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決定在台山低陵區的邊緣,溧水與高棠溪的交匯處修築塢堡,以期在那裡形成新的聚居點,一來彌補溧水南岸的防禦弱點,二來盡快推動台山上的寨民下山定居。
許伯英卻有另外的擔憂:「宿衛營雖然有五百人的編制,但是要形成有效的戰鬥力仍需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修築塢堡也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等到那時再遷民下山,墾荒耕種,今年時間就過於傖促了。」
溧水河谷已經有十多年無人耕種,長滿茂密的灌木林,早期的墾荒就需投入相當的人力才行。擁有四萬平民的台山四寨現在還沒有下山的決心。
徐汝愚看著張續,徐徐說道:「子續兄,四寨今年準備不準備分流山民下山?」
張續心想:你還不如直接要我們投附你算了。徐汝愚在溧水河南岸立寨近一個月了,懾於青鳳將軍的威名,各路流寇只在河谷邊緣進行試探性的擾襲,並無大舉進犯的意圖。這令在山中煎熬了這麼多年的山民生出無限的希望來,紛紛下山投附青焰軍。
山寨為了抵抗流寇的侵襲,寨中軍民的比例相當高,往往一處千人規模的小寨,寨丁就高達二百餘人。至今為止投附徐汝愚的六千餘人中有寨丁一千三百名,徐汝愚從中精選五百人組成宿衛營前鋒三哨。但是這五百人在青焰軍眾人眼中沒有什麼戰鬥力可言。
張續見識過青江騎營凌厲無堅不摧的戰力。徐汝愚組織過幾次軍演,宿衛營往往在清江騎營集群衝鋒時鬥志就渙散了,根本就組織不了有效的防禦。每回都被百餘名騎兵沖得七零八落。那些投附徐汝愚的寨主們原想將兵權抓在自己手中,看過幾次軍演,信心喪盡,對徐汝愚的安排再無異議。
徐汝愚有心招納張續,讓他知聞較多青焰軍的要事。青焰軍雖然在短期內人數突破千人,但是核心戰鬥力還是保持在五百人左右,並沒有實質的增加。張續心想:此時四寨投附徐汝愚,在青焰軍中定能獲得極為重要的地位。若是等到日後徐汝愚在溧水河谷羽翼漸豐,四寨再順勢投附過來,就不會再受重視,或許相比現在就投附過來的千人小寨更加不如。但是讓擁有四萬寨民、六千寨丁的四家聯寨去投靠一個月前還只有五百民眾、五百精兵的勢力,怕會有許多人想不通。張續已經清楚襄樊會與青焰軍微妙的關係。
張續三番數次的暗示兩家結盟之事,徐汝愚總是說:「結盟?我們不是正結著盟嗎?」
在山中熬過這麼多年來,現在有機會下山,自然不容錯過。借助清江水營的戰船與星羅棋布的水網,在溧水河谷不難實現縱深的防禦。若能與青焰軍結盟共同經營溧水河谷,自然是四寨最樂意見到的結果。
四寨常年據險以守,尚能抗拒流寇的侵襲,但是數千寨丁來到平地之上,還能保持幾分戰鬥力,實在令人堪憂。徐汝愚自然不願再與別人分享溧水河谷南岸的土地,四寨如果自行下山,保不定徐汝愚會將清江水營從溧水河道撤出,停止向四寨供應糧草物資。
沒有徐汝愚的,沒有勢力能夠在溧水河岸立足,除了徐汝愚自己。
張續避過徐汝愚的眼神,輕歎道:「台山四寨從來都共同進退,升雲寨也不能惘顧公議。」
徐汝愚抹了抹鼻頭,望著鋪在地毯上的軍事地形圖,六尺見方的地形圖將宣城大大小小的河流山丘都標注一清二楚。
