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洪過還在懶洋洋的睡回籠覺,就聽到院子裡一陣吵鬧,隨口罵了聲他便翻個身又睡了過去,院子裡的聲音微微有些高昂,過了不久慢慢低落下去,逐漸沒了聲息。
待到洪過舒舒服服的睡足了開門出來的時候,就見寬大的院子裡只有羊蹄一個人,羊蹄這時站的筆直好似一桿標槍,小臉因為站的太久有些微微發青,可是他依舊神情自若的望著前方。
這個情形讓洪過暗道一聲慚愧,不過,想要伸個懶腰的他一抬眼,見到的是院子外面黑壓壓的一片人群,領頭的是在南北莊子械鬥中帶隊衝散了北莊子伏兵的兀立牙。過百號女真漢子一齊盯著洪過,那眼神真是恨不得將這年輕書生宰了,他們的心思也是一般:竟敢讓自家世子站在院子裡等他起床,這個漢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乾咳一聲,洪過忙不迭縮回了屋子裡,當他再次走出來時候,已經衣裝整齊隨時可以出門的樣子,就是這樣,他嘴裡還在不住的嘟囔著:「羊蹄啊,我可是個病人,還是個傷患,不要動不動就來的這麼早好不好,病人是需要休養的,睡覺也是一種修養……」
看著洪過一邊拿著羊蹄帶來的肉饅頭猛勁向嘴裡塞,一邊抄起自己腰上的水袋的樣子,兀立牙氣得直咬牙,怎麼以前沒看出來這個洪先生是這般人物,什麼先生,呸,簡直就是個酒囊飯袋。
坐在馬上的洪過好容易吃飽喝足,拍著肚子打個飽嗝,又懶洋洋的看著羊蹄道:「那些東西帶上了?」
羊蹄有些留戀的回頭遠遠望下洪過家的院子,這才道:「稟先生,銅鑼倒是有幾面,銅盤實在不多,只有十個,都裝了帶在後面,我怕數量不夠,還帶了兩支牛角號。」
洪過眼睛一亮,抓起羊蹄送上來的牛角號,不住的樂道:「這是好東西啊,不錯不錯,比得上十面銅鑼了,徒弟這次幹的不錯,很聰明啊。來,徒弟,讓你的人,把那銅鑼銅盤敲起來,這號角也吹起來哈。」
羊蹄聞言瞪大眼睛,吃驚之下連話都是說的結結巴巴的:「師,師傅,我們現在,干,幹什麼?」
洪過不滿意的重複了一次,羊蹄這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臉色有些古怪的看著洪過,他雖然年紀小,總還是感覺著,進山剿匪的隊伍,這樣吹吹打打大張旗鼓的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那兀立牙可不給洪過半點面子,立馬當面指出來洪過這個命令何止是亂鳴,簡直就是乖張到了極點。
洪過笑嘻嘻的反問一句:「這次進山誰領隊?」
就這麼一句把個兀立牙問的沒了詞,名義上這次進山是羊蹄領隊,可是誰不知道羊蹄才十歲怎麼會真個領隊,那領隊的職司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羊蹄的先生,眼前正笑嘻嘻看著他的漢人書生身上。可是,要兀立牙去聽一個漢人書生的話,還是這般胡鬧一樣的命令,簡直就是在挑戰他心裡的驕傲和自尊。
喘著粗氣等著大眼的兀立牙死盯著洪過,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來:「我不服,我不能聽這個胡鬧的命令。」
洪過聳聳肩,輕鬆的道:「好啊,你可以不遵令,你也可以去向王爺告我,不過,你記好了,」說話間,就見洪過臉色一變,剛剛還是和顏悅色的樣子有如翻書一般變得鐵青無比:「芮王府行的是軍法,你在告我之前,應該去向王爺問問,不聽軍令是個什麼罪過!」
一句話將個兀立牙問的張口結舌,芮王府行軍法這一條就足以要了他的命,在完顏亨看來,軍旅之中最講求聽令,若是有人敢違抗軍令,沒二話那就是個死,在王府裡也是一樣,要他現在回去王府追問王爺,怕是完顏亨首先要治他一個違抗軍令之罪。
有些喪氣的兀立牙無奈的擺擺手,無論洪過的命令有多荒唐,那二百名王府家將也一起將手裡的物事耍了開去,反正他們是遵命行事,如果事情辦砸了,事後自有那個嬉皮笑臉的漢人書生去向王爺解釋。
這下可好,還沒走出宋王莊呢,這支隊伍就變得熱鬧無比,叮噹叮噹的敲鑼聲夾雜著有些沉悶的敲響銅盤聲音,時不時的還有嗚嗚的牛角號聲,把個原先極為肅殺的氣氛沖的精光,這般樣子倒是一隊耍雜耍的或是迎親的,任誰都想不到他們是去上山剿匪。
那鑼聲號聲響起,登時將宋王莊嚇得是雞飛狗叫,儘管天氣依舊不大熱乎,莊客們還是籠著袖子吸溜著鼻涕,縮頭縮腦的站在自家院子裡看這支奇怪的隊伍。
見到一群帶著大耳環梳著金錢鼠尾的正宗女真人,騎在馬上做出這般事情來,將個莊客們看的是目瞪口呆,許多人心頭升起一個問號:這些女真人別不是傻了吧?
