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用被子蓋住了他的臉,然後把他推到一邊。一個護士說:「這麼多乘客都沒事,就他一個人死了,真可憐。」
我心裡顫抖了一下,覺得這不可能。
何婉清問我:「怎麼了?」
我呆呆地說:「他怎麼死了?」
何婉清說:「車禍死人難免的,你不要難過。」
我說:「死的人應該是我。」
何婉清說:「你不要亂說。」
我說:「原本死的人真的應該是我。他要看路牌,跟我換了座位。如果不換位置,死的人就是我。翻車後他還問我有沒有事,他幫我拔出了肩上的玻璃,他幫我爬出車子。結果他死了,是車裡唯一死的一個人。我卻沒有死。」
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了我的眼眶。我不想流淚,可是控制不住。
我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何婉清帶我去醫院吃了中飯。大約半個小時後,李准打來了電話,他的旁邊站著一個正在哭涕的姑娘。我叫李准把手機給她。
「你爸爸是今天早上來學校看你嗎?」
「是的,早上我等了他很長時間他都沒來。」
「你先來醫院看看吧。」
我叫李准送她過來。
姑娘一見到病床上的人就哭暈了。她的哭聲聲嘶力竭。何婉清幫她穩定了情緒。然後幫她打電話給她家裡人。而我看著這個哭到絕望的姑娘,卻怎麼也說不出她父親是跟我換座位而死的。
李准傻傻的問我怎麼會跟車禍扯上關係。我把換座位的事以及姑娘父親生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原原本本告訴他。
「你小子命大啊!」李准像往常一樣脫口而出。
我紅著眼睛看他,說不出話。
李准突然改口說:「你小子想開點,這不關你的事,是人家要跟你換的,你是做好事。他命裡注定的。」
我無言以對。
李媛的家人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到達醫院,我勸李媛先回學校。她父親的遺體何婉清已拖人送進太平間保管。
我回學校之前,何婉清依舊在為我的傷勢擔心,她還從醫院開了一些藥給我。我告訴她我沒事,這點傷不值一提。
在我的要求下,李准李媛和我三個人打車回了學校。我對坐公車產生了恐懼。
從醫院到學校,這個從遙遠地方來的大一教育學專業的女生沒有停止過哭泣。我告訴她我與她父親在車上認識的全部過程,正當我要說換座位的時候,李准狠命的向我使眼色。我欲言又止。
李准和我一起把她送到了她的寢室,李准悄悄告訴她的室友她父親車禍死亡的事,並告訴她們注意安慰李媛。
回來後,李准很快就竄到了其他寢室,當沒有發生過事情一樣。事實上,對於他,是沒有什麼都發生過。只是我固執地認為,他也會有和我同樣的感受。其實沒有。
我疲憊地躺在床上,想著今天發生的事,依然感到像一場夢。
第二天中午,李媛打電話告訴我她媽媽來學校了,她希望我能陪她們去醫院。我叫上李准和我一起去。
同時來的還有李媛的兩個叔父,一個她父親的弟弟,一個她母親的哥哥,以及李媛正在上初中的弟弟。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悲傷和憔悴。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和一夜的趕路使他們疲憊萬分。
李准到鎮上包了一輛麵包車,我們一起坐車去了醫院。
何婉清已經在醫院門口等我們,她帶他們去太平間。我看到走在我身旁的每張臉都竭力抑制悲傷。隱忍。有點不知所措。
剛到太平間門口,李媛的母親痛哭了起來,嘴裡訴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兩個大男人默默強忍著悲傷。太平間裡冰冷的器物和陰冷的氣氛使女人的哭聲顯得更加淒涼和響亮。
兩個男人看了一眼遺體,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尤其那個男人的弟弟,他們兩個長得出奇的神似,抽動的臉頰彷彿在同一張臉上顫動。
我無力幫他們,只能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們悲傷。
他們打算把遺體運回老家,但是要把遺體從醫院運出去有一定困難,醫院一般都建議將遺體火化,讓家屬把骨灰帶回去。我讓何婉清去幫忙,最後醫院才同意他們把遺體運回去。
兩個男人對何婉清的幫助以及我和李准的關心感激不盡。而我似乎除了安慰,什麼也不能做。關於賠償的事,公交公司承諾等他們辦完後事後再來協商解決。
我看到他們毫不容易包了一輛車,然後把遺體抬進去,一群人圍著遺體而坐。「這一路不知他們要哭掉多少眼淚」,看著遠去的車子我這樣想。
大約兩周以後,李媛回到了學校。憔悴如當日。我叮囑李准好好照顧她,但是警告他不能對她有非分之想。李准對我吩咐的這件事甚有異議。
他說:「讓我照顧妞又不讓我有非分之想,這我怎麼把握的住啊?」
我說:「怎麼把握不住,你只要和她保持距離,不讓她被人欺負,有空給她買點零食,最好能每週請她吃頓飯,這就夠了。」
李准不滿地說:「哦,你是讓我白養她啊?」
我說:「不是白養她,是照顧。」
李准說:「人家老爸臨死前可沒有對我留遺言啊。」
我大聲說:「你就不能當是同學之間照顧照顧啊。」
李准無奈的接受了我的這個吩咐。但是我知道,他雖然接受,實際上可能做不到。我也沒有對他抱太大的希望。
何婉清得知李媛回學校,也來學校看了她一次。還給她帶了許多吃的東西。李媛對此感動不已。
我問何婉清為什麼要來看李媛,她說:「為了彌補你的罪過啊。」我大吃一驚,沉重地問她:「你也認為我有罪?」
何婉清被我陰沉的臉嚇壞,連忙改口說:「我是開玩笑的,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是開玩笑,但是對於這件事我心裡總有點過意不去。」我說。
「你別想太多,如果真要追根究底,都怪我那晚喝醉了,害你回不了學校。」何婉清說。
「胡說,不關你的事。怎麼可以扯到你身上呢!不關你的事。」我說。
何婉清對我的奮不顧身既感動又不知所措。她總是對我說:「你真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