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卻也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先是吸了一口清晨清冽的空氣,然後才閉眼緩緩呼出,彷彿在品味什麼的沉默了良久,這才淡淡道:
「昨天晚上凶險之處,我此時想來也甚是後怕,但無論如何,我們也還是活下來了對吧?還能再呼吸的感覺真好啊,熊王你說是不是?」
寶玉的言外之意甚是隱晦,可是落在洪霆的耳中未盡之意再明顯不過……我既然能救你的命,自然現在也能取你的命!
洪霆其實絕不想死,他並不是一個將教中事務凌駕於自己生命的人,只是因為這種被人欺騙,玩弄與股掌中的感覺實在是位高權重的他所不能接受的。其餘人顯然已在寶玉的脅之以命,動之以利的八字要訣下屈服了,而這位法王於情於理,也應該為了自己的體面而象徵性的抗爭一番。
念及此點的寶玉微笑著望向自己的手掌。
雖然經過了一夜的勞頓,這隻手依然白淨,整潔,修長。很難想像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就是這隻手昨天晚上一破了白道聯盟聯合那暗中的神秘勢力精密佈置的陷阱。
而洪霆的怒氣便在這時間的無聲推移與寶玉那從容淡定的微笑中漸漸消逝而去,他此時才忽然注意到,那名身材與自己彷彿的彪形大漢就坐在對面,想來就是他先前捏著自己的手在引以為傲的力量方面全面超越壓制了自己,從而一舉格殺了虎王成功嫁禍!
「倘若他要捏我的脖子……」
洪霆恐慌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此時真氣渙散,平日裡的功夫十成中剩不到一成!而寶玉那秀氣和藹的從容笑容在他的眼中更似是在嘲笑!
良久,寶玉估摸得情勢差不多了,這才咳嗽了一聲,以一種同多年老友交談的推心置腹的口氣道:
「洪法王,今日之事,確是寶玉有不對之處,只是奈何有一事在下不得不要借助你們教中一名極有權勢之人的大力,因此我才因情就勢,定下了這等計策,小子先給熊王陪個不是了。」
他語氣放緩,洪霆心中終於稍安,後又聽得寶玉有求於己,心中又是一喜……他自然明白。若是寶玉有求自己,那表明他還有利用價值,有利用價值的人就有活著的權利!今天的命算是保住了……洪霆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也不敢再像先前那樣桀驁,只是語聲中還是刻意帶了幾分不忿地道:
「不知閣下要求我什麼事?」
寶玉的臉上竟有些泛紅,顳颥難語。坐在他旁邊那名神情陰翳的中年文士淡淡的開門見山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實不相瞞,我家公子對柳聖女愛慕已久,然而知道若要得到你們教中聖女,需要經過多重極其苛刻的考驗!對於教外之人來說,更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想要借助熊王大力玉成此事。」
這番說辭不由得洪霆不信……昨夜裡寶玉為柳夢療傷之時,兩人之間的各種親暱小動作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柳夢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若非心許,絕不容許男子碰觸於她,再說,若不是情濃到了極處,面前這男子又怎會冒著這等殺身之禍的凶險前來英雄救美?洪霆聽得是這等事情,心下也暗自寬了,表面上還是惱怒道:
「老夫在教中素來不問這些雜務,俱是潛心修習武功,哪裡幫得上你們什麼忙?」
那中年文士冷笑道:
「或許的確是這樣,不過依我之見,只怕並不是法王不想理這些雜務,而是一直被人打壓,插手不上吧?」
此話正好戳中了洪霆的痛處,他咆哮一聲,雙眼瞪若銅鈴道:
「你這廝胡說什麼!」
寶玉卻出來圓場微笑道:
「法王暫且息怒,今日雖然你老人家冒了些風險擔了些驚嚇,不過你可考慮過昨夜這場變故後為你帶來的利益?」
洪霆聞言心中砰然一動,顧不得計較賈詡的譏諷,聽著寶玉說將下去。
「……眼下你們教中,與聖女等同地位的四大法王中,蛇王死於那鎮上的川人之手,而虎王如今也命歸黃泉,餘下的就只有您和那位神秘莫測的狐王。由我們昨夜的遭遇可以推想得出,羅遠天方面遭受到的襲擊該當是如何凶險!此時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萬一羅遠天不幸……嘿嘿,你我再聯手除掉狐王,柳聖女全力幫扶,這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熊王你也不是沒有希望的哦!」
洪霆心中頓時一陣難以自抑的心悸!
