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明亮的車間裡,輔料班、縫班、特種班、檢查班分工明確,且井然有序的各就各位。身著統一工作服的工人們正在認真工作,全不聞一點竅竅私語聲,每個人都極認真的專注於手頭的工作。
楊翠花介紹道:「咱們一開始訂下的廠規,這幾年一直保持的不錯。工作就是工作,不許懶懶散散的聊天,要把質量放在第一位……公司生意好,工人工資給的也高,許多人都是做了幾年的老工人了,新來的人被老人帶的很好,我們管理起來也方便……」
大山和董潔兩個跟著楊翠花逐一看過各道工序,最後從庫房裡轉出來,遠遠瞅見張牧,他正在檢查班裡跟著檢查人員一起忙碌。
「現在做的這幾批活,都是張牧的設計,他自己非常上心,從裁剪到入庫,每個環節都親自過問。這人,心裡眼裡只裝著工作,閒下來就窩在宿舍裡自己捧著本書鑽研,寫呀畫呀,假日也不肯約個姑娘出門看風景。要說呢,他這人性格好,也不是毛毛燥燥的暴脾氣,新買的樓房又大又寬敞,沒道理到現在還是單身漢一個。」
楊翠花搖頭,歎息道:「他自己犯擰,就是不動成家談對象的心思。為了這事,他媽不知念叨多少回了,愁的頭髮都白了,我們一旁看著也替他著急,偏他自己總是一推再推,哎!」
大山勸道:「嫂子,可能緣份還沒到吧?張大哥現在對時裝設計越來越有感覺,一時分不出別的心思,再等等吧!」
張牧在服裝設計方面很有天份。平日裡也肯下工夫,一有機會便在電話裡跟董潔請教和交流,到後來。董潔已經放手把金土地的牌子完全交由他一手操辦,改由自己從旁提點。
要知道,東方元素品牌主攻的目標是高端消費群體,而中國目前地國情,當然是普通消費群體占主導地位,——不單現在,以後也是。或許單價上,金土地的價格要遠遠低於東方元素,可是,總的銷售量。後者是萬萬比不了前者地,積少成多,聚沙成塔,金土地品牌的年創造利潤可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大山自縫班的檢查那裡取過一件成衣,打開來仔細看:頭一個感覺便是做工不錯。——這是他們公司最基本的要求。再一個顏色和款式搭配的都很好,面料選擇上無論質地還是厚薄還有手感都不錯。嗯,他滿意的點頭。上市後銷售量肯定會持續走高。
這幾年,他在這方面的眼光慢慢也鍛煉出來,「張大哥設計的款式越來越好了。這樣,這兩天找時間咱們碰頭開個總結會。從前一個款式做上幾萬件,雖然分了大小號和顏色,也一直賣的不錯,不過,我最近倒是另有一個想法。嫂子,你來看,這件衣服。是不是可以在這裡、或者這裡,都稍微變化一下……我地意思是,同一個款式裡。產量不變,咱們是不是可以在細微處再多點變化。給消費者更多一點選擇……」
說話間,張牧已經發現了他們幾個。他嘴巴微張,臉上先是浮起了明顯的驚訝,然後瞬間轉為掩飾不住的歡喜,快步衝了過來。——真的是用沖的,一溜小跑還差點撞到人,已經有工人很疑惑地抬頭觀望了。
「噓,張大哥,咱們回辦公室說話!」
大山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第一時間制止道。否則,由著他開口,只怕嚷嚷的工人都沒心思做活了。
「大山,哈哈……」
張牧臉上地喜悅壓也壓不住,總算在大山的示意下,認識到大庭廣眾下不是寒暄的地方。
幾個人往辦公室走的路上,他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什麼時候來的?哎呀,你們這一走就是兩年多不露面……」
他緊緊握著大山的手,眼睛卻忍不住往董潔的方向瞅,「我就知道,小潔是服裝設計的天才,早晚會做出一番大事業。聽說了你們在巴黎的事,我這個心急啊,恨不能拋下一切,飛到北京,好好聽你們說道說道……」
