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都升到正中了,建康一個低矮破落的院落的窗戶中沉悶的夢囈,一個滿臉慵懶的男人推開黑膩亮的被子,在床上坐了起來,他二十多歲模樣,渾身肌肉虯結,顯得健壯有力,手臂微一曲起就滿是一塊塊耗子般的凸起,但他正用這強健的手臂來搓臉,好像揉麵團一樣揉搓了好久,這才睜開了血紅的眼睛,第一件事卻是扭頭去桌子上尋覓什麼,等看到搖搖欲墜的破桌子上的那酒壺,眼睛才一亮,伸手抄來對嘴就喝,卻一滴也倒不出來了,早就空了。
男子晃著那輕飄飄的酒壺了一會怔,突然罵罵咧咧起來,一把把酒壺朝屋角摔去,卡嚓一聲脆響,地上的酒壺碎片又厚了一層。
「不行,不行,」男子搖著頭:「今天有大事要做,不能再去賒酒了。」
說罷他慢吞吞的起床,踩著滿地的垃圾,推開屋裡懸吊著的半片豬肉,去外邊井裡打了一桶涼水兜頭就澆,然後用一塊抹布一樣的物件抹乾身體,黑水順著身子往下流,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泥多還是那「毛巾」上的顏色不禁泡。
等澆到第五桶的時候,連「抹布」都從黑色變成灰色了,再沒有黑水了,男子這才滿意的一笑,返身進屋,坐在桌子前,用「抹布」抹了抹屋裡唯一的一件貴重物品——一個銅鏡,然後去桌腿下的地上「撿」出一把缺齒的木梳子開始仔細的梳起頭來。
就在這時,一個人小心的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沒法不小心,因為那門已經一副時刻都會從門框上一頭栽下來死掉的模樣。
進來的是個少年,他笑道:「一刀切哥,今天怎麼沒去擺攤啊?我白去市場一趟。」
但被稱作一刀切哥的那男子看見這少年卻吃了一驚,轉而才有些尷尬的笑道:「是小光啊,我今天有事,所以……」
「你肯定又喝高了吧?」瞧見了屋角那邊又多了新碎片。少年擺了個鄙夷的臉色,聲音也大了起來:「我說你這人啊,有錢喝酒,沒錢交租,你都拖了一個月了。給你說吧。今天我媽讓我來,告訴我你要是沒錢交租就馬上搬走!」
一刀切哥馬上陪笑,扔了木梳子作揖鞠躬:「小哥,我這不馬上就去找錢了嗎?再寬限幾日,前幾天手氣背輸了一些……」
少年怒極反笑。居然說出了一番大人口吻地話:「我說大哥你啊,長的這麼健壯有力。卻連這點錢都賺不到?人家街角賣豆腐的王瘸子起早貪黑干了五年。別說宅子,連媳婦都娶上了。再看看你,你連一個瘸子都比不上了嗎?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面對少年的怒斥,一刀切卻滿臉堆笑。拉著他的手說道:「這不是我運氣不好嗎?回去給你媽說說,再寬限幾天好不好?要不我再教你幾招,讓你打慘西街地小張這小兔崽子。你不是早就看不順眼他了嗎?」
「免談!」少年面對這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擺出了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他很有氣度的一揮手:「我今天來不是學武的,是要租地。要不給錢,要不搬走。」
一刀切愣了,他盯著這少年半天,從這張臉上看不到什麼通融,猶豫了片刻,一刀切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他猛地一拍桌子。
但沒等他說話,桌子馬上倒了。
一刀切手忙腳亂的一下跪在地上,一手扶住桌子,一手倉皇地去抓咕嚕亂滾地銅鏡,嘴裡嘟噥著:「好好好,我給我給。」
等披頭散的一刀切好不容易搞定了桌子,他從門後抽出一把油膩膩的殺豬刀來,朝著屋內懸掛的豬肉就是一刀。
刀光一閃,骨肉分離,宛如庖丁解牛般又快又穩,屋樑上掛肉的鉤子都未曾動一下,一刀切手裡卻已經提了一條大大地豬腿。
