人,自己扶著呂後安睡去了。

    第二天起來,忽接北方警報,乃是匈奴又來犯邊。但是往來不測,行止自由,弄得戰無可戰,防不勝防。漢帝無法對付,急召關內侯劉敬,與議邊防事宜。劉敬道「天下初定,士卒久勞,若再興師動眾,實非易事。冒頓如此凶頑,似非武力可以征服,臣在一計,但恐陛下不肯照行。」漢帝道「汝有良策,能使匈奴國子子孫孫臣服天朝,這是最妙之事,汝儘管大膽奏來!」劉敬道「欲令匈奴世世臣服,惟有和親一法。陛下果肯割愛,將長公主下嫁冒頓,他必感謝高厚,立公主為閼氏。將來公主生男,即是彼國單于,天下豈有外孫敢與外公對抗的麼?還有一樣,若陛下愛惜公主,不忍使她遠嫁,或今後宮子女,冒充公主,遣嫁出去。冒頓刁狡著稱,一旦敗露,反而不美。伏乞陛下三思!」漢帝聽完,連點其首道「此計頗善!朕只要國可久安,何惜一個小小女子呢?」漢帝說畢,即至內宮,將劉敬之策,告知呂後。呂後還未聽完,便大罵「劉敬糊塗,做了一位侯爵,想不出防邊計策,竟敢想到我的公主身上,豈不可丑?」呂後邊罵,邊又向漢帝哭哭啼啼地說道「妾身惟有一子一女,相依為命。陛下打定天下,從無一個畏字。怎麼做了天子,反忍心將自己親女,棄諸塞外,配與番奴?況且女兒早已許字趙王,一旦改嫁,豈不貽笑萬邦!妾實不敢從命。」漢帝一見呂後珠淚紛飛,嬌聲發顫,已是不忍。

    又見她都是理直氣壯的言詞,更覺無話可說。

    呂後等得漢帝往別宮去的時候,忙喚審食其到來密議。審食其聽了,也替呂後擔憂,即向日後獻計道「趙王張敖,現正在此,不如馬上花燭,由他帶了回國,那才萬無一失呢。」

    呂後聽了大喜,真的擇日令張敖迎娶。張敖也怕他的愛妻被外國搶去,趕忙做了新郎。漢帝理屈詞窮,只好做他現成丈人,悶聲不響。公主嫁了張敖,倒也恩愛纏綿,芳心大慰。不及滿月,夫妻便雙雙回國去了。呂後在他們夫妻結婚之際,已將女兒的封號,向漢帝討下,叫做魯元公主。公主一到趙國,自然是一位王后。漢帝眼看女兒女婿走了,也不在心上,只是注重和親一事,不忘於懷。便將曹夫人的一位義女,詐稱公主,使劉敬速詣匈奴,與冒頓提親。劉敬去了回來,因為冒頓正想嘗嘗中國女子風味,自然一口應允。漢帝命劉敬為送嫁大臣,劉敬倒也不辭勞苦。

    番邦喜事,不必細敘。劉敬有功,漢帝又加封他食邑千戶。

    劉敬又奏道「現在我們以假作真,難免不為冒頓窺破,邊防一事,仍宜當心。」

    漢帝點首稱是。劉敬復道「陛下定都關中,非但北近匈奴,必須嚴防。就是山東一帶,六國後裔,及許多強族豪宗,散居故土,保不住意外生變,覬覦大器。」漢帝不待劉敬說畢,連連地說道「對呀!對呀!你說得真對!

    這又如何預防?「劉敬答道」臣看六國後人,惟齊地的田、懷二姓,楚地的屈、昭、景三族,最算豪強。今可徙入關中,使其屯墾,無事時可以防胡,若東方有變,也好命他們東征。

    就是燕、趙、韓、魏的後裔,以及豪傑名家,都應酌取入關,用備差遣。「漢帝又信為良策,即日頒詔出去,令齊王肥、楚王交等飭徙齊楚豪族,西入關中。還有英布、彭越、張敖諸王,已經歸國,也奉到詔令,調查豪門貴閥,迫令摯眷入關。

    統計入關人口,不下二十餘萬。幸得兵荒以後,人民流難,半未回來,否則就有人滿之患了。漢帝辦了這兩件大事,心中自覺泰然。終日便在各宮像穿花蝴蝶一般,真是說不盡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況且身為天子,生殺之權由他,誰敢不拚命巴結,博個寵眷呢?誰知他的令坦國中,趙相貫高的仇人,忽然上書告變。漢帝閱畢,頓時大發雷霆,親寫一道詔書,付與衛士,命往趙國,速將趙王張敖、趙相貫高、趙午等人,一併拿來。

    究竟是件什麼事情呢?原來漢帝從前征討匈奴回朝,路經趙國的時候,曾將張敖謾罵一常張敖倒還罷了,偏偏激動貫高。趙午二人,心下不平,竟起逆謀。他們二人,都已年當花甲,本是趙王張敖父執,平時好名使氣,到老愈橫。自見張敖為漢帝侮辱之後,互相私語,譏消張敖庸弱無能。一日,一同入見張敖,屏去左右,逼著張敖,使反漢帝。張敖當時聽了不禁大駭,且嚙指見血,指天為盟,哪敢應允。

    二人見張敖不從,出而密商道「我王忠厚,沒有膽量,原不怪他。惟我等身為大臣,應該抱君辱臣死之義,偏要出此一口惡氣,成則歸王,敗則歸我等自去領罪如何?」二人計議一定,便暗暗地差了刺客,候在柏人縣中。不料那時漢帝命不該絕,一入行宮,忽然心血來潮起來,其實那時那個刺客,早已隱身廁壁之中,只等漢帝熟睡,就要結果他的老命。偏偏漢帝似有神助,不宿即去,以致貫高、趙午所謀不成。

    這是已過之事,忽被貫趙二人的仇人探悉,便去密告。漢帝即差衛士,前來拿他們君臣三人。張敖不知其事,更叫冤枉,只得束手就綁。趙午膽小,自刎而亡。

    惟有貫高大怒道「此事本我與趙午二人所為,我王毫不知情,趙午尋死,大不應該;我若再死,我王豈不是有口難分了麼!我本來說過敗則歸我自去領罪之語。現在只有一同到京,力替我王辯護,就是萬死,我也不辭。」當時還有幾個忠臣,也要跟了趙王同去,無奈衛士不准,那班忠臣,卻想出一個法子,自去髡鉗,假充趙王家奴,隨同入都。漢帝深惡張敖,也不與之見面,立即發交廷尉訊究。廷尉因見張敖是位國王,且有呂後暗中囑咐,自然另眼看待,使之別居一室,獨令貫高對簿。

    貫高朗聲道「這件逆謀,全是我與趙午所為,與王無涉。」廷尉聽了,疑心貫高袒護趙王,不肯赴供,便用刑訊,貫高打得皮脫骨露,絕無他言。

    接連一訊、二訊、三訊,貫高情願受刑罰,只替趙王呼冤。廷尉覆命以鐵針燒紅,刺入貫高四肢,可憐貫高年邁蒼蒼,哪裡受得起如此嚴刑,一陣昏暈,痛死過去。及至甦醒轉來,仍是咬定自己所為,不能冤屈趙王。廷尉沒法,只將貫高入獄,暫緩定獄。

    其時魯元公主,早已回來求他母親。呂後見了漢帝,竭力代張敖辯誣道「張敖已為帝婿,決不肯再有逆謀,求你施恩將他赦出。」漢帝聽了,怒責呂後道「張敖得了天下,難道還要少了你女兒活寶不成!」呂後無法只好暗去運動廷尉。

    廷尉一則要賣呂後人情,二則貫高一口自承,何必定去冤枉趙王,即去據實奏知漢帝。漢帝聽了,也不禁失聲道「好一位硬漢,倒是張敖的忠臣!」又問群臣「誰與貫高熟識?」後知中大夫洩公,與貫高同邑同窗,即命他去問出隱情。洩公來至獄中,看貫高通體鱗傷,不忍逼視,乃以私意軟化道「汝何必硬保趙王,自受此苦!」貫高張國道「君言錯矣!人生在世,誰不愛父母,戀妻子?今我自認首謀,必誅三族,我縱癡呆,亦不至此!不過趙王真不知情,我等卻曾與之提及,彼當時嚙指見血,指天為誓。君不信,可驗趙王指上創痕,我如何肯去攀他?」洩公即以其言近報。漢帝始知張敖果未同謀,赦令出獄,復語洩公道「貫高至死,尚不肯誣及其主,卻也難得,汝可再往獄中告之,趙王已釋,連他亦要赦罪了。」

    洩公遵諭,親至獄中,傳報聖意。貫高聞言,躍然起床道「我王果真釋放了麼?」

    洩公道「主上有命,還不僅赦趙王一人呢。」貫高不待洩公辭完,大喜道「我的不肯即死者,乃是為的我王。

    今我王既已昭雪,我的責任已荊「說著,扼吭竟死。洩公復報漢帝,漢帝也為惋惜,命厚葬之。又知趙王家奴,都是不畏死的忠臣,概授郡尉,以獎忠直。惟責趙王馭下無方,難膺重寄,降為宣平侯,改封代王如意為趙王,並把代地併入趙國,使代相陳豨守代,另任御史大夫周昌為趙相。正是乳臭幼孩連投爵,惰癡愛妾尚爭儲。

    不知王母戚夫人滿意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口吃人爭儲驚異寵心狠婦戮將示雌威

    卻說漢帝奪了愛婿張敖的王位,改畀他愛姬戚夫人之子如意,還要把原有代地,一併歸他。在漢帝的心理,可算得巴結戚夫人至矣盡矣的了。誰知戚夫人卻認作無論甚麼王位,總是人臣,無論甚麼封土,怎及天下?必須她的愛子,立為太子,方始稱心。漢帝又知御史大夫周昌,正直無私,忠心對主,命他擔任趙地作相,同往鎮守。這個周昌,乃是漢帝同鄉,沛縣人氏,素病口吃。每與他人辯論是非時,弄得面紅耳赤,青筋漲起,必要把己意申述明白,方肯罷休。但他所說,都是一派有理之言。盈廷文武將吏,無不懼他正直,連漢帝也怕他三分。