薰潔笑著安撫道:「別急,我們這回給你帶來了許多時裝雜誌,巴黎買的,都是國外地原版,中國都沒得賣。哥哥說你這一定喜歡,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禮物了。」
「真的呀?太好了!都說巴黎是時裝之都,我可真想也走出去親眼看一看,不過,能在書本上見識一下也不錯……」
「張大哥,放心吧,會有機會地。」大山承諾,「咱們下一步爭取聘請一些有經驗的管理人員,張大哥你今後騰出手來專門做設計,設計師抽時間出去走走,比較容易有設計靈感。明年,我們還會去巴黎,到時候你也一起。我跟你講,巴黎被稱做時裝之都,可真是名不虛傳……」
幾個人自創業時便聚在一起,一路走來算是患難之交,彼此情份已深,雖然兩年未曾相見,平日裡時常卻有通電話。這時見面,幾句話便消去了時光地隔閡。遺憾的是,黃盼弟彼時正移居鄉下娘家養胎,舟車勞頓多有不便,此行卻無緣得見了。
歡愉嫌日短,惆悵恨天長,轉眼到了下班時候。
楊翠花抽空給趙傑掛了電話,笑嘻嘻過來道:「好了,該吃晚飯了,走,都去我家。大山,你趙哥已經去接你媽他們,交代咱們只管直接家去……」
楊翠花與趙傑的新家,位於一棟新建的高檔小區裡。
楊父已經不做村長好幾年了,這時與老伴都住在女兒女婿家。虎頭虎腦的大外孫已經是滿地亂跑的年齡了,老人每日裡看著孩子,城裡呆夠了,就回村住幾天,兩下裡隨便兩人住哪兒。女兒女婿都是高收入一族,為了平日
年齡漸長的老人出行。今年開春就托人買了輛私家著自家的車回鄉下老家,鄰里鄰居羨慕的眼光,很給老人長臉。吃地方面更省心。女兒女婿誰下班早誰都會鑽進廚房,或者女婿從飯店拎幾個現成的菜回家。雖然已經是腰纏萬貫的大老闆了,可女婿仍然不改過去地忠厚本分,老人於是萬分慶幸當初不曾真的擋住女兒的姻緣。
見到大山他們,自然又是一番親熱。
此次人多,為著清靜,也為了說話方便些,趙傑做主,把酒席擺在家裡。飯菜都是飯店送過來,楊母去廚房現炒了兩個青菜。灶頭上架上鍋,魚啊肉啊隔水蒸熱,取布墊著一道道端上來。
唐援朝和趙傑兩個男人開了瓶白酒,楊母管著,不許楊父喝高度數的烈酒。終於架不住老伴一再要求,到底給他添了一杯。
張牧平日裡極少參加宴請,且為人向來自律。只肯和韓盼楊翠花一起倒杯啤酒慢慢喝著,「我是一點酒量都沒有,再說,趙哥你們喝多了有人照顧,我自己一個人住,真要喝醉了,口渴時連杯水都沒人倒,饒了我,真的不行……」
幾個人邊吃邊說說笑笑,氣氛融洽一團合睦。
楊翠花打廚房再端來一道菜。「來,嘗嘗這道燉活魚,把豆腐、寬粉條子和剛撈上來的魚燉在一起。吃過的人都叫好。聞聞,是不是味道衝鼻子的香啊?」
趙傑把別的菜略挪了挪。桌子正中騰出了地方,笑道:「對對,這是咱這疙瘩的特色菜……」
韓盼打唐翠花端著魚一路走來,胸口就有點憋氣,當魚被放到桌子上,熱氣騰騰挾著魚特有地味道撲鼻而來,她再也壓不住胸口翻湧著的強烈的噁心感,臉色一白,急步衝到洗手間,好歹掀開馬桶蓋,便唏裡嘩啦吐了出來。
怎麼了這是?唐援朝手一鬆,筷子掉到地上,拉開椅子急忙跟了過去,「盼盼?」
韓盼吐出來,心裡終於覺得輕鬆了些,在唐援朝的扶持下站起身,打開水籠頭,接些水漱過口。臉有些白,手卻軟軟拍了拍丈夫道:「別擔心,我沒事,就是聞到魚腥氣,突然有些反胃。」
楊翠花擰來一塊濕手巾,遞與她擦手擦臉,「大姐,身體不舒服?生病了?瞧我這粗心勁,剛才還勸著你喝酒來著。」
大山也一臉擔憂跟在一邊,「路上媽媽就一直不舒服,老覺得胸口悶得慌,想吐也吐不出什麼東西,大家以為是暈車。下午在旅館休息了大半天,還說是好多了,想不到這會兒又……媽,咱們還是去醫院給醫生瞧瞧去——」
楊翠花止住了大山,胸悶想吐,聞不得魚腥味?「大姐,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
韓盼沒反應過來,卻是一邊的董潔低聲驚呼,「媽媽要有小寶寶了?」
什麼?
