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在虎吞峽的南閩衛軍組成三座大營,前營位於虎吞峽的西側,封住漳州前往永嘉堡的路途,兵力七千,乃是原漳州城的駐軍,主將為宗政衢;後營位於虎吞峽的西側,兵力一萬,是從泉州抽調的衛軍,由宗政季望統率;宗政荀達則新率中軍營駐紮在虎吞峽中。
虎吞峽是閩中山在漳州南部的一處地陷,也是閩中山山體最狹窄的地方。閩中山南北長六百餘里,山體寬五十至一百里,而虎吞峽全長卻只有三十餘里,兩側峽壁聳入雲端,絕壁飛鳥愁渡,翠樹盤錯,青苔濕滑,完全不懼敵軍利用兩側的地勢夾擊,南閩衛軍的中軍營選擇虎吞峽中開闊處的一處高地修築營壘,方圓數里綿延不絕。
顏遜隨宗政荀達等人疾步走出大帳,卻見當值的一名哨尉一臉驚惶,隔著老遠向這邊喊來:「青焰軍來攻了。」
宗政荀達皺起眉頭,喝道:「營中喧嘩以動搖軍心論處,左右還不將他拿下?」
自從青焰軍一萬大軍進入閩中山的東麓威脅西營以來,雖說青焰軍在該區域的軍力乃處於弱勢,但是南閩軍中卻謠言四起。
從建安堡出發沿閩中山東麓向南推進的青焰軍離南閩衛軍後營六十里外就停止不前,擇地修築營壘後
漳州城中的青焰軍離前營也有四十多里的距離,這兩路的青焰軍均不可能瞞過偵騎毫無聲息的潛到營前發動攻勢。
宗政荀達在帳中聽到青焰軍來攻,心中自然大驚,以為徐汝愚有哪路人馬瞞過南閩的偵騎潛到營前偷襲,倉促跨出營帳卻沒發現前後營有示警烽煙燃起,應是前鋒偵騎探得青焰軍出動的消息,卻讓那名哨尉說成青焰軍襲營。
宗政荀達氣急敗壞的讓人將那哨尉押到身前,一問才知道大量的青焰軍正從漳州城中出動奔前營而來,具體人數待察。
宗政季望告退說道:「徐汝愚正奇不可測,我此時還是回後營以待變故。」
宗政荀達沉吟片晌,說道:「你回後營需一切小心,諸將與我一同去前營以觀敵情。」
顏遜隨眾人策馬奔南閩前營而去,站在高處遠遠望見黑壓壓的青焰軍向前營壓來。極目遠望,心中默算太乙數,倒吸一口涼氣,漳州城中的青焰軍竟空城而出。
宗政荀達也看此次奔襲的青焰軍的異常,說道:「漳州若非空城,徐汝愚當別有安排。」
要知漳州是否空城了很簡單,只需遣出一軍迅速穿插到這路青焰軍的後面。只是徐汝愚若真的在漳州城中另置重兵,醞釀許久的南閩會戰就會毫無徵兆的爆發了。
南閩衛軍可借助虎吞峽通道迅速集結兵力,而徐汝愚在閩中山以東布下一萬重兵無論如何都難在短期內調到正面戰場,只有留下少量兵力監視這一萬青焰軍,便能在主決戰戰場上獲得主動。
顏遜側頭斜窺宗政荀達,見他臉皮上陰晴不定,知他心中無法下此決斷。暗歎一聲,心想:徐汝愚有鄭夢淮相助,吃透宗政荀達的性格,知道他不會在普濟援軍進入漳台之前決戰。如此想來,漳州城現在極可能是座空城。
顏遜猶豫再三,遲疑的說道:「使君,乘敵軍初來未及結陣,我可速遣一軍穿插至敵後游擊,再讓前營將士列陣出營迎敵。」
宗政荀達未置可否,宗政衢卻一臉不屑的說道:「前營只有七千兵力,如果與馮遠程抗之?」
顏遜暗罵一聲,目光卻停在宗政荀達的臉上。
宗政荀達說道:「徐汝愚欲與我倉促決戰,我怎可以遂了他的心願?前營閉營嚴守,不畏徐汝愚能出什麼花樣。」
顏遜欲要再言,卻見宗政荀達不耐的掉頭看向一面,暗歎一聲,頹然退到一側。
宗政衢臉上露上得意色,心中暗忖:整日在女人懷中打滾的人能有什麼高見,不知當年有何能耐位列南閩四傑之一?
