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年近五十,兩鬢花白,頭髮中間禿了一小塊。雙看起來就是常年吃水上飯的。張洛長相頗為忠厚,但這也只長相而已,真正忠厚的人,怎能坐穩這位子。
張洛抿了下厚厚嘴唇,終於問道:「江州鑄造一事,關係到天下民生軍事,福龍會真可以做主?」
「張幫主難道不知,江州鑄造是誰的權責?」凌玉微笑,「慶王就蕃江州,素來管轄鑄造一事,區區專屬權,難道還做不得主?」
慶王是福龍會的主子之一,這算不是秘密的秘密,這些上幾頭的大佬不可能不知道。
張洛點點頭,算是信了這一節,可又問:「《血生經》乃是彌勒教重寶,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佛家一路,在雲朝本來就勢弱,要是沒了《血生經》這樣的法寶,那豈不是更不堪一擊。彌勒教怎會自斷臂膀,隨便送出鎮教寶物呢?」
凌玉早知對方會質疑,像《血生經》這樣天大的好處砸下來,也只有三流人物會歡呼雀躍,對那些經歷過無數變故的頭面人物來講,首先便要屏氣凝神的想一想,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好處。
通常好處越大,付出的也越多。
「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情。」凌玉提高聲音,竟像是在指斥對方,「彌勒教重寶,豈是隨意贈人,就算是慶王也沒這能力。」
「那宋先生剛才說……~
凌玉眨眨眼睛,卻壓低聲音。惹得整個延壽堂內的喧囂都安寂下來,凌玉悠然道:「彌勒教本來就在找人做件極危險地事情。《血生經》便是酬勞。這次豪俠令下,彌勒教便決定,將這項重責交託給完成豪俠令的當家人,這難道不是把《血生經》托付麼?」
「原來如此……得到《血生經》地機會,可畢竟與直接拿到差之甚遠。
但上幾頭的當家人卻臉色舒緩了下,直接拿到《血生經》雖說誘人。但實在不可思議。如今看來,彌勒教也是想利用豪俠,這就可信的多。
「不知彌勒教要做什麼事情?」張洛問。
凌玉卻面色冷寒:「這等大事,豈容我多嘴。但既然以《血生經》為酬勞,自然是件大事。不過我聽說,這件事情過於艱難,所以彌勒教大師兄法華林,會先將《血生經》送到,然後再……
凌玉故意沒說下去,卻惹得張洛等幾人瞪大眼睛。神情中頗有喜悅。
法華林親送《血生經》,也就是這件事做成沒有。法寶一定會到手。更何況法華林是佛門超一流高手,真正實力尚沒人知道,若是有這人做助力,還力量可不是增加一點點。
「張幫主可還有話問?」凌玉凝視著首席上的幾人。
張洛猶豫了下,再看看身邊兩人。三人似是心有靈犀,張洛咬牙問道:「宋先生今天可準備兌現豪俠令?」
「今日。只是拿走英宗遺物。」凌玉笑笑,「那東西在誰手裡,豪俠令便是兌現給誰,福龍會絕不食言。」
「若那東西,在我等手裡呢?」張洛一句緊似一句。
「那些好處,自然是張幫主的。」凌玉面色謹肅,心裡卻笑,「當然是張幫主。」
一切都是張幫主的,天下最多地錢財是張幫主的,最強悍的法寶是張幫主的。豪俠中的權力是張幫主的。
張洛呆立當場,首席上的氣氛凝重。空氣簡直如同稠墨一般。
那些三流山寨,直到這時候才聽明白,張洛一番問答的緣由。大豪俠們雖然早就醒悟,可聽著張洛說出口,卻還是心驚肉跳。
這可是在鷹嘯山的地盤,張洛竟有虎口奪食的念頭。
不過也難怪上幾頭地當家會有這般想法,福龍會給出的誘惑太大了,就算是個二流小幫會,得到這三件東西,都足以成為豪俠之王。
漕幫也好,盛聯幫也好,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就臣服,要麼就放手一搏。
