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平在雪堆裡,老琴師在山路上,同時歎了口氣。
並非為自己,而是為投身送死的鐵履。雖然他們不曉得這老將軍為何一心往上,但不管怎樣,他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
鐵履幾乎是滑進黑木林子,周圍都是筆直向上,猶如槍桿般的樹幹,已經是冬季,這些樹木自然不會有葉子,但奇怪的是,竟連枝條也沒有。
真的……桿的鐵槍。
鐵履落入這林子時,驀然發覺,所有的樹幹都動彈了起來,他恍若是落進了一片搖擺著的槍陣之中。
一直到,四桿真正的鐵槍刺入鐵履的胸口,他才感覺到了痛,感覺到從心臟裡面,流淌出來的濃烈的苦楚。
「十方槍陣……鐵履噴出一口血,笑道,「原來這就是十方槍陣。」
「你已經沒資格再往前走。」一個冷漠的聲音,從槍陣深處傳來。
鐵履只能看到,那是個黑色長袍的影子,站在最高的一桿槍尖上。
鐵履突然哈哈大笑,他的戰盔早就丟棄,現在滿頭白髮在夜空裡揮灑,顯得十分淒厲。就在瘋狂笑聲中,鐵履一把抱住四根鐵槍,竟猶如厲鬼般將洞穿自己身體的四支長槍拔出來。
鐵履地身上。有四個血窟窿不停的湧著血,任何人看著。都知道這老將已經走到末路。就算他曾經在北疆留下過多輝煌地戰績,就算他曾經赫赫有名。
可鷹嘯山,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鐵履踉蹌了幾步,從腰間摸索出了一個東西,任何人都看不見那是什麼,彷彿只是一團空氣。鐵履用盡生命的最後一點力量。將那東西遠遠的拋向空中。
半空裡面,透明的生物抖動了下,隨後便吱吱兩聲叫喚,飛快的朝著衡平山地方向射去。
鐵履退了一步,用左腳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便盍目死去了。
在死之前,鐵履的耳邊似乎又飄過了那句話。
「誰能唆擺一個人去死呢?」
其實,還是有的。
~~~~~~~~~~~~~~~~~~~~~
衡平山。
凌玉望見遠處黑影重重的鷹嘯山上,最後一道血光飛落,便歎口氣道:「結束了吧。」
在他不遠處的錢均。渾身都顫抖了下。因為凌玉這句話說完,代表著五百個人的生命。也已經結束了。
「多久?」凌玉接過絲絹,面無表情的擦著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錢均手捧著香爐,上面的檀香,剛剛燒過了三分之二。
從衡平山望向對面,一般人只能看見鷹嘯山上星星點點地火光,可凌玉的鷹眼術。卻能夠清晰見到山門口那來回地人群,和如今正猶如山泉般流淌下來的鮮血。
屍山血海的戰場,與山門口的大紅燈籠相互輝映,來往的鷹嘯山弟子都像是沒看到山上留下來的血河,任由它們流入湘江,把江水都染紅了。
錢均哆嗦著將香爐放回石桌,有些欲哭無淚:「五百府兵……就這麼死了?」
這張石桌,在衡平山頂地草廬裡面,桌邊四張凳子,凌玉坐在首座。花舞月站在旁邊伺候,張寧兒坐一邊。錢均和紅仙兒坐在下席。
聽到錢均的話語,張寧兒閉上眼睛,神情落寞。
「小姐!」通伯痛苦不堪的落下淚水,可話還沒出口,張寧兒已經抬手阻了。
鐵履是張寧兒父親的舊布,與通伯並肩作戰數十年,情同手足,可是今天,卻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讓這員老將如何禁受的住。
那五百府兵,是凌玉特意派去試探的,他們出發前,就已經注定是去送死的。
