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間怡紅院中,忽然來了個賈政身邊的小廝喚正在看書的寶玉過去.
寶玉自然即刻行去,到了賈政的書齋前心中不禁一動,原來裡面坐著的赫然是陳閣老府中那名鬚髮如銀的矍鑠老者孟老!此老身份特殊,連賈政與之交談應對時也是平輩相稱.
這一瞬間,他心中千回百轉過數十個念頭,表面上還是若無其事的行了上去一一見禮.孟老見他不動聲色的行來,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心中暗歎一聲,對賈政道:
「二少既然來了,那我就告辭了.」
賈政微笑頷首,轉頭來對寶玉教訓道:
「你義父聞說你學業有進,特意傳你去考教一番,特地遣孟老來接你,好生應對!快去罷.」
寶玉躬身領命,心下明鏡也似的,自己整整有七八日未摸過書本.「學業有進」四字不知從何說起.多是東窗事發也.
一路行來無話,直至上了車待行駛,孟老才望著他歎息道:
「看不出你這斯文模樣,竟惹出這等禍事!幸喜老爺幫你按了下來!老爺視你有若己出,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一番責罰是難免的了,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分說把?」
寶玉情知日前事洩,他倒並不慌張,也不說話,只是成竹一笑,孟老見狀知他性子外柔內剛,自己的話估計沒聽進去半分,惟有搖頭歎息,心中籌措周旋之法.
須臾之間便到了陳府,有孟老引去,一路上無人敢阻,不經意間卻碰到了陳艋,哭喪著臉,臉上淤青指痕宛然,見了寶玉來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直湊過來.
「二哥你來了!爹爹今日大發雷霆!務必幫小弟美言幾句.」
寶玉聞言只得苦笑.心道你爹爹大發雷霆的原因多分都在我身上,「美言」二字卻不知從何說起.
前面已到了陳閣老的書房,一干婢女哭喪著臉捧著諸多摔破的家什從裡面行了出來.見這樣子寶玉心裡更是突的一跳.
掀開門簾,陳閣老正在窗前負手而立,見寶玉進來,面上肌肉抽搐了半下,深吸了口氣淡淡道:
「你來了?坐把.」
寶玉見陳閣老除了臉色陰翳一些以外,與平常殊無二至,心中暗自好奇,孟老知道這正是陳閣老盛怒時候的表現,正在思籌著如何解勸.陳閣老卻說話了:
「上次你同艋兒詩會時作的那首詞,我恰忘了,背予我聽來.」
寶玉從容起身,依言念誦了出來:
「臨江仙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候.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顰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陳閣老念了兩遍:「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忽然歎息道:
「聽你詞中頗有寂寞之意,你是五月初七日生辰,也是弱冠之年了.」
寶玉不知他話意何指,只得恭敬道:
「孩兒年歲尚輕,父親之言所指何意?」
陳閣老回過身來,聲音轉厲:
「年輕人思慕異性,乃是自然天性,你若無財物,上我這裡來取便是,你若看上那戶人家的小姐,與你母親說知,上門提親也可!你怎能殺人擄財,還被人逮個正著?」
寶玉看著陳閣老鐵青的臉色,啞然失笑道:
「殺人擄財……孩兒何時幹過此等惡事?」
陳閣老見他抵賴,怒喝道:
「今日一早鹽政司即來報,城外三十里的柳家莊上下百餘口老小慘遭屠戮!事發後金陵指揮使率兵馬急奔事發現場,副指揮使趙渝守親眼見你與一眾盜匪在莊外將息!你還花費數萬銀兩賄賂一行兵馬!數千人眾目睽睽,你如何還敢抵賴!若非我一手壓下,金陵城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但鹽政司瑞善不歸我統屬,向來與我作對,此時他的密折多半已速遞上京,你這孽障還不老實說來,只怕性命難保!」
孟老在旁勸道:
「老爺,公子或許是一時糊塗.」
回身板過臉道:
「寶玉!你義父對你一片維護之意,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你速速說出那干盜匪藏身之處,我再去上下打點,方才救得你平安!」
寶玉忽然起身一笑,這一笑若雲破日出般,帶了一種強烈難言的瀟灑從容意味.
「我當義父為何事生氣,原來是這等小事.可否聽我一言?」
不知怎的,陳閣老見他這樣鎮定自若,心中的氣也消了泰半,想他或許有苦衷,故溫言道:
「你說,有何難處我與你做主.」
寶玉略略揚眉,這個看來平常的動作卻無由的給人以一種拔劍出鞘,鋒芒畢露的強烈錯覺.
「首先,昨天夜裡我確實率領家丁殺了人,不過不是百餘口人,至少也不下五百之數吧?」
這句話若晴天霹靂一般震撼得陳閣老與孟老說不出話來.
寶玉微笑道:
「其次,義父可曾想過,為何今日報案的是鹽政司,而非昨夜親至現場的兵馬指揮使衙門?」
所謂關心則亂,寶玉這句提醒頓時令精明的陳閣老察覺到了其中的貓膩之處!
「第三,父親大人可知,柳家莊還有一個別稱?」
孟老忽然皺眉插口道:
「城外三十里……的柳家莊,莫非……這不可能!」
他與陳閣老對望一眼,目光中有驚異之色.
寶玉微笑道:
「孟老你沒有猜錯,那裡正是鹽幫駐金陵的分壇.」
饒是面前這二人在世間浮沉多年,早已成精,也被這一系列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陳閣老早年以鹽商起家,自然對這龐大而可怕的幫會組織知之甚詳.
一轉念間,陳閣老沉聲道:
「難道你竟能帶人滅了鹽幫分壇!」
寶玉坐了下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這也非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孟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跟隨陳閣老闖蕩半生,其中與鹽幫中人交涉也是多由他出面,深知那些人均是亡命之徒,凶悍非常,衙役等見了他們若鼠見了貓,避之惟恐不迭,哪怕是出動小股官軍圍剿也難討了好去.倘若朝廷震怒,出動大股人馬,則化整為零,就地生根,風聲過後死灰復燃.以至於官府與他們都形成了一種相互瞭然的默契,鹽政司大半功能便是為協調此等尷尬局面而設.而眼前這個弱冠少年,竟輕描淡寫說自己一舉將其三大分壇之一連根拔起!
寶玉見他們模樣,知其多分不信,又知兩人俱是真心待己.索性將前因後果,作戰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其中刀光劍影,血腥殺伐之處,連孟老也聽得驚心動魄.
待寶玉說完,陳閣老何等人物,已然斷定這孩子所言非虛,為了進一步加以證實,當下便讓人拿了帖子請兵馬指揮使何謙前來一敘.
其間他心中也有存疑,詢問寶玉這些戰陣殺伐之事從何處得知.
寶玉早有準備,道自己志向便是衝鋒陷陣,為國拓疆.故不習八股,側重於兵事.因此早年多次被家中訓斥.更舉出衛青霍去病之例,加上他本就是銜玉而誕,一生中頗多奇異之處,說得二人心中疑竇俱消.陳閣老心中更是竊喜,暗道後繼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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