徐汝愚說道:「宿衛營集訓、築堡、開荒同時進行,我們不能等四寨的人馬下山再進行開荒。這一時期如果發現流寇意圖進入溧水河南岸,我們要搶先出擊,不惜代價的在他們進入南岸之前將之擊潰。另外,即刻成立演武堂,由十二教習職掌,教授軍事與武學等,教導騎營、以及其他各部小令以上軍職除了當日訓練,不出勤者都要進入演武廳修習。南岸民眾想進入演武堂修習者,只需經過十二教習的確認。」
張續訝道:「青鳳將軍是說平民也有機會進入演武堂修習?」演武堂是世家培養族中子弟的機構,世家為了有效的控制民眾,嚴格控制平民接觸軍事、武道的途徑,哪會想到徐汝愚輕而易舉的將這個慣例廢除。
「有何不妥?營寨西側這片房子就是為演武堂準備,初期可以容納三百餘人,軍中學員大約有二百二十人,留給平民的名額只有八十個,日後還會增加一些。」
自從徐汝愚低價售糧以後,張續就知道無人能夠阻止徐汝愚在溧水河谷崛起的步伐,卻也沒想到徐汝愚做得如此徹底。張續出身平寒,父兄張剩、張繼在台山結寨招攬民眾,抵抗流寇侵襲,逐漸成為一方豪霸。張續比那些世家宗族更知道下層平民的願望,他們不僅希望獲得賴以生存的土地,還希望獲得出人投地的機遇。
張續當夜返回升雲寨。張剩六子只有張繼、張續活到成年,張剩死時,張續才十八歲,雖然才華彰顯,百里台山無人能及,張剩還是將寨子交給老成持重的張繼。
張繼黝黑的臉堂,額頭深皺將眼睛擠成一條縫,低沉的聲音似乎從喉管裡吼出來:「父親將寨子交到我手中,讓我保護萬餘山民不受賊擾。現在青鳳將軍能否在溧水河谷立足,還是兩說,你讓我舉寨相投,不是將寨民置於險境嗎?」
「徐汝愚的宿衛營,統領一銜空懸,就是為我四寨所留。倘若四寨舉棋不定,日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定會變得極輕。徐汝愚曾跟我言及,在宿衛營外成立輕甲步營。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在輕甲步營成立之前,四寨還是沒有實質性的表現,日後青焰軍中就不會有我四寨的地位。」
「可是……」
「有什麼可是的,當初父親成立升雲寨,就是要保護民眾不受寇襲,可是數十年來,寨子又是怎樣的一番狀況,新朝四十二年,升雲寨寨民是一萬八千人,現在是多少,一萬一千六百二十八人,另外七千人呢,他們離開寨子了嗎?戰死二千二百六十一人,其他人都是餓死在寨子中的。我們不能觀望徐汝愚能否立足於溧水河谷,我們應當助他在溧水河谷立足。徐汝愚若是被流寇逐出溧水河谷,那我們還要花十幾年、或者數十年,等待另一個強者出現,或許永遠不會再有了。」
「你能確定徐汝愚會是這樣的人?」
「我讓張彪去了一回雍揚,你問問他吧。」張續走到門口,將一臉精明的年輕人喚進來,對他說道:「張彪,將你這些天在雍揚府打探的情形詳細跟大當家說說。」
張繼聽過之後,揮揮手讓張彪退下去。思慮片刻,說道:「這麼說,有關青鳳將軍的傳聞雖有虛傳,但基本上都是可信的?」
「不錯,能做到他這樣,不是心中有奇志,就是悲天憫人,光是他雍揚流民兩策就足以讓我們追隨他。」
「可是,他現在的勢力太弱,萬一在溧水河谷站不住腳,那時我們又如何自處?」
「哈哈哈……」張續朗笑起來,指著張繼笑道:「大哥,雲逸那幾個老傢伙是否也這麼認為,你們公議這麼多天,難道就是擔心這個,還是不甘心讓徐汝愚一下子吃掉我們?」
張繼不以為忤,說道:「我們升雲寨主要是擔心徐汝愚實力不足,畢竟下山是我們多年來的心願,在山中做餓肚子的大王,我是沒什麼興趣。」
