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童的心思全在手裡的木匣。
藍又江的背影剛消失就迫不及待的跳起來,身形鬼魅樣在懸崖穿行,很快找到一處避雨的地方。
他用衣袖仔細的拭去木匣的雨滴,摩挲良久才顫抖著按動扣簧。
「卡」一下輕響,木匣的蓋子彈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樸素的琢玉刀,輕薄的刀身被久滯的歲月染一層若隱若現的暗雅,依稀尚能看出往昔的鋒芒。鬼頭護柄乃墨玉雕成,吞口處堆出雲紋嵌兩方血色紫玉。
祝童拿起琢玉刀貼在眉心,感到刻骨的冰涼。不知來自刀本身的質地,還是因為那方墨玉。
木匣底部還有一封信,淡黃的信封部是一行印刷體:為人民服務。
稍下位置是三個遒勁有力的毛筆正楷手寫字:給童兒。
祝童放下琢玉刀,拿起信封觀察著。
這封信沒有封口,卻有一枚紅色絲線從信封內伸出。
祝童笑了,這種防止外人窺探信內容的方法老騙子教過,絲線分五色,紅色是最高級別的警告。一旦打開的方法不對,裡面的東西會被毀去。
解開這種小機關只有一種辦法。
祝童拿起琢玉刀,在封口處輕劃一刀,切斷內外兩根絲線,隨即從信封裡取出一疊發黃的信紙。
放下琢玉刀,祝童看向外面的青山煙雨,等自己的心情相對平靜了才展開信紙。
「童兒,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的話,有兩件事已經發生了……
「第一,你長大了,現在正處於一個很重要的人生關口。
「第二,我失敗了。
「我走的那一天,你沒有正眼看我。你可以隨心所欲的哭鬧,不分地點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拉屎撒尿,可以赤身的到處招搖,可以毫無顧及的撕咬蹂躪我老婆的美麗的。那時你剛滿一歲,有資格蔑視一切,這世所有規矩、禮數對你無沒有任何約束力。
「你可以急不得我的摸樣,但是應該感謝我,因為我是你父親。
「我這輩子最驕傲的有兩件事,一是用一塊石頭把你媽媽騙到手,第二就是讓她心甘情願的生下你,我的兒子。
「每次想起來都忍不住仰天長笑,那些牛氣沖天的名家高手目瞪口呆也好,氣急敗壞也罷,卻怎麼也不會想到,被他們捧在手心的江湖第一美人紅姑,竟然會看我這個不起眼的尋玉匠。
「緣分真的很奇妙。比如你媽媽的二師兄小騙子,他費盡心機討好我姐姐,沒想到先把師妹送給我了。比如年少多金儀表堂堂的藍宇公子,那是個正人君子,滿口的重振江湖的偉大意義;可他太驕傲了,並且已婚。我曾認為他是我最大的對手,如果他肯放下架子處理好自己的問題,你究竟姓什麼還很難說。
「魚郎是個笑面虎,虛偽明明白白寫在他臉的每一絲皺紋。我和你媽媽都不喜歡虛偽,也就決定了我們和他之間不會有什麼交情。
「曲億是我青梅竹馬的小兄弟,他叫我大哥。我經常打擊他,因為他整天喊著要做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只是你媽媽很看得起他,給了他一筆錢之,他去北方了。走的時候,你正好來到這個世界一百天。
「你生下來的第三天,竹道士路過石佛寺,你媽媽請他給你摸骨看相。
「竹道士只是個小道士,可他的道法確實厲害。整天說什麼『神之格思、不可度思』。他是你媽媽最看得起的道士,我認為,那個人早晚要成仙。可是,竹道士看過後什麼也不肯說,被你媽媽逼急了竟然一走了之。還好,他在你的衣襟裡留下了一張字條,面的批句是:不系之舟任流行,三峽七道關,關關難過關關過。
「你媽媽哭了,我們都明白竹道士為什麼為難:你如果不變成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社會敗類,恐怕活不到十八歲。
「現在你應該明白,爸爸的朋只有三個半,對手也不多。寫這封信時的情況很特別,爸爸要去找人拚命,又不能讓你媽媽知道,這封信只能托付給藍宇。
「我對藍公子說:如果有一天童兒遇到和我類似的情況,不要勸他,把這封信交給他,他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
看到這裡祝童不禁笑了,自己與這個父親真的有點像啊。他的心情已經沒那麼沉重,因為他知道父親不喜歡。
很多疑惑都有了答案。
原來,竹道士早就見過自己,父親的眼光還是很準的,竹道士已然成仙去也。
原來,自己的父親是神石軒的尋玉人,玉女前輩應該是自己的親姑姑。
原來,自己被委託給老騙子照顧是因為竹道士的批句,只有他才能把自己教育成個「社會敗類」……
「童兒,人生不是一場賭局。我希望你明白置於死地而後生是句很動人的口號,在那樣的情況下生的可能性極小。所以我請求你,為了你的母親我摯愛的老婆紅姑,在做出決定前務必給你自己留條後路,哪怕只是一個可以溜走的狗洞。
