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桃花劫(重生)》風淺ˇ師父的懲罰ˇ
師父。
正兒八經叫出口,霄白現原來這個稱呼還可以被她叫成這樣。
雲清許難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著,眼裡滿是詫異。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垂下了手。眼前的那個人,忽然陌生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這個他從小帶大的孩子: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泥濘的水窪之中,那個小小的孩子被泥漿包裹了,渾身髒兮兮,像一隻小貓,只有那一雙眼睛是清亮無比的,如同南國商人帶來的琉璃一般。就是那雙眼,讓他把她抱回了自己住的小破廟。
從此,風雨相依,不離不棄。殺場拉著她,登上摘星樓主之位拉著她。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遠呢?
「霄,解毒完,跟我回青雲。」他淡道。
「啊?」
「這兒的事,交給白遙去做。」
若不是這次是朗月國主出面,他也不會親自來這兒。
「是。」
一瞬間,霄白想起的是裴王府裡面的一干老少。離開朗月,是不是代表這這段記憶會被封存,然後就好像從來沒有生過呢?跟著他離開,是不是好像這三年地府生活,還有三年前的事,三年後的事,通通被磨滅?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這兩輩子,究竟在做什麼?
「師父,我……」她咬牙,在他秋日一樣的眼眸注視中把脖子一挺,「我不想走,我、我想留在朗月。或者去朱墨,反正我不要回青雲,不要回摘星樓。」
總算,說出來了。
雲清許的臉色陰鬱起來,他說:「為什麼?」
「我想做個人!」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就是不想回去。你就說砍了我手腳我也不回去。」
雲清許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輕道:「你以為我砍不下手?」
一句話,不輕不重,正好挑撥起了霄白內心深處的恐懼。這個人,她以前怎麼沒現,他可以溫柔地吻她,也可以直接把她往死裡逼迫。他壓根就沒有心。她這麼多年來,小心翼翼地跟隨著的,愛戀著的,其實是個沒有心的東西啊。他當然可以砍手砍腳,這個霄白當然清楚,三年前,他就是淡淡一句,讓她親自去裴王府送死!若不是她僥倖,她肯定死在裴王府的侍衛手上!她是傻子麼?信了他整整十年啊……
霄白咬牙,甩開了林音的手:「隨便你!」要砍就砍!
「霄。」
「雲清許,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讓我死過一次了?」大不了一死,這個人,到底想讓她如何?
雲、清、許。三個字,擲地有聲。從驚慌到坦然,原來不是件難事。
叮——
琴弦被撥斷了一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去。」雲清許冷道。
「樓主,霄姑娘的毒好像已經清了。」林音道。
清了?霄白詫異,忽然想起了剛才裴言卿激她灌的「毒藥」,不由莞爾。那個人,怎麼就那麼不老實呢?明明是冒著生命危險特地送藥來,居然還騙她說是毒藥,真是夠彆扭的。想著想著,她不由露出了笑臉,而這一切被雲清許看在眼裡,就說不出的微妙。
「解了?」雲清許的眼裡閃過一絲光亮,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冷厲,他說,「你,居然連這個都瞞著我。」
「我……」霄白本能地想解釋,可是突然記起來,她剛剛和他火,怎麼解釋得清,這毒是幾個時辰之前才解的呢?他那麼七竅玲瓏心的人,怎麼可能信?
「霄,這三年,你當真學得不少。」他垂眸,冷笑。
霄白幾乎忍不住戰慄。雖然她有勇氣反抗,卻也忍不住這十年來養成的本能習慣。他從來都是溫柔的,連讓她去送死的時候也是,他從來不會火,從來都是和顏悅色。而今天,即便是沒有相互偎依著,她也可以清晰地感到他身上散的寒意。可那不是屬於摘星樓主的威嚴,而是……一種說不清的東西。
「樓主,霄姑娘這毒……」林音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雲清許臉上罕見的陰霾震懾地開不了口。
「師父。」霄白逼自己鎮定地叫出這一聲。
「既然你早有叛變之心,依照樓規,廢你手足也無可厚非。」他淡道。
「是。」
霄白很清楚他這句話挑撥的是什麼,是她心裡最深處的回憶。三年前也是如此,她也是規規矩矩接下了那個不可能的任務,為的是賭一把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那次,她失敗了。而幾乎是命數,她這次又忍不住跳了下去。她是那麼地……重視他呵。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下去。」他冷道。
「好,如你所願,雲清許。」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霄白粉身碎骨也成,既然死不了心,那就請你讓我死心。
***
院中的人已經走*光,只剩下雲清許和林音兩個人。林音身為影衛,本就不該擅自出聲。所以他一直等著,等著他的樓主開口。只是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半點聲響,連呼吸聲都幾乎不可聞。
琴弦斷了一根,調不成調。
雲清許翻過自己的手,有些出神地看了一會兒。那手,剛才被她推開了,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生了什麼事,從小到大,若是非要說他與常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可以清晰地知道腦海中每一個想法的由來,萌,形成,完成。到後來,用這個去揣測別人的心思,也絕少有失算的。可是剛剛,他卻不記得那中間的過程。他只記得剛剛,她甩開了他的手,而後生了什麼,才讓他居然讓用判出的樓規處置她呢?
