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年味不若前幾年濃,卻也比幾年後強上一些。
日子好過了,平日裡吃的穿的盡也捨得,不比從前一家人往往要攢到年關底下改善生活。
郝璐過了年十六週歲,從前盼過年的熱切勁頭已然盡去,她去年夏天進入市重點高中,如今過了年,穿上新衣,越發是大姑娘的模樣了。不過,家裡的熱鬧不減反增,因為唐峰更能鬧騰。
家門一邊一個大紅燈籠,要掛到正月十五才會摘下。除夕夜下了多半晚的雪,早晨起來沒過腳被,凌晨時燃放的煙花炮竹紅紅的碎屑,在雪地裡半遮半掩,瞧著倒也喜氣。
老北京新春的禁忌從初一開始,有不少的理兒,不能掃地,不能潑水,怕把一年的運氣掃、潑出去。不能動刀剪,不能蒸炒,取不能爭吵的諧音。不能剪頭,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不能打破各種東西,還有臘不定正不娶的習俗。
老輩人向來講究按著習俗來,至少在唐家,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初一不動掃帚的習慣。於是走來走去時腳下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新年第一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拜年。唐峰挨個問好,每問一聲,手裡就被塞進一個紅包。小傢伙最喜歡過年了,上學的放寒假,上班的放年假,一大家人湊一塊多熱鬧。
上了幼兒園後,並且有過多次和大人去商場的經歷,小傢伙第一個清晰的就是錢財觀念。過年有壓歲錢拿。紅包收地他眉開眼笑。
唐春燕婆家不在北京,每到年關,她基本上婆家一年、娘家一年輪流去。去年春年丈夫在國內。他們一家人在婆婆家團聚。今年家裡只剩母女二人。早早就住到娘家。
前面的人都給了紅包,臨到郝璐,只空手摸了摸他的頭,回他一句好。
唐峰不樂意了,他扳著手指一一細數道:「爺爺奶奶給了,外公外婆、爸爸媽媽給了,姑姑和哥哥姐姐都給壓歲錢,璐璐姐姐地呢?」小傢伙不客氣地伸出手。
郝璐屈指敲他腦殼,「小財迷。別人都掙錢,姐姐也是學生,哪裡有錢給你?」
唐峰捂著腦袋不服氣,叫道:「你跟小潔姐姐一樣大。媽媽?」
他回頭找媽媽,韓盼肯定地點頭,小傢伙臉上立刻浮上喜氣,理直氣壯道:「小潔姐姐都給了,看,這麼大一個!」他挑出董潔包的紅包——大山和董潔給的大方,單是裝錢的紅包就比別人的大。=不是折在一起包起來的那種。而是整張厚厚的撂成一疊。
他倆人掙得多,但平時有吃的喝的穿地用的買過來。長輩們這邊並無二話,全部收下,錢卻是不接的。他們不缺錢用,用唐老爺子的話說,「我們老了,也沒啥花錢地地方,國家管吃管住,我們不缺錢使。」大山擰不過老人家,只能每到農曆春節,多包一些壓歲錢給郝璐和唐峰。
這是哥哥姐姐的心意,長輩們不去干涉。郝璐和唐峰的壓歲錢他們也不花用,只在兩人手裡熱乎幾天,過後就要存到銀行裡去,都是用孩子們的名字開的戶頭。
郝璐好氣又好笑,「你小潔姐姐掙錢了,掙大錢,能跟我比嗎?不滿十八週歲就是未成年人,不用給弟弟妹妹壓歲錢,小峰,你去問問你那些夥伴,哪家還在上學的哥哥姐姐給他們包紅包呀?你呀,知足吧你,能收到你小潔姐姐的紅包已經是大造化了。貪心不足蛇吞象。」
最後一句她在嘴裡小聲咕噥,唐峰沒聽清。郝璐地話他聽著一知半解,但兩個姐姐一般大,一個給了,另一個不給就是不對,他只認準了這點,「不行,要給!」
