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阻敵,後有追兵,程明乃抱必死之心,縱馬上前,及至近前卻發覺對方衣甲並非曹魏兵馬,而是蜀漢的荊州之兵。程明真是絕境遇生,急忙高聲呼喊道:「宛城司馬大將軍麾下程明求見大漢鎮東將軍郭淮。」
對陣軍士聽到程明說話,急忙飛報入內,片刻就見一員少年將軍打馬出列,上下打量程明,問道:「將軍當真是司馬鎮軍部下?」司馬懿在魏受鎮南將軍,在蜀漢則是受鎮軍大將軍官銜,程明自然知曉,急忙翻身下馬道:「某奉司馬將軍之命,突圍救援,還望將軍引見郭鎮東。」
那少年將軍正是郭統,奉父命帶本部騎兵於路北上打探宛城戰局,卻不想以外遇到程明,雖然不知其言之真假,但見對方只有一人,心中也不十分在意,便道:「既是程將軍,吾當護送將軍去見父帥。還請將軍上馬。」程明聽其言語,知道他便是郭淮之子,頓時大喜,急忙翻身上馬,正欲與之同行,就聽後面有人高聲喊道:「反賊程明,哪裡走?」卻是曹真的追兵已至眼前。
曹真因見所派人馬久久沒有回報,惟恐有失,便又派族弟曹遵親自帶人追趕而來,兩軍合在一處,共有騎兵千五百騎。曹遵見程明果然行入蜀漢軍中,又欺郭統兵少,便開口喝罵,遠遠地催軍殺將過來。
程明見到曹遵,知所部乃是魏軍之精銳,素知蜀漢不以騎兵見長,乃告郭統道:「彼兵勢強大,某以求援為重任,少將軍何不暫時退避?」郭統左右不過三百餘騎,人數遠遠不及魏軍,但年輕好勝,閒暇多日,難得有機會戰陣交鋒,不願就此撤退,乃謂程明道:「將軍可先走,吾隨後便來。」不容程明多言,便指派數名屬下將其擁簇離開。程明本想再勸,卻苦無開口機會,而且心中也認定趕往郭淮軍中求援才是緊要之事,不願再陷入苦戰,於是不復多言,與眾人打馬而去。
程明等人離開之後,曹遵軍馬也漸至眼前,郭統乃將長槍向後一擺,部下三百騎皆緩緩後撤。郭統親自走在最後,左手卻不住抖動著馬背上的皮囊,便有不少扎馬釘滾落地上。左右的最後一行蜀軍騎兵盡皆效仿,一時之間,大道之上全是密密麻麻地四角鐵釘。這些四角鐵釘,掉在地上,無論什麼角度都是三角撐地,另外的一隻尖角卻是高高向上,確實是對付騎兵的好寶貝。郭淮知道魏軍精銳都是北方精騎,是以在郭統引兵出營之時,吩咐其多帶此物,以備萬一之需。
這扎馬釘並不很大,魏軍在遠處只道是蜀漢軍隊人少,膽怯而退,是以愈加策馬追趕,等到近前看得明白,卻又一時收不住戰馬。前面數十騎均陷入扎馬釘陣之中,戰馬吃疼,無不受驚亂奔,不少軍士都被摔於馬下。落馬之後,卻又被那些不曾扎完的鐵釘扎入體內,要害之處自是當場斃命,有些傷在別處,一時不能斷氣的,都不由地大聲哀號起來,在地上不住翻滾。後面騎兵一則擔心再被馬釘所紮,二也被前面同袍所阻,努力提拉韁繩,生生收住戰馬前衝之勢,場面顯得十分混亂。
郭統此刻卻早將部下分成三播,正面數十騎均拿出背後的連弩利器,不斷向曹軍發射。餘下兩隊,饒開前面的扎馬釘,分左右向魏軍包抄。連弩乃曠世奇才諸葛孔明所遺之物,箭矢上又淬有南方蠻族的巨毒,一弩十矢,面對著眼前密集的曹魏騎兵,蜀漢軍士幾乎不用瞄準,只要不停地裝矢,放箭便可。三兩輪箭雨下來,魏軍已經死傷數百騎,陣型愈加的混亂,還有不少是自相擠撞落馬。
曹遵隨其兄征戰多年,看出形勢於己不利,便要下令部下暫撤。一眾魏軍見前面蜀軍連弩厲害,又聽主將有後退的命令,再顧不得受傷的袍澤,一起拔馬便走。軍馬退開數百步,不在連弩射程之內,曹遵想要重複整軍再戰,而郭統所帶之奔雷騎已經殺到近前,直插入混亂的魏軍馬陣之中。
