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璩有些微微的訝異,並沒有開口說話。兩人之間除了火堆什麼都沒有。看著那跳動的火,邵思翰也在思索,當年初被攆出來的時候,娘是有過埋怨的,怨父親沒有說過一個字,怨祖母太過心狠,大奶奶生的孩子是她孫子,難道別人生的就不是嗎?接著就是自責,責備當初得了父親的寵愛,行事稍微有些張狂,結果害了自己。
埋怨、自責,就這樣落下病根,舅舅說沒有銀子不肯請好醫生。直到娘離世時候,娘都緊緊抓住自己的手:「兒啊,你一定要回到侯府,你是定安侯府的親孫子,親孫子。」再到後來被六叔六嬸尋到,那一年多的流浪日子裡面,自己有怨過嗎?再到後來,想起明白再回不到趙家時候,怨過嗎?
火光依舊跳動,壺裡的酒噴了出來,王璩伸手去拿酒壺,手和邵思翰的手碰在一起,碰到的瞬間兩人的手都彈開。但壺裡面的酒溢出的更多。兩人又伸手去拿酒壺,還沒碰到酒壺時候手都僵在半空,四目對視。王璩面上不由有微微的紅,把手縮了回去,邵思翰拿起酒壺,稍微放涼一些給王璩面前的酒杯添滿:「這夜裡還有些,擋擋寒好一些。」
王璩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放下時候和平時又是一樣:「看來邵主簿和我不一樣,並沒有怨過定安侯府。」邵思翰也抿了口酒:「下官和郡主確有不同,雖被逐出侯府,根源卻是……」罪不及孥只是美好願望,皇帝家也好,普通百姓人家也罷,為了點小事牽連別人的比比皆是。
邵思翰把這個話題揭過:「況且下官雖被逐出,六叔六嬸多有照顧,並不因下官不是趙家之人而有薄待,人非草木,豈能只記得趕出時的怨恨而不記得恩情。」王璩微微嗯了一聲,看著邵思翰道:「定安侯和夫人寬厚仁慈,實乃趙氏之福,若當年……」
接著王璩就微微搖頭,把杯中殘酒飲盡,邵思翰已經接口:「若當年威遠侯也有這樣的人,是不是今日威遠侯府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王璩用手按一下太陽穴,這樣能讓自己清醒一些,也在提到往事的時候不會那麼難過。
伸手去提酒壺,方纔的酒溢出來不少,又倒了兩杯,壺中已經空了。王璩倒不出來把酒壺放在一邊:「我不知道,或許,是我的命吧。」什麼時候都沒人陪伴,沒人關心,即便現在得償所願遇到的也多是冷眼。
聽出王璩話裡的脆弱,邵思翰覺得心裡有根弦又被輕輕撥動,王璩臉上有從沒見過的難過和傷心,這個女子,縱然她能面對眾人非議不低頭下去,卻永遠那麼孤單。城門前的影子又浮現在邵思翰眼前,他伸手出去握住王璩的手:「郡主曾說過自在由心,又何須歎命?」
王璩抬頭,眼裡有隱隱的淚花,接著那手就抽了回去,連留下回味的時間都沒有。遠處已經傳來雞啼,王璩坐直身子:「天將大白,多謝邵主簿這一夜相伴,還請回屋。」邵思翰起身,這一夜將結束,以後只怕再沒有這樣機會和她對坐相談。
拱手一揖,邵思翰向門口走去,王璩背對著他,邵思翰在門口轉身:「郡主笑起來很美。」王璩十分驚訝地轉頭,兩人四目對視,接著王璩就笑了,那笑不是平時一樣,而是帶有幾分調皮:「邵主簿和天下男子一樣只看皮相。」
邵思翰打了個哈欠,酒湧了上來,說出的話也不像平時了:「心有慕之,則皮相極美,反之則極惡。」這樣大膽的話讓王璩更加愣住,一陣冷風吹來,吹到邵思翰身上,讓他那發熱的腦子有些涼快,他看著王璩喃喃地道:「下官、下官逾矩了,告辭告辭。」
說完轉身就走,步子急了還差點摔了一跤,看著他的背影,王璩突然笑起來,心有慕之,天下人現在只怕沒幾個敢仰慕自己,就算有也不敢說出來。wWw.b111.net笑聲把娜若驚醒了,她揉著眼睛走出來,連鞋都沒有穿,有些懵懂地問道:「郡主笑什麼,是不是看見什麼好笑的事?」
王璩收起笑意,拍一下她的手臂:「是啊,是很好笑。」接著王璩就招呼跟著爬起來的娜蘭:「你們收拾一下吧,天亮了,只怕很快就有人來拜年了。」
天已經大亮,院子裡的綠樹紅花已在陽光照耀下,院外又有鞭炮聲響起,新的一年來到了。低頭看著梳洗好的淑媛,王璩輕輕地摸一下她的頭,不知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有被仰慕的人,或者那個時候,可以像舅舅說的,過平穩安順的日子。
淑媛抬頭笑了,她眼裡的笑容讓王璩莞爾,今年該和往年不一樣了,不再有那些事情的紛擾,而是可以盡情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在這座小城停留了十來天,周圍的山水也看過了,山川秀美,小溪清澈,和王璩這一路上所見過的山差不多,只是沒有多少人煙,往往都只有他們一行人。知縣對王璩雖敬而遠之,但又怕她在自己屬地出什麼事,見她每日帶人去爬山逛水,又不敢開口阻攔,急的嘴裡都起了一嘴燎泡,那眉頭一直緊鎖。
