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漸沉,我坐在妝台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多日未曾挽起的青絲,鏡中的人看起來仍是一臉憔悴,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明顯瘦了一圈,下巴更是削尖得驚人,只有那雙熟悉的眸子熠熠生輝。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暗暗心驚,手忙腳亂地去翻妝台上的胭脂,下意識地不想一臉病容去見凌奕。來這世這麼久,出了新婚的那日用過這些鉛華之外,我從未去動過它們,寧可素面朝天,也不願用這些帶毒的鉛粉。可如今竟然動了這樣的心思,難道我真是下意識對自己失了信
正在猶豫不決,外間的門發出一絲輕響,隨即便是極輕微的腳步聲。我握著胭脂的手頓時一顫,脊背挺直,手中的胭脂盒差點失手掉了下去。
沒有見到他的時候躊躇滿滿,以為自己能在背後籌劃一切,可如今就要面對他,心裡卻沒來由的恐懼,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也許是害怕過高的期望之後卻是失望吧。
遲疑中,來人已經走到了我身後,透過並不十分清晰的銅鏡看過去,熟悉修長的身影就立在我身後幾尺遠的地方,同樣是那個人,同樣是曾經被我擁抱過無數次的身軀,此刻卻讓我有一股莫名的疏離感。
身後響起極輕微的歎息,然後便是他的聲音:「身子……好些了嗎?」
問候得多麼客氣有禮,我背對著他苦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不好。」
話剛出口我便後悔了。果然,接下來便是尷尬的沉默,我懊惱得額上都冒出了細汗,現在哪是矯情地時候,明明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偏偏見了他,心裡就委屈的發慌,胸口堵著一口悶氣。卻不知道該願誰,願他嗎?似乎他並不是該我埋怨的對象,願老天?那有什麼用?
深切的苦澀湧上來,瀰漫到唇齒舌尖。可是這種滋味也只有我一個人才能品嚐到吧。
甩了甩頭,強迫拋開心裡的怨憤,我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準備回頭面對他,也不知道是身體太虛弱還是此時的氣氛太緊繃。竟然雙腿發顫,踉蹌得差點摔倒。
手肘瞬時被一隻有力的手扶住,力道不輕不重讓我站穩了身體,體溫隔著薄薄地衣袖傳過來,暖暖地讓我幾乎落淚,可那手卻在扶穩我後,迅速撤離。只留了憑空而來的落寞。
抬起頭對上他地眼。琥珀色地眸子裡有些許地不贊同。輕蹙著眉低聲道:「身子還沒好。為何不好好休息?」
深知此刻不是矯情地時候。我終於將心神收拾好。吸了口氣。抬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什麼大礙。估計是躺太久了。所以沒力氣罷了。」
凌奕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了我。終於沒再繼續關於我身體狀況地話題。走到一旁坐好。平靜道:「你找我有事?」
「嗯。是地。」我給他倒上一杯茶。開門見山道:「聽說褚雋明來了。」
凌奕倒也不吃驚。只是抬眼看了看了我。說不出是什麼表情。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你。認識他罷。」
「認識。」我不不卑不亢地點頭。「他上次來芙蓉堡地時候見過。還有在牟離……不過。那時他認為我是顧清影。」
凌奕微微一怔,點頭道:「對不起,是我忘了。」言語中帶著懇切的歉意。
突然就想起那次假扮顧清影時的情形,那次是我和他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吧,一切都猶在眼前,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凌奕突然輕咳一聲,我才驚覺自己又走神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拾心神道:「他這次來,可有什麼目的?」
凌奕微詫地抬頭看我,沉吟片刻道:「你不用擔心這個,將身體養好為上,其它地事情,我會處理的。」
我毫不意外地看著他,他就是這個樣子,總想自己一力承擔,說得好聽一點,他是不想讓我操心,難聽點便是仍將我當做外人,雖然我如今仍是堡主夫人地身份,可卻不再是當初那個可以和他分享一切,共同面對的人了。
我咬著唇,直直地看著他,如果這麼容易被打敗,我就不是我了。
我沒有廢話地直奔主題道:「你應該知道鳳鳴國屯兵邊境地事了吧,褚雋明此來,應該是和這件事有著莫大的關係,對嗎?」
果然,凌奕詫異地凝視我,良久才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笑了笑,「你還記得千寂門吧?」
凌奕微怔,「你怎麼會……」
「這是我和千寂門之間地交易。」我淡然道,「他們救醒你,我答應他們的條件,而他們則無償為我服務。」
事到如今,我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凌奕地,開誠佈公是和他溝通的最好辦法,否則我永遠不可能和他並肩去面對一切。
看著他怔仲的樣子,我會意的點頭,慢慢將當初在牢裡見到秦如風,錦娘和他的關係,以及後來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這原本都是他知道的,只不過如今遺忘了,平陽真人提供給他的只是事情的大概,而細節,他只能從我這裡知道。不過我卻略去了一年後要跟秦如風離開的事。
好不容易將兩個月來發生的一切說完了,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響動,凌奕凝神看著我,臉上神情莫測。我此時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和千寂門的交易,自然也該知道我的消息可以為他所用,以千寂門莫測的力量來說,是芙蓉堡那些在外的暗線根本就無法企及的。
我平靜地等著他發問,也做好了準備配合他去做後面的事。他沉默良久,終於一字一頓道:「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讓他如此幫你?」
我愕然看著他,心中千回百轉,無論如何我也沒想到他會第一個問這個問題,我以為,我以為他更關心的該是我從千寂門得來的情報,因為在我看來,褚雋明此次來芙蓉堡絕對不會是單純的為了顧清影的事,芙蓉堡就是顧韞之埋在岐國的一顆極具威力的地雷,到了如今,是該引發的時候了。
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歎,我硬是愣著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什麼條件?」他沉著臉,再次重複他剛才的問題。
我傻傻地看著他,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按耐下告訴他的衝動,強作鎮靜道:「這個不重要,你已經醒了,我也必須實現自己的承諾,只是暫時還不需要我付諸於行動罷了。」還沒說完我已經急急移開目光,不願和他對視。
手臂突然一緊,一股大力拉得我轉過身去,差點跌進他懷裡。我驚慌抬頭,便見到他凝滿怒意的眼,他毫不掩飾的切齒道:「醒了又怎麼樣?我不需要你去和他們做交易,從今天起,不准再和他們聯絡!」
我呆住了,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只能瞪著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
還沒等我猜測下去,凌奕已經放開了我,臉上恢復平靜,彷彿剛才只是我的幻覺,我覺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他是在關心我嗎?是關心?還是……
「你,你……怎麼了?」我呆呆地問,心裡的疑惑揮之不去。
他蹙了蹙眉,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只留了個背影給我。
是我誤會了吧,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我黯然搖了搖頭,調整了思路,回到原來的話題,「嗯,還有一個事,司徒奉已經知道司徒晨曦在芙蓉堡了。」
背對著我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過了好半晌,在我開始懷疑他是否聽到我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站起身來,回過頭已是一臉的淡然,「我知道了,這是遲早的事。」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發現自己現在竟然完全弄不清他在想什麼,然後便聽他道:「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出門,芙蓉堡……」
他頓了頓,語帶艱澀道:「也不見得安全了。」說完頭也不回的便轉身離去。
我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腦子裡一片混亂,事情似乎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和他說了這麼半天,我竟然完全沒有得到我想要的信息,反而被他奇怪的態度弄得不知所云了。他為什麼最後會那樣說,芙蓉堡,不再安全?是和褚雋明的到來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