郭統雖是有心建立功勳,但卻忘了曹魏才是以騎兵稱雄,奔雷騎雖然受郭淮親自遴選嚴訓,終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不論單兵作戰,還是結陣交鋒都不能與曹真的親衛精騎相比。即便是佔得幾分先機,等到曹遵緩過勁來,便指揮魏軍結陣應戰。魏軍人數遠在郭統兵馬之上,雖然有所損傷,此刻仍有千騎左右,一旦近身肉搏,優勢復存。
交戰良久,郭淮便知自己犯下嚴重的失誤,小看了曹魏騎兵,左右三百騎此刻所剩不過半數,雖然魏軍也有所傷亡,卻還有七八百騎,且在外圍將奔雷騎圍在核下,大有欲將郭統等人全殲之勢。奔雷營建立之除只有兩千騎,隨後又陸續增編,現在卻也不過三千人馬,對於戰馬緊缺的蜀漢來說,個個都是郭淮的心頭肉。即便前次攻打樊城才折損兩百餘騎,也讓郭淮心疼得連續幾日沒有笑臉,今日一戰若是將部下三百騎一起葬送在此,郭統實在是沒有臉面回去見父親。當即忍痛下令撤退,希望能走得一個算是一個。
曹遵在外,見到郭統有後撤之意,卻哪裡肯捨?不住發下號令,以阻撓蜀軍退去。郭統帶人在陣中左右衝突,終不得破,反是部下越戰越少,又見曹遵在對陣連續揮動令旗,心中更是大怒,乃謂左右道:「今日吾等勢危,有死而已。然大丈夫生當名動天下,死亦威鎮敵膽。」遂戟指曹遵道:「彼乃魏國上將,吾等雖死,也當取其性命,方不辱使命。」此時還能存活下來的,無一不是奔雷騎中的剽悍之士,聽到郭統所言,皆高聲應道:「願隨將軍死戰。」郭統乃躍馬提槍,當先殺向曹遵,身後軍士無不努力向前。
曹遵見郭統始有退意,便將多數兵馬置於陣後,以阻其歸路,卻沒有想到郭統不退反進,前面曹軍人數不多,竟被蜀軍一鼓作氣,連連突進,片刻便至曹遵面前。曹遵左右心腹急忙架盾上前,因見郭統等人來勢洶洶,都勸其暫退。曹遵卻深知,一旦自己後退,非但全軍士氣下降,而且也讓郭統在圍困中打開一個缺口,乃呵斥道:「孺子為將,吾豈懼哉?」欺郭統年紀尚輕,未必能有十分本事,竟不退避,逕自舉刀迎向前去。
兩人相遇,更不答話,便戰在一處。刀來槍往,片刻便交手十數回合,曹遵雖然口氣不小,但刀法著實不如郭統多矣,漸漸便覺吃力,心中大是後悔,想要退開,卻又被郭統的一桿長槍死死纏住,不得其便。郭統因見突圍不成,有意死前再多尋一個墊背,是以越戰越勇,把手中的長槍舞得雪花遍地,槍槍不離曹遵要害。
再過三兩回合,郭統乃大喝一聲:槍正中曹遵右臂,曹遵吃痛,拿捏不住兵器,大刀落地,更唬得魂不符體,急忙伏鞍敗逃。左右近衛見主將受傷,也都急忙隨之護行,便將陣勢放開一個小小缺口。郭統惟恐戰機稍縱即逝,又連續挑殺數名魏軍,讓部下先行突圍,自己親自斷後。
蜀軍得有空隙,無不爭相逃命,魏軍想要再結陣阻攔,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郭淮等人弛馬而去。想要追趕,卻又懼其連弩之利,只能回復曹遵,請其定奪。曹遵有傷在身,且見程明早去了多時,便下令收兵,自回去向曹真覆命。
再說郭統僥倖逃得性命,趕上前面程明,數十騎人馬一路急行,望著郭淮大營而來。及至轅門,已是夜裡三更過後,郭淮不見愛子歸來,也不曾入睡,與馬秉就在大帳相候。見到郭統滿身血跡的入帳,急忙起身迎上前,道:「怎是如此狼狽?莫非遇到曹真軍馬南下?軍士傷亡若何?」郭統於是將白日之戰,細細說出,因有斬敵傷將之功,臉上也稍稍有些自得之色。
不料郭淮聽得臉色越來越沉,等郭統說完之後,便拍案大喝道:「郭統何在?」郭統見父親作色,也不敢胡亂答應,只得肅然答道:「末將在。」郭淮又問道:「本將軍送汝出營之時,可有交代?」郭統心中頓時「咯登」一動,才想起父親在自己離營之時,再三告戒,遇到曹軍不可戀戰,自己卻是貪圖一時之快,將這話忘記,此刻只得垂首道:「末將記得。」
