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幾日才能達到陳倉城下,李蘭坐在帳中,心中總是七上八下,時刻不能安穩。傅儉才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要是就此遭到不幸,李蘭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唯一讓李蘭現在覺得欣慰的是,還沒有什麼噩耗傳來,等日後見到郝昭,就可以好生洽談,只要能釋放傅儉,任何條件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是郝昭會提什麼條件呢?李蘭願意用城中所有魏軍將士的性命,換傅儉一人,這樣的交易,不知道郝昭會不會答應?
「將軍。」蕭賁掀簾而入,手中端著碗熱氣騰騰的藥,道:「該用藥了。」想著他常年拿刀握槍的手,天天為自己煎藥,而自己卻不能領情,李蘭不禁有幾分歉意,道:「放下吧,我稍後再喝。」蕭賁與往常一樣將藥碗放到李蘭身前,卻並不像平日那樣離開,反而站在李蘭面前,直愣愣地看著他。李蘭見他不走,便有些詫異地問道:「你還有事情?」
蕭賁指著那碗藥,答道:「這藥將軍可放心飲用,並不是嚴大人開的。乃是屬下昨夜偷偷離營,另外找大夫開的。屬下只是說了將軍的症狀,那大夫並未親自為將軍診斷,不知道這藥用下之後,是否有效。將軍的病情不輕,久不用藥,怕不能堅持到陳倉。」
在荊州時,本來李蘭的病情已經大為好轉,但這些時日又馬不停蹄的趕路,引得病勢復發。李蘭卻強打著精神,不敢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但嚴鵬乃是華佗的嫡傳弟子,哪裡能看不出來?當即為李蘭把脈開藥,李蘭不便拒絕,只能任其自便,但每日蕭賁端來的藥,都是自行倒掉,沒有飲用。蕭賁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表面上看起來很和睦的兩個人,私下卻是如此的防備,但知道李蘭的病情嚴重,若是只這樣抗著,也不是辦法,便偷偷出營為李蘭另外找郎中開藥。
對他的這番好意,李蘭心中充滿感激,立刻將藥碗端起,一飲而下,道:「多謝。」蕭賁接過空碗,又道:「將軍病情不見大好,嚴大人已經旁敲側擊地詢問屬下幾次。屬下都是答的將軍病情已經好轉,不知道這樣答覆可好?」李蘭點了點頭,道:「很好。」然後又看著蕭賁,道:「你是否覺得我疑心太重?」蕭賁沒有立刻回答,猶豫很久才答道:「屬下只知道保護將軍的安危,別的都不過問。」
李蘭明白他心中是那樣認為,但卻不便說出來,只得自嘲地笑道:「若不是這樣小心翼翼,我現在怕是坐不到這個位置,早躺在哪片泥土下面,與青山為伴了。」蕭賁曾隨馬超左右,耳濡目染的都是西涼大漢的豪邁,跟著李蘭確實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比如嚴鵬,在眾人眼中,嚴鵬是蜀漢這些年來陞遷最快的官員,應該算是李蘭的心腹,但就是他開的藥方,李蘭居然一口也敢喝,而且還要強忍著病痛,在眾人面前竭力掩飾。當然,其中的原因,蕭賁不該問,也不願問,只是抱拳道:「將軍早些休息。」便退步出帳。
蕭賁拿來的藥雖然說不上是對症下藥,但那大夫因為見不到病人,大約也十分的謹慎,沒有讓李蘭病情痊癒,卻讓他的病痛大減,終於堅持到了陳倉城下。李蘭與呂容已經多日沒有相見,卻沒有那種久別勝新婚的感覺,想著傅儉在城內生死不明,李蘭就沒有好臉色。呂容這些日子也是懊悔萬分,見到李蘭冷冰冰的表情,心裡又是後悔又是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李蘭這次卻是鐵石心腸,而且見她的小腹已經顯形,在軍中格格不入,便讓蕭賁護送呂容暫回漢中。呂容雖然極不情願,但卻知道這次又闖了個不小的禍,只能乖乖地聽從安排。
送呂容出營之後,李蘭也不回營帳,帶著葉楓、天翼二人逕自來到城下。城上軍士見有三騎並行而來,便射箭示警,不讓再靠上前去。天翼得李蘭示意,拍上前大聲喊道:「漢大將軍李蘭請見郝將軍。」城上軍士既然在跟漢軍作戰,對李蘭這個名字便不會陌生,急忙飛報郝昭。郝昭近日自覺病情轉重,又見漢軍多日不曾攻打,每天只是在城上巡視一次,便回帳休息。聽說李蘭親自求見,便急忙披掛上城,他並不認識李蘭,見對方三人,那喊話的自然不會的李蘭本人。其餘兩人年紀都不大,很難想像哪個是名鎮天下多年的李蘭,不禁問道:「哪位是李將軍?」
