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傳說 卷一 千年孤獨 第二章 閃靈
    2004年三月,中國大陸市。

    天氣很壞,雨下得淒涼。南逸風叼著煙,站在大樓下看著將天地連成一氣的雨幕,鋼筋水泥築成的城市森林在他眼中彷彿變成了一隻猛獸,正大張著嘴,將身陷其中的人慢慢吞噬。南逸風抬頭看天,大樓間露出的狹窄的天空像是死神的臉,正笑著向他招手,他冷笑,「我還沒有淪落到想自殺的地步。」抬起手腕看看表,時間也差不多了,他要等的人是時候出現了。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各色的傘出現在雨中。已是下班的時候,人們都匆匆地往家裡趕,遠遠地,街對面出現了南逸風無比熟悉的身影。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撐著一把紫色的傘,微微隆起的肚子掩住了她本來很妙曼的身材。看著她的身影,南逸風忽然變得激動起來,猛地吐出煙頭,翻身上了摩托車。南逸風戴上頭盔,將車發動,緊緊地盯著她的腳步。她走到路邊,往左右看了看,便向路中間走去。南逸風加大油門,摩托車如風般衝出,她已經走到路中間,他已經衝到她身後,她聽到了車的轟鳴聲,停下腳步,回過頭,驚恐地看著他,他卻沒有停,一路直衝,朝她撞去,她嚇得忘記了閃避。「砰」地一聲,車的前輪重重撞在她的小腹上,強大的衝擊力將她的身體拋了起來,又重重地跌下,在地上翻滾出去,滾出去很遠,濺出的血花將地上的雨水慢慢染紅。南逸風沒有停車,也沒有回頭,在雨中揚長而去。身後,那把紫色的傘像蝴蝶一樣,在空中飄蕩著,隨著風越飄越高,直沒雲中。

    ※※※

    那沒入雲空的高樓頂上,黑衣銀髮的男子嘴角叼著緩緩燃燒的香煙,靜靜地站在樓頂,身旁立著一隻黑得無一絲雜毛的大狗,冷眼看著地面上發生的一切,冷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緩緩伸出右手,接住飄升至面前的雨傘,傘柄上,凝著一團雪白的光。「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他喃喃自語,將那團光輕握在掌心,「但是靈魂,卻比生命更加脆弱。」白光在他掌心跳動,似在舞蹈,又似在顫抖。「但是,地獄或天堂,暫時都沒有你的位置。」說著,輕吐出一口青煙,青煙在雲中幻化成一名美麗的女子,她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用無限憂鬱的眼神看著他。「回去吧,回去報復那被妖獸吞噬了靈魂的男子,我允許你取他性命。」他淡淡地說著,往掌心輕呵一口氣,那像雪一樣純淨且美麗的靈魂緩緩地飛離他的掌心,向下界飛去。青煙幻成的女子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風中漸漸消散。

    ※※※

    南逸風叼著煙,站在窗前看雨將夜色變得一片蒼茫,青煙緩緩地飄升,迷住了他的眼。忽然一雙手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頸上傳來妻子口唇的潤濕與溫熱。南逸風伸手摘下嘴邊的香煙,將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轉身抱住她,像撲食的猛獸,在她胸前狂吻。他的吻,引起了她更熱烈的反應,她輕哼著,將他引到床邊,與他瘋狂纏綿。南逸風伏在妻子身上,心裡卻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南逸風吻著妻子的頸,對那個女人喃喃地說著:「我愛你……我愛你……」妻子輕輕地應著:「我也愛你……」聽著妻子如夢的囈語,眼前彷彿出現了那個女人的身影,一襲雪白的連衣裙,一頭飄逸的長髮,背著手,站在青草地上,對著他俏皮地笑。他騎上摩托車,戴上頭盔,猛擰油門,狂衝上去,將她撞倒,看她的血將綠草染紅。他跪在她的屍體上,吻著她微閉的雙眼,和她蒼白的臉,喃喃地說:「我愛你……」

    ※※※

    第一次對青梅竹馬的她說「我愛你」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是在窗外飄著桃花花瓣的孩提時,還是空氣中夾著淡淡菊香的少年時?又或是在雪花飛舞的大學時代?南逸風似乎已經忘了。唯一忘不了的,是她對他說出「分手」兩個字時的堅定與決絕。大學畢業後,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九歲的男人。那男人事業有成,家財千萬。過了這些年,南逸風也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家中也有了美麗的妻子,但是他卻不能忍愛她丈夫能享受擁有她的幸福。聽說她懷孕了,當南逸風在街上與她擦肩而過時看到她挽著她的男人,一臉幸福的笑,他的嫉妒便達到了頂峰。