教主之位!
他此時才發覺這高不可攀的位置距離自己竟是如此之近!何況大羅教史上固然老教主故去之後,多是由三聖女連名推舉教主身邊輔佐雙尊中的一人接任,可是也有法王接替的先例!他正待說話,只聽寶玉又接著分析下去。
「……就算羅遠天福大命大,能夠僥倖得脫,可是他新選出來的兩大法王無論資歷,人望,武功也都絕趕不上你的了,我先前更吩咐人等將殺掉那幾個點蒼,倥侗高手的首級割了下來,一會兒法王帶將回去,就說是你一人獨力將之搏殺!如此一來,您在教中的聲望更盛!那時候,就算那隻狐狸想要打壓你,也只怕是有心無力!」
寶玉三言兩語,就將這熊王說得心中熱衷起來……試問哪個女人不愛美,哪個男人不貪權?寶玉的話可以說恰巧抓住了人性的弱點,不由這明知面前是陷阱的熊王洪霆也得跳下去!
見洪霆垂頭不語,寶玉給賈詡使了個眼色,後者冷著臉遞過去一張官用銀票,洪霆本想揮手拒絕,只是一看面額心中又是一驚,竟是整整十萬兩!推拒的話本到了喉嚨旁也縮了回去,寶玉見他訕訕的將銀票放入懷中,微笑道:
「這樣多好,大家化敵為友,將來我若娶了柳夢,大家還是親眷。」
見寶玉這般熱絡,洪霆實在也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
「大家既然走到一條路上來,以後有事公子吩咐便是。」
他這句話雖然是信口說來,寶玉卻等的就是它,立即精神一振道:
「正有一事要請教!不知洪法王能否為寶玉釋疑?」
洪霆顯然也未料到寶玉有此一問,怔了半晌才道:
「公子有事請說。」
寶玉微笑道:
「實不相瞞,在下喜好收集天下精奧的武學秘籍,今日虎王既然身亡於此,我有位兄弟對他的那天下聞名的三大絕技虎殺勢,剪接爪,虎神鞭實在是心儀已久,可是怎麼也尋不到秘籍在何處。久聞貴教中法王每年才能觀看一次密藏在你們總壇的真本秘籍,而平日裡的修煉心得訣竅素來都是隨身攜帶,意在訣在人在,訣失人亡之意……還望熊王為我等指點迷津。」
洪霆見他連訣在人在,訣失人亡這八字戒條都說將出來,知道今日只怕又要違反教中的嚴規了……只是今日他違反教規的時候實在太多,也不在於多犯這一次。長歎一聲道:
「領我去屍體那裡。」
虎王乃是一名紅臉大漢,兩道濃眉斜飛入鬢,雖然此時人已身死,可是只見怒目圓睜,死不瞑目,還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洪霆見了他這般模樣,不知怎的心中一股怨憤湧將上來,想起了昔日自己被他打壓整整二十年的種種經過,連本來的一些愧疚之心也蕩然無存了,冷笑一聲,右手虛空一抓,啪的一聲將虎王身上的衣服撕了下來,接著將手掌按在這屍體的背心中往內輸入真氣,只見本來凝滯停止的血脈又漸漸變熱流動,這虎王胸口也漸漸凸現出一個個細密的紅色字跡,大概有兩千餘字左右,熊王的臉色漸漸蒼白,澀聲道:
「快拿紙筆來抄下,我只怕堅持不了多久,而我一放手之後,屍身的血液就會被蒸發乾,到時候哪怕是羅遠天來,也束手無策了!」
自從那字跡凸現以後,寶玉便很專注的望著那屍體的胸口,更似乎連熊王的話也未聽見,他不下令,旁人便無一個敢動的。熊王素來都是呼喝照應,頤使氣派,何時受過這等冷落,臉上青筋似蚱蜢一般跳動起來,一腔怨氣無處發洩之時候正待說話,卻聽寶玉微笑道:
「好了,熊王可以鬆手了。」
洪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寶玉輕輕鬆鬆悠悠閒閒地道:
「沒什麼,我只是說你可以鬆手撤勁而已。」
洪霆一說話真氣一洩,忙再度運勁,澀聲道:
「我一鬆手,這傢伙的練功心訣從此便湮滅人間了!賈二你可確定?」
寶玉微微一笑:
「我已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