有風吹過,他打了個冷顫。
林音反應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飛身進了房裡,替他拿來了絨襖,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他隨手扯過,披到了自己身上。他雖身體很好,絕少生病,卻從小畏寒。照年少時候的慣例,這個時候,她該挨過來往他懷裡鑽了……
——雲∼哥哥∼哦不,雲師父∼師父……我們今天不練功好不好?你看,下雪了!你怕冷,小白給你抱哦。
那個稚嫩的聲音不期然地在他腦海裡忽然閃現,他猶豫了一下,對著空氣道:「林音。」
「是,屬下去攔下他們。」林音還沒等他說完便已經瞭然。
「如果……殺無赦。」
「是。」林音瞭然,領命。
身影一閃消失在了院門口,留下雲清許一人悵然若失。
霄白……
***
霄白火氣三丈,卻沒有被砍手砍腳。她一出門就被一道身影給拽了過去,那人捂著他的嘴一直把她拖到了遠處的花園裡才鬆開她。
「幹什麼!」她火氣不消。
那人一派風流的模樣,只是臉上的表情叫做恨鐵不成鋼。何人?白遙師兄也。
「幹什麼?」白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你們兩個少根筋的,再起衝突遲早一起玩完!」
「……」
「早知道四年來你會變得更沒腦子,我四年前就不該點醒你!」
「晚了。」霄白翻了個白眼。
白遙深深地歎氣,唉——
四年前,他被仇家追殺,得摘星樓庇護才逃過一劫。而後就留在了摘星樓為雲清許效命。他本來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眼看著那個聰明絕頂卻六根清淨地跟個神仙似的樓主明明美人再懷,卻不懂珍惜,就一時好事把他的瓷娃娃給拐了過來,教了她一些不該教的,本來想讓和樓主當對幸福的鴛鴦,結果……居然弄巧成拙。
「如果我那時候沒告訴你那感情叫愛戀呢?」白遙問得很認真。
「白師兄,你不用內疚。」霄白笑了,「不過早晚而已。我是個正常人,不像他。」那個人少的東西,對別人無用,只是卻是她追逐了好久好久的東西而已啊。
「要不,白師兄娶了你?」白遙笑瞇瞇,戳戳她的臉,「咱們遠走天涯?」
「……」霄白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你嫌棄師兄……」白遙慘烈低頭,聲淚俱下。
「……」
「小小白,你絕情。」白遙淚指。
「……師兄,你身後。」霄白不懷好意地點點他身後。
白遙驀然回頭,看到的是一個穿著白紗衣的纖細身影,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對視。
沉默。
僵局。
「師、兄……」來人尷尬開口。
「咳咳,肖師弟啊,你看錯了。」白遙拚命咳嗽——笑話,他趕來把這糯米糰子拉走是因為不想她傻乎乎真去領罰,可不是讓樓主誤會啥啥的,他這小命還想多留幾年!而且師兄閣主面子不可丟,絕對不能啊不能。
「肖美人,你來幹什麼?」霄白問。
肖守還沉浸在剛才所見中,突然被點名,臉上一紅:「朗月皇帝派人送了請柬來,點名要霄姑娘與樓主一道參加。我來稟報樓主。」
朗月皇帝?
霄白一陣迷糊,最後想起來了,那個小白眼狼?他怎麼知道她在這兒?
「好。」霄白往外走,卻是反方向。
白遙頓時臉黑了,他拉住她:「小小白,你該不會真要去斷手斷腳吧?」
「你怎麼知道?你在外面偷聽?」霄白現了端倪。
「呃……」
「你居然躲過林音他們的耳朵?」白遙他有那麼厲害的功夫麼?
「也不是啦,」白遙乾笑,「我只是湊巧本來就在那附近,加上你吼的聲音夠大,敢這麼跟他槓上,沒丟命,就肯定是叛出罪了。」所以他才守株待兔。
「……」有那麼大聲?
「那個……」肖守猶豫著插進話來,「如果是找賞罰司,他已經被林音殺了。」
「……」
「……」
「他正好讓人動手處決前些天叛變的最後一人,結果被林音見了,誤會了,就……」
……
沉默。
半晌,白遙的乾笑聲在園子裡飄盪開來。
「他這算什麼?」前腳才下令斷手斷腳,後腳就派林音快馬加鞭趕過去,對傷了她的人格殺勿論,這個摘星樓主呵,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