難得聽到大哥如此輕鬆的口氣,張續知道已經將大哥的心思說活絡了,「大哥,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別人只看到眼前的徐汝愚,我卻看到與雍揚府聯繫在一起的徐汝愚。沒有雍揚府的,徐汝愚憑什麼在溧水河谷立足?」
「青鳳將軍捨雍揚而就清江,必有奇志,難保我們不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張續臉色凝重,說道:「這也是我遲遲未敢表明心志的原因,但是在營中二十多天,這樣的顧慮逐漸打消。徐汝愚將投附的寨子裡面的兵士都編入宿衛營,又從教導騎營抽出人手來,充當宿衛營的各級軍職,此舉無疑了加強對宿衛營的控制。但是宿衛營的戰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有了突躍性的提高,可以看出徐汝愚此舉並非完全出於私心,實乃山寨將士的戰力太弱。並且徐汝愚舉薦軍職時不避平民,允許平民進入演武堂修習軍事、武道,日後還會設立縣學,更廣泛教授平民。」
「你說的都是細枝末節,土地,土地,青鳳將軍對土地、租稅有什麼說法?」
「土地、租稅?」
張繼歎道:「你呀,權勢心太重,普通民眾不就關心土地與租稅嗎?徐汝愚會不會繼續堅持在溧水河谷推行《流民安置令》與《戰後荒地處置令》嗎?明日我親自下山去,會一會這個名動天下的青鳳將軍。」
翌日午時,徐汝愚與許伯英等人乘馬沿溧水河堤來到台山腳下,春寒吹風,流雲卷掠,白日飄忽。徐汝愚望著堤下灰黃的灌木林,說道:「直道只有五十餘里,沿河堤卻足足有七十里,還不能策馬急馳,大半日的時間耗掉了。」
「這種心情出來踏春倒也不錯,在營地足足有一個月不敢稍稍鬆懈,做你的部屬,無疑會很命苦。」許伯英笑道,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心曠神怡。
晨間從山中傳來消息,升雲寨大當家張繼欲下山相會,徐汝愚便急急拉了許伯英來到七十里外的山下相迎。
堤下不遠處是有一處廢墟,方圓里許,殘垣斷瓦,隨處可見,還有幾縷茅草四處飛滾。徐汝愚指著那個鎮子說道:「八年前,我與父親來清江,那個鎮子還有一二十戶人家,現在完全敗落了,成了兔窩鴉巢、狐塚蟻穴。」
「我看到的卻是炊煙裊裊、浣衣清溪。」
「伯英信心十足啊,看來伯英有信心說服張繼下山來。」
「張續捎來口信,說其兄張繼最緊張我們的土地策令,看來此人乃是心繫平民的至誠至性之人。若真是如此,我哪用說服他,只需將你的打算坦誠相告就是。」
「清江府都是無主之地,祝家、樊家不與我們爭,我們就能自主決定。但是不論我們在溧水河谷實施了什麼策令,日後在雍揚府也要逐步的推行,才能保持策令的完整性、有效性。土地策令一經頒布就不能輕易的更改、廢除,否則民心向背難測。可想而知,有效連續的土地策令,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善的,張繼既然能看到這點,我們不妨聽聽他的意見再確定吧。」
茫茫林海中,不時露出一兩個身影。徐汝愚指著山上,說道:「他們來了。」
游哨稟報徐汝愚與許伯英倆人在山下相迎,這讓張繼、張續兄弟深受感激。張續昨夜派人下山通報時,也未曾料得徐汝愚會遠行到此處相迎,深深為他的氣度折服,說道:「大哥,這樣的人不追隨,你還要怎樣?」