    因他是前御史大夫周苛從弟,周苛殉難滎陽,就任他繼任兄職,並加封為汾陰侯。他就位之後,很能稱職,夙夜從公,不顧家事,大有「禹王治水三過其門不入」之概。一日,同昌有封事入奏,趨至內殿,即聞有男女嘻笑之聲。抬頭一瞧,遙見漢帝上坐,懷內擁著一位嬌滴滴的美人,任意調情,隨便取樂,使人見了,肉麻萬分。那位美人,就是專寵後宮的威夫人。周昌原是一個非禮勿視的正人,一見那種不堪入目的形狀,連忙轉身就逃,連封事也不願奏了。不料已被漢帝看見,撇下戚夫人,追出殿門,在後高呼他道「汝為何走得如此快法?」周昌不便再走,只得重複返身跪謁。漢帝且不打話,趁勢展開雙足,跨住周昌頸項,作一騎馬形式,始俯首問他道「汝來而復去,想是不願與朕講話,究屬當朕是何等君主看待,情實可惡!」

    周昌被問,便仰面看著漢帝,盡把嘴唇亂動,一時急切發不出聲音,嘴辱張合許久,方始掙出一句話來道「臣臣臣看陛下,卻似桀紂。」漢帝聽了,反而大笑。

    一面方把雙足跨出周昌頭上,放他起來,一面問他有何奏報。周昌乃將事奏畢,揚長而去。

    漢帝既被周昌如此看輕,理該改了行徑。豈知他溺愛戚夫人,已入迷魂陣中,雖然敬憚周昌,哪肯將床第私情,一旦拋棄。實因為那位戚夫人,生得西施品貌,弄玉才華,尚在其次。

    並且能彈能唱,能歌能舞,知書識字,獻媚邀憐,當時有出塞、入塞、望婦等曲,一經她度入珠喉,抑揚宛轉。縱非真個亦已銷魂,直把漢帝樂得手舞足蹈,忘其所以。戚夫人既博殊寵,便想趁此機會,要將太子的地位,奪到手中。異日兒子做了皇帝,自己即是國母,於是晝夜只在漢帝面前絮聒。你們想想看,如意雖封趙王,她如何會滿意的呢?漢帝愛母憐子,心裡已經活動起來。又見已立的那位太子盈,不及如意聰明,行為與之不類。本想就此辦了廢立之事,既可安慰愛姬,又能保住國祚。

    無奈呂後刻刻防備,究屬糟糠之妻,又不便過甚,因循下去,直到如今。及至如意改封趙王,其時如意已經十歲,漢帝便欲令他就國。戚夫人知道此事,等得漢帝進她宮來的時候,頓時哭哭啼啼,如喪考妣的情狀,伏在地上,抱著漢帝雙腿道「陛下平日垂伶婢子,不可不謂高厚,何以今天要將婢子置諸死地?」漢帝失驚道「汝瘋了不成?朕的愛汝,早達至境。汝又無罪,何至把汝處死,這話從何說起?」戚夫人聽了,又邊拭淚邊啟道「陛下何以把如意遠遣趙國,使我母子分離?

    婢子只有此子,一旦遠別,婢子還活得成麼?」漢帝道「原來為此。朕的想令如意就國,乃是為汝母子將來的立足,汝既不願如意出去,朕連那周昌也不叫他去了。

    有話好說,汝且起來呢!」戚夫人起來之後,便一屁股坐到漢帝的懷內又說道「陛下只有將如意改為太子,婢子死方瞑目。」說著,仍舊嚶嚶地哭泣起來。漢帝此時見成夫人,宛如一株帶雨梨花,心裡不禁又憐又愛,忙勸她道「汝快停住哭聲,朕被汝哭得心酸起來了。我準定改立如意為太子,汝總如意了。」戚夫人聽了,方始滿意地帶著淚痕一笑道「我的兒子,本叫如意,陛下子就將他取了這個名字。

    顧名思義,也應該使我母子早點如意呀。」

    次日,漢帝臨朝,便提出廢立的問題。群臣聽了,個個伏在地上,異口同聲地奏道「廢長立幼,乃是不得已之舉。今東宮冊立有年,毫無失德,如何輕談廢立,以致搖動邦基?」

    漢帝聞奏,也申說自己理由。話尚未完,陡聽得一人大呼道「不,不,不,不可!」漢帝看去,卻是口吃的周昌。便微怒道「爾僅說不可,也應詳說理由。」

    周昌聽了,越加著急,越是說不出來。那種猴急的樣兒,已是滿頭大汗,喘氣上促。

    群臣見了,無不私下好笑。過了一霎,周昌方才掙出數語道「臣口不能言,但期期知不可行!陛下欲廢無罪太子,臣偏期期不敢奉詔!」漢帝見此怪物,連說怪話,竟忍不住聖貌莊嚴,大笑起來。這期期二字,究竟怎麼解釋?楚人謂極為獲,周昌口吃,讀多如期,連綦期期,故把漢帝引得大笑。就此罷議退朝,群臣紛紛散出。周昌尚在人叢之中,邊走邊在揩他額上的汗珠。市下殿階,忽一個宮監抓住他道「汝是御史周昌麼?

    娘娘叫你問話。「話未說遠,也不問好歹,拖著周昌便向殿側東廂而去。周昌不知就裡,不禁大嚇一跳,想問原委,話還未曾出口,已被那個宮監拖至東廂門口。

    周昌一見呂後娘娘站在那兒,自知那時帽歪袍皺不成模樣,忙去整冠束帶,要向呂後行禮,不料呂後早已朝他「撲」的一聲,跪了下來。此時只把這位周昌又嚇又急,兩顆眼珠睜得像牛眼睛一般,慌慌忙忙地回跪下去。誰知跪得太促,帽翅又觸著呂後的髦花,幸得呂後並不見怪,反而嬌滴滴地對他說道「周昌儘管請起,我是感君保全太子,因此敬謝!」周昌聽了,方知呂後之意,便把他的腦袋趕緊抬起答道「臣是為公,不不不是為私,怎怎怎麼當得起娘娘的大禮!」呂後道「今日非君期期期期的力爭,恐怕太子此刻早已被廢了。」說畢回宮,周昌亦出。

    原來呂後早料戚姬有奪嫡之事,每逢漢帝坐朝,必至殿廂竊聽。這天仍是一個人悄悄地站在那兒。起初聽見漢帝真的提出廢立問題,只把她急得三魂失掉了兩魂。金鑾殿上,自己又不便奔出去力爭。正在無可如何的當口,忽聽得周昌大叫不可,又連著期期期期的,竟把漢帝引得大笑,並寢其事。這一來,真把呂後喜得一張櫻口合不攏來,忙命宮監,速將周昌請至。及至見面,呂後便跪了下去。呂後從前並不認識周昌。因他口吃,一開口便要令人失笑,容易記得他的相貌。

    還有一班宮女,只要看見周昌的影子走過,大家必爭著以手遙指他道「此人就是周昌,此人就是周昌。」因此宮娥綵女,內監侍從,無老無幼,沒有一個不認得周昌的。所以呂後一聽見他在力爭,急令宮監把他請來,使他受她一禮。至於官監去抓周昌,累他吃嚇,這是宮監和他戲謔慣了,倒不要怪呂後有藐視周昌的意思。

    呂後那時心裡感激周昌,差不多替死也是甘心,何至嚇他。惟有那位最得寵愛,想做皇太后的戚夫人,得了這個青天霹靂,自然大失所望,只得仍去逼著漢帝。漢帝皺眉道「並非朕不肯改立如意,其奈盈廷臣子,無一讚成此事,就是朕違了眾意,如意眼前得為太子,後日也不能安穩的。聯勸你暫且忍耐,再作後留罷!」戚夫人道「婢子也並非一定要去太子,實因我母子的兩條性命懸諸皇后掌中,陛下想也看得出來。」漢帝道「朕知道,決不使爾母子吃虧便了。」戚夫人無奈,只得耐心等著。漢帝卻也真心替她設法,但是一時想不出萬全之計,連日弄得短歎長吁。

    真正門極的當口,惟有與戚夫人相偎相倚,以酒澆愁而已。

    那時掌璽御史趙堯,年少多智,已經窺出漢帝的隱情,乘間人問道「陛下每日悶悶不樂,是否為的趙王年少,戚夫人與皇后有嫌,慮得陛下萬歲千秋之後,趙王將不能自全麼?」

    漢帝聽了,連連點首道「朕正是為了此事,卿有何策,不妨奏來!」趙堯道「陛下本有趙王就國,又命周昌前往為相之意,後來因為立太子一事,因罷此議。

    照臣愚見,還是這個主意最妙。臣並且敢保周昌這人,只知有公,不知有私,決不因不贊成趙王為太子,就是於趙王不忠心了。」漢帝聽了大喜,便將周昌召至語他道「朕欲卿任趙相,保護趙玉。卿最忠心,當知朕的苦衷。」周昌泫然流涕道「臣自陛下起兵,即已相隨,陛下之事,勝於己事。凡力所及必當善事趙王,決不因秩類左遷,稍更初衷。」說完,便去整頓行李,陪同趙王出都。

    如意拜別其母,大家又灑了不少的分離之淚。漢帝在旁力為勸解。戚夫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兒子走了。周昌既為趙相,所遺御史大夫一缺,接補之人,漢帝頗費躊躇,後來想著趙堯,便自言自語道「看來此缺,非趙堯也無人敢做。」說著,即下一道諭旨,命趙堯升補周昌之缺。從前周昌任御史的時候,趙堯已為掌璽御史。

    周昌一日,有友趙人方與公語他道「趙堯雖尚年少,乃是一位奇才。現在屬君管轄,君應另眼看待。

    異日繼君之職者,非彼莫屬。「當時周昌答道」趙堯不過一刀筆吏耳,小有歪才,何足當此重任!昂罄粗懿郋{嗾怨僰s米畔祂儈z唐渲罷擼w欽砸Ⅲu講排宸s接牘埼靇齮DU庖膊輝諢跋隆?

