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大戶是附近一個大地主,據說祖上當年在大宋頗有些勢力,靠著祖上的餘蔭得了個官宦之家的名聲,在這西河縣裡也著實買了不少土地,大宋不禁土地兼併,認為是為國守財,也讓周大戶家成了西河縣裡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名下有地產上百頃,連片的莊園,光是靠著周大戶家吃飯的佃戶就有兩百多家,更在縣城,也就是汾州的州城裡有一家生藥鋪,著實的殷實財主。
聽了周大戶帶著二百多人堵住了山口,能得以進屋陪客的人一時變了顏色,甚至有幾人騰地站起來就要衝出去,只有洪過臉色不變,笑話,一個財主帶著二百多佃戶也能叫人害怕麼?那些個佃戶是什麼能耐,他前陣子在松蓬山下看得還不夠多麼。
韓思古見到洪過的神情,就知道洪過想到哪裡去了,連忙低聲解釋了周大戶的勢力,聽到韓思古的話,洪過臉上也微微變色。
原來這周大戶手下頗有些勢力,竟養了百多號亡命之徒,平日裡不事生產只管舞刀弄棒,全靠著周大戶出錢出糧養著他們。至於說這些個亡命之徒到底是哪裡來的,還要說這河東北路的地界了。
河東北路一向是北宋的防禦重點地區,當年就是北面對著遼國,西面和西夏為鄰的地方,到了金遼宋交替的時代,這河東也著實打了好些仗,有宋人和遼人對打,有金人和宋人互相掐,還有西夏偷偷摸摸過來佔便宜,甚至更有大宋的義軍在這裡佔住山寨抵抗金軍,十幾年大仗小仗下來,就出了無數的散兵潰軍,還有西夏偷跑過來的漢人逃奴。這些個人都是切切實實的亡命之徒,只要能給口飯吃就能指揮他們做殺人放火的買賣,而汾州上下,幾乎每個大戶地主家裡都豢養了一些這樣的亡命之徒。
不等洪過說話,那邊的溫敦蒲陽溫已經又在抖了,韓思古僅僅掃視了這胖子一眼,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洪過,這才轉頭看著屋內慌作一團的大小頭領,冷冷道:「怕什麼,當初立桿子就想到今天這一遭,好歹我們也從周大戶家裡借了百多石糧食,吃了半個月飽飯,夠本不?」
洪過拍拍腦門,敢情,原來是這群餓極了的傢伙,先去招惹那個什麼大戶地主的,在承平年月一百石糧食就值上一百多貫銅錢了,現在河東正是饑荒糧食緊俏的很,價錢跳幾倍都有可能,也難怪這個什麼大戶要帶人過來玩命。
回頭看看那邊哆嗦的拿不成個的溫敦,洪過沉思下,才淡淡的出聲:「韓先生,雖然你們洗劫大戶犯了國法,不過也算是事出有因,不如這樣,我用這位天使的官照去知會那個大戶一聲,請他暫且退兵,如何?」
韓思古聞言立時喜上眉梢,能這樣不動刀槍解決自然是最好了,若是真的要打,其實韓思古也沒把握一准就能幹敗了周大戶手下的二百多人。
洪過也不多與溫敦客氣,直接搶過了那貨的官照,交給一名吳四六手下的官軍,讓這人與另外一個山上的寨丁一同下山,向那個周大戶說清楚。
打發兩個人下山,洪過穩穩當當坐在山寨大屋裡,他對自己這個安排很有信心,一個女真的官在這裡,諒那些什麼大戶地主的不敢過於造次,不過,這汾州的事情透著蹊蹺,既然出了大災,官府照例上報朝廷請求賑濟就是,即使官府不肯開倉救濟災民,為什麼那些個大戶要來阻擋百姓出去逃難呢?而且,最奇怪的是,汾州既然天災已經到了這般情形,怎的他在太原時候,沒從旁人口中聽到絲毫風聲,看溫敦那貨的樣子,好似他也是不大清楚,難道說,連太原府都不知道汾州的天災?
等了能有個多時辰,就聽外面一陣慌亂,而後一個滿頭大汗的寨丁衝進來,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對著韓思古大喊大叫的道:「不,不好了,李老蔫還有那個官爺,被周大戶砍了。」
什麼!
