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們吃飯呢,怎麼才回來?」
大山與趙傑兩人前腳剛跨進門檻,一直在院中張望的楊翠花就迎了過來,嘴裡責備趙傑道,「敢情你是自己在外邊吃飽喝足啦,就不想想,大山學習了一天,人家還餓著肚子呢。」
趙傑附她耳邊悄聲陪笑道:「是,老婆大人,我錯了,拜託,給我點面子,別當著這麼多人數落我嘛。」
楊翠花笑著斜了他一眼,「大山他們又不是外人,你還想端出一家之主的作派,給誰瞧啊?」
薰潔倚在牆邊,笑嘻嘻道:「男主外,女主內,在家裡,趙哥就該聽嫂子的,咱們這裡和自己家一樣,所以嘛趙哥,你的面子問題就放一邊,涼快涼快去吧,呵呵。」
大山關上大門,牽著董潔的手往客廳走,一邊問:「你們吃了沒?」
「沒有呢。」薰潔搖頭,「劉大哥頭前回來講,說你們前後腳就到,當然要等你們回來一起開飯嘍,只是沒想到,你們在外邊耽誤了這麼久。咱們擺的飯,這會兒都放涼了,翠花嫂子急的一個勁埋怨趙哥。」
「怪我,怪我,」趙傑插嘴道:「走到半路,有點鬧肚子,拽著大山找地方坐著歇了會兒。」
說話間,進了飯廳,一張大大的飯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子的菜,「你們快吃吧,我就免了,」他拍拍肚子,「這兒還漲著呢。」
菜有點涼,不過,熱騰騰的大骨燉湯一直在灶上小火煨著。董潔給大山滿滿舀了碗湯。
「哥,你嘗嘗。這是翠花嫂子特地做的骨頭湯,老火熬煮了一個下午,裡面放了好幾種滋補藥材。」
大山湊到湯碗前深深嗅了幾口香氣,滿足的笑道:「真香啊!」奶白色地湯汁,滑滑潤潤的,上面飄著翠綠色的香菜,瞧著就讓人吞口水。
他端過董潔的湯碗,分出去幾勺湯並一塊帶著瘦肉的骨頭。放上小湯匙,「來,咱們嘗嘗嫂子的手藝,小心燙。」
他自己連著喝了兩勺,忍不住翹起拇指讚道:「好、好喝,味道真好!」同桌的其他人各自嘗了,亦紛紛點頭贊同。
趙傑拽把椅子坐在一邊,與有榮焉的笑地見牙不見眼。「那是。大山,你不知道吧?這湯可是咱飯館的招牌菜,去年冬天,新請的一位老師傅的獨家絕活。一經推出。回頭客老多了。這還是你嫂子懷著寶寶,回鄉下娘家住了一段日子時,為給她補身子,人家才破例教了你嫂子。哪天有機會回瀋陽,去店裡嘗嘗更正宗的。不過,你嫂子現在的手藝也有了七分火候,也算是可以出師了。」
薰潔把湯喝完,一邊啃骨頭一邊口齒不清道:「多喝點骨頭湯好,補又補腦。」
大山把她的湯碗重又填滿。推到一邊,不許她再喝,「小潔,先吃飯,湯最後喝。」本來胃口就不大,她這人飯前不能喝湯湯水水。否則動不了幾下筷子就飽了。
薰潔也不與他爭,小小扒了半碗飯,才挪過湯碗,小口的喝著。
「啊,寶寶醒了!」
楊翠花忽然推開椅子。眾人經她一說,才聽到裡屋傳來嗚嗚咽咽地抽泣聲。到底是做人母親的,別人還沒反正過來,她已經衝進了屋子,把孩子抱了起來。
「乖,不哭哦。寶寶乖。」
「你們吃完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吧,桌子上的東西先放著,回頭你們嫂子吃完,順手也就收拾了。」
趙傑叮囑一聲,走去裡屋把門帶上,——寶貝兒子也餓了,娃娃要吃母乳,總得好生耽誤會兒工夫。
大山吃完飯,略清理了下桌子,把自己和董潔兩人地碗筷收拾進廚房。陳群他們在他之前已經離席,這樣,桌子上便只有菜盤和楊翠花自己的碗筷需要收拾,顯得清爽多了。
兄妹兩個動手,把兩人的碗筷洗淨,收拾進碗櫥,才手牽手回了自己的房間。
薰潔打開書桌上的檯燈,先動手收拾起自己零亂散放著的一張張繪圖紙,按照只有自家明白的次序疊起挪開。大山這邊把書包打開,一樣樣取出書本和紙筆。
「哥,作業很多麼?」
她翻翻十六開的一小疊試卷,——各個科目都有,哎,果然和她自己從前經歷的高三生活沒兩樣,進入複習階段,整個就是題海戰術了,老師們有志一同,用試卷對學生輪翻進行疲勞轟炸。
「明天是週末嘛,老師恨不得把週末時間也用來補課才好,背地寫的佈置了一堆。」
「老師這麼上心,因為大學很難考吧?」
現在大學的錄取率極低,真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像十幾年後,大學年年擴招,學生很容易就能混個大學念。
大山點頭道:「是啊,反正落榜的比考進的多的多,一個班,總共也沒多少人考得。從前,報上也報過,有地學生高考落榜後,因為擇結束生命,也有人因此離家出走。感覺從小到大,念了這麼多年書,為了不過是明年七月那短短三天,那是一個十字路口,個人的前程和以後的命運,就壓在那三天啦。」
「哥哥會不會緊張?有沒有很擔心呢?」
大山想了下,笑道:「有一點點緊張,因為我對自己要求蠻高的,你一早不是給哥訂了高目標了?擔心就不會,以我的成績,考上大學並無問題,差別只在好一點差一點的學校,我自己當然是希望進最好的學校唸書了。」