    單說漢帝十年七月,太上皇忽然病逝。漢帝哀痛之餘,便把太上皇葬於櫟陽北原。因為櫟陽與新豐毗連,使他魂兮歸來,也可夢中常與父親相見。這也是漢帝的孝思,不可湮沒。皇考升遐,自然熱鬧已極。諸侯將相,都來會葬,獨有代相陳豨不在。及奉棺告窆,特就陵寢旁邊,建造一城,取名萬年,設吏監守。漢帝因在讀禮,朝中大事,均命丞相負責,自己只與威夫人,以及雹曹各位夫人,飲酒作樂。

    有一天,忽聞趙相周昌說有機密大事,專程前來面奏,忙令進見,問他有何大事。

    周昌行禮之後,請屏退左右,方秘密奏道「臣探得代相陳豨,交通賓客,自恃擁有重兵,已在謀變。臣因趙地危急萬分,因來密告。」漢帝愕然道「怪不得皇考升遐,陳豨不來會葬。

    他既謀反,怎敢前來見朕。汝速回趙,小心堅守,朕自有調度。「周昌去後,漢帝尚恐周昌誤聽了人言,一面密派親信至代探聽,一面整頓兵馬,以備親征。原來陳豨為宛朐人氏,前隨漢帝人關,累著戰功,得封陽夏侯,授為代相。他與淮陰侯韓信,極為知己,當赴代時,曾至韓信處辭行。韓信握住陳豨的手,引入內庭,屏退左右,獨與陳說對立庭中,仰天歎息道」我與君交,不可謂不深。今有一言,未知君願聞否?「陳據忙答道」弟重君才,惟君命是遵。「韓信道」君現在任代相,代地兵精糧足,君若背漢自立,主上必親率兵親討,那時我在此地作君內應,漢朝天下,垂手可得,好自為之!俺侖g大喜而去,一到代地,首先搜羅豪士,次第佈置,預備起事。事被周昌探知,親去密告漢帝。漢帝派人暗查屬實,尚不欲發兵,僅召陳豨入朝。

    陳豨此時已與投順匈奴的韓王信聯絡。膽子愈大,聲勢愈壯,舉兵叛漢,自稱代王。派兵四出脅迫趙代各城守吏附己。

    各處紛紛向漢帝告急。漢帝始率大兵,直抵邯鄲。周昌迎入,漢帝升帳問道「陳豨之兵,曾否來過?」周昌答稱未來。漢帝欣然道「朕知陳豨,原少將略。

    今彼不知先占邯鄲,但恃漳水為阻,未敢輕出,不足慮矣。」周昌復奏道「常山郡共計二十五城,今已失去二十城了,應把該郡守尉拿來治罪。」

    漢帝笑道「你這話未免是書生之見了。守尉無兵,不能抗拒,原與謀反者有別。若照汝言,是逼反了。」周昌聽了,方始暗服漢帝果是一位英明之主,萬非自己之才可及。漢帝一面立下赦令,凡是被迫官民,概准自拔來歸,決不問罪。一面又命周昌選擇趙地壯士,令作前驅。周昌趕忙揀了四人,帶同入見。

    漢帝見了四人,略問數語,突又張目怒視四人道「鼠子怎配為將!」四人嚇得滿面羞慚,伏地無語。漢帝卻又喝令起來,各封千戶,使作前鋒將軍。四人退出,周昌不解漢帝之意,乃跪問道「從前將士,累積戰功,方有升賞,今四人毫無功績,便畀要職,得毋稍急乎?」漢帝道「此事豈爾所知!現在陳豨造反,各處徵調之兵,尚未趕集,只憑邯鄲將土。為朕作命。

    若不優遇,何以激勵人心?「周昌聽了,更加拜服。漢帝又探知陳豨手下半是商賈,乃備多金,四出收買。至十一年元月,各路人馬,已經到齊,漢帝引兵往攻陳豨,連戰皆捷。陳豨飛請韓王信自來助戰,亦被漢將柴武用了誘敵之計,一戰而斃韓王信;二戰並將韓部大將王黃、曼邱臣二人活擒過來,斬首示眾;三戰便把陳豨殺敗,逃奔匈奴去了。

    漢帝平了代地,知道趙代兩地,不能合併,回至都中,正想擇一子弟賢明者,封為代王。當下就有王侯將相三十八人,聯銜力保皇中子恆,賢智仁勇,足膺此眩漢帝依奏,即封恆為代王,使都晉陽。這位代王恆,就是薄夫人夢交神龍所得的龍種。薄夫人因見呂後擅權,莫如趕緊跳出危地為妙,便求漢帝,情願隨子同去。漢帝那時心中所愛,只有一位戚夫人,薄夫人已在厭棄之例,一口應允。薄夫人便安安穩穩地到代地享受富貴去了。呂後為人雖然陰險,那時單恨戚夫人一個,薄夫人的去留,倒還不在她的心上。她因漢帝出征陳豨,把朝廷大權交她執掌,她便想趁此做幾件驚人之舉,好使眾人畏懼。適有淮陰侯韓信的合人欒說,探知韓信與陳豨密作內應之事,不及等候漢帝回朝,先行密報丞相蕭何。蕭何即來奏知呂後。呂後聽了,不運聲色,即與蕭何二人如此如此,商定計策。蕭何回至家中,暗暗地叫著韓信名字道「韓信韓信!你從前雖是我將你力保,現在你既謀叛,我也不能顧你的了。」次日,便命人去請韓信駕臨相府私宴。韓信稱病謝絕。蕭何又親到韓府,以間疾為由,直入內室。韓信一時不及裝病,只得與蕭何寒暄。

    蕭何道「弟與足下,素稱知己,邀君便餐,乃是有話奉告。」

    韓信問其句話。蕭何道「連日主上由趙地發來捷報,陳豨已經逃往匈奴,凡是王侯,無不親向呂後道賀。足下稱疾不朝,已起他人疑竇,所以親來奉勸,快快隨我入宮,向呂後道賀,以釋眾疑。」韓信因為蕭何是他原保之人,自然認作好意,跟了蕭何來至長樂殿謁賀呂後。呂後一見韓信,即命綁了。韓信連連口稱無罪,要找蕭何救他,蕭何早已不知去向。只聽得呂後嬌聲怒責道「汝說無罪,主上已抄陳豨之家,見你給他願作內應的書信,你還有何辯?」韓信還想辯白,早被武士們,把他拖到殿旁鐘室中,手起刀落,可憐他的尊頭,已與頸項脫離關係了。呂後殺了韓信,並滅了他的三族。呂後辦畢此事,趕緊奏報漢帝行營。漢帝見了此奏,大樂特樂。及至回朝,見了呂後,並不怪她擅殺功臣,僅問韓信死時,有何言語。呂後道「他說悔不聽蒯徹之言,余無別語。」漢帝聽了失驚道「蒯徹齊人,素有辯才,此人怎好讓他漏網?」急遣使至齊,命曹參將激徹押解至都。曹參奉諭,怎敢怠慢,即把蒯徹拿到,派人押至都中。漢帝一見蒯徹,喝命付烹。蒯徹大聲呼冤。

    漢帝道「汝教韓信造反,還敢呼冤麼?」蒯徹朗聲答道「臣聞跖犬可使吠堯,堯豈不仁,犬但為主,非主即吠,臣當時只知韓信,不知陛下。」漢帝聽到此地,不禁微笑道「汝亦可算得善辯者矣,姑且赦汝。」即令回營。正是宮中既有長舌婦,天下何愁造反人。

    不知呂後殺了韓信,尚有何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討淮南捨身平反寇回沛下紀德築高台

    卻說呂後誘殺淮陰侯韓信之後,漢帝愛她有才,非但國家大計常與商酌,連廢立太子之事,也絕口不提了。呂後一見其計已售,自然暗暗歡喜。正想再做幾件大事,給臣下看看,預為太子示威的時候。可巧又有一個送死鬼前來,碰到她的手裡。

    這人是誰?乃是梁王彭越。彭越佐漢滅楚,他的功勞雖然次於韓信,但也是漢將中的一位翹楚。他自從韓信降為淮陰侯之後,已有免死狐悲之感。及見陳豨造反,漢帝親征,派人召他,要他會師,他更加疑懼,因此托疾不至。嗣被漢帝遣使詰責,始想入都謝罪,又為部將扈輒阻止道「大王前日未曾應召,今日再去,必定遭擒。

    倒不如就此舉事,截斷漢帝歸路,真是上策。」可笑彭越只聽扈輒一半計策,僅僅仍是借口生病,不去謝罪。不料被他臣子梁大僕聞知其事,從此大權獨攬,事事要挾。彭越正想將他治罪,他已先發制人,密報漢帝。漢帝生平最惡這事,出其不意,即將彭越、扈輒二人拘至洛陽,發交廷尉王恬開審訊。恬開審了幾堂,雖知彭越不聽扈輒唆反之言,無甚大罪,因要迎合漢帝心理,不得不從重定讞。奏報上去,說的是謀反之意,雖出扈輒,彭越若是效忠帝室,即應重治扈輒之罪,奏報朝廷,今彭越計不出此,自當依法論罪等語。漢帝見了這道奏報,適聞韓信伏誅,自己急於離洛回都,去問呂後原委,因將彭越之事,耽擱下來。及至再來洛陽,又恐連殺功臣,防人疑懼,所以僅斬扈輒,赦了彭越死罪,廢為庶人,滴徙蜀地青衣縣居住,以觀後效。

    彭越押解行至鄭地,中途遇見呂後。呂後正為漢帝不殺彭越,遺下禍根,特地由都趕赴洛陽,要向漢帝進言。誰知彭越當她是位慈善大家,想她代求漢帝,赦去遠謫,恩放還家。於是叩謁道旁,力辯自己無罪,苦求呂後援救。呂後當面滿口應允,且命彭越同至洛陽。彭越這一喜,以為他們祖宗必有積德,方能中途遇見這位救命大王。他到洛陽了,正在廷尉處候信的當日,有人前去問他,他也不瞞,直將呂後已經允他,力向漢帝說情的話說了出來,別人聽了,自然替他賀喜。誰知他受人之賀尚未完畢,忽聞傳出一道旨意,乃是「著將彭越斬首」六個大字。總算未殺以前,幸有一位友人前來報信給他,他方知呂後見了漢帝,非但不去替他救赦,反而說道他是歹人,謫徙蜀中,乃是縱虎歸山,必有後患,不如殺了來得放心。彭越知道這個消息,尚不至於死得糊里糊塗。否則見了閻王老子,問他何故光臨,他還答不出理由來呢。

    漢帝既殺彭越,還有三項附帶條件第一是滅其三族,說道斬草不除根,防有報復;第二是把他屍體醯作肉醬,分賜諸侯,以為造反者戒;第三是將他的首級示眾,他首級之旁,貼著詔書,有人敢收越首,罪與越同。這三項花樣,都是呂後的裁剪。豈知竟有一個不畏死的,前來祭拜。漢帝正在誇獎呂後的時候,忽見軍士報道「頃有一人滿身素服,攜了祭品,對於越首,哭至暈去,現已拿下,特來奏聞。」

    漢帝聽了,也吃了一驚道「天下真有這樣不畏死的狂奴麼?朕要見見此人,是否生得三頭六臂,快把這個狂奴帶來。」一時帶到,漢帝拍案大罵道「汝是何人?