眾人默然不語,目光轉向他處。
馮遠程遠遠看著南閩前營的情形,暗道:大人所料不差,宗政荀達在普濟海匪極可能近期登陸漳台的情況下,沒有決戰的決心。
與左右朗聲說道:「南閩果無人有膽來探我軍虛實,那我們讓他們吃戰苦頭。」
數十面旌旗迎風獵獵,清晨的薄霧消盡,遠近視野開擴,閩中山西側長峽平原的地勢到這裡陡然收窄,縱裡只有三四里寬,南閩衛軍前營將營壘修在這裡的一處台地上,不僅截住前往永嘉堡的路途,還護住虎吞峽西側峽口。
三路青焰軍在馮遠程、子陽雅蘭、明納的率領下,越過最後一片低陵,出現在南冰前營北側二里許遠的平地上。整飭的軍容如有一人,過低地與代陵裡,行軍軍陣竟無一絲潰散,先是長弓手,後是刀斧手。再後是長戟、攻矛兵,每路大軍的兩翼各有三列長弓手護衛,行陣最後竟也有三列長弓手護衛本陣。
雅蘭、明納各領五千百夷軍漸行漸後,到三路大軍停駐下來,結成衛護側後的兩個巨大步兵翼陣,馮遠程親率五千驍衛軍居前列陣。
曲形魚麗陣剛剛集結完畢,三個巨型步兵陣中各奔出一列百人哨隊,向南閩前營奔去。
南閩前營的木柵門打開,從中突將出來一支五百人隊向三列青焰軍百人隊迎去。
便在此刻,馮遠程沉聲下令,驍衛軍本陣五千兵馬緩緩向南閩西營北柵門逼近,居前的三列長弓手抽箭搭弦,只待挨近敵營便引弦射箭,後列的戟刀眩出的寒光幾欲使人目盲,整飭劃一的步音如鼓擂動這片土地,擊在南閩眾人中的心中,心中莫不在想:這驍衛軍組建不到一年,軍容卻有如此之盛?卻見驍衛軍的將士只穿著半身皮甲,就是刀兵也沒有按常規的配置護盾,心想:徐汝愚最重軍備,雍揚財力及得上南閩一郡,奈何驍衛軍軍備如此之差?終究南閩密間滲透到清江、雍揚殊為不易,對最為機密的軍情所得更少,南閩眾人心中雖有疑惑,卻無法得解。
宗政荀達望著驍衛軍本陣漸漸向營地逼近,恨恨說道:「馮遠程果真山匪出身,他欲用五千兵馬沖潰前營北側的防線,然而由兩側的五夷軍繼續挺入縱深。若馮遠程不顧一切的發動攻勢,前營簡陋的營壘確實擋不住。」說罷,焦急的擰頭回望,口裡自言自語:「東山的偵騎怎麼到現在還沒送消息來?」
顏遜知道他擔心徐汝愚佈置在閩中山東麓一萬青焰軍的去向。漳州城中大兵出動,閩中東麓不可能沒有動靜,偏偏此時的毫無動靜讓宗政荀達坐立不安。
護田之戰以來,徐汝愚便出了建安堡,然而漳州城及閩中山東麓均未懸出他的旗號,更加深南閩眾人的猜疑。
見馮遠程親率的驍衛軍陣沒有絲停下的跡象,若不將五百人隊收回,極可能被青焰軍主力纏上,就此賺開前營北門也說不定,宗政荀達急忙將營外的五百人隊收回。
五百人隊退回營中,用箭矢將青焰軍的三個百人隊擋在二百步外。
宗政荀達望著驍衛軍陣在四百步外停下,卻沒有退結防禦型陣而是繼續保持攻擊陣型,並且三個百人隊沒有退回本陣,而是繼續在前營之外游弋,使得營壘中的將士不敢稍有鬆懈。宗政荀達心想:徐汝愚真有決心攻南閩前營?環視左右,諸將的臉上俱有驚疑神色,沉聲說道:「前營若潰,虎吞峽西側便會被封堵,徐汝愚此役目的還在永嘉堡。速拿我令符從中軍調五千將士來守前營。」
宗政衢說道:「不若讓五千兵馬藏在峽口,若青焰軍真敢來攻,再伺機殺出?」