    南逸風製造了一起車禍。他在雨中騎著摩托車將她撞倒,讓她的幸福在車輪下變得肢離破碎。

    她流產了,腰椎以下失去知覺,半身不遂。她的丈夫和她離婚,沒留一分錢給她。她父母早亡,在世上已沒有一個親人。她將在輪椅上渡過她的下半生。

    聽到這個消息後,南逸風淚流滿面。他親手毀了她,他對她的愛,卻並未因為她的背叛有絲毫變質。她的丈夫並沒有因為失去她而變得不幸,他在與她離婚後迅速結婚,娶了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漂亮女孩,在婚禮上,一對新人很幸福地笑。於是,在一個大雨的夜晚,南逸風用車輪將他的生命和幸福一起輾得粉碎。

    「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有資格令她不幸。」

    南逸風對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男人和女孩淡淡地說。

    ※※※

    最近南逸風常作同一個夢。他夢見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在雨中蹣跚地走著,咧著只有一條細縫的嘴向他笑,他想逃,他開著車在大街上狂竄,東奔西突,停下車喘氣時,卻發現那嬰兒已到了車內。它撲上來,大口地啃他的腿,用它那四顆細小的牙齒將他的骨頭咬碎,撕下一塊塊冒著血的肉吱吱地嚼著,他大聲呼喊,拚命地蹬腿,想將它踹開,他的反抗卻沒有一點效用,眼睜睜地看著它吃完他的四肢。它抬起頭,抹淨嘴角的血跡,對著車窗外說:「媽媽,來一起吃呀!」車窗外,白衣長髮的女子正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看著他……

    當南逸風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窗外正下著黑色的雨,妻子在他身旁酣睡,絲毫沒有察覺他的恐懼。南逸風顫抖著點上一枝煙,心緒在煙霧中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想,或者該去看看她了。

    ※※※

    按響門鈴,門緩緩地打開,她坐在輪椅上,白衣如雪,長髮順直如爆,她看著南逸風淡淡地笑,眼角已有皺紋,鬢角已有微霜,生活的不幸,已讓她衰老了不少。她將南逸風和妻子讓進屋裡,南逸風四下打量,這是一間很舊的房子,狹小的空間,簡陋而陳舊的擺設,唯一像樣的,就只有房內那條沙發。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南逸風將妻子介紹給她,她對著妻子友好地笑,伸出手想與妻子握手。妻子挽著南逸風的臂,驕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被貧困與疾病糾纏的女子,對她伸出的手不屑一顧。她絲毫不以為意,淡淡地向他講述著她現在的生活。房子是父親的遺產,住在這裡倒也安心,左鄰右舍對她很是照顧。只是這裡是六樓,平時上下樓有些不便。她無法工作,便寫一些文章在雜誌上發表,以此換取一些生活費,日子雖說堅難,倒也平靜。南逸風問她,對那起車禍怎麼看。她一再表示所有的責任全在她自己,是她過馬路時太不小心,沒有看清左右的車輛。她說她對不起她的孩子,要不是她太不小心,那條小生命怎會還沒見著陽光就夭折。聽到她的話,南逸風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幾次想對她說,他一直愛著她,他想照顧她的下半生。可是看到身邊的妻子,他欲言又止。

    談了一陣,她說對不起,忘了給你們沏茶,推著輪椅到了廚房。見她走了,妻子粘上南逸風的身體,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這就是你以前愛的女人?這女人有什麼好的?南逸風淡淡地笑,「愛是沒有理由的。」說著,南逸風一隻手輕輕掩上了妻子的嘴,妻子以為他在開什麼玩笑,眼中含著笑,毫不掙扎。她沒有看到,南逸風的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他掩著妻子的嘴,將匕首緩緩地刺入她的心臟。妻子的瞳孔在瞬間張大,眼中的笑意變成了恐懼。他笑著,看著正感受著生命力一絲絲消逝,卻無力掙扎無法喊叫的妻子,看著他掩著她嘴的指縫間滲出的鮮血,看著她因疼痛而變得扭曲的臉,輕輕地說,無論滄桑如何變幻,唯一不變的,就是我愛她的心。

    身後傳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南逸風回過頭,看著一臉恐懼的她。茶具在輪椅下摔成碎片,地上的水冒著騰騰熱氣。他笑著,向她伸出滿是鮮血的雙手,右手中還握著一把閃著血光的匕首。你看,我連她都殺了,現在,你總該相信我對你的愛了吧?多好啊,終於沒人能阻礙我們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她漸漸平靜下來,淡淡地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是啊,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她對南逸風說著,向他伸出雙臂,像要攬他入懷。南逸風撲上去,用一雙血手將她緊緊抱住,吻著她的頸,喃喃地說:「我愛你……我愛你……」她輕聲應著:「我也愛你……」

