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寶玉對於吳清夕的計劃終究沒有實施的機會了。
這並不是因為她的情報不準確,也不是因為安明輝的熱情突然衰退,而是由於事情突然有了極大的變化。
——確實一點來說,是吳清夕對安明輝的態度起了極大的變化。
——那是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態度。
換而言之,她對安明輝投入在她身上的感情有了很明顯的回應。
收到這個消息的寶玉正在豐台大營中臨帖,他頓時站了起來,在廳中來回踱著,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門扉上,他人雖然停足,但影子活活的躍動如初。
此時在暗中保護他的焦大,也聽到了一些聲音。
——詭秘難側的聲音。
那聲音如蛇行,若蟲鳴,又若淅瀝拉拉的鼠聲。陰陰謀謀的響著,焦大自然要探看個究竟,他便追了出去。
可是哪怕以他的身法,卻也只看到黑影一晃。
——而逝。
他自然不肯放棄,一路趕去,然後停住了腳步。
不覺間,焦大已趕到了對面山巒的半山間,兩旁俱是深澗,哪怕在白日裡也是雲霧繚繞,難以見人,有人悅此景色,特地在此修築了一座亭子,名為攬霧亭。
夜色已深,加之位於山上。很黑很冷。
亭子裡更黑,還有兩點黯黯的紅芒。焦大同這兩點紅芒一對,竟生出一種眼睛受傷的錯覺來,那就彷彿是被利器給割中了地銳痛。
那紅芒開始移動,一直都是齊平的橫著,距離半指之寬,無論移動或高或低,都是一般的平齊。直到一個金鐵交鳴的聲音傳來,才知道那兩點紅火竟然是一個人的雙眼。
鬼火也似的雙眼。
「你來了。」
這話無疑是對焦大說的。
「你等了很久了吧?」焦大冷冷的道。「把附近你埋伏的人手也一起叫出來。」
「四周,無人。」紅芒後的聲音依然若金鐵交鳴。不帶一絲一毫地情感。「殺你,我一人,足夠。」
這人魁梧的身影隱沒在霧中。雖有月色,卻完全照不出他的輪廓,唯一深劑明晰地就是那兩點眼眶中燃著的紅火。
焦大混身上下隨著這人的逼近忽然覺得冷了一冷,驟覺寒意,那種感覺,就彷彿是前世裡面對了兇惡無比的猛獸的感覺。
——久違的感覺。
大敵當前。他渾身上下地肌肉徹底放鬆,只有最徹底的放鬆,才能在瞬間爆發出最大力量。
那對紅芒一搖一晃的向他行來。
看似步履蹣跚卻堅決無比地行來。
這個時候,焦大終於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對手。
陸恨涯。
形貌大變的陸恨涯。
連氣勢武功似乎都大變了的強敵!
在回過神來以後,焦大才驚覺對手已離自己距離如此之近,甚至彷彿能體會到對手的心跳。
不!
是自己的心跳竟然和對手同步!
他怪叫一聲,反手一掌切在陸恨涯迫近地肩上!
——後者只是晃了一晃。
自他體內散發出來的那詭秘辛辣的氣勁卻迫得焦大後退了一步,接著又心血澎湃。再退一步。
焦大頓時將身形徹底展開,身化一條迅疾無比的黑線,圍繞著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的陸恨涯展開了激烈無比的攻勢,一時間「劈劈啪啪」的聲音不斷響將起來,全是拳腳擊到肉上的聲音。
局面看似一面倒。
陸恨涯根本就無還手之力。或者說,是他不想還手?
可是一個人蒼白地臉色分外深劑的將這樣一個結論詮釋出來:
吃虧的分明是焦大。
一直在進攻的焦大。
他每擊中敵人一次,就從對手的身體上傳來一股邪異詭秘的氣流。積少成多的蘊蓄於他的體內。就彷彿一把利刃在他的體內不停切割著。
然而焦大身形再度一閃,現身時已在陸恨涯的身前。
他已用一種不為人知的動作捏碎了腕上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玉製掛件。
那是寶玉專門為他所制的護身符。其中蘊藏了寶玉預先專注入之中的本身真氣。一旦捏碎,等同於寶玉親來將真氣灌輸給他一樣!
焦大一爪便擊在了陸恨涯的胸前,將那摧心裂肺的勁氣一點不剩的灌注了進去!
陸恨涯不防焦大還有此著,胸口處若如被細長的尖針戳入,一冰一寒之餘,便衍生出無窮無盡的麻木痛楚!