    敢來私祭彭越!」那人聽了,面不改色,聲不喘氣,卻朗朗地答道「臣是梁大夫欒布,」漢帝更加厲聲問他道「汝為大夫,識得字否?」欒布微笑道「焉得不識?」漢帝道「汝既識宇,難道朕的詔書,汝竟熟視無睹不成?汝既如此大膽,定與彭越同謀!」說罷,即顧左右道「速將此人烹了!」那時殿旁,正擺著湯鑊,衛士等一聞漢帝命令,立將欒布的身體,高高舉起,要向湯鑊中擲去。欒布卻顧視漢帝道「容臣一言,再入鑊中未晚。」漢帝道「准汝說來!」欒布道「陛下前困彭城,敗走滎陽成皋之間,項王帶領雄兵向陛下追逼。若非梁王居住梁地,助漢扼楚,項王早已入關。今陛下已有天下,如此慘殺功臣,實使天下寒心,臣恐不反的也要反了。臣既來此,自然是為梁王盡忠而來。」

    來意還未說出,便要向鑊中投去。漢帝見他說得理直,且有忠心,便命將他釋放,授為殿前都尉。欒布方向漢帝大拜四拜,下殿自去。漢帝遂將梁地劃分為二東北仍號為梁,封皇庶子名恢的為梁王;西南號為淮陽,封皇庶子名友的為淮陽王。

    這兩位皇子,究是後宮哪位夫人所出,史書失傳,不佞也不敢妄說。

    單說呂後見漢帝在洛,無所事事,勸他返都休養。漢帝便同呂後回至咸陽。到了宮中,休息沒有幾時,忽然生起病來,乃諭宮監,無論何人,不准放進宮門,一連旬日,不出視朝。

    卻把那班臣下,急得無法可施,於是公推舞陽侯樊噲入宮視疾。

    樊噲本與漢帝是內親,及進宮去,誰知也被宮監阻住,樊噲大怒,狂吼一聲,硬闖進宮。門簾啟處,就見漢帝在戲一個小監。

    漢帝見了樊噲,倒還行所無事,獨有那個小監,只羞得滿面通紅,搶了衣裳,就急急地逃入後宮去了。樊噲不禁大憤道「陛下起兵,大小百戰。這個天下,也是九死一生之中,取而得來。今天下初平,理應及時整理,以保萬世之基;乃與小閹媒戲宮中,不問朝事,難道陛下不聞趙高故事麼?」漢帝聽了,一笑起身道「汝言甚是,朕明日視朝便了。」

    次日,漢帝坐朝,見第一本奏折,就是淮南王英布的臣下中大夫賁赫,密告英布造反的事情,不覺不驚失色道「這還了得!」說著,擬命太子率兵往擊英布。

    原來太子有上賓四人一位叫做東園公;一位叫做夏黃公;一位叫做綺裡季;一位叫做角里先生。這四位上賓,向居商山,時人稱為商山四皓。

    呂後因懼戚姬奪嫡,特用重禮,聘為輔佐太子。那天四皓聞得漢帝要命太子出征,忙去通知呂後親兄建成侯呂釋之道「皇后聘吾等輔佐太子,現在太子有難,不得不來告知足下。」呂釋之聽了一驚道「太子有何危難,我怎不知?」四皓道「主上現擬命太子率兵往擊英布,太子地位,有功不能加封,無功便有害處。足下速去告知皇后,請皇后去與主上說,英布乃是天下猛將,朝中諸將,半是太子父執,若命太子駕馭他們,必然不聽號令。中原一動,天下皆危。只有主上親征,方於大事有益。此乃危難關頭,務請皇后注意。」呂釋之聽了,忙去告知呂後,呂後自然依計而行。漢帝聽了,喟然道「朕早知豎子無能,仍要乃公自去,我就親征便了。」正待出兵,可巧汝陰侯夏侯嬰,適薦薛公,稱他才智無雙,可備軍事顧問。

    漢帝召入,始知薛公為故楚令尹,問計於他道「汝看英布果能成事否?」薛公道「不能!不能!彼南取吳,西取楚,東並齊魯,北收燕趙,堅壁固守,是曰上策;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粟,塞成皋口,已是中策;若東取吳,西取下蔡,聚糧越地,身歸長沙,這是下策。臣知英布必用下策,陛下可以高枕無憂。」

    漢帝聽了大喜稱善,即封薛公為關內侯,食邑千戶;且立趙姬所生之子名長的,為淮南王,預為代布地步。出征之日,群臣除輔太子的以外,一概從軍。張良送至霸上道「臣因病體加劇,只好暫違陛下,惟陛下此行須要慎重。」漢帝點頭說是。

    張良又道「太子留守都中,陛下可命太子為大將軍,統率關中兵馬,方能鎮服人心。」漢帝依議,又囑張良道「子房為朕故交,今雖有恙,仍宜臥輔太子,免朕懸念。」張良道「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才足輔弼,陛下放心。」漢帝乃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及巴蜀將官,並中尉卒三萬人,使屯霸上,為太子衛軍。部署既定,始啟程東行。

    那時英布已出兵略地,東攻荊,西攻楚,又號令軍中道「漢帝的將士,只有韓信、彭越二人,可以與寡人對抗。今韓、彭已死,余子不足道也。」諸將聽了,自覺膽壯。英布遂先向荊國進攻。荊王劉賈,迎戰死之。英布既得荊地,復移兵攻楚。

    楚王劉交,分兵三路出應,雖然抵擋幾陣,仍是敗績,只得棄了淮西都城,帶了文武官員出奔薛地。英布以為荊、楚既下,正好西進,竟如薛公所料,用了下策。

    及至他的兵馬,進抵新州屬境會甄地方,正遇漢帝親引大兵,浩浩蕩蕩,殺奔前來。

    英布遙望漢軍裡面,高高豎起一面黃色大勇,方始大大地吃了一驚,忙顧左右道「漢帝春秋已高,難道親自引兵前來拒我麼?汝等速去探明報我,休被那張良、陳平兩賊,假張漢帝親征旗號前來誑人。」左右奉命去後,英布急召隨軍謀士商議道「漢帝苦自己前來,倒要仔細一二。」當下有一個謀士袁昶,微笑答道「臣只怕漢帝未必親來。他真親來,這是大王的福命齊天,應該垂手而得漢室的天下了。」

    英布道「寡人除韓信、彭越二人之外,不知怎的,對於漢帝似乎有些懼他。汝說寡人應得天下,據何觀察而言?」袁昶道「漢帝已經名正言順地做了幾年天子了,海內諸侯,畏其威勢,自然都在觀望,不敢貿然附和大王。漢帝若不親自出戰,只命各路諸侯前來敵我,大王一時也不能即將諸侯殺盡,久戰不利,人所共知。若漢帝自來,我們只要設法能把漢帝一鼓而擒,這就是擒賊擒王的要著。不然,漢帝死守咸陽,我軍就是連戰皆捷,也要大費時日呢。」英布聽了道「汝言因是,但宜小心!」袁昶正要答話,左右已經探明回報道「漢帝果然自引大軍三十萬,已在前面紮下營盤了。」英布聽罷,因有袁昶先人之言,便覺膽子大了不少,急以其目注視袁施道「汝有何計,快快說來!」

    袁昶聽了,便與英布咬了幾句耳朵。英布聽罷大喜,急命照計行事。誰知那位漢帝,也在那兒畏懼英布的行軍陣法頗似項羽,暗想這次的敵兵,恐非陳豨可比。

    兼之此次一路行來,輒有亂夢,莫非竟是不祥之兆麼?因即策勵諸將,有人取得英布首級前來報功,朕即以淮南王位界之。請將聞命,人人思得這個王位,軍威陡然大震。漢帝見了,心中暗暗高興。因即下書,要與英布當面談話。英布批回允准。

    漢帝率領請將出了營門,遙語英布道「朕已封汝為王,也算報功,何苦猝然造反?

    那陳豨、彭越諸賊,如何出奔,如何被獲,汝尚不知不聞麼?」

    英布素無辯才,聽了漢帝之言,索性老老實實地答道「為王哪及為帝?我的興兵,也非想做皇帝而已。」漢帝見他無理可容,急將所執之鞭,向前一揮,隨見左有樊噲,右有夏侯嬰,兩支人馬,衝至英佈陣前,大戰起來。這天直殺到紅日西沉,兩面未分勝敗,各自收兵,預備次日再戰。

    就在這天晚間,忽有英布部將馮昌,私率所部,前來歸降漢帝。漢兵不知是計,未敢阻攔,奔報漢帝。漢帝聽了,急道「來將恐防有詐,不得使他逼近營門。」

    豈知漢帝話猶未完,陡聽來軍一連幾聲信炮,即見馮昌首先一馬殺進營來,霎時敵兵漫山遍野地圍了攏來。漢兵一時未防,所紮營塞,早為敵人衝破。漢帝見事不妙,躍上那匹御騎,急向後營逃走。甫出後門,不知何處飛來一箭,竟中前胸。幸虧披有鐵甲,未傷內腑,但已痛不可忍。漢帝暗想道「我若因痛而道,我軍無主,必然全潰。我的性命仍在未定之天,只有死裡求生,或能轉敗為勝,也未可知,即使再敗,我也甘心。」漢帝想罷,趕忙忍痛,奔至一處高阜之上,大呼道「諾將聽著!朕雖中箭,不肯罷休。汝眾若有君臣之義,快快隨朕殺入敵陣。一人拚命,萬夫難當,今夜乃是朕與汝眾的生死關頭。」請將見漢帝已經受創,還要親自殺入敵陣,為人臣的,自應為主效力。於是爭先恐後地,一齊轉身殺入敵陣。大家殺了一條血路,又換一條血路。