他把豬肉往少年懷裡一塞,叫道:「這能抵幾天房租了吧?剩下的我過幾天鐵定給你。」說罷,自顧自又坐下對著鏡子梳起頭來了。
少年沒想到他殺豬的居然拿豬肉抵租,愣了一會,才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家也不是天天買豬肉地,這麼一大塊要是吃不完壞了怎麼辦?大哥,你還是出攤賣掉,給我現錢吧。」
「小傻帽!」一刀切一邊自戀的梳著頭,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小小年紀管那麼多幹嘛?拿回去,你今天就有肉吃,傻啊你。吃不完就叫你媽問問鄰居要不要,還省了他們跑老遠去市場了,多好啊。」
少年不是傻子,一大塊豬肉對少年這種並不富裕的人家來說,是很大一筆開銷,平常省吃儉用的,怎麼會買那麼一大塊肉放著,吃又吃不完,放又怕壞掉,少年難免又氣又惱,非要現錢不可。
但那邋遢男子回頭一笑,道:「沒有錢,只有豬肉。」
少年正沒主意處,不由的眼光亂掃,想就算用物抵房租也要找個好打理的,當然他其實沒報什麼希望的,這傢伙過的和乞丐沒什麼區別,沒想到眼睛一亮,勃然大怒抱著豬肉跳了起來:「好啊你個破落戶!沒錢交租,卻不僅喝酒還買了新靴子!」
床下正攤著一雙新靴子。
一刀切一愣,腳丫子好像受了什麼刺激,在腳下的破布鞋裡扭動起來,他笑道:「是啊,我不是給你說過有大事嗎?酒可以不喝,靴子不能沒有。豬肉拿去,不要打靴子的主意,大不了我再多給你十斤,拿去醃了給你老爹下酒。」
靴子也不是那麼好換錢,少年一時氣結。
就在這時,邋遢男子突然叫道:「小光,我頭不好,髻不好看,你能去你家拿點你媽的油給我嗎?一點就好。」
「你太無恥了吧?」咬牙切齒的少年恨不得咬死對方。
「算了算了。」一刀切站起身來,陪笑道:「當我沒說過。」言罷,走到豬肉邊,伸手摸了幾把豬油,塗在自己頭上,然後打了髻。看著抹了豬油閃閃亮的頭,男子滿意的一笑。
一轉身站起,他掀開床上的被褥,露出一身被壓在下面的衣服來,換上這身還算乾淨但滿是皺子還帶著汗臭味的衣服。又抽出一根乾淨的麻繩捆在腰上當腰帶,然後他把腳上地破鞋踢到屋角的那堆酒壺碎片上,套上新靴子,在屋裡跳了幾跳。
最後,他從屋樑上抹下一柄腰刀來。吹了吹刀鞘上的浮土,屋裡頓時灰土大作。馬上他自己和少年嗆得咳嗽起來。男子自言自語道:「去之前應該練練,今天真不該又喝高了!」
把刀掛在腰上之後,他對著少年轉了幾圈,笑道:「像不像個武林高手?」
少年卻沒笑。反而從驚訝到緊張,他問道:「大哥,你這是要幹什麼去啊?」
「幹什麼去?」一刀切愣了愣。閉上了眼睛,良久後才笑了起來:「去做回我自己。」
「什麼?」
說到這,一刀切猛地睜開眼睛,滿臉都是厭憎之色,突然飛起一腳只踢身邊桌子,這一腳力道如此兇猛,那張破桌子如何承受地住,頓時屋裡木片碎屑亂飛,桌上那銅鏡一飛而起,居然釘進了橫樑。
踢碎桌子,一刀切好像還不解氣,腿一轉,從踢順勢變踹,一腳正中床頭,「卡嚓」一聲這邊床頭立刻被揣折,床塌了半邊。
「*!」一刀切慢慢收回腿,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髒話。
然後他才注意背後抱著一大塊豬肉嚇得面無人色的房東兒子,他抱歉的笑笑,拍了拍那孩子的頭,說道:「我不是對你地。小光,這些日子老是拖欠你家租金,真是不好意思。哥哥這次要出去幾日。你替我看著這裡,要是今天晚上我不回來,你就來這裡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說罷不再理好像嚇得要哭出來地小光,殺氣騰騰地一刀切摁著刀就往外走,猛的把整扇門都扯了下來,摔在了地上,但小光拉住了他,回過頭,一刀切看到一張淚光盈盈的臉。
