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鍾南為那個定居點取名為「小北荒」,之後,他跟他的隊伍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界之中。而隨著他的消失,歷史似乎又回到了它的原點。
後金天命十年,也即大明天啟五年九月,因先前遼西大敗,失陷廣寧,以及城堡四十餘座的王化貞與熊廷弼也分別受到了懲處。王化貞出身東林黨,雖然喪師十萬,卻因為果斷地拋棄了那些為他「重列朝班」而奔走辯護的「東林君子」們,投奔魏忠賢,不僅性命得以保全,還被從刑獄之中提出,真正地「重列朝班」。魏忠賢又趁機利用他揭露東林「貪污遼東軍餉」,一舉擊潰了東林黨在朝中的殘餘力量,達到了獨攬大權的目的。可熊廷弼呢?因為在廣寧大敗的時候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即:全部撤回山海關,完全放棄遼東!致使關外完全處於不設防的狀態,許多城堡被毀,遼西的大量百姓被迫遷到關內,再加上他不願意投效魏忠賢,所以,,魏忠賢指使閹黨袒護王化貞,委罪於他。最終,天啟五年九月六日,熊廷弼被冤殺於北京西市,傳首於九邊,享年五十有五。
之後,大明朝廷又以遼東經略孫承宗膽小怯戰,徒擁大軍卻坐失戰機,致使後金大敗蒙古為由,派人前往遼東問罪。孫承宗大怒,指出明明是朝廷不許他發兵北上,才使得後金能夠趁機大敗蒙古,故拒不認罪,並上書天啟帝,稱閹黨誤國,請殺魏忠賢及一干奸佞。魏忠賢提前得知消息,既驚且懼,深恐孫承宗大怒之下會提兵清君側,頻頻向天啟皇帝哭訴,並一再誣告孫承宗有擁兵自重之嫌,最終。逼得孫承宗憤而辭官。
孫承宗辭官之後,大明朝廷以兵部尚書高第經略遼東。高第一到山海關,便聲稱後金勢大,下檄山海總兵馬世龍,令棄關外城堡,盡撤關外戍兵。意圖棄守關外疆土。退保山海關。其人不謀進取、只圖守關的消極防禦策略,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一片反對的聲浪。可惜,高第投靠魏忠賢,在朝中後台強大,不但執意要撤錦州、右屯、大凌河三城,而且還傳檄,要求撤下寧(遠)前(屯)路的防備。對此,因未能幫助齊賽諾延打敗後金大軍,反而敗逃南歸。故而被貶為寧前道的袁祟煥拒不執行,表示自己身臥寧遠,即便獨座孤城。也絕不後撤。高第無可奈何,只撤錦州、右屯、大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守具,盡驅屯兵、屯民入關,拋棄糧谷十萬餘石。這次不戰而退,鬧得軍心不振,民怨沸騰,背鄉離井,死亡塞路,哭聲震野。
而高第的消極策略也引起了皇太極的野心。
就在孫承宗辭官之後的第二年。皇太極正式改元天聰,並親提滿蒙大軍十一萬,號稱二十萬,兵分兩路,進犯寧遠。袁祟煥率領一萬守軍死守城池,雙方在寧遠城下激戰二十餘日,袁祟煥又得到了滿桂、祖大壽等人的援兵,最終,後金軍因急切難下。傷亡過重,被迫轉攻錦州。然而,錦州之戰,後金依然未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皇太極雖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在代善等人地勸導下撤兵回國。
寧錦大戰,袁祟煥與一干將領力保兩城不失,終於立下了赫赫功勞。但不算主戰場的覺華島卻被後金攻克,島上明軍七千餘名和商民七千餘丁口被後金軍屠殺;糧料八萬餘石和船兩千餘艘都被後金軍焚燬。
之後,為表示自己與大明鬥爭的決心。皇太極將都城西移。遷往瀋陽。