郭淮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既是記得本將軍之言,為何貪功戀戰,致使我軍受損?」奔雷營乃是郭淮一手所建,愛若珍寶,是以在郭統出營之時,再三叮囑,若是遇到曹軍游騎,可以交戰,生擒幾人以獲取消息;若是遇到大隊人馬,便要及時避開,以免受不必要之損失。郭統一時的爭強好勝,竟讓三百兵馬只剩下五六十騎回來,郭淮焉得不怒?郭統知道自己犯下大錯,急忙伏地請罪道:「末將有違將軍將令,還請將軍責罰。」
郭淮乃道:「郭統有違本將軍令諭,妄自交戰,損兵折將,且大失我軍銳氣,軍法當斬。」隨即大聲道:「來人,將郭統推出帳外斬首示眾。」帳外兩名護衛應聲而入,便要架著郭統下去。郭統不想父親真要如此大刑對待自己,頓時失了主張,雙眼不由地望向旁邊的馬秉。
馬秉也沒有想到郭淮會下這樣的命令,急忙上前一步,道:「且住。將軍請三思,少將軍雖則有錯,但殺傷曹軍數倍於己,又傷魏國上將曹遵,其功足以抵過。」郭淮卻並不聽從,乃道:「微功雖有幾分,卻如何能與過相當?兩百多名將士的性命,又豈是如此輕易便可不加追究?我奔雷戰士,皆是千中選一的勇士,該當以一敵十,即便斬得曹遵首級又有何意?」不等馬秉再開口,又繼續道:「其罪當斬,務須再言。」便喝令屬下帶郭統下去。
郭統不等那兩名軍士來拿,便起身道:「我自己會走。」復謂郭淮道:「孩兒先走一步,還望父帥保重身體,母親面前,且請諸位兄弟代為盡孝。」郭淮聽他這般一說,心中便有幾分不忍,只得背過身體,將手在背後搖了搖,道:「你去吧。」郭統昂首出帳,馬秉便又上前低聲道:「將軍……」郭淮重重地歎息一聲,道:「軍令不行,吾如何能統御三軍,大戰在即,吾不能以一己之私,而誤軍國大事。」馬秉知再勸無益,只得道:「如此,屬下卻送少將軍一程。」郭淮知他二人恩若兄弟,乃點頭同意。
等馬秉離開之後,郭淮竟有些支撐不住,跌坐在地。自李蘭舉荊州托付郭淮,數年以來,不敢有絲毫懈怠,深知蜀漢勢力遠不如曹魏,若想爭雄天下,必須擁有一支鋼鐵軍隊,是以素來治軍從嚴,只要有人違反軍令,皆是重重懲處。今日郭統不遵號令,有違節制,以致兩百多名奔雷將士葬身異地,郭淮自不能尋私,否則日後有何面目對待荊州數萬將士?外面殺的確確實實是郭淮嫡親之子,心中怎能沒有絲毫的痛苦?回想十餘年的父子親情,饒是郭淮這樣的偉丈夫,也不禁虎目含淚,欲奪眶而出。
「將軍。」聽到帳外有人喊自己,郭淮急忙轉臉偷偷輕揉眼角,才道:「進來。」便見幾名帶傷的軍士入帳,齊齊跪在自己的面前。郭淮知這幾人都是今日隨著郭統出戰之人,急忙起身上前相扶,道:「諸位有傷在身,不需行此大禮。」為首之人卻躲開,復道:「屬下等求見將軍,不為別的,只求將軍能從輕發落少將軍。」
郭淮聞言,臉色微變,道:「此非諸公分內之事,還請各自回帳好生休養。」那人又復問道:「那不知少將軍所犯何罪,定要論此極刑?」郭淮便又答道:「違背軍令,損兵折將,豈不該斬?」那人卻起身,用未受傷的手拉著郭淮,道:「請將軍隨屬下出帳。」
兩人攜手出帳,郭淮放眼望去,卻不知何時,帳外已經站滿奔雷將士,仔細一看,皆是今日隨郭統出戰者。大都有傷在身,等到郭淮出來,乃一起下拜,齊聲道:「請將軍恕少將軍無罪。」郭淮看著眾人相互攙扶下拜,心中大為激動,乃跨上前道:「諸位請起。」說著便伸手將身前最近一人扶起,道:「汝等皆是有傷在身,只能在帳中靜養,萬不可為孺子不顧身體。」起來那人便道:「將軍體恤將士,我等雖死無憾。但少將軍確實有功無罪,還望將軍三思。」