「寫完這封信我就要路了,神石軒要重返八品江湖,但是有人不願意。汽笛和魚郎設局把玉女困住了。我知道不是他們的對手,可是神石軒不能沒有玉女。父親做了一件為江湖道所不齒的事:把魚郎的老婆、汽笛的老婆和女兒藏起來,和他們談條件。
「我知道這樣做有什麼後果,我知道這一去很危險……童兒,爸爸別無選擇。他們不只是為了對付小小的神石軒,更是是為了讓你母親和藍宇先生為難。希望兒子能記得,有些人天生是你的敵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放暗箭可以一推三六九死不認帳,明槍就不一樣了,你今天扎別人一槍,明天可能會給扎回十槍。玉女是神石軒的靈魂,為了她,為了神石軒,我只能無所不用其極。
「這把刀名為藏天,到我手裡已歷九代。九是巔峰,前輩玉女用它在江湖酒會挑戰天下英雄,我用藏天把一塊頑石雕成牡丹花,俘獲了你母親的芳心。我不希望有第十個神石軒弟子擁有它,童兒如果喜歡,用它剖西瓜也可,切蘋果也可,但萬萬不能讓它碰玉石,更不能被血污濁。藏天已然老了,它薄薄的身體經不起再次開鋒。童兒,讓它安享晚年。
「寡婦改嫁稀鬆平常,我和你都沒權利要求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子淒苦一生。好好侍奉你的母親,尊重她做出的任何選擇。這是我的請求。」
信到這裡戛然而止,落款是:你不稱職的爸爸柳珞器。
柳珞器,祝童默默念叨著這個三個字。
放下信,拿起琢玉刀,祝童渾身顫抖。
那是個什麼樣的時代!汽笛和魚郎竟然如此卑鄙的把父親逼絕路,他後悔,不該答應江小魚提出的和解要求。
綁架別兒是很無恥的,怪不到半翁的神情怪怪的。
祝童強烈的想知道後來發生了?父親怎麼死的?死在誰的手裡?
謝晶、梅蘭亭引著葉兒找來,祝童聽到她們的聲音收起信和木匣,卻將琢玉刀後腰,勉強笑著迎去。
葉兒撐一把粉色的雨傘,看到祝童,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喜,沒有說話,只直直望過來。似在努力從祝童身尋找丟失的記憶。
「蘇小姐擔心你出事,一定要來看看。」梅蘭亭笑道。
「梅姐姐亂講,人家只是想來看雨。」葉兒垂下微紅的嬌顏,腳尖點著一枚落葉。
祝童點點頭,對謝晶:「謝小姐今天好早,是不是來告別的?」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謝晶撇一眼葉兒,低聲說:「老謝讓我轉告兩個消息。」
「葉兒,那邊的有一片很漂亮的山花,你和梅姐去採幾隻來,我給你編花冠。」祝童對梅蘭亭說。
葉兒嗯一聲,跑去祝童手指的方向,臨走,把雨傘塞進祝童手裡。她今天穿了一套亞麻套裙,白色波鞋,跑動中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小腿。雨絲落在她發,有的很快滾落,有的凝聚起來,湊成點點,滲進去。
梅蘭亭笑著點點祝童,跟著去了。
「說。」祝童趁這點時間整理好心境。
「你要的東西有消息了,明天就能拿到。」
「替我謝謝你父親。」這是個好消息,謝晶說的是羅局長用來洗錢的香港有家四達商貿公司的銀行賬目,謝騰龍很有效率。
「老謝讓我轉告你,有三個墨西哥人正在香港,他們要進來找人。那個人拿了他們一大筆錢……」謝晶邊說邊觀察祝童的表情。
「一大筆錢是多少?」
「據說至少兩億美金。」謝晶笑的很嫵媚,甚至有些狡猾。
祝童恍然,那些人是來找江小魚的。
如此說來,江小魚付給譚千熾購買觀海股份的錢來自北美販毒集團,那筆生意是在北美完成的。
「桃花潭水」出事後,江小魚忙著抽身,這筆錢等於打了水漂。大概江小魚本就打算騙一筆大的,從此與那些人一刀兩斷。畢竟聖麗園已然頗具規模,隨著毒狼阿西的死去,國內的尾巴大概已經收拾乾淨,再與那些人來往太危險了。以江小魚的性格,不會長時間讓自己處於危險境地。
應該說這是一次漂亮的黑吃黑,販毒集團的錢見不得光,基本不會有法律問題。在海乃至在國內,江小魚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並不怕他們來追殺。
「這件事,謝家不要參與,坐山觀虎鬥。」
「老謝也是這個意思,那些人懸賞兩百萬美金要某人的腦袋。如果能提供一些消息的話,也能大撈一筆。南方的黑道大佬們躍躍欲試,可是,暫時還沒人敢接這筆生意。」
「我們都很忙。」祝童含糊的說;「再次替我感謝謝老闆,有情後補。下山路滑,帶著雨傘。」
謝晶話裡有話,這份人情可比四達商貿公司的銀行賬目大太多了。
咦!江小魚離開五品清洋,並化身棒棒躲到重慶市井間,原來還有這層用意!
他並不怕販毒集團,那些黑社會卻有點麻煩。黑社會也許並沒有高明的功夫,可是他們有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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