    人人拚死,個個忘身,真是以一當百,竟把敵陣中人,殺得七零八落,銳氣全消,弄得打勝仗的反成了敗仗。軍心一散,便像潮湧般地潰了起來。此時英布,雖是主帥,哪裡還禁止得住,自己要保性命,只得領了殘軍,帶戰帶退,一路路地敗了下去。

    漢帝乘勝追趕,直逼淮水。英布不敢退守淮南,便向江南竄逃。

    中途忽遇長沙王吳臣遣來助戰的將士,見他如此狼狽,便勸他還是暫避長沙,再作計議。吳臣即吳芮之子。吳芮病歿,由子吳臣嗣位。吳臣雖與英布為郎舅至親,見其膽敢造反,因懼罪及三族之例,早已有心思害英布,以明自己並無助逆行為,一時急切不得下手。正在那兒想法之際,一日接到英布書信,邀其派兵相助,吳臣便趁此機會。面子上發兵遣將,算來助布,其實暗中早有佈置。英布哪裡防到,一見來將勸他逃往長沙,以為是至親好意,決不有疑,趕忙改了路程,直投吳臣。誰知行至鄱陽,宿在驛館,夜間安睡,正在好夢蘧蘧的時候,壁間突出刀斧手數十人。

    不費吹灰之力,這位已叛的淮南王英布,早已一命嗚呼。卻與韓信、彭越一班人,在陰曹相對訴苦去了。

    壁間的刀斧手,自然不是別人所派,閱者也該知道是那位大義滅親的吳臣所為的了。吳臣既殺英布,持了他的首級,親自去見漢帝報功。漢帝面獎幾句之後,又從吳臣口中知道那個假借詐降為名,乘機衝破漢營的英布部將馮昌,乃是奉著謀士袁昶的密計而來的。袁昶那時與英布所咬的耳朵,自然就是這個計策了。漢帝平了英布,知道天下英雄,已無其敵,心中豈有還不坦然之理。那時因近故鄉,索性順道來至沛縣訪謁故老。這明是漢帝衣錦還鄉的舉動。沛縣官吏,冷不防地忽見聖駕光臨,無不嚇得屁滾尿流,設備行帳,支應伙食,忙個不停。無如沛縣城池不大,漢帝人馬又多,弄得滿坑滿谷,毫無隙地。哪知漢帝是日所帶隨身親兵,比較他的隊伍,。不過十成中只帶了二三成來了罷。等得漢帝駕至城內,所有官紳,沿途跪接,異常恭敬。漢帝因是故鄉官吏,倒也客氣三分,接見父老,更是和顏悅色;及見香花敷道,燈綵盈街,心裡雖然萬分得意,臉上卻不肯現出驕矜之色。進得行宮,自己坐了御座,復將從前認識的那班父老子弟,一一召入,概兔跪拜,溫語相加,悉令兩旁坐下。縣中官吏,早備筵宴,一時擺上。漢帝又命他們同飲,同時選得兒童二百二十人,使之皆著綵衣,歌舞值酒。這班兒童,滿口鄉音,都是呀呀地鬧了一陣。漢帝大樂特樂,此時已有酒意,途命左右取築至前,親自擊節,信口作樂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漢帝歌罷,大家莫不湊趣,於是又爭著恭維一番。漢帝當場覆命那班兒童,學習他所唱的歌句,兒童倒也伶俐,一學即會,唱得抑揚入耳,更把漢帝樂得手舞足蹈,居然忘了天子尊嚴,下座自舞。他雖隨便而舞,可憐累得那班父老,竟把各人的喉嚨,喝彩喝啞。漢帝忽然回憶當年的苦況,不禁流下幾點老淚,眾人見了,自然大為驚慌,忙去恭問原因。漢帝咽然道「我今日雖已貴為天子,回想當年,幾無啖飯之處。」說著,即命左右持千金分贈王媼、武婦,為了當年留餐寄宿之情。

    其時兩婦已歿,由其子孫拜領去訖。漢帝又對眾人說道「朕起兵此邑,得有天下,為人不可忘本,應將此邑賦役永遠豁免。」

    大家聽了,群又伏地拜謝。漢帝尚未盡興,直吃到午夜方散。

    次日,漢帝復召各家婦女,無論老幼,均來與宴。那班婦女,不知禮節,弄得個個侷促不安。漢帝又命免禮,放心痛飲,這一場筵席,更鬧出百般笑話。漢帝視以為樂,並不計較。一連十餘日,方始辭別父老,啟行返都。父老又請道「沛縣已蒙豁免賦役,豐鄉未沐殊恩。」漢帝道「非朕不肯,實恨雍齒叛我,今看父老之面,一視同仁可也。」父老等送走御駕之後,便在沛中建造一台,名曰「歌風」,正是為人在世原如夢,作帝還鄉應築台。

    不知漢帝何時到都,且聽下口分解。

    第十九回無可奈何撩愁借楚舞似曾相識被誘說胡廷

    卻說漢帝從沛邑返都,剛剛行至中途,忽又心中轉了一個念頭。便命左右,傳諭隊伍,各歸本鎮,自己先到淮南,辦理善後諸事。行裝甫卸,適接周勃發來的捷報。見是周勃追擊陳豨,至當城地方,剿滅豨眾,豨亦死於亂軍之中。代地、雁門、雲中諸地,均已收復,聽候頒詔定奪。乃將淮南封與其子名長的鎮守,又命楚王交仍回原鎮去訖。又因荊王劉賈戰死以後,並無子嗣,特改荊地為吳國,立兄仲之子濞為吳王。劉濞原封沛侯,年少有勇力智謀之人,此次漢帝征討英布。劉濞亦隨營中,所有戰績,為清將之冠。漢帝因為吳地人民凶悍,決非尋常人物,可以震懾,因此想到劉濞。劉濞入謝,漢帝留心仔細一看,見他面目獰惡,舉止粗莽,一派殺氣,令人不可逼視,當時就有懊悔之意,悵然語劉濞道「汝的狀貌,生有反相,朕實不甚放心。」劉濞聽了,甚為懼怕,趕忙跪在地上,不敢陳說。漢帝又以手撫其背道「有人語我,漢後五十年,東南方必有大亂,難道真在應在汝的身上不成?

    汝應知道朕取天下,頗費苦心。汝須洗心革慮,切切不可存著異心。「劉濞聽了,連稱」不敢,不敢!陛下盡紓聖慮。「漢帝聽了,始命起去。

    劉濞去後,漢帝說過此事,便也不在他的心上。

    那時漢帝共封子弟,計有八國,乃是齊、楚、代、吳、趙、梁、淮陽、淮南。

    除楚王劉交,吳王劉得二人之外,余皆是他親子。漢帝以為骨肉至親,諒無異志;就是劉濞,雖有反相,但是猶子如兒,無可顧慮,詎知後來變生不測。這是後事,暫且不談。單說漢帝見淮南大事已妥,便啟蹕東行,途經魯地,正想備具太牢,親祀孔子,陡然箭創復發,一刻不能熬忍。乃命大臣代祭,匆匆入關,臥於長樂宮中,一連數日,不能視朝。

    戚夫人日夜伺候,見漢帝呻吟不已,勢頗危殆,急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著漢帝,總要設法保全她們母子性命。漢帝聽了,暗忖道「此姬為朕平生鍾愛,她又事朕數年,也算忠心。她慮朕一有長短,母子二人性命極可擔憂,倒有道理,並非過甚之辭。朕想惟有廢去太子,方能保全她們。」想完之後,決計廢立,凡是來保太子的諫章,一概不閱。連他生平言聽計從的那位張子房先生,也碰了一鼻子灰,掃興而去。當時卻惱了那位太子太傅叔孫通,也不繕寫奏章,貿然直入漢帝寢宮,朗聲諫道「陛下乃是人中堯舜,何以竟有亂命頒下?陛下要知道廢長立幼一事,自古至今,有善果的,十不得一。遠如晉獻公寵愛驪姬,廢去太子申生,因此晉國亂了許久;近如秦始皇不早立扶蘇,自致滅祀。今太子仁孝,天下臣民,誰不讚揚,皇后與陛下久共甘苦,只有太子一人。即以糟糠而論,此舉亦屬不應;況關於天下社稷的麼?陛下真欲廢長立少,臣情願先死,就以項血灑地罷!」說完,撲的一聲,拔山腰間佩劍,即欲自刎。漢帝見了,嚇得連連用手拍著病榻,慌忙止住他道「汝快不必如此!朕不過偶爾戲言,何得視作真事,竟來尸諫呢!」

    叔孫通聽了,始將手中之劍,插入鞘中復說道「太子為宗社根本,根本一搖,天下震動。陛下何苦將辛辛苦苦得來的天下,欲以兒戲視之麼?」漢帝惶然道「朕准卿言,不易太子便了。」叔孫通聽罷,拜謝道「如此,則社稷之安矣!陛下聖體欠安,也應善自珍重,以慰人民之望,萬勿胡思亂想,實於聖躬有害的呢!」

    漢帝點頭稱是。叔孫通趨出。

    過了幾天,漢帝病體稍控,誰知戚夫人還不心死,仍是只在漢帝耳邊嘰咕。一日,漢帝特召太子盈至威夫人宮中侍宴,太子奉命而至,四皓緊隨左右,等得太子向漢帝行禮之後,四皓亦皆上前叩謁。漢帝一面命起,一面問太子「此輩為誰?」

    太子謹奏道「此即商山四皓,皇后聘為臣兒輔佐。」漢帝一聞此四人就是四皓,不覺愕然而起,驚問四皓道「公等都是年高有德之人,朕曾徵召數次,公等奈何避朕不見,今反來從吾兒游?」說著,又微笑道「得毋輕視乃公乎?」四皓齊聲答道「陛下輕上善侮,臣等義不受辱,因此連命不來。今聞太子賢孝,更能敬重山林之士,天下且歸心,臣等敢不竭力輔助太子乎?」漢帝聽了,徐徐說道「公等肯來輔佐吾兒,亦吾兒之幸。惟望始終保護,使吾兒不致失德,朕有厚望也。」

    四皓唯唯。便依次入座,來與漢帝奉觴上壽。漢帝飲了一陣,乃命太子退去。

    太子離座,四皓亦起,跟著太子謝宴而出。漢帝急呼戚夫人從幃後出來,邊指著方才出去的四皓,邊欷歔對她說道「此四位老人,就是望重山林,久為天下所敬仰的四皓。今來輔佐太子,翼羽已成,勢難再廢矣。」戚夫人聞言,頓時眼淚籟落落地掉了下來,一頭倒入漢帝懷內,只傷心得天昏地暗,亂箭攢心,甚而至於幾乎暈死過去。漢帝見了這種形狀,又急又憐,只得譬喻地說「人生在世,萬事本空。