十里之外的一座險峻山峰之下,徐汝愚默然注視著山下發生的一切。梁寶、鄭夢淮、屠文淮、周世隆等人散立在他周圍。
屠文雍修為最弱,視界及不了那麼遠,只隱約看到山下的戰況,周世隆略好一些,還是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徐汝愚指著山下南閩衛軍的前營營壘說道:「立營紮寨,一面只設一道營門,環以溝濠、鹿角、拒馬,弊端甚多,守營當攻守兼備,設多處營門,則敵軍所需戒備的地方也多,營門前填平溝濠雖說不利拒敵,卻又利於己方迅速出擊,營門敞開,敵軍則無一時敢鬆懈,敵陣結與未結,均要擇雄兵輕甲擾之,兩軍對壘,決戰之前,先要疲軍。」稍頓又說道,「古來立營多四角有稜,然而拋石弩用於戰事之後,角營弊端也多,角端營地相當大的模範均在拋石弩的攻擊範圍之內,不若改為轉角弧形,敵用拋石弩攻營只有徐徐推進才行。立營多以為營小而堅者易守,然而拋石弩用於戰事之後,營寨卻不宜過小,行兵佈陣也不宜過密。」
鄭夢淮說道:「汝愚所說立營之法,也可用於築城。」
徐汝愚笑道:「築城要煩瑣得多,顧銘琛常有高見,鄭夢淮去清江之後可向他請教。」
鄭夢淮微微一愣,徐汝愚話中意思是要他在此役結束之後隨他一同去清江。
徐汝愚未理鄭夢淮的失神,轉頭看著閩中山東側數柱烽火沖天,說道:「明昔那邊也發動了,我們過去吧。」
一日下來,馮遠程只遣出十多批小股輕兵侵擾南閩前營,天時漸黑,青焰軍三個巨型步兵陣均就地修築簡易營寨。
宗政荀達雖不解其意,卻知今日不會攻來,卻得下令讓藏在峽口的五千軍士進入前營之中修整。
顏遜略感困頓,便會告退回中軍營,還頭忽見東峽數柱烽煙沖天,隱有紅焰躍動,心裡一驚:徐汝愚欲西營。
徐汝愚在此處集結兩萬五千餘兵力,卻要分兵攻兩處,讓顏遜十分不解,隱約猜測徐汝愚別有所圖。
南閩眾人正諤然相對,一騎急馳過來,稟報青焰軍在閩中山東麓的一萬軍力兵分兩路,一路五千人由明昔率領奔龍巖城而去,一路由班照鄰率領,直指後營,此時已與後營鋒哨接戰了。
宗政荀達詫然問道:「徐汝愚果真只有二萬五千兵力,為何他敢一分再分?太輕視我南閩無人了。」說到最後一句不由憤憤起來。
隨軍謀士不少,卻無人能接宗政荀達的話,過了良久,一人站出來小聲說道:「明昔領這一路人馬,若是與甘棠那邊的青焰軍匯合,確實有攻打龍巖的實力。」
宗政荀達說道:「龍巖有五千精銳駐守,徐汝愚斷無硬攻龍巖的可能。」
「郡上可遣信使進入龍巖,令龍巖守將堅守城池不出,免得中了徐汝愚的調虎離山之計。」顏遜說完這話,斜睨了宗政衢一眼,見他果真一臉憤然。
宗政荀達卻未想到顏遜影射他人,贊同的點點頭道:「龍巖不可重演漳州之失,子遜所慮甚是,只是此處與龍巖之間信路受阻,子遜你可願去龍巖節制諸軍?」
顏遜忖道:龍巖守軍乃是宗政家的親軍,就是有這節制的名義,調兵遣將也要看別人的臉色,有功輪不著自己,若是有失,卻要自己墊背。謙笑道:「顏遜只是紙上談兵,真去了龍巖怕壞了郡上的大計。」
宗政荀達朗聲笑道:「別人觀你聲色犬馬,我卻知你別有懷抱,龍巖有你在,我絕對放心的。」