屋內人的人這下是真的吃驚了,一起跳起來看著那個報信的人。原來,韓思古害怕不保險,就在兩個送信的人身後,偷偷派了個人去跟著觀看動靜。這人跟著就到了山口的周大戶一群人左近,遠遠看著也不知那兩個送信的和周大戶說了什麼,就見到周大戶接過官照反覆看了一陣,又點頭了,可就在兩個送信的人轉身功夫,那周大戶抽刀就砍倒了官軍,然後讓人把一起帶路的那個李老蔫給綁了。見到這個情形,這人嚇得連忙回來報信。
洪過呆呆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殺了官軍,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那周大戶根本沒把溫敦那個官放在眼裡,或者是,周大戶壓根沒想給山上留活口。
想到這裡,洪過立時湊到韓思古耳邊低聲道:「這山谷可有什麼後路麼?」
洪過能想到的,韓思古自然也會想到,他苦笑道:「後山倒是有條小路,可是狹窄難行走個人怕是都要側著身子。而且,這麼許多的人要走,帶的東西不會少了,即便能跑出去,又到哪裡安身?」
是啊,既然周大戶要殺人滅口了,自然不會放過了他們,即使逃出去又能如何,如果是小路如韓思古所說的一樣,怕是馬匹都過不去,光憑兩條腿,真的能跑過周大戶手下的亡命之徒?而且,現在洪過和溫敦手裡沒了官照,就算是能跑到不遠的文水縣,又如何取信於那個縣令?可要是跑去太原府,他們這些人很有可能半路就被人追上了。
看著洪過默然坐下,那韓思古灑脫的一笑:「哈哈,現在還沒死人呢,怎的一個個都好像死了老娘,本人自有妙計退敵,你們怕個鳥。」
見到一向儒雅的軍師也冒了句髒話,登時屋裡安靜下來,那寨主張光明臉上本來已經是死人色了,現在又活泛起來有了點血色,急忙過來問計。
韓思古搖著一柄破爛的折扇,做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樣子,眼睛在屋裡每個人身上掃過,見到每個人都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極大的滿足了他那點自尊心後,這才淡淡道:「水火無情,自是用火。」
用火!
洪過登時大驚失色,現在可是炎夏季節,這汾州有小一年沒下過雨了,天干物燥的倒是容易點火。但是,點火之後呢?怕是整個山子都會見火就著了吧,一場好大的山火燒起來,不將整座山都點著燒一氣怕是不會停,那樣一來,他們這些躲在山谷最深處的人,和自尋死路有什麼區別?
見到那些寨子頭領眼裡露出崇拜的目光,洪過咧咧嘴,不好直接說話反駁了韓思古,只有委婉些道:「那姓周的狡猾,怕是一下燒不死,你們說,他莊子上有糧?」
韓思古和張光明不明所以的看過來,機械的點點頭。洪過一拍巴掌,故作神采飛揚的道:「那就太好了,我們這次索性玩大點,一次把姓周的所有人都幹掉,然後開了他的莊子,搶了他的糧食,也賑濟下附近的饑民。」
「開倉放糧?」韓思古的眼睛一下亮起來,「然後學隋末的瓦崗李密,用糧食聚斂百姓?」
洪過乾笑一聲,心中自是不會這樣去想,不過現在韓思古能答應下來,就先這麼吊著他的胃口,等到幹掉那個什麼大戶再說吧。所以他故作鎮定的點點頭:「韓先生果然仁善。」
聽到洪過這樣說辭,一屋子頭領,呃,其實前不久也就是地道老實的莊稼人,又將崇拜的目光投過來,有幾個人眼中還留下熱淚,估計是家人有人在附近挨餓的。只有張光明和韓思古狐疑的對視下,韓思古揚揚手,把那些個頭領打發出去了,然後低聲對洪過問道:「洪先生,你,要如何去做?」
洪過也低聲說了一下,誰知道,不等洪過說完,那邊的溫敦蒲陽溫就在輕輕拉扯他的衣裳,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洪書生,洪老弟,洪先生,別忘了,我們可還是官啊,你這麼幹,會被朝廷……」
洪過衣袖一揚,冷冷道:「老子不是官,老子是大宋的一介書生,」看著可憐巴巴的溫敦,他忽然笑起來,用溫和的口氣道:「從現在起,你也不是官了,連官照都丟了,起碼再回去太原之前,你也不是官了。」
嚇唬住了溫敦蒲陽溫,洪過開門看看天色,對張光明道:「天色不早了,想來姓周的不敢頂著星星摸進來,時間緊迫,交代大家快去動手。」
張光明回頭看看韓思古,那瘸子書生點點頭,這個憨憨的大漢才大步出去了。
望著漸漸西沉的太陽,洪過的臉上被映照的一片金黃,整個人就如一尊天神佛像般,莊嚴不可侵犯,更像是一名天上降下來的天將,來保衛所有寨民的,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寨民無不默默低頭不敢直視,更令失去了一名弟兄的吳四六消了過來質問的心思。
此時的洪過,想的卻是殺戮和犧牲,因為,殘陽如血,在這片血光的照耀下,這山裡山外的人,明日會有幾個能夠看到明日的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