李蘭稍微上前,抱拳道:「我便是李蘭,郝將軍可否出城一敘?」郝昭看了看城外,確定李蘭只有三人,才帶人出城。兩廂見面,郝昭仔細打量李蘭,實在不能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只有雙十年華的青年,會是成名二十載的李蘭,乃道:「不知將軍有何指教?若是想開口勸降,某還是請將軍免開尊口,回營整兵來戰,本將軍定奉陪到死。」
「好,郝將軍如此爽快,我也就不客套。」李蘭指了指城外的蜀漢軍營,道:「營中有精兵兩萬,城中大概不足千人,我雖素知將軍極善守禦之道,但寡不能敵眾。以樊城之堅,文聘之勇,尚且不能阻我大軍,何況區區陳倉?且長安失陷,陳倉孤城一座,將軍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以一城而抗我傾國之兵,城破只是遲早之事……」
郝昭不等李蘭說完,便打斷道:「各為其主,即便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也是我輩之幸。將軍若是想以此恐嚇,未免有失大將風度。」
「將軍誤會了。」李蘭搖了搖頭,道:「我並非恐嚇將軍,只是想與將軍做筆交易。只要將軍肯將前些日子擒下的少年釋放出城,我可以答應送將軍與城中所有將士前往潼關,而且城中糧草財帛皆絲毫不取,仍舊送還將軍。」
陳倉再堅固,郝昭再有本事,但畢竟已經與魏國切斷了聯繫,別說漢軍強行攻打,就是圍困數月,城中糧草告竭,也能不攻自破。李蘭開下的這個條件,可謂相當的優厚,不禁郝昭沒有想到,便是身後的葉楓、天翼也覺得不可思議。
郝昭沉吟半響,才冷冷道:「將軍的好意,某心領了。只是某受皇命鎮守此關,便有守土之責,不能輕易將此關隘送與將軍。」李蘭說出這個條件,原本以為郝昭會答應,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一口拒絕,不禁皺眉道:「那將軍如何才肯釋放那少年?」郝昭冷笑幾聲,道:「既然是身為武人,陣前被擒,還能指望活命麼?現在囚在城中,一旦城破便隨某一起與城同亡。」
「你……」李蘭聽得怒火上竄,乃強行克制,道:「他不過一無知少年,將軍殺之何益?若能換得城中數百將士活命,對這些忠心跟隨將軍多年的部下,將軍也算是有個交代吧。」郝昭轉頭問身後隨從道:「汝等可有貪生之意?」郝勇遂答道:「屬下等誓死追隨將軍,一切聽憑將軍做主。」郝昭遂再問李蘭道:「你以為我大魏兒郎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麼?」
李蘭見他說的毫無迴旋餘地,只得道:「好,我也佩服將軍視死如歸的豪情。就等來日攻城之時,再見分曉。」便要勒馬回營。郝昭卻見其喚住,道:「某有一事不明白,傅儉並非將軍親人,將軍如何這般在乎他的生死?」李蘭知道郝昭以忠義聞名,想以之打動,便道:「將軍既知其名,當知其父傅彤當年代主而死。而傅彤膝下只此一子,我實不忍見忠臣無後,故而懇請將軍能將其釋放,則國中上下皆感將軍高義。」
郝昭似乎略有所動,沉思良久才道:「傅將軍忠義之舉,某也有所耳聞,素來欽佩。既是如此,某也不願遭天下人唾棄,願意釋放傅儉,但將軍需答應某一個請求。」李蘭見事情還有轉機,急忙問道:「將軍但講無妨。」
其實郝昭早就知道傅儉的身份,也明白李蘭很在意其生死,剛才不過是故意用言語試探,等李蘭說了這句話,郝昭便道:「將軍用八百人換一人,太過吃虧,某不忍為難將軍。現在就一命換一命,將軍若肯交出呂榮,某也願意釋放傅儉。」他認定曹彰之死,罪在呂容所獻的讒言。郝昭立志要為曹彰報仇,好容易知道呂榮在李蘭軍中,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李蘭更是萬萬沒有想到郝昭居然是打算用傅儉來換呂容的性命,料想對方是不知道呂容乃是女扮男裝,而且還是自己的夫人,否則怎麼可能提出這樣的條件。傅儉在李蘭的心中固然重要,但總不能拿自己心愛的人去交換。李蘭冷哼一聲,道:「將軍這個條件未免太苛刻了,恕難從命。」郝昭並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也很無所謂地答道:「既然將軍不肯答應,那某也只能對不住傅將軍在天之靈,送他父子二人團聚了。」
李蘭知道事情再沒有希望,只好冷冷地丟下一句「再會」,便拔馬而走。葉楓卻伸手攔住,道:「將軍且稍等。」復上前望著郝昭,道:「某也願意和郝將軍作筆交易,一命換一命。」郝昭漠然笑道:「這位將軍打算用誰的性命來換傅儉?」葉楓隨即伸手指著郝昭,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