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到了麼?」徐季問。
「慶王府大宴群賓,請你上門,時候便到了。」這是凌玉在一個月前和徐季之間的對話,「你記著,等帖子到時,立刻就走。」
「為什麼?」
凌玉怔怔的望著徐季,這個已經到中年的弟子面色如常沉靜,他當然不會不明白凌玉的意思,只是要用自己的方法確信一次。
「慶王大宴,便是他叛亂的日子。你是江州知府,是慶王眼裡第一顆眼中釘,你若不走,就必死無疑。」凌玉將最後幾個字咬的特別重,雖然他知道徐季並不怕死。
來做江州知府的人,自然不會怕死。別人都以為,徐季是因為在歸林鎮立下大功,又巴結上老凌家為靠山,這才能從縣丞直升江州知府的。
可實際上,這個江州知府卻是雲朝內最被人嫌棄的職位,幾乎來一個知府就死一個知府的地方,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接。
可徐季卻接了,甚至都沒有問一句原因,徐季當然知道做這任知府的風險,慶王之心路人皆知,以往幾個知府的下場早就歷歷在目。所以他將家人留在歸林,隻身一人上任,實在是抱著赴死的決心。
這樣一個人,怎會怕死。
徐季擼須,微笑道:「凌少爺,既然你知道我是江州知府,那應該清楚,我不能走,不能逃,不能叛。慶王謀逆,乃朝廷之大危機,徐季身為江州知府,有守城之任,護土之責,若連我都走了,讓世人如何看待朝廷?若連江州知府都不戰而逃,還有誰敢抵禦慶王的軍隊?」
「你若不逃,只有死路一條!難道就不管你的妻兒老母了?」凌玉面色謹肅,他很難得會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此乃天職!」徐季道。「學生既然接了江州知府一職,死在江州,便是我的歸宿。至於家中妻兒老母。
有凌少在,學生自然放心。」
「但是……
徐季的微笑,從一個月前的那次談話,保留到了現在。
今日江州城必然有所異動,這從徐季的官轎出府那刻起,便已經心知肚明。路上行色匆匆的藩兵,青幕巷那邊一陣緊似一陣地轟鳴聲,以及天空陡然出現的濃重血色。
徐季就是坐在官轎裡面。拉開布簾,擔憂的望著空中那暗沉沉地血紅色,而街邊的行人已經慌亂無比。猶如沒頭蒼蠅般的四處亂竄,搞得抬轎人也心神不寧。還沒走到慶王府,就已經歪歪扭扭的顛簸起來了。
所以徐季乾脆就在離慶王府還有幾百步的地方下了轎,他一個人慢悠悠的朝著目的地走去。
江州的天空由白到紅。由紅到赤。再到恢復正常。而大地接連不斷的震動,巨大地爆炸聲。猶如要將這城池毀掉一般。但這些都沒有讓徐季的腳步凌亂。
他不曉得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剛才的幾番天空變色,這個城市地確處於危機之中。徐季唯一清楚的是,他沒有能力去改變整個局勢,而他可以做地,唯有一件事情。
今天早晨,徐季便收到了慶王府的帖子,說是給慶王做壽。但徐季明明記得,慶王壽誕是在六月,那一張根本就不是帖子,而是謀逆的告示單,是徐季地催命符。
慶王府門前張燈結綵,就算只是個假假地壽宴,也至少要做出個樣子來。徐季又是微微一笑,若今天地江州城就是個戰場的話,那麼凌玉他們在外面血戰,而他要進地,是另個戰局。
王府門前的守衛看到了徐季,對這位知府大人竟沒有坐轎而是徒步前來微微一怔,但還是依例喝道:「徐知府大人到!」
坐在王府中的眾位賓客聽到這個名字,面容為之一振。雖然徐季並非這裡最高官員,手上幾乎無權無兵,但人們都清楚知道,徐季是個怎麼樣剛正不阿的人,而他的身後,又站著誰。
今天這場鴻門宴,表面看是邀請江西省各個府衙的官員,但實際的重頭戲,卻是這位徐季大人。在收到慶王帖子時,各地官員都心知肚明,任何人都有活命的機會,但唯有這個徐季,若是不服慶王,就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各地官員都在暗暗商量,徐季會否收到帖子就
