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褒心中暗想,凌家少爺畢竟還是年幼,如此沉不住氣,看來也不算是難對付。
凌玉自然是看出了眾里長和金海褒的心思,他卻正是要這效果,又用指節敲敲桌子道:「諸位多慮了,銀子就出在老銀山上,老銀山是眾位里長的地盤,挖出銀子當然人人有份,怎麼能算是盜挖呢?只是合理分配而已。」
或許是凌玉敲桌子的模樣太過大義凜然,竟一下子打消了里長們的戒心,幾個人欣喜道:「原來凌少也是這麼想,真是深明大義啊。」
徐季本來一直低眉垂目,聽到凌玉這番話,卻不由自主的抬頭,瞟了門師一眼。但目光迴旋,卻正好撞在金海褒愕然的眼眸上。
金海褒心中的震驚,根本難以言述,就好像突然之間被一枚重達千斤的鐵球砸中一般,幾乎是打悶了過去。
里長們好騙,可金海褒卻不是個能蒙騙的人。他從見凌玉第一眼起,就知道這不是能同流合污的人,甚至金錢在凌玉眼中如糞土般骯髒。後來凌玉和徐季等人越走越近,金海褒一直擔心他會插手到銀礦的事情裡來。
要知道,徐季可是年年上折子,要朝廷徹查老銀山銀礦的,若不是有人保著徐季,他早就已經死了。
若凌玉真的成了徐季的門師,那他也該對盜挖事情深惡痛絕才對。凌玉該做的事情,應是聲色俱厲的痛徹里長,要他們將銀礦還給朝廷,每年交足十成礦銀才是。金海褒都幾乎看到里長和凌玉之間難以阻遏的衝突了。
可怎麼一轉眼,凌玉卻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這話的意思,明明就是贊成里長們盜挖銀礦,明明就是不把雲朝朝廷法度當一回事情,明明就是有了跟盜挖銀礦者同流合污的意思。
但凌玉就是說了,甚至連一向剛正不阿的徐季都沒有太大反對意見。
金海褒感覺到有一陣陰嗖嗖的涼風正吹著後腦勺,他心中有了極其不妙的預感,似乎覺著今天的事情,會有天大的變化。
凌玉若有似無的睨了金海褒一眼,又對里長們說道:「只是,在下很為各位不平啊。老銀山明明是你們的地盤,礦工也是你們的手下,怎麼那幾個山賊,竟分的比你們多呢?」
這話聽在金海褒的耳朵裡面,就像是一根針扎進耳膜似的,痛的撕心裂肺。凌玉不拿福龍會做比較,不拿他這個知府做比較,卻偏偏以山賊來比,這恐怕正說到里長們的心坎裡去。
果然,那十多個里長都憤憤起來,甚至有個粗魯的,竟一拍桌子叫道:「凌少爺計較的對,我們整日做死做活,辛苦的要命,那個什麼洪雲寨,竟分了兩成去。咱這十幾個兄弟,總共也才一成而已!」
凌玉眼睛一亮,這事情果然有門。盜挖銀礦的分配,徐季早就跟他說過。每年產銀十成,金海褒拿一成,里長分一成,七十二連環寨拿兩成,福龍會拿六成。這每一成的銀子,就是五萬兩。福龍會連著金海褒就分走了七成之多,十多個里長每人不過分幾千兩而已,相比較每年五十萬兩白銀的出產來說,確實是少了一點。
但里長們畢竟是小人物,他們不敢得罪金海褒,更不敢得罪福龍會,唯一有所怨言的,只有比他們還多拿一成的山寨。
所以凌玉說起這番話時,那幾個里長都心有不甘,面露憤憤然的神情。
凌玉搖頭歎息:「你們山上的東西,就好比是家門口的果實,又是你們自己摘的,憑什麼山賊就能分走十萬兩之巨,而你們每人只能拿幾千兩而已,世事不公,莫過於此。」
被凌玉這麼火上澆油,眾里長更是怒了,聲音也越來越響亮,用本鄉俚語辱罵著七十二連環寨的人。這些里長本來就是黑黑粗粗的山裡人,一時憤恨起來,竟將桌子拍的彭彭做響,桌面上的碗盆也叮噹搖晃。
金海褒面色便暗,他心知不好,被凌玉這麼一鬧,幾個里長心思都活泛起來。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份,舔著乾裂嘴唇道:「凌少此話不對。」
一眾人等都轉頭看他。
金海褒雖然偏好躲在幕後,可此時也不得不出面,朗聲道:「銀礦分配歷來如此,實在沒有必要爭執,在歸林這地方,若是沒有福龍會撐著,恐怕朝廷早就查處下來。到那時別說一成收入,恐怕在座各位的人頭都要不保了。」
里長們臉色一白,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所討論的事情有多恐怖。分配的規則是福龍會定的,福龍會是朝廷大員們的組織,甚至金海褒知府都隱隱是其中一員。
而在老銀山主持福龍會的,更是雲朝九劍之一蘇起的兒子蘇再山。大宗師的兒子,那是何等的身份,若是惹到了他,他們十條命。
里長們哪裡還敢多言,相互間換了幾個眼色,又低頭喝起酒來。
凌玉卻笑道:「金知府好不公平,這些里長叔叔們挖的是自己家的山,用的是自己家的人,又冒著被朝廷砍頭的風險,怎麼才分這一點點。豈不是用老命在拼,卻拿回別人指甲縫裡的幾分?」
凌玉說到這份上,冒頭已經直指福龍會。
金海褒沉下臉,淡淡道:「福龍會要上下打點,這才有歸林城今日的體面,所以多分一些也是應當的。」
「哦?」凌玉故作不解。
金海褒反正都說開了,也不再遮掩,直截了當道:「私挖礦銀,這是砍頭株連九族的大罪,就算這銀兩放在山上,可山民們敢挖麼?七十二連環寨敢挖麼?還不是要靠福龍會的主子們在朝廷上下打點,將各個關節都隱瞞過去,再將私銀換成官銀,這才有各人的一份富貴。擔了這麼大風險,又要前後張羅,多分一點算的上什麼?」
見金海褒發怒,里長們自是點點頭,個個稱是。雖然目光裡都有不平的光芒,但哪一個敢明刀明槍的說出來呢。
凌玉卻敢,他將聲音提高到了驚人的程度,幾乎是轟然道:「你們都上當了!」
(緊趕慢趕,終於趕回來,我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