顏遜暗恨,低頭懇聲說道:「郡上如此待顏遜,我當肝腦塗地。顏遜以為龍巖只要堅守,必不會失,只怕明昔這路青焰軍轉折南下,而泉州諸城又無重兵防守,則危矣。顏遜願往永嘉堡之前,提醒族兄卿義小心戒備。」
宗政衢不屑道:「泉州諸城雖主衛軍抽盡,但是諸世家均守土有責,哪會這麼容易為徐汝愚所侵?」
「卻是無可能中出奇兵,郡上不可不防啊。」
宗政荀達沉吟許久,說道:「我也有這樣的擔憂,既然子遜願意往,就辛苦子遜了。」
待顏陸領著親衛沒入閩中山中,宗政衢恨恨說道:「顏遜不過想避過這裡的戰事,父親怎可以為他所惑?自從父親即位以來,顏遜就荒廢政務,縱情聲色之中,就是中原的郡邑都曉得他好聲色,真是令我宗政、顏氏兩家蒙羞,姑姑為何不聞不問?」
宗政荀達斂容沉聲道:「此事休要再提,顏遜不能為我宗政家所用,乃我所憾也。」
諸將雖對這話不屑一顧,卻不敢表露到臉上來,心裡對顏遜的脫身之辭也不放在心裡:徐汝愚在閩中山東麓只布有一萬兵力,若真敢遣一部挺入南閩縱深,此處衛軍則可以出虎吞峽將歸路封死,疲而絕其糧,不愁徐汝愚不授首就擒。
宗政荀達緩緩掃過左右一眼,問道:「諸位可曾想到徐汝愚分兵的真正意圖何在?」
諸將一片默然。
宗政荀達說道:「若我所料不差,明昔那一路軍過些時間還要折回來。」見諸將不解,解釋道:「馮遠程這路軍來攻,主要是想吸引我軍主力於此,然而攻營不力,乃是予我主力可脫身的機會。」
宗政衢恍然有悟,說道:「若無深慮,當以為徐汝愚意在龍巖,因而派遣援兵過去,這裡離龍巖城近二百里,援兵若是遣少了,不免擔心被徐汝愚中途襲擊,派遣多了,這裡卻不免留下破綻。徐汝愚定然見父親在這裡堅如磐石,無計可施,才想這招讓我軍露出破綻予他可乘之機。」
宗政荀達不掩讚許之色,說道:「既然如此,不妨將計就將,將班照鄰這路青焰軍吃掉再說,不愁明昔那路青焰軍不返回來。」
宗政衢擔憂道:「顏遜借口徐汝愚會孤兵深入,顏卿義必會從他的計而分兵到閩中山南麓防備,那邊顏卿義更有理由不攻永嘉堡了。父親擔憂若由我這面遣兵去攻永嘉堡極可能中了徐汝愚的疲兵之計,唯有顏卿義率領的一萬精兵從南面攻克才無危險,可恨顏卿義為了保存實力,集結已拖了三五日,集結到今天連幾架雲梯還沒有造出來。」
宗政荀達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只要前營守住這裡,就不怕永嘉堡能飛出南閩去。」
當夜宗政荀達毫無聲張的進入虎吞峽東側峽口處的後營,夜色掩不住雙眸的精光,唧唧的蟲鳴中,只聽見他沉鬱而堅決的嗓音:「後營攻得越猛烈,表明徐汝愚在此處兵力佈置越虛,我宗政荀達難道給人就是一個謹慎畏事的印象嗎?」
話音未落,隨著他的手勢,後營北柵門緩緩開啟,束甲執兵的五千南閩衛軍魚貫出了後營,奔青焰軍的簡易營地而去。
宗政荀達心中也清楚,若是讓徐汝愚從容佈局下去,既使普濟島出兵相援也極可能無濟於事,只有主動出兵打亂徐汝愚的佈局與節奏,方有重挫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