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丑時,琉璃廠。
就算賣早市的古董販子們也沒有這麼早起來,只有倒夜香的車子在路上轱轆轱轆的推著,但若是見著匆匆忙忙的四抬綠泥轎子過來,夜香郎就得停下來,側到一旁,千萬不能衝撞到上早朝的大人們。
劉因撩開轎簾子,望望還漆黑的天,時辰雖然夠,可還是忍不住催促轎夫幾聲。
今兒個是叫大起,在京四品以上官員全部都得到午門外候著,做為嚴黨重要成員,兵部侍郎劉因自然多瞭解一些今天早朝議的事情。
要緊,簡直比脖子上的頭還要緊一些。
「緊著些,緊著些!」劉因斥道,「要是誤了老爺上朝,你們多少腦袋也不夠賠的。」
轎夫們的步子更是快,就像踩著鼓點一樣,鏘鏘鏘的往前行雲流水。劉因被這轎子一顛,又想起昨日聽的那出三岔口,便搖頭晃腦的在心裡叫起板來。
突然轎子一住,劉因被慣力引得朝空中一拋,差點將官帽給震脫了。
「混蛋!都不想幹了!」劉因剛要斥罵,卻發覺轎子居然擱了下來,不走了。
「老爺!老爺!」
「怎麼回事?」劉因掀開轎簾怒道,「狗奴才,想砍腦袋麼。」
但前面那一處處的火光,卻照的琉璃廠猶如白日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說:「小的請大人回。」
「什麼?」劉因怔了一下,立刻勃然大怒,「哪裡來的不長眼的奴才,沒見這是三品大員的轎子麼,敢攔老爺我上朝?」
那人卻只是冷笑:「奉錦衣衛陸統領之令,請大人回。」
劉因眉毛一跳,再跳。
「陸統領?」
「正是。」
「你們是錦衣衛的人?」
「正是。」
劉因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他時刻沒忘了自己是嚴黨的身份,今日上朝。可是嚴山高千番囑咐,絕不能出岔子,所以劉因整夜沒睡,就盼著能早日趕到午門。
但誰曾想,陸北川棋高一著,竟早就在這上朝的必經之路上設了卡口。
「錦衣衛居然敢阻攔大臣上朝,陸北川莫非要造反麼?」劉因強撐著吼道。
但已經有大隊舉著火把,穿著飛魚服,腰插繡春刀地錦衣衛將轎子團團圍住。
「請劉大人回。」那人沉浸在黑夜裡,聲音沒有半分波動。
劉因冷汗淋漓。一屁股坐回轎中,天空的顏色,似乎被這火光映襯的越發黑了。
京都,太和殿。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壽海掀了下拂塵,默默的看了眼坐在九五之尊皇位上的景王,再看看下首的幾位大臣。
內閣四位閣老,嚴山高位高權重,獨享一張座椅,而令幾個以凌實為首,都畢恭畢敬的站著。
上朝的時候還沒到。王壽海覺著該和權傾朝野的兩位大人們說道說道,便咳嗽了一聲。
這記咳嗽在偌大的太和殿裡卻極為響亮,甚至連景王都嚇了一跳。
「王公公連日辛苦,若身體不適,應盡快請太醫院來看看。」嚴山高眼睛也不抬,淡淡說道。
「老奴沒事,有勞嚴大人關心了。」王壽海看看四周。「陸大人怎麼還不到?」
凌實微微皺眉:「陸統領今日身體有恙,正在家歇息。」
王壽海面色不悅:「今日乃三請景王爺登基地日子,他陸統領乃朝廷一品大員,怎可缺席?」
凌實冷冷一笑:「他陸北川要生病,誰攔得住,要不王公公派手下人馬,去把陸統領請來?」
王壽海的司禮監下有內廠一支,亦是宮內的特務機構,雲朝建國依賴,內廠和錦衣衛之間鬥爭劇烈。但內廠一直壓在錦衣衛之上,直到陸北川當上錦衣衛統領,這個局面才完全改變,陸北川通過烈虎騎和遍及四方的繡春刀手,把內廠吃的死死的。
當然權傾一時的王崗都沒敢碰陸北川,何況他王壽海,就算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碰陸北川一根手指頭。
王壽海歎口氣,又問道:「過會上朝,三請景王登基稱帝。兩位大人都準備好了吧。」