張繼輕歎一口氣,心想:能讓公良友琴折戟而返,氣度怎會弱於旁人?也不說話,卻刻意放緩腳步,將突然凌亂的心緒稍稍整飭。但是看到徐汝愚熱誠真切的眼神,張繼還是沒能安之若素。
「子繼兄,本當我親自上山拜見,只是營寨初創,汝愚不敢稍離,還望子繼兄原諒則個。」
「怎敢怎敢?」張繼快步走上前,將徐汝愚就要躬下去的雙肩扶住,張續判斷沒錯,徐汝愚正需要升雲寨這樣的大寨子才能緩解北岸襄樊會的壓力、盡快在溧水河南岸立足。
為了防止世家宗族的反感,給日後的擴張帶來難以預測的麻煩,徐汝愚並未旗幟鮮明的在溧水河谷進行土地配給,而是採取軍戶與軍屯相結和的形式,保障下山平民的利益。
山寨普遍的兵士比例較高,基本上達到一戶一丁的水平。維持這麼高的軍民比例,會給財政上造成極大的壓力,也不符合精兵之路。許汝愚將投附的寨民都編入軍戶,配給足夠的良田與農具,徵收極低的田稅。原先龐大的寨丁,精選三分之一編入常制正規營軍,其餘一律編入預備役,實行軍屯,以補允田租的不足。預備役進行適當的訓練,作為正規營軍的兵源。
張繼知道這是一種務實的策令,溧水河谷南岸可拓得良田四十萬畝,按照每戶二十畝計算,可容納二萬農戶,蓄兵二萬餘人。
徐汝愚與許伯英討論集權的實現問題時,發現土地兼併在稅收、戶籍妨礙集權,抑制土地過度兼併,是必須要實行的策令。但是極低的稅收,使得官僚體制無法完善,必然導致行政效率的下降。溧水南岸雖然可以蓄兵二萬,但是以十二抽一的田稅,養兵二千人已是財政的極限。如果宜觀遠或是邵海堂相助,徐汝愚在政務上就會輕鬆許多。但是宜觀遠遠在汾郡濟寧,推行置縣策,而邵海棠因為襄樊會的因素,變得撲朔迷離。
日前,彌昧生、魏禺從江津傳來消息,邵海棠改變行程,在拜見東海郡守陳預之後,又突然前去吳州會見祝家當代家主祝連枝,雍揚聚集二千名襄樊會精銳戰力,三千名馬幫會眾也毫無徵兆的都聚集到江津了。
徐汝愚猜測邵海棠連續行為都是針對青焰軍在溧水河谷極速發展而採取的行動。按照襄樊會以往的遷徙計劃,徐汝愚完全有信心在襄樊會立足之前,將台山、武陵山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邵海棠突然會見祝連枝,徐汝愚乍看到這條消息,內心一震。自己在宣城極速的發展定然瞞不過祝、樊兩家的人。祝連枝與邵海棠相會,無疑是看透襄樊會受制於青焰軍的弱點。
二月五日,清江水營的六艘戰艦返回溧水河口,後面拖曳而行的數十艘各式船隻將溧水河口擠得滿滿當當。
邵如嫣嬌小的軀擠在邵海棠的身邊,徐汝愚連刻意的笑容都懶得裝,陰沉著臉看著八艘大翼戰艦與十六般千石運輸船駛入宣城廢棄河港中。
「襄樊會雖有戰艦,卻無水軍,在清江之上,仍舊無力與我清江水營抗衡。」
「陳預既然能支援襄樊會八首大翼戰艦,又怎麼會不為他訓練水軍呢?我襄樊會進入清江,陳預就看準我不會將之驅逐出清江,讓我自吞苦果。襄樊會不僅得到東海陳族的,顯然也與祝家達成某種協議,這個協議對我們同樣是極其不利的。」
青焰軍眾人在第二天就知道邵海棠與祝家達成了什麼協議。邵海棠帶來許景澄出任宣城都府的策書。許景澄以宣城都府的名義宣稱對溧水河谷的統治權,要求台山寨民到宣城周邊聚居。
同時,邵海棠要求暫時編入清江水營護軍的三百襄樊會子弟歸制宣城水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