他狂叫一聲,一拳向焦大迎面擊來!
這一拳攜了無窮無盡的可怕力道,似乎一百頭瘋狂的野牛一般撞了過來,這冷漠高傲的神秘高手,終於拿出了他的看家工夫!
焦大不能退。
他情知自己只要一退,對手如水銀洩地的勁力就趁虛而入,從而擊碎他的全身真氣,那麼狂猛的威力,一如狂風過境,逃避不是出路,力抗才是生機。
「荷,荷,荷。」
受傷後的陸恨涯的喘息聲已接近於獸。焦大在拳要及身的時候飛身躍開,但是那一拳恰好擊在了他飛躍的身形上!
焦大身形一挫,口,鼻,眼都冒出了鮮血。他反手一爪,也掠去了對方一大塊皮肉。但是眼前已是昏天黑地,幾乎咬斷了幾粒牙齒。他聽到了自己汗滴的聲音,還有血滴的輕響。
——對方也受了傷。
——自己的傷卻更重。
最可怕的是,這對手似乎根本就不把傷當作一回事,傷所引起的疼痛對他而言,簡直就等同於一種享受了。
在這電光石火間,兩人再換一招。焦大成功的讓避開了陸恨涯來襲的鋒芒,於被餘力波及的同時還還了一掌。
——實際上,陸恨涯這招的來勢更凶,更猛更惡毒,焦大之所以能避開並不是因為他的實力忽然間突飛猛進,而是先前焦大那扣在陸恨涯腿上的那一爪中蘊蓄的寒氣遽然間發作開來,其胸口和腿上傷處的血脈流動瞬間滯緩!因此影響到了速度。
高手相爭,欠缺的正是那一剎那的時間而已。焦大的眼瞟向陸恨涯的下盤,那眼神裡既有惡毒的譏誚,也有辛辣的諷刺。
陸恨涯根本無視自身的創傷,忽然一甩頭,頭上那沉重的銅胎竹笠呼嘯飛射而出,同時一對似源自幽冥盡頭的紅火眸子似詛咒一般的鎖住了焦大的的行蹤!
竹笠高高的飛上天去,在空中斜劃出一道橢圓的軌跡,又刷的一聲倒飛了回來,直取焦大的背後,而陸恨涯人已微蹲,顯然已蓄勢待發,看上去就一如一名荒野中的魅影,正在飢渴的尋求活人的血肉。這一出手,那麼定然就是石破天驚!
面對飛射而來的可怕銅笠,焦大的呼吸似乎都給逼住了。
避
還是不避?
「格勒……
寶玉手中的茶杯發出了細微的輕響,他深深吸氣,努力的想要使心情平靜下來。
桌上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寥寥數字:
「皇上未露面已足有七日,京師內治安極差,自第三日起,陸續死傷人數幾近千人。」
外面又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從前天起,豐台大營的主帥就以警戒為名,在寶玉的住處外添加了三十名警惕性極高的士兵,美其名曰保護,其實卻是行監視之實。
看守寶玉的將領臉上甚至都充滿了同情。
他同情之意如此之盛,以至於誰都覺察得出來他眼裡的幸災樂禍之意。
——人在同一處做事,難免你抑他揚,他表現好了襯得你表現差了,就像在同一條小丹上,不管外面是朗朗晴日還是狂風暴雨,只要是旁人站立的位置少一點,自己處身之地就多一點。
寶玉的嘴角旁露出一抹輕蔑的微笑,他若是想走,這些人就能攔得住?再說,雖然雍正已將他北征時候的舊部調開,卻也忽略了另外一件事,跟隨過他的人,還有數月前隨他揮軍出關,襲擊元人平民的那幾百名士兵與數十名將領!
這些人一個個滿載而回,在寶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戰利品已丟棄下。」將獲得的豐厚利潤盡歸於這些部下,他們無不賺得荷包流油,再加上那次成功的伏龔,殺掉那百餘名金帳精騎後,戰功與金錢雙重驅動下,幾名本就有雄厚關係的世家子弟頓時扶搖直上,成為了新晉的實權人物。
——而這幾人中,至少有四人已對寶玉珮服得五體投地,要他們服從寶玉的命令,幾乎就是一句話甚至一個手令的事情。
跟隨寶玉當然有風險,就好似他們當日出關,押上的是自身的身家性命,搏回的是今日的榮華富貴。
——如今,要他們再跟隨當日令他們功成名就的莊家博上一博,可以說那就是水到渠成的心動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