「大哥,你不要幹傻事啊。是我錯了,」小光馬上就要哭了:「沒錢不要緊,你可以在這裡住,多少天都可以,但你不要去做殺人放火的那種事啊,你也不要被人殺啊。」
微微掙開少年無力的手,看著那張無邪地臉上關切的神情,一刀切突然鼻子一酸,強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少年不再去拉他,兩個人靜靜對視一會,一刀切訣別般點了點頭,猛地轉過身,朝那道籬笆門大步流星地走去,少年突然心裡有了這樣一種感覺:也許我會永遠見不到他了。
想到一刀切這個傢伙教他打架讓他偷老爹的酒等這些值得懷念的事,少年突然眼睛一模糊,等他在睜開眼睛,卻愕然現那偉岸的背影突然不見了。
一刀切正背對著他蹲在三尺遠的地方,他扭過頭用那一貫厚顏無恥的腔調和表情在說:「小光啊,我餓得不行了,還沒吃早飯……不對,是午飯,你借我幾個銅錢買燒餅好不好?什麼?讓我趕快滾?你這小孩太無情無義了,怎麼和你媽學呢?算了。……念在我送你這麼多豬肉份上,去你家拿碗米飯來。
什麼要我吃豬肉?這生的怎麼吃啊?小光,你要講俠義,哥哥平常怎麼教你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一個時辰後,憑借對小孩好說話的理解,或者說是無恥,填飽了肚子的一刀切,來到了建康城內一個不起眼的小飯館內,在說了四遍暗號已經自己是誰、誰引薦他的之後,他終於走過了迷宮般暗道,在寬敞的後院見到了一位建康武林中的大人物。
錦袍隊的副司禮陶大偉。
「你在武當學武的?武當的功夫還可以啊。什麼?你曾經入選過武當虎團?!」聽著一刀切自我介紹,陶大偉猛然眼前一亮,好像古董商在垃圾堆看到了寶物。
「什麼?!你兩年前級別就是長樂幫的高級武士?」陶大偉難以置信的往前傾了身體。
然後他往後坐回了身體,盯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用匪夷所思的口吻問道:「那你為什麼又成了賣豬肉的?」
這話讓站的筆直的一刀切彷彿胸中挨了一擊大錘,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兩年前,一刀切從武當學成出山,加入建康長樂幫,憑借他的精湛武藝。很快就脫穎而出,成了一位高級武士。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像武林中所有具有傑出戰鬥才能地年輕人一樣,他戰鬥他勝利然後他享受這勝利。
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飲食、最好的馬,那時候的他平常一擲千金。夜夜笙歌,連存銀子都不用考慮,因為花得比起賺地來太不值一提了。
當然像所有長樂幫的青年才俊一樣,他也沒著急買一座宅子成家,他也想多干幾年一次買一座帶十個僕人以上的豪宅。所以他把所有的銀子買了一匹好馬。
好到什麼程度?
比他頭目騎的馬還高一頭。
他很愛這匹馬,但是這匹馬害了他。
在一次重大地任務中。他參與協助長樂幫最精銳部隊暗組的一次強攻。在跟著那些黑衣蒙面地殺人狂殺進敵方總部後,他因為武功很強,沖得很前,竟然很幸運地一刀梟下了對方頭領的級。
無論誰幹掉對方老大都是大功一件。
就算你是蒙的也一樣。
一刀切得到了一筆意想不到的大賞金,誰會想到跟在後面的他能從暗組那群總是衝在最前地瘋子手裡搶下一件大功來。他們往往只有去收拾屍體的份,這和走路揀一箱銀子差不多,他的頭目臉上有光。自然力保他。
前途一片光明。
如此走運地才俊回到花花世界後,怎能不慶祝一下。
一刀切請了三十個朋友去最好的酒樓的喝酒,那一晚是何等的愜意,酒不醉人人自醉,直到現在,一刀切還經常夢見那晚的情景,他是多麼的意氣風,談起自己抓著級大喊某某授後,敵人和暗組那群混蛋的表情,還有那些朋友們的表情,他怎能不多喝幾杯?