郭淮還待開口,方才領頭之人又接口道:「將軍言少將軍違令出戰,現在將軍可問眾人,可是甘願出戰?」話音剛落,帳外眾軍皆高聲道:「我等皆願隨少將軍出戰,絕非少將軍一人之過也。」郭淮知其子向愛恤士卒,深得眾人愛戴,乃道:「諸位愛惜之意,本將軍心中感激,只是彼身為一部主將,不知進退,使數百將士枉送性命,焉能不問罪?」眾人卻又道:「少將軍初戰不利,乃身先士卒,戰於重圍之中,重傷敵將,以救護我等脫險。若無少將軍,我等皆不得歸也。」更有領頭之人道:「我等既來參軍,豈能貪生懼死?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乃我輩分內之事,否則將軍要我等何用?」乃復跪下請道:「將軍若不能饒少將軍一命,我等願隨少將軍一同受罰。」身後眾人也都出聲應和。
郭淮乃長歎道:「孺子何德何能,得諸位如此厚愛。」乃轉謂旁邊親衛,道:「去將郭統放回來。」眾人聞之大喜,俱高呼:「將軍英明。」親衛領命而去,片刻便帶著郭統回來。郭統素知曉父親治軍嚴明,以為自己違背軍令,死之必也,不想在即將行刑之時,又被人從刀下帶回中軍大帳,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父親跟前,拜道:「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郭淮指著旁邊眾人道:「若非眾人求情,吾豈能饒你?眾人如此愛護於你,而你卻不知體恤,致使兩百將士不得歸,心中豈能無愧乎?」郭統深受其父熏陶,與部下將士同甘共苦,恩若兄弟,此刻回想自己以一時貪功之念,而害死眾人,不由滿心慚愧,泣聲道:「末將自知罪無可恕,只願將軍能留末將殘命,以為捐軀之眾將士報仇血恨。」郭淮點了點頭,復道:「死罪雖免,活罪難逃。來人,當眾責打八十軍棍。本將軍御下不嚴,教子無方,也當受責三十軍棍。」說完邊伸手解開身上披甲。
「父帥不可。」郭統忙膝行上前,道:「孩兒願代父帥受罰。」左右眾人也都開口相勸,郭淮乃呵斥道:「汝若真有孝心,但須謹記今日之過,若再有下次,定斬不饒。」遂除去衣甲,走到刑台,謂行刑軍士道:「汝等萬不可手下留情,若有徇私,當以軍法論處。」兩名軍士無奈,只得告罪行刑,一邊高聲報數,一面用軍棍重重擊打郭淮脊背。郭統不敢絲毫耽擱,也在旁邊讓人施刑。
郭淮三十軍棍先完,背上已經是皮開肉綻,乃強忍傷痛,繼續站在一旁監視郭統用刑。兩名軍士見主將在旁,一則為全郭淮之德,二則為其威勢所迫,手上絲毫不容情,棍棍落在實處。五十餘棍之後,郭統終究抵擋不住,昏厥過去。行刑軍士便要放下刑棍攙扶,郭淮卻出聲喝止,定要打足八十之數。眾人再三告饒,皆不得免,只得繼續行刑,足足打夠八十軍棍方才停下。郭統卻已是嘴角溢血,氣若游絲。郭淮在愛子如此,心中愈加悲痛,急忙命人送去救治。復高聲道:「軍中無令不行,日後但有違背本將軍軍令者,當以此為戒。」三軍將士見其公正如斯,無不肅然,齊聲道:「敢不遵將軍將令。」
程明隨郭統入營,本是想讓其通報之後,再行求見,卻不想郭統進帳便為其父所責,竟不得機會,只得在一旁靜候召見。將郭淮責子之事全然看清,心中不由十分敬佩,暗思:有此良將,蜀漢焉能不勝?此刻與郭淮近在咫尺,急忙上前抱拳道:「將軍治軍嚴明,某深為敬佩。」
