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本是落紅院這類地方最熱鬧的時候。然後夜過於深時,恰恰相反,那時候,反而是落紅院防備最鬆懈時,絕大部分客人都已離開返家,會在這種地方留宿的,總是少的。
但其實無論人多人少,並沒有太大區別,因為殘韌像一條幽靈,憑借落紅院中的構造地圖,輕易穿梭遊走。在殘韌移動過程中,生出戒備心,感知到情況有異的人,並非沒有,也並沒有因此大意鬆懈,只是在同時,殘韌的手指如同劍刃一般無聲的割斷對方的咽喉。
殘韌的前進沒有受到絲毫阻洩,殘韌面無表情的推開了應該是繽紛所在的房間。
哪怕是凌晨時分,總會有人推開繽紛的房門。推門的人很難猜測到是誰,有可能是總護院,有可能是老鳩,還有可能某個愛慕繽紛又武功高強的江湖高手,甚至是某位身價不菲,卻沒搶奪到跟繽紛一見的富賈,常會花大筆銀子打通關節,借此機會在這時候跟繽紛見上一面。
總之,自從繽紛來到落紅院,自從繽紛出名之後,早已經習慣了毫無徵兆的被人推開自己的房門。因此,繽紛早已經沒有鎖門的習慣了,哪怕鎖了,來的人仍舊會有辦法打開,既然如此,鎖與不鎖,實在沒有什麼區別可言。
繽紛見過各色的人,當然僅指男人。
當殘韌推門而入時,帶進一股寒風,讓今夜恰巧失眠卻躺在被褥中的繽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繽紛看清了緩緩踏入房內的男人,一身流動著紫光的長袍,一頭梳理極整齊的長髮,長髮因長袍的亮光影響,看起來如同是會深紫色般,如鬼魅。
「有茶嗎?」殘韌問道,語氣平淡無波。
繽紛想過這個反常闖入者的身份,只想到兩種可能,一是落紅院組織上面地位更高的人物,一是某個敵對組織派來刺殺自己的高手。殘韌推門而入之前,外面沒有任何異常聲響。
殘韌的話讓繽紛放心不少,起碼,不像是個殺手。繽紛臉上掛起帶著風情的笑容,黑夜中,那對眼睛仍舊閃爍著勾人的亮光。繽紛沒有增加身上的衣衫,若是一會終究要再脫去,何必現在多餘穿戴?
這時候來這裡,而且是個男人,為的當然是上自己的床。
繽紛起身,走近殘韌,欲替殘韌添杯熱茶。殘韌正待出手,繽紛突然開口,取熱水壺的動作同時頓住,輕聲道「你是來殺我的?你是哪個幫派的人?」殘韌眼神迷離,思索片刻開口道「我記得,我是飛月莊的人。我是來殺你的。」
繽紛背對著殘韌,此時緩緩轉身,輕聲道「你覺得,我怎麼樣?」繽紛心情很緊張的注視著殘韌的神色,殘韌的眼神,迷離,繽紛知道自己失敗了,原本賴以生存和驕傲的姿色,並沒有發揮本就沒有多少機會成功的作用。
「我相信,飛月莊主,對一個活著肯加入飛月莊的繽紛一定比屍體更感興趣。」殘韌沉默著,從表情看不出來到底在想什麼,更無法判斷殘韌的態度,殘韌看起來,更像是在失神。
繽紛輕咬下唇道「我突然猜到你的來意,並不是因為我的武功很高。只是突然想到你身上的長袍,江湖中沒有多少人擁有,至少落紅院背後管理的幫派中,擁有的人也僅有一位,但她是個女人。所以,我才明白,你其實是來殺我的,之所以說要喝茶,只是不願讓我因為驚恐而當即叫喊出聲驚動別人增加麻煩。」
殘韌喃喃自語般開口道「應該沒有人,喜歡手下的人,反覆易變,應該沒有的。」繽紛語氣盡量輕細,怕被殘韌誤會,誤會自己拖延時間等待救援,「可是我想活下去,既然落紅院已經不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我當然不能繼續留下來,我沒有理由用自己的命表達自己對落紅院的忠誠。我只是為了錢而已,只是想活的更富足些罷了。」
「可以給你半刻鐘時間,收拾你需要帶走的東西。我不希望,日後你再回來這裡,告訴我你還有東西沒有帶走而不得不回來。我想,飛月也不會喜歡聽到這個消息。」殘韌眼神恢復清明,嘴角掛起一抹冷笑。
落紅收拾著東西,殘韌單手輕按著太陽穴,腰間的淚痕,流動著的紫光色澤變的更濃郁。
……
我只剩復仇可做了麼?
重要的其實不是復仇,僅僅是尋不著牽掛。
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
那,還剩下什麼?
剩下我,剩下自己。
淚痕在做什麼?它讓我心生一股無名怒氣。
它在強行引導我進入忘我意境。
我過去修煉的本就是忘我,紫宵劍派的武功,不是只有忘我已經才能發揮最強殺傷力嗎?何需它強行引導?
那不是意境,那是偽意境。我沒有牽掛,讓我牽掛的一切,早已死去,但劍只想讓我們踏入忘我,可我的意識不願,因為我憤怒。
它確實不該,它本就不該做這種事情。我厭惡淚痕的自作主張,厭惡淚痕的不分主次!
是的,厭惡。當天地間,只有自己值得牽掛和在意時,沒有任何其它的存在,有資格干涉我的心意和決定,淚痕也不行。
……
天地之間,我只為自己而活,愛,沒有,恨,沒有……
殘韌腰間的淚痕,光亮劇盛,隨即色澤突然變的黯淡,殘韌嘴角掛起一抹輕蔑冷笑,殘韌覺得很開懷,淚痕是自己的兵器,需要的,只是順從自己的意志,殘韌不需要淚痕有違背自己的莫名遺願產生。
這種感覺,才是讓人暢懷的,愜意和滿足的。
無論世界多大,『我』本身的感受和意願,就是唯一,超越一切存在重要性的唯一,萬物皆該為我所用,為我所驅。
世上存在超越比自我感受更重要的東西,便是情,讓人為之癡,為之狂,情之感受,讓自我本身得到無比強烈的快意和滿足,唯情一字,高於一切自我之感受。
但,殘韌的情,早已在這世間,消失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