等出來酒樓,走路都不穩的他,還差點打了要送他回家的朋友,他是英雄他可以自己回家。
但事實是他都沒能上馬。
在牽馬的時候,也許他拉馬太凶了,也許他因為酒醉往前摔了出去,反正他只知道一點,他的那匹寶貝馬的嘴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左眼上,然後他就躺在了地上,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他酒醒之後,第一個驚奇是天居然已經亮了,第二個驚奇是他居然沒有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了柔軟的床上,第三個驚奇是他左眼看不見東西了。
他先是驚奇,然後是震驚,隨後是難以置信,再次是恐懼,最後已經是三天之後了,他歇斯底里,因為他的左眼還是看不見東西。
送他回家的朋友對天誓
沒什麼東西動過他,只有那匹馬看起來只是偶然和沒的一撞,但他左眼確實看不見了。
什麼名醫也沒用,那隻眼從外表看起來和好眼一點區別也沒有,沒有紅腫,沒有充血,它甚至像一隻好眼般炯炯有神,但它確實失明了。
(作者註:視網膜脫落。有讀者說我像唐僧,我為啥要解釋是視網膜脫落呢?但是我還是說了,真沒辦法。)
一刀切成了獨眼龍。
所謂武功不外乎是一門距離的藝術,在特定的時間,你的兵刃和敵人身體相對的距離,敵人兵刃和你身體的距離,以及你對這些距離變化的預測,決定了是誰的兵刃插進誰的身體或者誰的拳頭打碎誰的鼻子,能掌握距離和距離預測的就是高手,就是殺場的生存者。
但獨眼龍不行,只有一隻眼的人是無法精確估摸這些距離的。
江湖上有獨眼龍,而且都大名鼎鼎。
因為這些獨眼龍往往都是做到了位高權重的地位,他們不需要再去殺場踏足,他們只是指揮策劃這些殺場,所有江湖還存在的獨眼龍都大名鼎鼎,因為不是大名鼎鼎的獨眼龍都因為成了殘疾人士退出了江湖或者很簡單的,被殺了。
一刀切卻恐懼到想自殺。
他自然不是位高權重,不需要提刀去拚命的老傢伙,在他正用血和命換來的人生急劇爬升的時候,他卻瞎了一隻眼!
這肯定會毀了他的江湖生涯。
他原本也想過利用那隻眼和好眼無異的狀況,靠謊言繼續呆在高級武士之列。但在一次訓練中,他差點被對方劈死後,他還是找頭目說了。
命還是最重要地。
當然現在,他無比後悔這個決策,命不是最重要的。
其實他沒有想到。人窮志短,富人的命是最重要的,窮人則未必,一刀切從富人摔進了窮人。
因為他殘疾了,馬上他被調離了戰鬥序列。成了一個護院頭目。
從一個武林高手變成了一個和一群只知道賣弄力氣的江湖二流笨蛋為伍地護院,一刀切怎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加上遍尋名醫而不得。白花了大把大把的銀子。
他變得易怒暴躁。很快因為疏忽了職責,被徹底從長樂幫除名。
此刻他的儲蓄加長樂幫給的傷殘撫恤金全花在了治病上,也沒有什麼錢了,生活開始艱難起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幾乎瘋地他捅了他那匹寶貝馬幾十刀。終於毀掉了他和過去輝煌的最後一線聯繫。
現在他當然無比後悔這個舉動,不是後悔殺馬,而是後悔為什麼不賣掉它?那樣他起碼可以衣食無憂地過很長時間。
眼病治不好。回歸過去地生活就再也無望。
一刀切是個殘疾的獨眼龍,但他卻生活在過去的輝煌之中,每天早上起來看著越來越差的周圍,唯一的途徑就是忘記一切。
想活在過去就必須忘記現在。
於是他酗酒,他賭博。
直到他地一個賭場認識的朋友,認為他不能再這樣了。
給他介紹了一個活計,就是在市場賣豬肉。
賣豬肉,一個武當出身傑出到可以入選武當最精銳虎團的高手去賣豬肉?一刀切只是笑笑,但是等他肚子餓得受不了,只能弓著腰走路地時候,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的他現其實所有人都比自己高的多。
在餓死或是當乞丐或者賣豬肉之間,一刀切的選擇很簡單。
別無選擇。
憑借他在賣豬肉人中卓越到恐怖的刀功,一刀切很快就能一刀剁下買家要求的數量,因此得了個「一刀切」的綽號。
但這綽號和大家對他的好奇和喜愛,不是對他的恭維和愛護,對他而言,這是一種折磨。
他酗酒更加的厲害,甚至於連按時出攤都做不到。
他就像一團垃圾一般活著。
直到某天晚上,他在一家小酒館喝得酪酊大醉後,破口大罵血洗建康的崑崙。
他為什麼要罵崑崙呢?他早就不是長樂幫的人了。
只有在大醉中,他才是那個意氣風的長樂幫高手,所以,他才買醉,這一刻,他又是那位高手了。
這大罵引起了一位老朋友的注意,他替一刀切付了今晚所有的酒錢,一刀切口裡謝個不停,心裡卻在大罵:「你***什麼玩意兒?」
他看不起一切人,自然更不會看得起眼前這個錦衣玉食卻面相猥瑣的傢伙——丐幫團頭之一王大立。
一刀切早就認識他,自然不會是做一流高手的時候認識的。
他是殘疾後在賭場認識這個乞丐的,那時候王大立還是個乞丐,卻經常去賭場輸掉善人給的幾十個銅板。
那時候這個乞丐總是腆著臉用黑乎乎的手對手裡的骰子吹一口臭的旁人都偏頭的氣才投出去,如果贏了就大喊:「賭神來也!」如果輸了,就黑著臉罵道:你***。
那時候,王大立簡直是所有人的開心果,他和其他人一切微笑著諷刺過這個乞丐,看見他,說上兩句不痛不癢的嘲諷,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在對自己更倒霉傢伙的嘲諷中煙消雲散。
何等舒暢的感覺?