如今這朝堂,已經不是嚴黨一家獨大,可以說是涇渭分明。凌實背靠儒教,又多年清流出身,是當仁不讓的文官領袖。而嚴山高經營朝政多年。雖然文官中的實力被凌實清洗不少。但武將一路還牢牢抓在手中,所以王壽海這一問。是問兩位,文武百官那裡有沒有都說服。
看凌實低首不言,嚴山高撫鬚微笑:「兵部的幾位大人,和在京武將官員,老夫都已經交代過了,他們一心為朝廷,自然不會有異議。」
「那凌大人?」王壽海心裡惴惴,「近幾日,內廠探子回報,說有人正四處遊說。只是每次快要查到關鍵處時,總被錦衣衛破壞,所以……
「哦,王公公放心。」凌實地笑容有些僵硬,「各部大人們深明大義,朝堂之上,自然有所抉擇。」
「那就好,那就好。」王壽海微微頷首。
今日勸進,力捧景王稱帝,卻不是凌實的意思,而是內廷奉了道宗之令所為。道宗以前對凌玉還看不上眼,可時間沒過多久,凌玉卻已經包攬三大教派,並成為事實上的江南王。道宗諸神就算再大膽,此時也不得不將凌玉視為大威脅。
只是凌玉已經成為九品宗師,人間再難有人傷到他,而漫天之神又忌憚凌玉是人皇的身份。
道宗諸神可沒有佛宗那麼多慈悲為懷的道理,要他們放棄神位自貶為人當然不願意,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先把凌玉從人皇的位置拉下來。
力捧景王上位,已經是最快和最好地辦法了。
王壽海失神了一小會,心裡終於有了些翻雲覆雨的感慨,大聲喊道:「上朝!」
「上朝!」
「上朝!」
「上朝!」
一聲聲叫喊從太和殿傳到午門外,早就等在值守房的文武百官便會順著從無改變的道路,亦步亦趨的走到太和殿。
等三請勸進後,景王便可順理成章的登上帝位,再由星羅城的道宗高手們布設改天換地大法,將紫微星本宮驅走,換成景王,凌玉的人皇之位就算是被剝奪了。
綿長的上朝呼號過去足足一刻鐘,可往日熟悉的腳步聲卻始終沒有傳來。王壽海心中焦慮,不禁走下前台,步出太和殿,朝外面張望,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遠處並沒有文武百官地隊伍,只有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怎麼了?文武大臣呢?」王壽海揪住小太監問道。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太監哭喪著臉,「文武百官……他們……他們……
「他們怎麼了?」
「文武百官罷朝了!」小太監嚎叫道,「百官們罷朝了!」
王壽海差點一屁股坐地上。文武百官罷朝?這可是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聽到這消息,就連穩如泰山的嚴山高也坐不住了,顫巍巍的站起身。凌實雖然心中震驚,但還是扶住嚴山高,朝宮門外走來。
「百官們罷朝了?」嚴山高盯著那小太監問,「怎麼回事?」
「今日早朝,大人們來的本就不多,只有平日的三成而已。到了卯時,喊上朝後,突然來了一男一女兩人,和大人們說了幾句,就連……就連剩下幾位大人也都散了。」
「為何現在才來報?」王壽海啪的抽了那小太監一個嘴巴子。
「王公公饒命,不是小的們偷懶,實在是錦衣衛守著午門,不讓小的們進來,後來還是弟兄們動了手,奴才覷了個空,才溜進午門地。」
「錦衣衛!」王壽海狠狠的把拂塵砸下,又瞪著幾位閣老,「大人們,不是都已經說服文武百官,今日上朝勸進麼?為何又鬧這麼一出。」
凌實扶著嚴山高,神情謹肅。對凌實而言,雖然事出預料之外,卻還是情理之中,他這個文官領袖,靠的絕不是吏部尚書的頭銜,而是清流的名聲和儒教裡地輩分。自然了,還有老凌家那綿延數百年地巨大聲望。
但清流的名聲可被毀譽,儒教地輩分自然有人更高,而老凌家連江州都呆不下去,只能入京,可以說凌實這文官領袖的地位,已經朝不保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