等聽到王璩終於要離開的消息,知縣這才放心下來,送來一些東西,又說了許多郡主金貴,該自己保重自己,千萬不要再去那些危險地方。王璩只是謝過知縣,就帶著人離開,知縣直把王璩送出城,看不見她馬車的影子才鬆了一口氣,總算把這瘟神送走了。
身後的師爺問了句:「老爺,看郡主對那小女孩百般疼愛,那女孩的爹娘要不要照顧一下?」知縣一鞭抽到師爺的馬上:「你怎麼這麼沒腦子,那女孩是怎麼來到郡主身邊的?還照顧?」師爺只是多問一句,心裡早有想法,急忙道:「是是,小的沒有老爺這麼英明。」
知縣這才翹著鬍子回城,那一家子,不過就是螞蟻一樣,不打不罵不照顧,由他們去吧。
王璩一行繼續在這路上走,時令也在這走路的過程中,進入到了春天。嶺南的春天雨很多,那種纏綿細雨讓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從侍衛到娜蘭兩人,都沒見過這樣連天的細雨,用娜若的話來說,就是大雍怎麼下雨都和青唐不一樣,這樣纏纏綿綿的,而不是連下幾日的瓢潑大雨。
淑媛是嶺南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雨,聽著娜若的埋怨,她笑嘻嘻地道:「夏天的雨不是這樣的,這是春天,當然就是綿綿細雨了。」此時她們坐在馬車裡,初下雨時,王璩還讓人尋驛館住下,等見這雨總是不停,侍衛們又說這樣的雨也不大,就冒雨行走。
王璩攏一□邊的斗篷,剛要說話鼻子裡面就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淑媛住了口,往王璩身邊擠了下,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啊一聲叫了出來:「王姨你發燒了,額頭這麼燙。」燙嗎?王璩用手去摸一下自己的額頭,手心也很燙,分不出和額頭哪個更燙一些。
娜蘭聽到淑媛的叫聲,也忙坐過來,觸手王璩的額頭,的確是滾燙的,娜若已經伸出頭去,也不在意被雨水淋到,對侍衛大聲說了幾句。王璩覺得眼皮有點重,看來是真的著涼了,卻還勉強對娜若一笑:「你也別淋雨,我這不就發燒了嗎?要是你也發燒了,就只有娜蘭一個人照顧了。」
淑媛已經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王璩披上,聽到王璩這樣說猛然點頭:「王姨您不用擔心,還有我呢,我可會照顧人了。」這孩子真乖,不管她是真情還是討好,有她的陪伴這一路也好過些。
王璩伸手想摸一下她的頭,卻覺得手軟的不像樣子,這樣一個動作都沒做完,王璩就覺得眼皮很沉,軟軟地靠在車壁上,就此睡了過去。
在公主府的時候,每日都說自己體弱,卻從無一日敢真的生病,就怕真的生病被人一劑藥害死,拚命記下那些藥都是做什麼用的,無關緊要的藥才敢入口,不然多是趁丫鬟們不注意,偷偷倒入淨桶。
這次是真的生病了嗎?朦朧之中,王璩只覺得身子輕的像棉花一樣,手腳都抬不起來,唇邊有人送什麼東西入口,王璩皺著眉,把頭這麼一偏,那藥就沿著下巴淌下去。
耳邊有淑媛焦急的聲音:「怎麼辦,王姨不肯喝藥,醫生說要喝藥下去才能好。」接著是娜若的聲音,嘰嘰咕咕的,她又說青唐話了。王璩心裡這麼想著,想睜開眼睛,但覺得眼皮十分沉重,努力了幾次才睜開了一條縫。
剛睜開一條縫就聽見淑媛哇地一聲哭出來:「王姨您終於醒了,您都昏了一天一夜了,我們請來醫生,給您開了方子,可是那藥怎麼都灌不進去,我還以為,我還以為。」說著淑媛就抽泣不止,王璩這才察覺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屋裡的擺設看來像是在驛館,而屋裡除了侍女和淑媛,邵思翰也在裡面,還有個白頭髮的老人,看來就是醫生。
那老者已經走上前,又切一切王璩的脈才道:「郡主已經醒來,這脈像也開始平穩,再喝兩劑藥就沒事了,只是,」老者的手捋一下鬍子,王璩已經示意娜蘭把藥端給自己,一口飲乾,看著老者緩緩地道:「先生好手段,這方子開的恰好。」
王璩的聲音還有些虛榮,老者點一點頭,又叮囑幾句就告辭,邵思翰送他出去。淑媛眼巴巴地看著王璩:「王姨,我好怕,我娘就是這樣灌不進藥去,然後,然後。」淑媛的聲音越來越低,不敢再說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王璩是個很矛盾的人,堅強而又脆弱,渴望別人的關心又覺得自己不配得到。所有世家侯門女子天生就能得到的東西,在她這裡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