他眨眨眼,「退一萬步講,即便是考不上大學,我也不愁將來的出路,有了這個定心丸,又怎麼會心慌呢?」
—
「哥哥才不會考不取呢!」
薰潔撇撇嘴,她從前並不覺得大學有多難考。話說回來,她參加高考時已經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事了,與大山隔了八九年的時間差,眼下高考地錄取率之低、大學門檻之高,這兩年卻也聽得多了。
「哥,反正明天休息,先不急著寫作業,」她脫鞋上床。懶洋洋半靠著被子枕頭坐下,招手道:「咱倆說會話嘛。」
大山也自脫鞋上床,拿枕頭靠著半躺半臥,董潔貓一樣蜷到他身邊。
「哥哥現在太忙了,平日裡也顧不上你,小潔一個人悶在家裡,很難受吧?」
薰潔點頭。可不是,在這個沒有電腦沒有網絡的時代。她又沒有多喜歡看電視,足不出戶是件很考驗人耐性的事。
「再忍一段日子吧,小潔,等哥哥參加完高考。以後的日子就好了。聽人講,大學生活很輕鬆的,平時請假也容易,老師管理也不嚴,到時候,哥哥就有更多時間陪你了。咱倆人也找機會,去一些風景美麗有山有水的地方轉轉,咱們去看看有人間天堂美譽的蘇杭、學古人煙花三月下揚州、人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對了,小潔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啊?」
想去地地方?很多呢。蘇杭揚州等城市就不必了。從前去過,雖然與北國風光不同,另有一股江南女兒的柔美,終究是城市,人多樓多。
「哥,我最想去西藏。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聽說,那裡有一種粗獷的野性美。還有內蒙古草原,在草原上騎馬牧羊住蒙古包一定很有趣。前幾日看了一本書,介紹的茶馬古道,好像也挺有意思,咱們也可以走上一走,尋尋古人當年穿林爬山的感覺……」
大山被她說得也有些神往,「好,等以後有了時間。哥哥領著你,咱們每年都找時間出去轉轉,爭取走遍每一個值得一去、風景優美的地方!」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薰潔輕輕念起這兩句詞。已經不記得是誰寫的了,蘇東坡麼?很喜歡上半闕,下半闕卻是悲意,從來不喜,也不曾記住。
「哥,真地會有那麼一天麼?我們一起攜手同游,踏遍千山萬水?」
「當然了。」
大山捻捻她的耳垂,「咱們又不缺差旅費,這麼年輕也不缺少時間,何處不可去,哪裡去不得?」
「哥,只怕到時候,咱們的生意擴大,你只會更忙,說不定,還不如現在陪我的時間更多些。」
「小潔,你可要記住了,是我們選擇生活,而不是生活選擇了我們,要過怎樣地生活,全由我倆人做主。」
大山笑著撫平她不知不覺微微攏起的眉頭,「現在公司的生意都走上正軌,明年咱們參加巴黎時裝周,就是生意再好吧,來來去去都是做熟了的那一套,最多應酬和打交道的人多一些,也不至於忙成團團轉的陀軸,連時間也騰不出來呀。」
如果只做服裝生意,當然不會啦,只是,真想把公司做大,獨獨只盯著服裝一行可不夠,不說別的,單說幾年後,九十年代初,便另有一個絕好的發展機會……算了,此時想這些,卻也用不著,有些事,只管交給時間就好。
薰潔於是另尋話題,「哥,你放學那陣兒,和趙哥說了些什麼?我瞧著你回來時,臉色可是挺嚴肅的。」
「哦,趙哥與我說了常亮常大哥地一些事。」
大山想了想,覺得這些事無須瞞著董潔。生活上,他把董潔當成娃娃一樣照顧,人情事理上,卻從來不覺得董潔比自己小,他自己從來不曾意識自己在這兩方面的矛盾之處。「常大哥他現在發達了,在外面做了對不起秀秀姐的事,被趙哥打了。」
薰潔一聽便明白是怎麼回事。「該打!真想不到,常大哥以前可是很老實的一個人,大事小事,總喜歡問過秀秀姐才去做,小雪姐姐總笑他怕老婆,他自己笑嘻嘻的也承認。現在兜裡有
就學人家開始花心風流啦?哼哼,果然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就有錢!」
「這是哪裡聽來的話呀?什麼叫做: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嗯,聽著吧。好像也有點道理。不過,小潔你可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
大山為男性同胞辨解道:「我和趙哥也算是有錢地男人了吧?我們可沒有,呃,動亂七八糟的腦子啊。」
「趙哥那是經過血與火地洗禮,經過生死考驗的人,對名啊利啊抵抗性強,再說了,趙哥本來就是個負任心強有擔當的男人。至於哥哥你嘛。」
薰潔坐起身,就著燈光上上下下打量起大山,「哥你現在還小,最多就是一男孩子,將來會不會花心,現在可看不出來。哎、等等,」趙哥與劉大哥傍晚去接大山放學,後來卻先打發劉大哥回來。兩人單獨在外面談了大半天。那麼,為什麼會突然與大山說起這個?