唐援朝夫妻愣住了,被楊翠花這一提醒,前後對照,呃,還真有點像。
倆人不敢置信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裡俱是遮掩不住赤裸裸的狂喜。結婚許多年了,頭幾年,因著他們為人父母的一點憂慮,擔心先給大山添了弟妹,會在他心裡留下不好地想法,於是有志一同,頂著雙方父母的壓力,堅持不肯在大山回到他們身邊前懷孕。
大山是個讓人忍不住從心底疼憐的好孩子,他獨立性強也很能幹,韓盼有一次小心翼翼用話試探,他表示不介意並且很贊同家裡再添個小孩子。於是夫妻倆放下心來。
這幾年他們一直想要個孩子,卻始終不能如願,眼瞅著年齡一天天大了起來,而大山也越來越出息,都成了大學生了,這個心願慢慢也就放下了。想不到——
「真的……有了?」韓盼雖說已經做了媽媽很多年,可是,當年懷上大山,她不過是一個不滿雙十的少女,因為身心疲憊,身體一直不甚康健,如今年代久遠,從前的那點經驗早已淡了,現在聽楊翠花如此一說,心底細細想來,自己這情況,還真像是——懷孕了!
楊母抱著外孫子,探進頭來道:「錯不了,這閨女肯定是有了娃,有了身子,受不得魚腥味正常。我當年懷翠花的時候,家裡窮,他爸好不容易打河裡撈了幾條魚,只說香香的燉一鍋湯,連湯帶肉吃下去最補了。誰成想,剛端過來,我這頓噁心呀,差點沒當場吐到魚湯裡去!」
「我先前就覺得奇怪,盼盼從來不暈車的,這次路上怎麼突然就……呵呵,」唐援朝咧開嘴樂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臉上又添了凝重,「不管是不是——那個,先去醫院檢查要緊。如果是,咱們心裡也有數,如果不是,盼盼身體有什麼不舒服,不能耽擱,正好趕緊治。」
「我去開車!」
趙傑拍拍唐援朝的肩膀,他是過來人,深知妻子懷孕後身為丈夫地喜悅和擔心。況且,如果真的證實有了,韓盼的年齡也算是高齡產婦,比不得年輕小媳婦,需要注意地問題肯定不少,多跟醫生探聽探聽、聽聽專家的意見準沒錯。
車上坐不了許多人,雖然不放心,大山和董潔還是被留了下來。唐援朝加倍小心與老婆大人在後座坐好,楊翠花陪著,趙傑一打方向盤,車子隨即向醫院駛去了。
「他們得耽誤些工夫,一時半會可回不來。」
楊老村長抱著外孫,招呼幾個人回屋:「不會有事地,來,都進屋,咱們先吃飯,一會兒他們回來,再另從飯店叫幾個菜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