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並沒有看到我,他正在發怒。
我聽到一些東西稀里嘩啦摔在在地上粉碎的聲音,聽見他暴戾的怒聲:「廢物,全都是一班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很可怕的暴戾。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發怒的樣子,從來沒有從他身上找到暴戾兩個字。
從來沒有。
他是怎麼了?林則士說他性情大變,原來是真的。
是朝堂的事太過讓人煩躁麼?還是有什麼事情無法解決?
如果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決計不會變成眼前這樣子的。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我仍然還是替他憂心著。
身邊的宮人提醒了幾次,我才回過神來,對著上座遙遙跪了下去:「微臣蘭尹,叩見我王。
武成南怒而摔東西的動作嘎然停止,過了片刻,他似乎從來沒有發過怒般,平靜無波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免禮,平身。
生疏而陌生地語調。
但比起剛才那暴戾地聲音。已經好了一百倍。
我慢慢朝前走上前去。壓抑住萬千心流。再次跪下。兩手支在地上正準備磕頭。可是手上突然一痛。我不由得「啊」地叫了一聲。
武成南身形似乎晃了晃。終究還是沒動。只是對周圍怒道:「還呆在哪裡坐什麼?」
幾名宮人急忙忙亂地過來替我查看。道:「啊。是碎瓷片扎到了手上。」
哦?一定是他剛才發怒摔碎地東西。我眼睛又不好。就這麼倒霉地中招了。
不過只是一小塊碎瓷片而已,我自己摸索著拔掉瓷片,然後把傷口放在嘴裡吸了吸,很快就好了:「沒事了。」
幾個宮人趕緊地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了。
我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磕了個頭,將自己早已練習了很多遍的話盡量平靜地說了出來:「王上。微臣此次前來是想求王上恩准一件事請。」
「何事?」
「微臣身體有恙,不能致力於朝政,還望王上開恩,准許微臣辭官還鄉。「
武成南並不回答我辭官的事,只問道:「聽說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是真的麼?」
「是的。林太醫已經替微臣看過,所以還請王上讓臣回鄉休養……「
他打斷我地話:「太醫院的醫療條件比任何地方都要好,我看你還是先養好病再說吧。「
「謝王上關心,微臣還是想早早歸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冷硬了:「蘭卿還真是歸心似箭。」
我裝作聽不出他語氣的變化,仍然堅持:「請王上體恤微臣的苦衷,還望能批了下官…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聽「咚!「地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驚得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說話。
一股暴戾之氣迅速地瀰漫,一時刻讓人不由自主的心驚。
但不知為何。這股暴戾之氣很快又慢慢地消退了。
他這樣,是因為生氣麼?
他沉默了半晌,等到暴戾之氣完全消退後。這才開口道:「難道你就那麼想走麼?」
我簡潔的應道:「是。」
「既然回來了,為什麼還要走?本王沒有問你的罪,你卻……你反倒……」他說到後面,似乎有些氣結。
「微臣不知何罪之有。」
我不是想故意和他抬槓,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條罪。
他冷哼了一聲:「你欺瞞君上,擅自出走,違抗旨意,哪一條不是死罪?」
原來是這些罪名……沒錯,如果硬要把這些罪名加上我身上。似乎也可以找到理由,畢竟我當初的確是擅自去的齊州。
好吧,如果是這樣,那我認罪:「微臣……知罪。謝王上不曾治微臣的罪,還請批准微臣回鄉。」
既然不打算治我的罪,那麼就放我遠去吧。
「你!」我聽到他手掌因太過緊握而發出地骨節咯咯聲:「當真要走麼?「
我聲音不大,語氣卻十分堅決:「微臣去意已決。「
一時間,空氣似乎凝固起來了。
我感覺得到他此刻非常惱怒。
其實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生氣,是因為不想我走麼?
是想我還留在他身邊麼?
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由得動了動。
但我立刻就喝止住了自己。就算他真的這麼想,我也不應該動心,何況他未必就是這樣想的。
也許有了其他地女人對一個君王來說並不算什麼,可是對我來說,這是件很嚴重的事情,就算他對我還有餘情,我也不可能再留下來了。
儘管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會有其他女人,但那時候我沒有想過要如何面對。到真的發生的這一天。我知道自己還是無法接受。
我無法跟另外一個女人。不,也許是多個女人。共享一個男人。
我心中一片悲哀:難道從一開始,我們的結局就注定如此麼?