    我今勸汝得過且過,何必過於認真?我此時尚在與汝說話,只要一口氣不來,也無非做了一場皇帝的幻夢而已。「說著,也不禁眼圈微紅,搖頭長歎。戚夫人此時一見漢帝為她傷感,暗想主上現在病中,如何可以使他受著深刻激刺。想至此地,無可奈何,只得收起她已碎的一片勞心,去勸慰漢帝。漢帝見戚夫人知道體量自己,便對她道」汝既這般慰朕,汝可為朕作一楚舞,朕亦為汝作一楚歌,先把這團憂愁推開,再談別的如何?「戚夫人聽了,便離開漢帝懷內,下至地上,於是分飄翠袖,裊動纖腰,忽前忽後,忽低忽高,輕輕盈盈地舞了起來。漢帝想一會兒,歌詞已成,信口而唱。正在淒愴無聊之際,忽見幾個官人,慌慌張張地走進來奏道「娘娘前來問候萬歲爺的聖安來了。」戚夫人剛剛停下腳步,呂後已經走了進來,一見漢帝斜臥御榻,面有愁容,開口便怪戚夫人道「聖躬有恙,汝何得使其愁悶?」戚夫人無語,索性賭氣退到後房去了。呂後又向漢帝似勸非勸,似譏非譏地地絮聒一番,方始趨出。漢帝一等呂後去後,忙向戚夫人安慰。戚夫人泣語道「萬歲在此,娘娘尚且這般;倘聖躬萬歲千秋以後,婢子尚能安居此宮一日麼?」漢帝道「朕病尚不至如此,汝且安心,容長計議。」

    又過數日,漢帝雖然不能視朝,所有大政,尚欲親裁。

    一日,為了丞相蕭何做了一件錯事,漢帝便不顧自己有病,忽然震怒起來。你道何事?諒來那時蕭何,位至相國,及死韓信,更加封五千戶,在漢帝手裡,也算得寵眷逾分的了。這天蕭何奉到進爵詔書,即在府中大其酒筵。眾賓紛紛道賀,獨有故秦東陵侯召平往吊。召平自秦亡後,隱在郭外家中種瓜,時人因其所種之瓜,味極甘美,故號為東陵瓜。蕭何入關,聞其賢名,招至幕下,每有設施,悉與計議,得其益處,卻也不少。

    這天正是喜氣盈庭,座上客滿的時候,忽見召平素衣白履,昂然入吊道「公勿喜樂,從此後患無窮呢!」蕭何聽了不解道「君豈醉乎?我進位丞相,主上聖眷方攏且我遇事小心翼翼,未敢稍有疏虞;今君忽出此語,難道有見怪於我的地方不成?」召平道「主上南征北討,親冒矢石。此次甚至中箭臥床,而公安居都中,不與戰陣,反得加封食邑,我揣度主上之意,恐在疑公。試觀淮陰侯,百戰殊功,尚且難保首領;公自思之,能及淮陰麼?」蕭何聽至此處,一想召平之言,確是深知漢帝腹內的事情,連忙求計於他道「這且如何?君應教我以安全之道。」召平道「公不如辭讓封邑,且盡出私財,移作軍糈,方可免難。」蕭何稱是,便只受職位,謝絕封邑,並出家財,撥入內庫。漢帝果然心喜,獎勵有加。從前漢帝征討英布時,蕭何每次使人輸送糧響。漢帝屢問來使,蕭何近作何事。來使答言,蕭相愛民如子,除辦軍需之外,無非扶循百姓而已。當時漢帝聽了,默然無語。來使回報蕭何,蕭何亦未識漢帝用意所在,偶爾問及門客。一客道「公不久要滿門抄斬了。」蕭何大駭,問其何法解救。門客道「公位至丞相,功列百僚之首,尚有何職可以加封。主上背後屢屢問公的意思,乃是防公久居關中,深得民心。一旦乘虛號召,閉關自守,據地稱尊,豈非使主上進不能戰,退無可歸?這樣關他死生的事情,哪能不日日存諸胸中的呢?今公還要孳孳為民,以為邀功地步,真如有病而不求醫,反去與鬼為伍,豈非自入死境?現在第一須解釋主上的疑忌,對症下藥。惟有使民間稍起謗公之謠,才能轉危為安。」蕭何道「主上最惡剝削小民的官吏,這事我不敢做。」門客聽了微哂道「公何明於治人,昧於治己乎?尋常官吏,職位卑小,主上並不畏其蓄有野心。所以略失官箴,必遭譴滴,如公地位,豈比他人。

    主上防公作亂,搖動社稷,自然認為大大刺心的問題。至於貪贓枉法那些小事,又自然認為個人溺職,反不足輕重了。「蕭何聽了,方始終服這位門客有見,便依了客言,故意做些侵奪民間財物之事。

    不到幾時,就有人將蕭何所為,密報漢帝。漢帝聽了,行所無事,並不查問。

    已而淮南告平,漢帝返都,中途百姓遮道上書,爭控蕭何有強買民田等事。漢帝接書,僅不過令蕭何自向民間謝罪,補償田價了事。及至漢帝臥病在床,忽見蕭何上一奏章,請將御苑隙地,撥給民間耕種,便又恨他取悅於民,恐有深意,立刻降了一道諭旨,命廷尉將蕭何拘到,剝去冠服押入天牢待罪。群臣以為蕭何必犯大逆不道之事,恐惹禍崇,都不敢替他呼冤。幸虧有一位王衛尉,平日素敬蕭何為人。

    一天適值侍宴宮中,便乘間探問漢帝道「相國蕭何現押天牢,不知身犯何罪?」

    漢帝聽了道「汝提到這個老賊,朕便生氣。

    朕聞李斯相秦,有善歸主,有惡自承。今相國受人賄賂,向朕請放御苑之地,給民耕種,這是明明示好於民,不知當朕何等君王看待?「衛尉道」陛下未兔錯疑了。臣聞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相國為民興利,化無益為有益,正是宰相調和鼎鼐應做的職務。就是民間感激,也只感激陛下,斷不是單獨感激相國一人,因為朝中良相,必是宮內賢君選用的。還有一層,相國果有異志,陛下從前拒楚數年,相國是時若一舉足,即可坐據關中。乃相國反命子弟隨營效力。近如陛下討陳豨,平英布。

    當時人心搖動之際,相國更以私財助餉,陛下因而連戰皆捷。

    照臣說來,都是相國之功。相國亦人傑,何至反以區區御苑,示好百姓,想去收買人心乎?前秦致亡,正因君臣猜忌,以授陛下的機會。陛下若是疑心相國,非但淺視相國,而且看輕自己了。「漢帝聽了,仔細前後一想,蕭何果沒甚麼不是,於是笑了一笑,即命左右赦出丞相。那時蕭何年紀已大,入獄經旬,械系全身,害得手足麻木,困疲難行。雖然遇赦,已是蓬頭赤足,穢污不堪。但又不敢回府沐浴再朝天子,只得裸身赤體地入朝謝恩。漢帝見蕭何那種形狀,不覺失笑道」相國不必多禮。此次之事,原是相國為民請願,致被冤抑。如此一來,正好成汝賢相之名,百姓知朕過失,視為桀紂之主罷了。「蕭何更是惶恐萬分,伏地叩首。漢帝始命左右扶他出宮,照常辦事。

    從此以後,蕭何益加恭謹,沉默寡言。漢帝也照舊相待,不消細說。一天,漢帝偶與戚夫人話及趙王如意在外之事。戚夫人道「我兒年幼,遠出就國,雖有周昌相佐,政事或者不致有誤。

    衣食起居,婢子萬不放心。「漢帝道」且待朕病稍痊,出去巡狩,帶汝同行就是。「戚夫人聽了,倒也願意。她的臉上,便現出高興的顏色來了。漢帝近來長久不見她的笑容了,喜得連命擺宴。他們二人,正在暢飲的當口,忽見周勃前來覆命。

    漢帝就命召進宮來,詢問之後,始知陳豨死後,所有部將,多來歸降。因而知道燕王盧綰,與陳豨卻有通謀情事。漢帝素來寵任盧綰,不甚相信,便命周勃退去。

    一面去召盧綰入朝,察觀動靜。次日即派廷尉羊管赴燕。誰知盧綰果有虛心,不敢入朝。說起這事,又要倒敘上去。先是陳稅豨反時,曾遣韓王信投與他的部將王黃,奔至匈奴國求援。那時匈奴雖與漢室合親,初則尚想應允發兵相助,禁不起那位假公主在枕上一番勸止,因此對於王黃,便以空言敷衍。事為盧綰所知,也派臣屬張勝,親往匈奴,說是陳豨已敗,切勿入援。張勝到了匈奴,尚未去見冒頓,忽在逆旅之中,遇見故燕王臧茶之子衍,兩下敘談,衍思報復父仇,乃誘張勝道「燕與胡近,宜早自圖,漢王連殺功臣,所有封地盡與子弟;盧王究屬異姓,漢帝現無暇顧及,所以燕國尚能苟存。欲保國基,惟有一面援救陳豨,一面和胡,方算計出萬全燕地。」張勝聽了道「燕國若失,我的官兒不保,只有用衍之說,才是上策。」

    於是違背盧綰之命,反勸冒頓助豨敵漢。冒頓偏被說動,發兵援豨.盧綰久等張勝不歸,又見匈奴已去助豨,心裡甚為著急。及至張勝回報,查知張勝違反使命,便要把他問斬。豈知盧綰為人,最是耳軟。張勝又與盧綰妃子有私,弄得結果,張勝非但沒有問罪,僅將獄中一犯人,提出替他斬首。他還秘密奉了盧綰之命,再赴匈奴,辦理連和的事情去了。盧綰復令近臣范齊,往謁陳豨,叫他大膽敵漢,燕與匈奴都是他的後援。不料陳豨太不爭氣,在盧綰未去壯膽以前,倒還能夠與漢帝打上幾仗。等得盧綰去壯膽以後,反而一敗塗地,甚至馬革裹屍,總算應了那個「名將從來不白頭」的詩句。盧綰一見陳豨敗死當城,只嚇得拉了他的那位愛妃道「你與張勝兩個,害死寡人了!」那位妃子又勸他裝病不見外客,以觀動靜,所以對於廷尉羊管,只說有病,容緩入朝謝罪。羊管回報漢帝。漢帝再命辟陽候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侍臣劉沅,一同入燕,察看是否真病,以及促其入朝。