郭淮並不認識程明,乍見一名陌生人靠上前施禮,不禁多打量幾眼。但覺對方氣度沉穩,氣宇軒昂,頗有大將之風,只是不曾在營中見過,乃問道:「請問將軍何人也?」馬秉此時也在一旁,急忙靠上前道:「此乃宛城司馬鎮軍麾下程明將軍是也。」郭淮乃暗道一聲慚愧,幸好不是自己營中之將,否則如此人才卻不曾發掘,實在有愧朝廷。
聽到馬秉介紹,郭淮便猜得對方來意,心中雖然愛惜程明人才,現下卻不得不沉下面孔,冷然道:「請程將軍帳中敘話。」也不答禮,便逕自走回大帳。程明見郭淮如此,心中也大為不悅,奈何宛城數萬將士性命皆懸於己手,只得隨著馬秉一起入帳。
不想郭淮卻是躺在後帳榻上,一面讓軍士為自己敷藥,一面召見兩人,問道:「司馬仲達使汝前來何事?」程明見其傲慢不倨,愈加發怒,只是想著此行任務之巨,乃強壓怒氣,答道:「魏主使曹真將兵二十餘萬攻打宛城,日夜不息。城中傷亡甚巨,支撐不住,司馬將軍特譴末將前來求救……」
不等程明說完,郭淮卻轉頭喝罵身後擦藥的軍士:「輕點。」打斷其說話,才道:「本將軍也知宛城戰事吃緊,只是我部兵馬不多,若要與曹真大軍抗衡,無異與驅羊入虎口。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程明聽其語氣,便是有不願出兵救援之意,頓時語氣大變,冷然道:「前者李大將軍派遣馬大人前來宛城招降,曾許諾,若是曹真攻打宛城甚急,便要派兵救援,將軍此刻便要食言麼?」
「放肆。」郭淮乃沉聲道:「大將軍素以信義待人,怎能為此不義之事?大將軍原是有將令在此,讓本將軍時刻關注宛城戰事,便宜行事。本將軍也欲救援宛城,只是兵少將寡,不得不小心行事。前幾日已派人回荊州調遣兵馬,料想不日便可趕來,啟時本將軍再親自回軍北上,與曹真決一雌雄。」
荊州之兵總共也不超過十萬,郭淮此番攻打樊城,起兵五萬,已經是除去各郡守備兵馬的極限,哪裡還能有兵可調?程明知其不過推委之詞,再不顧及其他,勃然怒道:「當日馬大人來宛城勸降之時,眾人皆有疑慮,不欲歸附。只有司馬將軍認為蜀漢乃大漢正統,而李大將軍以仁義昭示天下,卻萬萬沒有想到皆是無信鼠輩。此刻畏懼曹魏勢大,便不肯出兵救援,如此胸襟作為,焉能與曹魏,孫吳爭雄天下?」
程明一時氣極,不計後果的破口大罵一通,心中頓時覺得十分痛快。等罵完之後,才記起自己之所以前來,是為了討取救兵,這樣大罵之後,只怕非但不能搬得一兵一卒,就連自己的性命也要葬送在這裡。死,程明倒並不畏懼,只是宛城的司馬懿還在等候自己的消息,萬不可就此了斷在郭淮的營中,於是偷眼去看郭淮臉色,但見郭淮臉色並無變化,仍舊是一副漠然神色,似乎方才罵得並不是他一般。
郭淮確實並不著惱,不肯發兵救援,程明這樣的表現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等對方罵完之後,郭淮才緩緩開口道:「將軍這話就說的見外了,司馬仲達深明大義,知我主才是天下正統之君,能歸附漢室,其忠心固然可嘉。只是本將軍身負朝廷與大將軍托付重任,便要對荊州數十萬將士百姓負責,不能因一時之小得,而置國家民生大計不顧。曹真兵勢強盛,本將軍也不能讓部下兒郎白白受損。」
「你……」程明頓時明白蜀漢勸說司馬懿歸降時的許諾,不過是空口白話,斷斷然不肯為了宛城而與曹魏大軍爭鋒,明白不僅自己,便是司馬懿也上當受騙,乃指著郭淮半響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是重重哼了一聲,甩手轉身,便要離開蜀軍營寨,趕回宛城稟告。