「長白山、興開湖……」
天聰二年,秋。
亞洲東北部的某個被兩座巨大的山脈夾在中間的所謂「盆地」中。楚鍾南坐在粗製地椅子上,捋著鬍子翻看著手下經過兩年的測繪而成的地圖,還有那位朝鮮的鹹興庶尹宋景一所贈送的一幅並不完整的奴兒干都司地圖,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長白山就不用說了,這座山脈綿延幾千里,可說得上是東三省之中最大的山脈,整個東三省的東部幾乎都在這座山脈的覆蓋之下。當初,他帶領幾百人,光是在這條山脈靠西地威虎嶺一帶穿梭,就足足耗掉了將近兩個月的功夫才到達靠北的黑龍江流域。而西部地山嶺還不算最高、最難走的,主山脈還在東面,幾乎都是海拔一千米以上。所以,有了這條巨大山脈的阻隔,後金就算知道了他們的存在,想派大軍來剿滅他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就算是朝鮮交界的一些地方地勢並不高,也依然有著不少的山脈阻隔,想從那裡過來,也非常的不容易而且,根據奴兒干都司地圖,後金軍就是不想橫翻長白山,而是打算北面繞道來攻擊他也不可能。因為,從北面走的話,大軍也只有順著松花江才能繞過那一道道地山脈。可這還不算,這塊被他命名為「小北大荒」的盆地北面,還有一個巨大的湖泊。興開湖的湖水不深,兩年來,他們所探得的最深處也不過才剛剛三丈多點兒,大多數也不過才一丈多深,而且極不均勻,先不說這種深度的湖水適不適合大規模的行船,女真人又什麼時候動過水師了?所以,後金大軍想要過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太低。而興開湖並不是北面唯一的一道防線,湖地北面還有一道山脈,幾乎將整個湖的北面完全遮蓋了起來。而那道山脈,根據深入的調查,好像是叫做「完達山」!
「完達山……」
楚鍾南想起了以前喝過地盒裝牛奶。只是那玩意兒對現在地他來說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及地美味了。
「師傅。在嗎?」
「進來!」
新地定居點距離海邊很近。兩年前剛剛登岸地時候。楚鍾南一行基於隨身攜帶地物資過於稀少。而沿海卻物產豐富。所以。為了餬口。不得不這樣選擇。而且。他們當時也確實不敢輕易深入這個盆地之中。生怕遇到什麼傳說中地「生女真」之類。而隨著時間地延長。臨時地定居點也成了一片小鎮地模樣。楚鍾南還取了個名字:渡海鎮!
「師傅。」小鎮地樣式跟楚鍾南當初在格勒珠爾根附近所營造地那個寨子差不多。只是因為沒什麼可防禦地。寨牆基本成了擺設。只是在每年夏秋兩季地時候起到一點兒防禦颱風地作用。楚鍾南地住處在寨子中央靠北。房子全部由結實地原木為骨架。外面糊以厚厚地紅泥。雖然粗糙。但也堅固溫暖。隨著他地吩咐。一個小腦袋伸了進來。那是一個小小子。約摸十二三歲。模樣兒倒不見得怎麼樣俊秀。就是一雙眼睛非常晶亮。帶著整個人都顯得很是靈動;「師傅。執事擴大會馬上就開了。你怎麼還這麼穩得住呀?」
「回味往事呢。」楚鍾南伸了個懶腰。隨手從面前那與其說是「辦公桌」,還不如說是剁肉板的桌子拿起一個本本兒,站了起來:「走吧!」
「我給您帶路。」小傢伙把房門推的大開。笑嘻嘻地說道。
「這麼慇勤?」楚鍾南走過去,順手拍了拍這小子的腦門兒,「今個兒師傅這兒可沒蜂蜜給你!」
「誰說要蜂蜜了?我爺爺說了,有事弟子服其勞!您可是我師傅,慇勤點兒是應該的。」小傢伙笑道。
「呵呵……」楚鍾南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又輕輕拍了拍這小傢伙的腦袋,牽著向外走去。房門也沒鎖……到目前為止,這寨子裡還真沒出過小偷小摸地事情。