所以那時候我才毫不猶豫的不要孩子了麼?
所以我根本沒有想過要爭取什麼,所以我不給自己留餘地
……原來我一早都知道回是這個結局。只是自己不肯清晰地面對現實罷了。
我就那樣跪在地上,抬頭看著他模糊的面容,靜靜的悲傷的,等著他地回答。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武成南終於開口道:「好,就依你!」
我彎下腰去,磕頭謝恩:「謝王上。」
我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什麼此刻我心裡卻如此難受?
難道我的心意還不夠堅決麼?難道我還希望他能留下我麼?
就在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的時候,他突然又道:「但是,本王還有些話想問你。」
我心中難過。道:「何事?」
他此刻的聲音似乎恢復了真正的平靜:「本王一直覺得現有官員大都行事古板,思想陳腐,所以本王想招攬天下人才為我所用,可是卻無從著手,不知蘭卿有何見解?」
我愣了一下,本以為他要問私事。沒想到他提的居然是這種問題。
雖然愣了一下,我還是很快回答道:「微臣認為最好地辦法就是實行科舉制度。」
就算我要走了,但我還是希望走之前可以幫到他。
「哦,願聞其詳。」
我仔細的將科舉制度詳盡說了一遍,最後道:「只要是大酉子民,無論平民布衣,還是小商販,只要有本事的,一樣可以做官。官員不再是士族地專權。這樣一來,王上便可不拘一格選用天下有真才實學的人才。而這些通過科舉考試的人,對王上會更加忠心;大酉地老百姓也會更加有歸屬感。因為他們不再是永遠的底層階級,他們也可以通過努力,實現出人頭地的希望,王上此舉將更得民心。
「只是,如此一來削弱了士族的特權,必定會引起士族的反對,如今朝廷之上皆士族,只怕這阻力……「
武成南道:「有蘭卿幫我,這些便不足為懼。對麼?」
我有些錯愕:「我?王上,你不是已經批准我辭官了麼?」
「沒錯。可是本王希望你能夠最後幫我一次,可好?」
是了,我一向都是以奸臣的面目出現,這次如果碰到什麼阻攔,那我便是最適合出面對付士族地人。
難怪他會要求我留下來。
我沉默良久,終於道:「好。但此事了結後,微臣還是要走地。」
我心裡微微地歎了口氣。
果然,我還是無法拒絕他啊。
武成南的口氣中終於透出一絲難得地欣悅:「一言為定。」
「如此。微臣告退。」
「等等。」他手上拿出一樣東西:「這個,還是先交給你吧。」
我有些疑惑,因為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什麼:「請問這是?」
「龍吟的信物。」我也不推辭,伸手接過去:「好。」
到時候遇到的阻力一定很多,需要用到地手段也不少,如果沒有龍吟,我自身的力量又如何夠?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視力太差,還是他的手動了一下,我明明對著那信物伸手過去的。沒想到卻不小心握在了他的手上。
很熟悉的感覺。但我的手卻觸電般彈開。
可是他一伸手,卻抓住了我的手。
我猶如受驚的兔子。急忙縮手道:「王上……」
相比起我地驚慌失措,他似乎若無其事,用另一隻手將龍吟信物放在我掌心:「收好了。」
然後,他就顯得十分自然地放開了。
我心中卻忍不住一陣紛亂。
我站起身告退的時候,甚至差點一個不穩絆倒在地。
如果是以往,他定會上前扶起我,但這次他只是喚道:「來人,扶蘭大人出去。」
原來,剛才只是我自己誤會了啊,他拉住我手的動作,純粹只是想要把信物放到我手裡,而沒有其他的想法。
再說了,還奢望他有其他想法麼?
我真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起來。
明明想好了不可能再在一起,但卻處處希望他對我有什麼特別。
在我退到殿門口的時候,武成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天早朝的時候,本王要看到你。」
「是,微臣遵命。」
我猜想他明天就準備說科舉考試的事,到時候我自然是他的,當然應該前去。
我走出宮門地時候,蘇木和邵文高興的迎上來:「怎樣,他同意了麼?」
我點頭:「同意是同意了,不過暫時還不行,我要再幫他做完一件事才能走。
許邵文沒有再說什麼,蘇木卻很不高興地道:「怎麼還要幫他做事?看來他還要利用你麼?
利用……這個詞讓我很不舒服。
我是真心想幫他最後一次的,談得上利用麼?
我們之間,應該還不到利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