飛,躲過這場劫難。
可眼前,徐季分明穿著自己最好的官服,好整以暇的漫步踱了過來。
「徐大人!」幾個相識的知府紛紛行禮。
徐季一一回禮,又走到知府們客位的首座,對著上面正憂心忡忡的官員深躬道:「屬下江州知府徐季,見過金大人。」
上首的官員面龐微胖,神情竟依稀有點熟悉,尤其是徐季,當看到這位金大人時,便會想起一個人。
北疆歸林鎮上的金海褒,那個曾讓徐季吃足苦頭,讓譚盾都為之忌憚,最後卻被凌玉逼到自殺的胖子。
而這位江西省巡撫,亦是徐季如今頂頭上司的金大人,恰恰就是金海的堂兄,名為金海心。
金海心本在皺眉凝思,見著徐季,又抬了抬眉:「啊,徐大人來了。來了好,來了好。」
徐季不動聲色。
有了跟金海褒之間的深仇,徐季這一系人馬,與金家一脈,便是再也洗不乾淨的怨恨。而金海心能做江西巡撫,正好落在徐季頭頂,也是江州慶王和福龍會的手段。這段時日來,金海心還從沒給徐季好臉子看。
所有人用腳丫子想,也弄的清楚這位金大人的態度,他本就是福龍會的人,本就是慶王的人,將這尊神放在這兒,不過是做做樣子,逼迫眾人妥協而已。
徐季跟金海心見完禮,便站在一邊,看看四周,今日的情形果然不同,這裡除了有江西省內各個府衙長官外,還齊聚士紳富豪,差不多省內有勢力的人物,除了老凌家外全部都到了。
一個思雅廳內,竟坐著上百個賓客,說句不誇張的話,這裡的人便是整個江西乃至雲朝南部的精華,若是將這些人捏在手裡,至少可以掌握四個省的命脈。
江西一省,歷來商賈雲集,再加上江州是雲朝內鐵器的總出產地,更是掌控天下兵刃,其中商幫勢力更是龐大,除了盛聯幫外,其餘大商幫,總部都在江州。
徐季看一眼便曉得慶王打的是什麼算盤,那老藩王是想來一招不戰而屈人之兵。趁著自己氣勢正旺,一鼓作氣收攏這些商賈士紳,先將雲朝南方的富庶銀根攥在手裡再說。
正想時,從外邊跑進幾個親衛,將一封急信遞在金海心的手中。
金海心如今只是客人,親衛卻不顧規矩直接闖入,可見事態嚴重。金海心拆信一看,已是面如死灰。
徐季正好在旁,從金海心掛落手邊密信上看到了幾行字,徐季也是臉色突變,禁不止愕然道:「北疆出事了?」
金海心被這話刺的一震,見周圍的知府都圍攏上來,知道此事無法保密,便痛心疾首道:「北疆大亂,蠻族人傾巢而出,再有妖獸協助,直逼北疆三衛,如今北疆已岌岌可危,岌岌可危……
知府們都清楚目前朝中局勢,自天木堡大戰後,雲朝軍力已經傷到了根本,最精銳的數十萬大軍,連著大帥張輔都葬送在了天木堡中。而如今那五道軍馬已經是雲朝最後的實力,在北疆就算是守個不勝不負已經相當困難。
更何況,江州還要亂。
知府們的心裡,頓時升起一個念頭,北疆之變和江州之亂是不是有聯繫。若說沒聯繫,怎麼時間湊的如此微妙,若說有聯繫,那其中牽扯可就大了。
雖說慶王想要謀反,這幾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就算再謀逆,那也是雲朝內的,再小了說,也是皇族之內的鬥爭。這對於雲朝百姓,所有人族而言,誰做皇帝並沒什麼不同。
可若是跟蠻族沾上邊,可就不同了。蠻族是什麼,那是人族的世代死敵,這可不是普通的仇恨,而是兩種天敵之間的相互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族中朝代更迭,但不管是哪個朝代,對於蠻族就從未休戰停兵過。當初寧朝大帝之所以被人稱頌至今,就是因為他在北疆大事用兵,甚至將人族軍隊推進到了天山腳下。
總而言之,慶王謀逆便是謀逆,若是敢跟蠻族勾結,那就是跟整個人族過不去,便是雲朝之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