渡海鎮中央是一間四面不靠的平房。平房為長方形,南北走向,四面都開了門兒。裡面的空間不小,足有兩三百平米,中間擺著一張長方形地桌子,按照楚鍾南親定的計量單位,桌子足有十幾米長,兩米寬,東西兩側密密麻麻的全是座位。
楚鍾南從北門兒走進來的時候。正坐在裡面的大約一百號人紛紛站了起來。坐在右側第二位置的王亨九看到自己的孫兒緊緊跟在楚鍾南身後,臉上不自覺地帶起了微笑。甚至於,這老傢伙還頗為得意地瞟了一眼在他對面那排第一位的劉德正。只是劉德正的眼睛根本就不在這一邊兒,他這個「媚眼」算是白拋了。
「大家都到齊了沒有?」
楚鍾南沒跟誰廢話,走到桌子北端那個最大地座位上坐正,示意所有人都坐下之後,便又開口問道。
「大人您放心,十六位執事跟副執事,還有八十三位組長。全都到了!」聽到楚鍾南的問話。劉德正開口答道。
「那就好。咱們開始吧。」楚鍾南看了看眾人,隨手把王亨九的孫兒。也就是他的那個弟子王祿兒牽了過來,「你擔任本次會議的書記官,負責記錄!」
「我?」王祿兒一怔,禁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做不來?」
「誰說的?我寫字可快了!」王祿兒脖子一昂,走到自己爺爺身邊兒,一屁股就坐上了那空著的第一把椅子,又伸手緊緊地攥住面前的羽毛筆,一臉正氣地看向對面,連旁邊自己爺爺那快要樂呵得連眼睛都看不到地老臉都沒注意到。
「經過統計,這兩年來,咱們一共開墾出了三萬一千六百畝土地,全部都是良田。只是因為人手以及糧種的問題,目前總共只種植了一萬三千畝……」看到王祿兒已經就位,楚鍾南拿出自己的那個本子開始宣讀,「此外,兩年來,大家還通過自力更生,製造大型漁船十艘,建立了三個養殖場。養殖場現在共有野豬四十三頭,駝鹿七十一頭,梅花鹿一百三十二頭。另外,還有養蜂場,只是規模還小,只有十幾箱,今年產蜜也不過三四擔。所以,養蜂場目前大家先不用計算,還是先把田地和三個養殖場分了吧。」
「大人,老夫有點兒意見!」楚鍾南話音剛落,王亨九立刻就發言說道。
「王夫子你說就是。咱們這是民主集中制。不是一言堂。不管誰有意見,都可以提!」楚鍾南微笑著說道。他從沒有把小北荒當成自己可以立足的地方。畢竟,這裡雖然隱蔽,但並不是沒有人知道。朝鮮鹹鏡道那邊兒就有不少漁民來過。只是那些人只是漁民,鹹鏡道交通又不便,再加上他們自己的防範。所以兩年來沒有消息透露出去。但這種情況不可能是永遠保持下去的。他雖然地理歷史都不怎麼樣,卻也知冬日後的清朝疆域可是連庫頁島也包括了的,現在的小北荒也只能暫時住腳。所以,他不想自己獨自一人掌握這裡地權力。因為,他早晚是要走人地。與其把這片地方留給某一個人,還不如留給一個比較民主的組織。至少,他希望在他走後,這個組織即便蛻化了,也不至於成為某個人地私產。
「大人。其實吧……老夫覺得咱們現在就不錯。分不分的,是不是早了點兒?」王亨九是個落第的秀才,六十多歲。遼東清河人,在一起逃難的將近三千人中,算得上是罕有的高學歷者。老頭兒家裡的人不多,兒子兒媳加上兩個孫子,總共五口。不過,或許是因為有功名在身地原因,在這片土地上登陸以後,在選拔管理者的時候,老秀才脫穎而出。而根據登陸後所設定的管理模式。兩千八百多人,總共八百三十四戶人家,每十戶為一組,設一組長,每一百戶設一個執事和一個副執事。王亨九跟劉德正各自領著一百戶,是八大執事之二。不過,或許是自覺身份高那麼一層,王亨九雖然家人不多,卻總是喜歡瞄著更高的位置。為此。不惜派出孫子王祿兒接近楚鍾南,希望弄些印象分,借楚鍾南的勢加大自己在這渡海鎮的影響力。