但誰能想到,這個傢伙機緣巧合,居然正好碰上了暗組出身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嗅花虎接手丐幫,又恰好碰上了他的團頭惹惱了這頭凶獸,當即被割喉處死滅門不說,更居然指定了這個乞丐繼任團頭,這簡直是一步登天!
還有什麼比王大立這種卑賤的人得到好運更可恨的事情?
為什麼不是我?
一刀切這種從高處墜落的虎變狗更是比其他人更仇恨王大立這種人,這種人簡直該出門就墜馬而死!
老天從來都是瞎眼的,不是嗎?
但此刻。一刀切不得不點頭哈腰的對這個他心裡地乞丐的表示感謝,雖然他比他還是個乞丐的時候更鄙視他一萬倍,鄙視到仇恨。
「一刀切,我聽說過你的過去,」王大立用戴滿寶石戒指的手輕輕捏著酒杯。絲毫不知道對面這個指甲裡塞滿黑泥滿身肉腥地傢伙正在心裡對自己咬牙切齒的痛罵,儘管他的酒錢是自己請客了:「小弟啊,現在有個財的機會,想不想試試?賣豬肉瞎了你,畢竟你曾經是個高手。」
沒有免費的機會。
在江湖裡。像王大立這人等同於癡人說夢,對武林人士而言。財就等於用命換
在聽了王大立地機會後。一刀切回去想了兩天,就出去半買半搶的搞到了一雙新靴子。
打仗需要靴子,就算是個賣豬肉地,也不能穿布鞋去殺場,這不僅是拿自己小命冒險。
還是等於辛苦做好地豬肉半價賣了,江湖也是以貌取人的。
在搞回靴子之後,摸著那久違的皮貨。一刀切突然現自己痛恨王大立遠不如痛恨自己更甚,自己像一隻老鼠一樣生活在這垃圾堆裡究竟活著有何意義?
與其自殺,不如就在這次機會裡來個精彩的死亡!
獨眼龍就算是個殘疾,不能有尊嚴的活著,但至少可以有尊嚴地去死。
這個想法並不是他早就有的,而是他在一個少年面前,打扮得像一個高手以後突然而來的想法,這想法和他地過去和他失去的尊嚴宛如閃電一般的擊中了他,於是他毀了自己的狗窩。
他不打算再回來。
他不打算再回來這垃圾堆一般的狗窩,也不打算在做回那個酗酒嗜賭的賣豬肉的一刀切,他要做的是高手!
他心裡從來不曾離開過的那個高手!
要是他們不要我,我就去搶劫去做黑道!
要麼一戰成名,要麼就去死好了!
死也要死在刀下!
這機會就是從崑崙手裡死裡逃生的建康長樂幫殘部錦袍司禮王天逸在召集死士,準備和崑崙死戰。
幸運的是,儘管一刀切戰戰兢兢的對陶大偉說了自己的殘疾,但陶大偉並沒有像他無數次遇到的那樣馬上拒絕他,而是在他打完幾招刀法後,讓他去偏房暫等一下。
一進偏房,一刀切瞇著眼睛就是一愣,屋裡有不少人了,但他仔細打量了對方一會後,又是一愣,這些人比他還不如!