「趙哥還說什麼了?有沒有囑咐哥哥,不許學常大哥那樣,在外面胡亂吸引女孩子的喜歡啊?」
「我哪裡會做那種事?」大山提出嚴重抗議。
「莫不是哥哥放學時。與哪個女同學有說有笑、走得太近,被趙哥看到了?」
大山回想了一下,「對了,放學時,張燕找我,她媽媽明天想請咱倆人吃頓便飯,被我給推了。噢,我的天啊,趙哥不至於是因為看到我與她在校門口說話。所以……」所以才與他講了半天的道理並問他「大山,說句大實話,你有錢有能力長得不錯人也年輕,現在和以後,喜歡你的女孩子,只會越來越多。我問你。如果有別的女孩子喜歡你,總找借口接近你纏著你,你會怎麼做?」不是吧,趙哥也太、也想地太多了點吧?張燕只是他的同學,僅此而已呀。
薰潔暗暗感激趙傑。
大山長大啦,馬上就要成為大學生,身邊接觸和環繞的異性,只會更多。自己的哥哥有多麼優秀,薰潔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的一個男孩子。當然會輕而易舉贏得異性的好感。尤其是時下裡,被瓊瑤阿姨的小說迷得神魂顛倒、情竇初開的女生,大山簡直就是活生生打小說裡走出來地白馬王子,人有錢長得帥還有自己的車,這樣的男孩子,打著燈籠哪裡找去?八十年代的女孩子,雖然不會像二十一世紀,喜歡一個人大膽地說出來,可這並不影響她們心裡翻江倒海般的心動,找理由找借口接近心中的白馬王子,哪個女孩子這樣的小手段都無師自通高明得很。
至少是現在,大山對於女同學的接近,不會往男女之情方面聯想。他在情感方面,不但稱不上敏銳,說遲鈍亦不為過。因為與她從小親密無間長大,他甚至連朋友的性別之分都看得很淡,比如張燕,性別雖然為女,在他眼裡,和男性同學,也並無太大區別。
薰潔當然很不喜歡別的女性接近大山,沒有哪個女孩子希望別的女人也愛上自己喜歡的男人。可是,她阻止不了別地女生接近大山,更不能擺出一副吃醋的面孔,阻止大山與女性同學的正常交往。她自己也不想做一個斤斤計較愛吃醋的女人。
呵呵,趙哥最疼她了,有這麼一位兄長在背後叮囑,時不時敲打敲打,真好!
「哥,我在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胸懷。有地只能容納下自己;大一點的,能夠容納下自己的親人;再大一點的,能夠容納下朋友;而總有一些人,能夠容納下他的所有同胞。」
「我其實很高興,我的哥哥,有大胸懷。不過,哥,幫助人可以,咱們也得講究方式,像你對張燕姐姐的幫助,很容易讓她誤會哦,如果她因此喜歡上你,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小潔!」
大山也坐起身,認真道:「你說錯了,我的心很小,裝不下更多的人。不做壞人,這是我的做人原則,在力所能及地範圍裡,我不會拒絕幫助別人,但也僅此而已。我沒有義務去顧慮別人的想法和感情,別的女生會不會喜歡我,哼,與我有何關係?」
薰潔摸摸大山高高昂起的下巴,「哥哥是紙老虎!」
「什麼?」
薰潔低頭掩嘴笑,「哥你呀就是嘴裡說得凶,心腸其實最軟了。」
她在心裡悄悄歎氣,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生意做大了,遲早會面對很多撓頭的問題,大山他,以後會面對更多的風雨、和挫折,才能夠成長。暫時這樣的日子,這樣平靜卻幸福的日子,還有多久?只希望,所有的風雨和磨難,能押後再押後,她不求多,至少,讓他們平靜的走過八十年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