「我跟你說不清!」郝璐求救地望向外婆。唐奶奶卻笑而不語,任她自己應付。「小峰乖,待會兒姐姐讓奶奶多做點好吃的給你吃。」
「壓歲錢!」小傢伙堅持,伸出去地手更往郝璐跟前湊。
「姐姐真的沒有。哪,以後姐姐上班掙錢了,一定包個大紅包給你,好不好?」
「你明明拿了好幾個!」唐峰不依,指著郝璐收在兜裡的紅包叫起來。
老天,郝璐呻吟一聲,「你收的跟我一般多,還惦記著我的?」
唐老爺子哈哈大笑,把寶貝孫子抱起來,捏捏他的臉蛋,「我們小峰是個小財迷嗎?這麼小就知道要錢,長大了是不是想跟哥哥一樣,做個成功的大商人呀?」
郝璐嘀咕道:「就是經商,也指定是個奸商。」一邊拆開一個紅包,從裡面拿出兩張紙鈔,「喏,別惦記了,我可是給你啦。」
唐峰有錢收已經心滿意足,才不管她說些什麼,把紅包通通裝進口袋,溜下地去牽大山的手,「哥,鞭炮,放鞭炮!」
放鞭炮要到外面去。唐奶奶阻止道:「外面冷,哥哥感冒了,咱們在屋裡玩。^^
小傢伙只是搖頭,大山揉揉鼻子,鼻翼扇動,吸溜兩下,「小感冒,拖了好幾天。昨天晚上睡前也吃過藥,現在好多了,沒關係,我陪他出去玩會
新年頭一天來給唐老爺子拜年的人非常多,大山陪在身邊,一邊被介紹給生面孔,一邊陪著寒暄。唐峰沒那麼好的耐心煩,只一會兒工夫就坐不住,唐老爺子也不勉強他,隨他跑到樓上跟姐姐們玩董潔早早躲開,一方面應酬的事向來歸大山負責,再就是她設計大師的身份向來是人們好奇的重點,平時呢一貫深居淺出,索性神秘到底算了。郝璐陪到一半也轍了。來客若不是給爺爺拜年。就是顧著與哥哥講話,她插不上嘴。
吃的大多是年前準備地成品和半成品,以及昨天沒吃完轍下的湯湯水水。
所以。年初二一早。唐奶奶和韓家外婆商量著。要好好弄一桌豐盛的飯菜。
早飯特意做地清爽些,只是尋常地白粥,搭一份玉米面做地窩窩頭。近午時分,空氣中各種香氣洋溢,開始還能聞出魚香肉香,到後來混成一氣,也分不出到底是哪個香,總之是香氣濃郁,聞之令人食指大動。
郝璐美食家一樣挨個淺嘗一口。末了點頭評價道:「咱們家醬肘子做的好吃,紅燒蹄膀也不錯……唔,這道老鴨火腿湯照比哥哥他們家的可差多了。」
她嚥下嘴裡的冬筍,道:「李阿姨做這個最拿手。前些天我在哥哥家吃過。人家那冬筍在老鴨和整整一隻火腿爪尖煲出來的湯浸過,那個香味簡直是沒法形容……」
唐春燕用筷子敲她一記,「吃你的吧,就你話多。」
唐老爺子舀了勺湯,慢慢喝著,「我覺得瞞好的嘛。現在的孩子可真是吃慣嘴了,這樣好吃的東西也挑嘴。」後面一句是跟老親家說地。
韓父贊同的點頭。用筷子點點桌上的飯菜道:「說的就是。咱們小地時候。一般人家野菜能吃飽就不錯了,哪有挑嘴的份?平時天天地瓜秧子野菜疙瘩。也就過年能捨得吃頓白面饅頭、包頓餃子吃。盼盼和援朝小時候,情況好點,年關下也不敢想有這麼多好吃的。他們像璐璐這麼大——」
他突然停下了,女兒十六七歲時受他們牽連,已經下放到農村勞動改造了。
「爸,過去的事咱不提了。璐璐他們趕上了好時候,黨的政策好,這日子是越過越紅火。」唐援朝伸手挾塊臘肉吃,招呼道:「爸,快吃,天冷,一會兒涼了味道就差了。」
韓母也道:「對,快吃,吃吧。吃飯時咱就別憶苦思甜了。」
大山笑道:「大家嘗嘗這盤芋頭燒盤骨怎麼樣。」自己先挾了一塊。
唐奶奶揀了塊芋頭,端詳半天道:「這好像不是咱們常吃的芋頭。」經常蒸出來沾糖吃的小芋頭,切不出這種稜角分明地滾刀塊。
「不是,這是福建地栗浦芋頭,個頭大的很。削皮切塊入鍋炸了,和炸酥後地小排骨一起燉的。」
大山解釋道:「這芋頭火候掌握的好,炸出來就是金黃色,一半用來燒排骨。留一半回鍋復炸,找一隻乾淨的鍋加水熬糖,掛上糖用電風扇吹涼後就是一道甜點,名字叫雪花芋頭,也叫掛霜芋頭。廚房裡做了一大盤,飯前飯後可以當零食吃。」