    三位使臣到了燕地,不問真病假病,一齊闖入宮去,看見盧綰臉上雖有愁容,肌肉甚是肥壯,都責其不應假病欺君。盧綰勉強辯說道「現在主上有病,一切大權,盡操呂後之手,我若入朝,豈非要與韓信、彭越他們鼎足而三了麼?」且俟主上聖躬復元,那時我方敢入朝。趙堯、劉沅二人聽了,尚想相勸。無奈審食其一聽盧綰的說話,大有不滿呂後之意,一時替他情人代怒起來,逼著趙、劉二使立即回都覆命。漢帝聽了三人奏語,已是憤怒。適又接到邊吏的奏報,知道張勝並未問斬,且為和胡的使臣,漢帝自然怒上加怒,立命樊噲速引騎兵萬五千人,往討盧綰。樊噲去後,漢帝便又臥倒在床,一因怒氣傷肝,二因箭創迸裂,三因深怪呂後不該衛護太子,勸他親征英布,以致病入膏肓。每逢呂後母子進宮問疾,沒有一次不瞑目大罵。呂後索性避不見面,日日夜夜反與審食其一敘巫山雲雨之情,二商龍馭上賓以後之事。照呂後毒計,恨不得以進藥為名,毒死漢帝,好使兒子從早登基,反是審食其,力說不可,方始打消此念。誰知天下之事,無獨有偶。呂後之妹呂嬃貌雖不及乃姊,才更不及乃姊,風流放蕩,卻與乃姊相倍。她的情人,就是樊噲的家臣,姓商名沖,洛陽人氏,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明星。惹草拈花的手段,更比審食其高強,損人利己的心腸,尤較審食其厲害。一天為著公事,被樊噲責了他幾句,心中自然大不願意,一等樊噲去討盧綰,他就來到一家勾欄之中,與一位名叫醉櫻桃的妓女,商量一件密事。正是因憐國戚王妃色,欲取元勳大將頭。

    不知商沖究與醉櫻桃所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挾微嫌家臣害主囑後事高祖升遐

    咸陽東門胭脂橋畔,地段幽雅,景致天然,原為始皇別院。

    嗣被項羽焚燬,瓦礫灰堆,已成荒煙蔓草之地。蕭何建造漢宮劃作民間市廛。

    當時就有一位名妓,人稱醉櫻桃。單以這個芳標而觀,便知此妓的艷麗無倫了。她愛胭脂橋來得鬧中取靜,即自建一角紅樓,用為她的妝閣。樓前種上一堤楊柳,隨風飄舞,嫋娜迎人,曲徑通幽。兩旁鹹植奇花異草,一到艷陽天氣,千紅萬紫似在那兒獻媚爭妍。樓中白石為階,紅錦作幕,珍珠穿就簾籠,瑪瑙製成杯盞。金鴨添香,燒出成雙之字,銅壺滴漏,催開夜合之花。以故王孫公子,腰纏十萬,不惜探艷之資。

    詞客才人,珠履三千,來沾尋春之酒。弄得醉櫻桃的香巢,門庭如市,櫻桃花下,游胞接路,也像後來的山**上,應接不暇。

    這位名妓醉櫻桃,在三個月以前,接著一位如意郎君,真是「潘呂鄧小閒」五字皆全。她既是做的神女生涯,只要獻得出纏頭的人物,就可作入幕之賓,何況這位風流俊俏的郎君呢。

    她自然與他說不盡的海誓山盟,表不出的情投意合了。此容是誰?便是舞陽侯家臣商沖。商沖既與呂嬃有染,暇時復輒至醉櫻桃妝閣消遣。這天,他忽又想起樊噲奉命出征盧綰的前幾天,他偶然誤了一樁公事,就被樊噲罵得狗血噴頭。他想害死樊噲,以洩羞辱之憤。因知醉櫻桃雖屬妓女,素有奇才,所以來此問計於她。他一到她的房內,醉櫻桃立刻設了盛筵,和他二人低斟淺酌,作樂調情。商沖喝了一會兒,始對醉櫻桃說道「此處不甚秘密,我與你將酒餚移到那繡月亭上去。我有一件大事,要與你去商量呢。」醉櫻桃聽了,尚未開言,先就嫣然一笑。

    這一笑,真有傾城傾國之容。從前褒姒的那一笑,未必勝她。

    醉櫻桃一笑之後,又向商沖微微地斜了一眼道「你是一位侯府官員,國家大事,你也可從旁獻議。今兒有甚事故,反來下問我這個纖弱無能的小女子呢?」商沖也笑道「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且到繡月亭上,自然會告訴你聽。」

    醉櫻桃便命丫鬢們,重添酒筵,擺到後花園裡的繡月亭中。丫鬟遵命去辦。她便與商沖二人,手挽手地出了臥房,走到園中。

    其時夕陽已墮,皓月初升,一片清光,把那一園的樓台亭閣,竹木花草,照得格外生色。他們二人,走到亭前的沼邊,立定下來,賞了一會兒月色,約計時候,酒菜諒已擺好,方才走進亭去。一面命丫鬟們統統退出,未奉呼喚,不得進來;一面關上亭門,誰將窗簾捲起,藉著月光,免得點燭麻煩。

    佈置已畢,那些酒筵,早已擺在近窗的那張桌上。他們二人,東西向的對面坐下,醉櫻桃先替商沖滿斟一杯,自己也斟上了,邊喝著邊問商沖道「商郎究屬何事,為何說得如此鄭重?」商沖聽了道「我與你的恩愛,本是至矣盡矣的了,所缺者不過沒有夫妻的名義而已。這件事情,除你以外,我也不敢與第二個人商量。

    我與我們舞陽侯夫人,本有關係,我並不瞞你。」醉櫻桃聽到這句,便插嘴道「商郎呀,奴一開口奉勸你總說奴吃醋。大凡吃醋的問題,是對於她的情人不准再去與第二個女子愛好,這是普通的習慣。奴勸郎快與那位呂嬃斬斷情絲。公的是為若被樊侯知道,郎的性命必定難保,私的是為道德關係,既為他的家臣,豈可再犯主婦?一個人在世上總要憑良心作事,郎偏說奴吃醋。奴若吃醋,何以又任郎在各處惹草拈花呢。」商沖聽到此處,忙止住她的話頭道「我只說了一句,你就嘰哩咕嚕起來,快快莫響,聽我和你且談正事。」

    醉櫻桃笑道「你說你說,奴聽你講就是了。」商沖道「我本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做個家臣,似乎已經對不住自己了。

    樊侯不過運氣好些,碰見一位真命天子;我若那時也能跟著皇帝打仗,恐怕如今還不止僅僅封侯而已呢。我前幾天偶誤小事,即被樊侯當面糟蹋。我實氣憤不過,打算害死姓樊的,因為你有才情,我所以要你替我想出一個萬全之計。你有法子麼?

    「

    醉櫻桃聽了,陡地瞪著眼珠子問商沖道「你這說話,還是真的呢,還是說著玩的?」商沖道「自然真的,我若不殺姓樊的,誓不為人!」醉櫻桃聽了,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地責商沖道「我本想將我終身托付於你,誰知你竟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小人。你既污他的妻子,又想害死他的性命。你也是吃飯喝水的人呀,怎麼虧你說出這種話來?」說完,便把她手中一隻酒杯,向地上一擲,只聽得「嘔啷」一聲,倒把商沖嚇了一跳,一時老羞成怒,便紅了他的那一張臉,大發脾氣道「你這賤婢,身已為娼。不是我這沒眼的人抬舉你,恐怕早被巡查官員趕走的人。

    我好意問問你,你竟罵起人來!」說著,順手一掌,只打得醉櫻桃粉頰暈紅,珠淚亂迸,正想一把拖住商沖,要與他拚命,不料商沖接著又是兩腳,已把醉櫻桃一個嬌滴滴的身材,踢倒在地,他卻大踏步自顧自地走了。

    不言醉櫻桃自怨所識非人,哭著回她房去。單講商衝出醉櫻桃門來,越想越氣,忽然被他想到一個內侍。這位內侍,名叫英監,乃是威夫人的心腹,從前曾經看中商沖祖傳的一座白玉花瓶。商沖知他是最得寵的太監,不取瓶價,情願奉贈與他,英監大喜,便和商沖結了朋友。此時商沖既然想到英監,立刻來至他的私宅。見了英監,假裝著氣憤不過的樣子,甚至下淚,向英監哭訴道「樊侯無禮姦污我的妻子,還要凌辱於我。此次出征盧綰,他一回來,我的性命,必難保全。」英監本來對於商沖,尚未還過那座花瓶的人情,便答商沖道「你不必害怕,我自有計,叫樊噲決不生還咸陽便了。」商沖忙問何法。

    英監道「將來自知,此時莫問。」英監送出商沖之後,既去告知戚夫人道「臣頃間得著一個不好的消息,舞陽侯樊噲,本是皇后的妹倩,已與皇后設下毒計,一俟萬歲歸天之後,要將夫人與趙王殺得一個不留,就是連臣也難活命,夫人不可不預為防備。」戚夫人本來只怕這一著棋子,一聽英監之言,頓時哭訴漢帝。漢帝這幾天正不愜意呂後,聽完成夫人的哭訴,立將陳平、周勃兩人,召至榻前,親書一道密詔,命他兩人乘驛前往,去取樊噲之首,回來復旨。兩人聽了,面面相覷,不敢發言。漢帝又顧陳平道「汝可速將樊噲之首,持回見我,愈速愈妙。莫待朕的眼睛一閉,不能親見此人之頭,實為恨事。」復諭周勃道「汝可代領樊噲之眾,去平燕地。」漢帝說罷,忽然雙頰愈紅,喘氣愈急。戚夫人慌得也不顧有外臣在室,趕忙從端後鑽出,一面用手連拍漢帝的背心,一面又對陳平、周勃兩人道「二位當體主上的意思,速去照辦,且須秘密。」