「張輔大帥攻山後,鷹嘯山就再沒有被敵侵擾過。誰都知道它實力強盛,卻沒人瞭解到真正的力量是什麼。」凌玉抓住花舞月顫抖的手,平靜的灑
,「人總要死,不如死地有意義些。」
紅仙兒張了張嘴,本想說這未免太殘忍了,可還是抿嘴不言。反正那些府兵是錢均調派,而鐵履是張寧兒的人。
「做地對。」鄭亦突然開口。就在眾人的一片沉默裡,只有鄭亦才能瞭解到凌玉的心智。因為這許多人裡面,也唯有鄭亦能踏上領袖的高度。
鷹嘯山一戰,絕對不是簡單的遭遇戰,比起北疆對蠻軍的大戰不知道要難多少。那一次是敵我雙方遭遇,相互不清楚底細。可如今的鷹嘯山卻是盤踞百年,基業深厚,裡面不知道還藏著多大的力量呢。
若凌玉將所有人押上,冒冒然的殺上山去,那如今的血流將奔騰如江,屍山會堆積到天上,死的人,比現在多許多倍。
五百府兵和鐵履,是凌玉拋出去的一粒棄子,目的只是探查鷹嘯山的虛實。
天空中一道波痕劃過,凌玉手掌一翻,冰火猴便現身於掌心中。鐵履臨死前丟出的,就是一直藏在身上的冰火猴。
聽完了妖獸一番叫喊,凌玉的眉頭越鎖越緊。鐵履和那五百府兵在鷹嘯山的遭遇,比他所料想的更嚴峻一些。
「怎麼樣?」錢均的聲音還是有些慌。他這錦衣衛的千戶也是見慣世面,可動不動就那幾百個人的性命做賭注的場面,卻也是第一次見到。若這趟最終不能拿回英宗遺物,他這千戶也算是當到頭了。
凌玉抓起酒杯,在石桌上,早就攤著張鷹嘯山的地形圖,這是通伯按照當年回憶所畫的,但毫無疑問,如今已是天翻地覆。
凌玉點點半山惜才亭的位置:「這裡便是千壑利刃所在,大約有一千弦刀手部隊,埋伏在四周雪堆裡面,以琴聲為號,月下弦刀出,極難防範。」
眾人臉色微變,都只聽說鷹嘯山有千壑利刃,卻沒想到,竟是弦刀手這傳說中的存在。數百年前,在如今的土地上,有一個寧朝帝國強盛無比,甚至一度攻佔了蠻族和妖山的大部,當時寧朝帝國所依仗的,除了龐大到驚人的術士和妖煉師部隊外,還有多達數萬人的弦刀手。
所謂的弦刀手,是用一根極細的弦絲控制彎刀,即可以遠程攻擊,又能夠靈活操縱,最強大的弦刀高手,可以千步外取人首級,甚至能與劍仙媲美。
憑借這支弦刀部隊,配合上更多的術士,寧朝皇帝縱橫世界難遇敵手,寧朝大軍突入蠻地,幾乎快要攻陷天山。
可就在這時刻,寧軍彷彿受到天譴一般,在大天山腳下全軍覆沒,連寧朝皇帝也不知所蹤。
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天山不滅」之謎。
有人說是寧朝皇帝過於狂妄,想借由凡人之力去挑戰神佛,結果被漫天神佛降下天譴。可蠻族人卻相信天山和巫王是永世不滅的,凡攻打天山之人,唯有死路一條。
但自從那一戰後,強盛無比的大寧朝便陷入了分裂,這便是延續百年的七侯八國。直至雲朝開國皇帝統一七侯消滅八國,再建興盛王朝。
但弦刀兵的秘密卻再也沒有恢復過,那支縱橫天下難遇敵手,是蠻族騎兵最大剋星的弦刀部隊,從大陸上消失的無影無蹤,雲朝皇帝幾次三番想找到訓練弦刀兵的方法,卻始終難以圓夢。
但沒想到,在鷹嘯山上,居然還留著一支真正的弦刀部隊,人數竟然有千人之多。
錢均鄭亦等人,具是神情大變。
不過凌玉還是不動聲色,纖長的手指繼續往地圖上推:「過了惜才亭,就是黑樹林,這邊是十方槍陣的埋伏地。所謂的黑樹林,便是鐵槍陣,每桿槍有幾十尺高,勢若雷霆,難以接近。」
鄭亦拈了下須,冷笑道:「鷹嘯山原本有三大供奉,其中之一便號稱魔槍,用的便是這種極長的鐵槍。只一人一槍時,已經足以橫掃千軍,他曾狂妄道,若給他組成十方槍陣,那便是天下莫可抵擋,足可讓鷹嘯山無敵於世。」「三大供奉?」凌玉微微皺眉,「怎麼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