    南逸風腿上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回過頭,只見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正用它那張僅有一條細縫的嘴中四顆細小的牙齒,啃著他的小腿。他驚叫一聲,反手一刀揮出,將那嬰兒砍飛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那嬰兒爬起來,一抹嘴上的血跡,「媽媽,來一起吃呀!」他驚異地回頭,看著緊摟著我的她。她閉著眼,喃喃地說著:「我愛你……我愛你……」他大叫一聲,一刀刺在她的脖子上,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噴出的血濺到他的眼中,眼前一片血紅。南逸風拔出刀,又瘋狂地刺下,他不停地刺,直將她的胸腹和脖子刺得血肉模糊,她的聲音卻像夢魘一樣纏繞在他耳邊。他聽到她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猛地推開她,退後幾步,看著已成血人的她。她的呼吸早已停止,可她的聲音卻沒有消散,整個屋子裡到處充斥著她輕柔的囈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南逸風狂叫著,衝到窗邊,外面正飄著細雨,灰暗的天空,像死神的臉,在向他招手。南逸風回過頭,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的妻子,坐在輪椅上的她,和牆邊那正抹著怪笑的嬰兒,長歎一口氣,輕輕一跳,躍出窗外。身體像羽毛一樣在空中飄蕩,冰冷的雨落到他的臉上,洗掉他臉上的血。南逸風從六樓墜下,恍惚間,看到下面的街道上,白衣如雪的女子抱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仰望著他。她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我愛你……」

    ※※※

    年青的探長叼著煙,看著這間處處透著詭異的小屋,屋裡四處散發著屍臭,警員們正忙著四處取證。

    屋裡的傢俱都很陳舊,上面積滿灰塵,牆角的壁櫥上,擺著一個玻璃罐,裡面用藥水泡著一個剛成形的坯胎。屋子正中的沙發上,臥著一個女人的屍體,她的胸口被利器刺穿,血流遍地。廚房門口有一張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具已嚴重腐爛的女屍。窗口丟著一把染血的匕首。

    「下午五點左右墜樓而死的男子是本市傑出青年企業家南逸風,死在沙發上的女子是南逸風的妻子,窗邊的匕首正是殺死她的凶器,匕首上有南逸風的指紋。看樣子是南逸風殺了妻子,然後畏罪自殺。」法警向探長報告。

    「真的是這樣嗎?」探長吐出一串煙圈。「輪椅上的女屍身上三十多處刀傷是怎麼回事?壁櫥上的坯胎又怎麼解釋?」

    「輪椅上的女屍正是屋主,從腐爛程度上來看,已經死亡三個多月了,本來的死因現在還無法確認,身上的刀痕是留有南逸風指紋的匕首所刺。據鄰居們說,他們已有很久沒見女屋主出來過。而那坯胎是人類嬰兒的。」

    「呵呵,」探長看著沙發上的女屍,強笑著,「南逸風為什麼要專程到這死了人的屋子裡來殺人?他又為什麼要刺這已腐爛的女屍三十多刀?就算以前有深仇大恨,人死了,恨也應該早就沒了啊。」探長說著,緩緩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紛飛的小雨。「或許這只能用靈異事件來解釋吧,將案子移交給『靈組』……」

    ※※※

    時間退回南逸風墜樓時那一剎。

    一道血紅色的光芒自南逸風頭頂衝起,往天上直飛,沒入雲中。

    接著,又一道黑光自樓頂上的天台冒出,猛撲向紅光,嘶吼聲中,紅光滾落到天台上,就地轉了幾圈,變成一隻血紅色的怪物。

    通體血紅,拖著長長的尾巴,有著人的面貌,卻長著兩隻虎耳,兩顆刺出口外的獠牙,遍體紅色的茸毛,四肢如猛虎一樣粗壯。

    它四肢著地,口中噴著氣,目光凶狠地看著眼著黑衣銀髮的男子。

    黑衣銀髮的男子叨著煙,冷漠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純黑色的大狗威風凜凜地站在他身旁,閃著寒光的獠牙上沾著點點血絲。

    「吼……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寄宿體?」

    「妖族戒律第一條,不得在非自衛時殺害人類,第七條,不得侵佔人類軀體。任犯一戒者,殺#83;無#83;赦!」黑衣銀髮的男子冷冷地吐出這句話,純黑色的大狼長嘯一聲,猛地撲上。紅色的妖獸在黑狼的鋼牙鐵爪下變成飄飛的血霧。

    黑衣銀髮的男子吐出一口煙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那只黑色的大狼說:「中國啊,很久沒回來了。風間炎月呀,逃避了我風間滄月兩千年,怎麼突然想到出來了?現在的空氣裡,到處都是你邪惡的氣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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