外婆笑道:「瞧你說的頭頭是道,敢情這道菜是你做的?」
「不是我,小潔做的,她喜歡做這些吃的東西。魚蝦肉是大家常吃的,過年時菜式稍微多些變化也好。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唐老爺子先吃塊排骨,然後吃塊芋頭,跟著又吃了一塊,點頭道:「嗯,好吃,很軟,又嫩又滑,我們上了歲數的人吃著正好。」
「好吃吧?」唐春燕邊吃邊道:「爸,您是不知道,小潔最拿手的就是各種甜點,她總能想出一些又好吃又漂亮的小點心。我那些朋友們想起來就饞的慌,老往她那邊跑。」
「是嗎?」唐老爺子有些意外。
「是啊,外公,我可喜歡她做的小點心了,我媽說您不吃零食,也不愛吃甜的,平時就沒給您帶。其實您真該嘗嘗看,哥哥也不是很喜歡甜口,很多東西小潔都照顧到他,沒有做的很甜。」
長輩們當下表示,以後一定要吃吃看。唐奶奶笑呵呵道:「璐璐,小潔擅長廚藝,你和她一般大,怎麼就沒想著也下廚做盤菜給外公外婆嘗嘗?」
「哎呀,」郝璐做個鬼臉,「會吃不等於會做,這是兩碼事。我倒是有心跟小潔學,也來上一盤菜給大家吃。可,我這不是怕這大過節的,好不好吃就不計較了,萬一害得大家吃壞肚子到醫院掛急診,那我罪過可就大啦。」
唐奶奶拍拍她的手,「不害羞!」
唐峰吃的連袖口都蹭上油水,邊嚼邊口齒模糊道:「吾喲去科哥家,哥哥掐號吃的多……」
唐老爺子笑罵道:「咱家虧了你的嘴啦?嘴裡有東西的時候別說話。」
唐峰嚥下食物,叫道:「我要去哥哥家,哥哥家好吃的東西可多了,什麼零食都有。」
「你就知道吃,」韓盼發愁道:「你看看你都吃成一個小胖子了,還吃?哥哥姐姐哪個像你。」
大山護著弟弟,「小峰這不是小嘛,再過兩年,長開了就好了。小孩子白白胖胖多福氣。」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待大家吃的七七八八,大山放下筷子,「我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唐老父子吃的差不多了,也放下筷子道:「什麼事?說吧。」
大山看看郝璐望過來的好奇眼光,「我想,等會兒我們到書房裡說。」
收拾碗筷時,董潔窺了個空,拉他到樓上房間。
「哥,你是想——」
大山點頭,「早點說也好,我覺得爺爺他們應該不至於生氣,就是會攔著我們,嫌我們定下來的太早。」
董潔叮囑他:「哥,你可不許瞞著我一個人說,我一定要在場。」
大山笑她,「女孩子家一聽談婚事,不都是羞的躲到一邊,再怎麼關心最多也偷偷躲到門後嗎?」
「哥,你古裝劇看多了,看昏頭了?那種古早年代的東西,現在早不流行了。」董潔眼睛轉了轉,笑容中添了抹淘氣,「我要是不在場,萬一別人誤會你誘拐未成年少女怎麼辦?」
「你還用誘拐呀?」
董潔拍他一掌,柳眉一豎,佯怒道:「好啊,你是說我太主動了?」
「不不,我是說,你這麼聰明,哪個人能誘拐得了你啊?」大山舉手投降狀,並一把把她撈進懷裡,摟著寵著,末了輕輕歎口氣,「跟爺爺他們說了這事,等天氣暖和些,我想——挑個日子,回老家一趟。」
「哥?」董潔有些不安的動動身體。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去過了,自那年回鄉發生意外,故鄉,就成了一個禁忌話題,她一向小心繞開不提。「結婚是大事,誰都可以不說,奶奶是一定要告訴的。我們倆個也該在奶奶墳前磕頭,認真說道說道這幾年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