「王夫子說的對!大人,咱們這兩年弄的這個集體農莊多好。兩千八百多人,八百三十多戶,過得都舒舒服服。如今非要把土地和財物都分了,大傢伙會咋想?心會散了的。」王亨九說完,坐在他下首地一名粗壯漢子就開口說道。
「我不是跟大家說了嗎?當初剛登岸,選擇建立集體農莊。是為了把大家的力量集結起來。給咱們以後的日子打下牢固地基礎。可這大鍋飯只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採用的,不能長時間的執行。現在才剛開始兩年。大傢伙還能賣力,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些地,這些野豬、駝鹿、梅花鹿什麼的,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種的、養的。可如果老是不分,誰還願意下力氣?做好做壞都有飯吃,干多干少都不是自己的……有這種好事兒,誰還願意下力氣幹活?」楚鍾南說道。
「俺覺得楚大人說的不錯。自古以來,兄弟分家地多如牛毛。為的是啥?不就是幾畝地,幾兩銀子麼?咱們這八百多戶人家,說起來都算得上是患難之交,可說到底還是比不得親兄弟呀。天下間,那麼多的兄弟都過不到一塊兒,咱們就能老這樣和和氣氣?如果不分,早晚得鬧起來。那時候,咱們好不容易創下的這份基業,恐怕就要敗了!」劉德正接過楚鍾南的話頭說道。他老劉家雖然在這三千人之中顯不出來,但在平均一戶才三口人小北荒,他們十幾口子的劉家也算得上是一個大戶。
「這話有點兒險。咱們這才兩年,可沒到那個地步。何況,這世上兄友弟恭的門戶也多的是,劉老哥你怎麼不多想想?」王亨九皺眉道。
「兩年差不多了。咱的地都種不了了。還有養殖場……再下去,難不成還能把這產業再弄大一些?咱可沒人手了。」靠後坐著地一名姓衛的副執事說道。
「老夫還是覺得不妥。雖然時間已經有兩年,可咱們的日子終究不能說是安穩了。東北西三面都有屏障,韃子大軍難至,可誰也難保他們會不會發現咱們。咱們能從朝鮮那邊兒渡海而來,他們自然也能。如果現在分了家,大家的心恐怕就散了,如果韃子忽然來了,怎麼辦?難道咱們還能像當初那樣,全憑天意湊到一塊兒?」王亨九不滿地說道。
「呵呵。分了地,並不等於就是各過各的。咱們依然還需要一個行政系統。只要管理人員還在,大家自然不會散掉。」楚鍾南笑道。他其實很明白王亨九的本意。這老秀才一家五口,除了兒子王壽長跟長孫王福兒,就沒什麼勞力了。而且,王壽長也是個童生,不怎麼會種地,再加上王家在鎮上也沒什麼親戚……所以,老秀才非常擔心,如果集體農莊分了家,他如今這個執事就會成了空殼,那樣的話,家裡的日子恐怕也就沒有現在這麼舒服了。
「行政系統?」
渡海鎮建立之後不久,鑒於鎮上的居民大多數都是文盲,楚鍾南便提議開始了掃盲班,並引入了漢語拼音。經過兩年地強制培訓,鎮上地人倒大多數都會識上幾百個字,也接受了不少楚鍾南帶過來的新名詞。所以,對於行政系統地意思,倒是都懂。不過,渡海鎮終究還不算多大,就算是十六名執事、副執事也都沒多大的權利,而且,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平頭老百姓出身,兩年來,負責這個負責那個,手下管著的那些人也未必會賣什麼面子,倒一個個都覺得很吃力。除了像王亨九這樣不得已,而且比較喜歡管理的,倒沒太多人想爭什麼權位。不過,這也並不代表著這些人不會想問題。
「大人,鎮上八百多戶,有三百多戶不是只有孤兒寡婦,就是老弱太多。若是真的分了家,他們豈不是都沒了依靠,那又該咋辦?」又有人問道。而這也明顯是個大問題。三百戶鰥寡孤獨,可是差不多佔了渡海鎮人口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