「將軍且住。」郭淮卻又出聲將其喚住,程明心中立時生出一絲希望,轉身急切問道:「將軍改變主意了?」郭淮乃搖頭道:「非也。只是想讓將軍帶話與司馬仲達,若是不如意,但可來荊州相投,本將軍必向李大將軍竭力舉薦,仍不失封侯之位。」程明聽他言下之意,便是說宛城定然不保,心中雖然也是這樣認為,卻不願聽郭淮這樣明白的說出來,遂怒道:「多謝將軍美意。」便又舉步出帳,卻剛好迎面撞在一人身上。
來人似乎沒有料到帳內會突然走出人來,被撞倒在地,馬秉就在程明身後,看清來人面目,急忙上前攙扶,道:「林將軍請起,何事竟如此匆忙?」來者正是林楊,因為當年跟隨李蘭,此時已經升授將軍之職。被馬秉扶起之後,便道:「郭將軍可在帳中?是宛城有了消息。」說著便與馬秉一起入帳。程明本來是要離開,現在卻聽說有宛城的消息,便又不肯立刻離開,只站在帳外傾聽。只聽林楊向郭淮稟告:「將軍,宛城已經失陷於曹子丹之手……」
程明心中大駭,不等其說完,便又復闖入帳中,大聲問道:「此消息可當真?」帳外的幾名軍士,只當他是郭淮的客人,不曾催他離開,此刻見他貿然闖入帳中,也急忙跟進來,想要將其執出。郭淮卻揮手示意眾人退下,乃道:「本將軍也是方才聽聞,若要知曉詳情,還要等林將軍細細道來。」
程明方想起自己行事莽撞,乃告罪道:「請這位將軍詳細告知。」郭淮雖然屯兵新野,卻是每日都輪番派人馬北上打探宛城戰事,郭統回營之時,正就是林楊出發之際。林楊探得消息,便又馬不停蹄的趕來回報,剛被程明打斷,此刻又繼續道:「消息千真萬確。曹魏大軍已經進入宛城,司馬懿父子卻不見蹤影,曹真正派遣人馬四處搜尋。」
雖然宛城兵力遠不及曹真,但程明離城之時,城中尚有三萬可戰之兵,又加之司馬懿以善守著稱,怎麼可能一日便被曹真攻破?心中不由不信,乃問道:「曹真是如何攻破城池?」不僅程明心中有此一問,就連郭淮也大為不解,他奉李蘭之命進兵新野,便是有攻取宛城之意。至於方纔所言不出兵之種種,也不過是知道宛城司馬懿尚可堅持數日。
李蘭自小讀三國,印象最深刻者不過諸葛亮與司馬懿,現在諸葛亮已死,只剩下司馬懿,必是勁敵。所以才會下足功夫,挑撥其與曹魏的關係,希望能藉機消滅司馬懿手中的兵權。所以才再三叮囑郭淮,一定要等到司馬懿油盡燈枯的時候,才可以出兵救援,倒不是他不想取下宛城,只是怕司馬懿的兵力消耗不盡,日後又東山再起。
郭淮奉命以來無日不在考慮何時出兵為好,程明來求救之時,郭淮料得對方既然還能護送使者殺出重圍求援,必然還能再堅持段時間,是以不肯出兵。卻萬萬沒有想到,宛城失陷的消息馬上就傳了過來。
林楊見諸人皆有疑惑之色,於是詳細說出宛城失陷的過程。卻是因為戴陵在突圍之時,被曹真所獲。曹真見到司馬懿對待叛徒的手段,乃威脅戴陵,若不肯歸降,便假傳消息,說其已經歸降魏主。戴陵妻子親族皆在城中,一旦這消息傳入司馬懿的耳朵裡,必然是舉族無免,再者宛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間,戴陵只得歸降。
有戴陵為內應,且城中將士親眼見到司馬師對待年幼族弟的手段,軍心動搖,人心惶惶。在曹軍入城之後,大多不作抵抗,甘願棄械投降。於是只在一日便分出勝敗,只是宛城雖破,司馬父子卻不知如何先逃了出去,害得現在曹真在宛城大肆搜捕。
程明聽到這個消息,不疑有他,心念主將安危,便向郭淮告辭,欲只身前往宛城打探消息。郭淮愛其人才,本想勸說挽留,程明卻是再三不肯,只得作罷,親自送出營寨。回帳之後,郭淮急召馬秉商議,只是兩人都不曾料到宛城如此早便被攻破,均沒有對策,只好修書飛鴿傳報李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