一直站在鷹嘯山周圍地小山寨,卻有些吃不住勁。又是那個馬如流拍桌而起道:「張洛老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英宗遺物明明在司徒寨主手裡,怎會到你那
「司徒寨主搶的,我們就搶不得?」張洛對馬如流可沒那麼客氣。
「大膽!」馬如流仗著膽子,竟怒斥起來,「身在鷹嘯山,你竟敢說這些話?難道不怕鷹嘯山三千徒眾,將你斬成肉醬?」
「我們槽、鹽、炭三大幫會當家在此,就算借司徒昭日幾個膽子,也不敢對我們下手!」張洛反正撕破了臉,乾脆一句話說到底,「福龍會發下豪俠令,是給所有豪俠好處,而不是給司徒昭日一個人的,他聰明的話,就將英宗遺物交出,否則,便是跟所有豪俠為敵!」
此話一出,馬如流等幾個人更是暴跳如雷,對張洛三大幫會破口大罵。
凌玉見這些人果然爭鬥起來,心中不由暗笑,他眼角瞟向盛懷仁,此時筵席中資格最老份量最重的便是他,這老傢伙若是出來勸解一句,凌玉的全盤計劃就泡湯了。
不過精於世故地盛懷仁卻安坐當場,追隨他的幾個豪俠也坐在同一席面上,被盛懷仁牢牢壓住,一句話都不敢說。
保持觀望的態度,這便是最好的選擇。凌玉從一開始就找上盛懷仁,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不過盛懷仁不做和事佬,自然有人會做。
在七十二連環寨中,排行至十多位的獅峰山主人,在豪俠中以儒雅聞名。明明是山賊,獅峰山主人謝雅龍卻是中年文士打扮,手上還拿著折扇,不是擺出莫測高深的樣子。
看兩邊陣營喧囂起來,謝雅龍便站出人群,風度翩翩的一躬身道:「各位寨主切莫急躁,聽謝某說幾句話。」
謝雅龍雖說不受人待見,可畢竟有些地位,張洛雖說撕破臉,卻也不好與他多計較,一時間,本已經沸騰的壽宴又安寂下來。
「今日本是司徒寨主的好日子,我等上山,都是為了拜壽,何必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壞了兄弟間地義氣呢?」謝雅龍刷的打開扇子,「一封豪俠令,縱然引人矚目,可我們來此,不就是為了尊司徒寨主為豪俠之首麼?讓司徒寨主拿到豪俠令,又有什麼錯?莫不成我們反了洪雲山,今天卻還要反鷹嘯山?」
這番話,卻如同一瓢冷水,澆在眾人頭上,令豪俠們想到如今地處境。
天下豪俠,本來尊洪雲山為主,七十二連環寨均以此排座。但今天上山,卻已經反了洪雲山,要尊鷹嘯山為主。若此刻再反鷹嘯山,勢必引發天下大亂,到時候莫說得到好處,恐怕連七十二連環寨現在的坐次,都不一定能保住。
有了這一層既得利益,卻不容各位當家的再衝動了。
盛懷仁老臉上有冷笑,他遠遠望著凌玉,心裡想這事情果然敗了。其實他老早就預料到,凌玉的計劃會功敗垂成。
豪俠令只有一份,豪俠之王的位置只有一個,可這兒坐著的,卻足足有一百家山寨主,他們自詡分不到豪俠令的好處,卻唯有抓住眼前的既得利益。
所以一切都不容改變,鷹嘯山照樣能登上寶座。
司徒昭日遲遲不來,便是看穿這一層,心中篤定的很。
謝雅龍的話,讓張洛都神情一變,在座豪俠之中,他們三個上幾頭的當家,是最想得到豪俠令的,但要跟司徒昭日爭勝,卻必須鼓動起別的豪俠。可那番話一出,其他的豪俠眾都神情曖昧,貪婪之氣大去。
張洛的氣勢也頹了下去,深鎖著眉頭坐下。
雖然看著局勢朝不利自己的一面滑落,可凌玉卻並不緊張,正如他早對張寧兒說過,得到英宗遺物的鷹嘯山,已經成為各大勢力的爭相屠戮的對象,今日說是個壽宴,其實不知多少勢力安插人手進來。
有盛聯幫的人,有三大老幫的人,自然也有……山的人。
凌玉抬起一隻手,看似撫了下嘴唇,其實指尖,已經連續變幻了三個手勢,三個足以讓深潛海底的人浮出水面的暗號。
在七十二連環寨的席面上,至少有三個人臉色變化了下。(痕跡撫了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