    陳平、周勃兩人聽了威夫人的說話,又見漢帝病重,更是不敢多講,只得唯唯而出,立刻起程。陳平在路上私對周勃道「樊噲是主上的故交,且是至戚。平楚之功,他也最大,不知主上聽了何人的讒言,忽有此舉。以我之意,只有從權行事,寧可將樊噲拿至都中,聽候主上發落,足下以為何如?」周勃道「我是一個武夫,君有智士之稱,連留候也服君才。君說如何,我無不照辦。」陳平道「君既贊成,準定如此行事。」

    誰知他們二人,尚未追著樊噲,漢帝已經龍馭上賓了。原來漢帝自從陳平、周勃二人走後,病體一天重似一天,至十二年春三月中旬,自知創重無救,不願再去醫治。戚夫人哪肯讓漢帝就死,自然遍訪名醫,還要將死馬當作活馬醫治。一天由趙相周昌送來一位名醫,入宮診脈之後。漢帝問道「疾可治否?」醫士答道「尚可醫治。」漢帝聽了,便拍床大罵道「我以布衣,提三尺劍,屢戰沙場,取得天下。今一病至此,豈非天命,天要我亡,即令扁鵲復生,亦是無益。」說完,又顧戚夫人道「速取五十斤金來,賜與此醫,令他即去。」戚夫人拗不過漢帝,只得含淚照辦。漢帝遂召群臣至榻前,並命宰殺白馬宣誓道「諸卿聽著!朕死之後,非劉氏不准封王,非有功不准封侯。如違此諭,天下兵擊之可也。」誓畢,群臣退出。漢帝復密諭陳平,命他斬了樊噲之後,不必入朝,速往滎陽與灌嬰同心駐守,免得各國乘喪作亂。佈置既畢,方召呂後入內,吩咐後事。呂後問道「陛下千秋以後,蕭何若逝,何人為相?」漢帝道「可用曹參繼之。」呂後又問道「曹參亦老,此後應屬何人為相?」漢帝想了一想道「只有王陵了。王陵太嫌愚直,可以陳平為輔。陳平才智有餘,厚重不足,最好兼任周勃。欲安劉氏,捨周勃無人矣。就用周勃為太尉罷!」呂後還要再問。漢帝道「此後之事,非我所知,亦非汝所知了。」呂後含淚而出。漢帝復拉著威夫人的手,長歎道「朕負汝,奈何奈何!」戚夫人哭得糊里糊塗,除哭之外,反沒一言。

    又過數日,已是孟夏四月,漢帝是時在長福宮中瞑目而崩,時年五十有三。自漢帝為漢王后,方才改元,五年稱帝,又閱八年,總計得十有二年。後來溢稱高帝,亦稱高祖。漢帝既崩,一切大權盡歸呂後掌握。她卻一面秘不發喪,一面密召審食其進宮。審食其一見呂後面有淚痕,忙去替她揩拭道「娘娘莫非又與戚婢鬥口不成?」呂後一任審食其將她的眼淚揩乾,一看房內都是心腹官娥,始向審食其說道「主上駕崩了,爾當盡心幫助我們孤兒寡母。」審食其一聽漢帝已死,只嚇得抖個不住,呆了一會兒,方問呂後道「這這這樣怎麼得了呢?」

    呂後卻把眼睛向他一瞪道「你勿嚇,我自有辦法。我叫你進宮,原想望你替我出些主意。誰知你一個七尺昂臧,反不及我的膽大,豈不可恨!」審食其道「娘娘是位國母,應有天生之才,怎好拿我這平常之人來比呢?」呂後聽了,忽然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用她的那雙媚眼盯住市食其的臉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了一會兒,方始開口說道「我不要你在這裡恭維我。現在你們主上,既已丟下我歸天去了,你卻不許負心的呢!」審食其聽了,連忙撲的朝天跪下罰誓道「皇天在上,我審食其著敢變心,或是一夜不進宮來陪伴娘娘,我必死在鐵椎之下。」

    呂後聽他罰了這樣血咒,一時捨不得他起來。

    急去一把將他的嘴間住道「嘴是毒的,你只要不負心,何必賭這般的血咒!

    我願你以後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就是了。」說完,便把他拉了起來,一同坐下道「主上去世,那班功臣,未必肯服從少帝。我且詐稱主上病榻托孤,召集功臣入宮。

    等他們全到了,我早預備下刀斧手,乘大眾不備,一刀一個,殺個乾淨。只要把這班自命功高望重的人物去掉,其餘的自然畏服。」呂後說至此地,便又去拉著審食其的手問他道「你看我的計策如何?」審食其被她這樣一問,急忙連連搖著頭道「不好!不好!這班功臣,都是力敵萬夫的人物。幾個刀斧手哪是他們的對手。

    就是如心如意的真被我們殺盡,那班功臣手下,都有善戰的勇士,一旦有變,那還了得。」呂後不慌不忙道「你不贊成麼?」審食其道「我大大的不贊成。」呂後道「你的別樣功夫倒還罷了,你的才學,我卻不服。」審食其道「娘娘既然不服我的才學,可請國舅呂釋之侯爺進來商量。」呂後果然將釋之請到,釋之聽了呂後的主意,也是不甚贊成。但比市食其來得圓滑,只說容長計議,不可太急。呂後因見他們二人都不贊成,一時不敢發作。

    轉眼已閱三日,外面朝臣已經猜疑,惟因不得確實消息,大家未敢多嘴。獨有曲周侯部商之子酈寄,平時與呂釋之的兒子昌祿,鬥雞走狗,極為莫逆。呂祿年少無知,竟把宮中秘事,告知酈寄。酈寄聽了,回去告知其父。酈商聽了,細問其子道「此等秘密大事,呂祿所言,未必的確。」酈寄道「千真萬確,兒敢哄騙父親麼?」酈商始信,慌忙徑訪市食其,一見面就問道「閣下的棺材,可曾購就?」

    審食其詫異道「君胡相戲?」酈商乃請屏退左右,方對審食其言道「主上駕崩,已是四日。宮中秘不發喪,且欲盡害功臣,請問功臣誅得盡否?現在灌嬰領兵十萬,駐守滎陽;陳平又奉有詔令,前往相助;樊噲死否,尚未一定;周勃代噲為將,方征燕地。這班都是佐命元勳,倘聞朝內同僚有被害消息,必定抱兔死狐悲之恨,殺入咸陽。閣下手無縛雞之力,能保護皇后太子否?閣下素參宮議,人人盡知。我恐全家性命,尚不僅一刀之苦的呢!」審食其囁嚅而答道「我卻不知此事。外面既有風聲,我當奏聞皇后便了。」酈商道「我本好意,當為守秘。」說完,告辭別去。審食其急去告知呂後。呂後見事已洩,只得作罷。一面叮囑審食其轉告酈商,切勿喧揚,一面傳令發喪。朝中大臣,方得入宮舉哀。忙亂了十幾天,乃由朝臣公議遵照遺囑,將漢帝御棺,葬於長安城北,號為長陵。以太子盈嗣踐帝位,尊日後為皇太后。朝廷大政,均奉皇太后說旨行事,新皇帝年幼,那時尚只十有七歲,未諳政事,只能隨著太后進退而已。後來廟謚曰惠,不佞書中稱呼,便用惠帝二宇。

    那時惠帝登基,照例賞功赦罪,喜詔頒到各國,各處倒也平安。惟有燕王盧綰,前聞樊噲率兵出擊,原不敢與漢兵相敵,自領宮人家屬數千騎,避居長城之下。擬俟漢帝病癒,入朝辯明,希冀赦罪。及聞惠帝嗣立消息,料知權操太后,何苦自往送死。一時進退為難,弄得沒有法子。後來仍聽妃子的主張,投奔匈奴。匈奴命為東胡盧王,暫且安身。等得樊噲到了燕地,盧綰早已不在那兒,燕人並未隨之造反,毋勞征討,自然畏服。

    樊噲進駐薊南,正擬出追盧綰,忽有使者到來,叫他臨壇接詔。

    樊噲急問壇在何處,使者答稱壇在郊外。樊噲武人,本來不請禮節,又恃功高眾將,兼為國戚,毫不疑慮,即隨使者,前去受命。及至郊外,遙望築有土壇,又見陳平已登壇上,忙至壇前,跪下聽詔。甫聽數語,突有武士數名,奔出壇來,把他拿下。樊噲正要喧鬧,那時陳平詔已讀完畢,急忙走近樊噲身前,與他耳語數句。

    樊噲方始無言,一任陳平指揮武士,將他送入檻車。同時周勃早已馳入樊噲營內,出詔宣諭。將士素重周勃,又是聖意,群皆聽命。周勃代掌將印,自有奏報,暫且不提。

    先說陳平押了樊噲,直向關中進發,正在中途,又接漢帝后詔,命他自往滎陽,幫助灌嬰堅守,所有樊噲首級,交付來使攜回都中。陳平奉詔之後,因與此使本是熟人,暗將他的辦法,告知此使。此使並不反對,但說道「既是如此,我且與君在中途逗留數日,且看主上病體如何,再定行止。」陳平甚以為然。居然不到三天,已得漢帝駕崩消息。陳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急將檻車托付那使押解,自己乘馬,漏夜入都。他的計策是要速見呂後,以炫未斬樊噲之功。他雖知道呂後為人凶悍,但對大事,尚能分出好歹。只有她的妹子呂嬃,性素躁急,防她先向呂後進讒,不要反將好心弄成歹意。誰知陳平果有先見,幸虧早見呂後一步,否則真要受呂嬃的中傷呢!那時漢帝棺木尚未安葬,陳平一至宮中,伏在靈位之前,且哭且拜,幾乎暈去。呂後一見陳平到來,急從端中走出,怒詢樊噲下落。

    陳平暗暗歡喜,自讚他主意不錯,邊拭淚邊答道「臣知樊侯本有大功,不敢加刑,僅將樊侯押解來都,聽候主上親裁。不料臣已來遲一步,主上駕崩,臣不能臨終一面主上,真可悲也。」呂後一聽陳平未斬樊噲,心裡一喜,即將怒容收起,誇獎陳平道「君真能顧大局,不遵亂命,樊噲今在何方?」陳平又答道「樊侯不日即到,臣因急於奔喪,故而先來。」正是才人畢竟心機活,處事才稱手段高。

    不知呂後聽了陳平答話尚有何言,且聽下回分解。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