屋裡什麼人都有:有滿臉橫肉的流氓,但從他扎眼的紋身下那虛胖卻不是精壯的胳膊上,一刀切一眼就看出這人除了恐嚇良善怕沒什麼其他本事;也有斜著眼睛看人的「俠少」,但他那頭上誇張的頭箍和腰裡模仿慕容秋水的黑色劣質長刀,一刀切知道這傢伙就是一個未來的流氓,因為他只知道附庸江湖「風雅」,卻不知道江湖不是靠寫在臉上的囂張和使用貌似一樣的兵刃就玩得轉的;更有一個臉色煞白的武林才俊,但從他那稚嫩的臉色、打著補丁的衣服和背著手在屋裡走投無路般踱步的姿勢,一刀切只能說這小伙子大約是哪個小門派出來的,在建康武林無法立足,沒法子才來做這賣命的勾當;更有甚者,一刀切居然看到了兩個明顯沒練過武的小伙子在桌子邊坐著。
「還是挺有錢的嘛。」一刀切大大咧咧的坐在兩個小伙子身邊,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就吃,這一刻他無比放鬆,儘管他有在江湖裡致命的殘疾,但他曾經是高手過,瘸子裡面拔將軍,在這群人裡他又找回了鶴立雞群的感覺。
「我怎麼看著你這麼眼熟呢?」一刀切心情大好的朝旁邊那年輕人搭話。
「哈,我也一樣。」那年輕人笑道。
看了一會,一刀切猛地張大了嘴巴,驚叫道:「你不是張川秀店裡的夥計小孟嗎?你來這裡幹什麼?」
這話卻讓小孟臉色一沉,他握緊拳頭曲起手臂,用另外一隻手握著凸起的肌肉說道:「自然是要殺敵咯。」
「肯定是王大立那人調唆的你吧?」一刀切此刻彷彿忘了自己也是個江湖次品,他用過來人的關心勸道:「你不會武功吧,何苦來這裡湊熱鬧,這可是賣命的勾當。」
「呸,你不也是個賣豬肉的嗎?」小孟叫了起來:「我在我們家那邊打架可厲害了,那次我一個人打三個人,他們楞沒逮到我!我腿腳利索,又年輕有力……」
誰沒年輕過,一刀切根本就沒認真聽這小伙子的豪言壯語,他問道:「你也是為了銀子來的吧?你掌櫃知道嗎?老張那人肯定不會讓你來的。」
「掌櫃不知道但他也不是我爹媽啊唉咱也不能一輩子當個跑堂的啊干的再好最多日後自己出去開個小飯店有啥出息富貴險中求……」小孟心情激動,說話也滔滔不絕起來,中間連個喘氣的空都不需要,加上他跑堂練出來的嗓門,整個房間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覺的憋的慌。
一刀切搖著頭,歎道:「你***知道你要面對什麼嗎?」
「你懂?!」小孟勃然大怒:「你不就是賣豬肉的嗎?」
就在這時,那個紋身的流氓突然一躍而起衝到窗戶邊,一邊朝後面揮手道:「正主回來了!快來看!」
一刀切湊過去一看,卻是王天逸回來了,領著四個手下的他走在最前面,沒有穿他平常天天穿的錦袍長衫,而是扮了一身走夫的打扮,穿著短衫草鞋,腰裡紮著一根麻繩,上面斜插的不是短劍,而是一把歪頭小鏟子,頭上戴了一個大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但他額頭、腮幫上能遮住半個臉的膏藥還是一覽無餘,哪裡也看不出曾經是建康這邊叱詫風雲的一個小頭目,倒像一個倒霉的花農。
加上後面的四個手下,走在路上,不是一群高手,而是一群花農。
「錦袍隊看來也不行了啊。」這身打扮激起了屋裡這群壯志凌雲的年輕人的失望,有人小聲說道。
但一刀切卻對身邊說這話的人不滿的瞪了一眼,然後又目不轉睛的打量這幾個匆匆行過的高手,心臟跳的突然變快了。
他是獨眼龍,但不是瞎子,曾經混過江湖的他一眼就看到了王天逸褲腿邊的那些褐色小點:不會錯的,那是血,血飛出來濺到褲子上就是這個樣子。
剛才崑崙逃出來的嗅花虎自然不會去殺豬宰雞,那麼……這一刻一刀切的鼻腔裡好像突然充盈了帶著腥味的風雨涼意,江湖的氣息。
久違了。一刀切咬緊了牙。
「帶回來了?」廳堂裡的陶大偉笑著迎上來,又轉身替王天逸倒茶,:「還順利吧?」
王天逸沒有回答,卻用膏藥空隙裡露出那只黑色眼珠掃了掃跟在最後的兩人,那兩人的身體立刻抖得如風中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