可是,莊客們又在隊伍頭前見到一個笑呵呵的漢人,那模樣不就是洪過麼,都說洪過最近性情大變,和女真人打得火熱,現在看,只怕不是打得火熱這麼簡單,難不成女真人裡有什麼瘟病,得了就發瘋的,也把洪過給染上了?要不以前那個面容嚴肅謹慎的洪家小子,怎會跑來和這群女真人一起胡鬧?
那些個武將出身的莊客還好些,籠著袖子站在院當間看這出西洋景,時不時的還衝著洪過吆喝一嗓子,雖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能臊臊女真人的面皮不是?那些個以前當過文官的莊客們,可就不這麼想了,見到以前被尊為北地節氣楷模的洪過,現在不僅僅與女真人打得火熱,還如此不自愛,青天白日的跑出來被人當做耍猴的一樣圍觀,一個個險些把鼻子氣歪了,遠遠的衝著洪過就是老大一口吐沫,跺跺腳背著手氣哼哼的轉身走回屋子裡,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就在這支隊伍好似遊街一樣,慢悠悠的從宋王莊裡穿行的時候,迎面走來四五個穿青衣的家丁。見到這支奇異的隊伍,那幾個青衣人有些遲疑的放慢了腳步,待到走的近了,內裡有兩個小子一看領頭的幾個人,跑是跑不掉了,於是嚇得就是直往同伴身後躲。
洪過眼尖,遠遠已經見到了那兩個小子,可不就是前陣子到他家耀武揚威的馮狗和嚴五麼,他在心裡暗叫一聲異數,這連個小子前次惹出好大的動靜,讓完顏秉德狠狠削了面皮,怎的還沒送命?
正迷糊著,那幾個青衣家丁已經被南莊子的隊伍迎面堵在路上,洪過高踞馬上,眼看著馮狗和嚴五兩個左躲右閃的想要掩蓋身形,可他們幾個同伴實在過於單薄,哪裡能擋住他們,惟有就這樣的偷偷瞧過來。
洪過冷冷一笑,故意裝作看不清的樣子,向一邊的羊蹄問道:「學生啊,師傅眼花了,怎麼分不清面前到底站了幾個人,怎的有兩個像是烏龜王八似的,還背著大蓋子。」
今天在宋王莊裡大大的丟了個人,兀立牙在心裡恨透了洪過,偏偏聽到了洪過的話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何止是他,只要是看到了幾個北莊子家丁的人,都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馮狗和嚴五被笑得一陣頭皮發麻,知道躲不住了,馮狗嚇得幾乎癱倒地上,心想著,怎麼今天好容易被總管從地牢裡放出來,發落著出來辦事,就遇上了這個傢伙,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倒是嚴五有些光棍氣性,知道今次躲不過,索性豁出來大大方方的站出來,對著洪過抱抱拳:「洪少爺,前次是我們哥們眼拙了,沒看出洪少爺的深淺,多有得罪,洪少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日後一定金榜高中披紅掛綵遊街賜宴的人物,想必不會和我們這些豬狗一樣的東西計較。」
洪過在心裡暗自笑笑,到底是宋王莊出來的,說話之間還能帶上些文氣,不過,想要自己就這麼放過他們兩個,這個嚴馬臉是不是想的太輕鬆了?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見著洪過臉色不善,嚴五心裡也打起鼓來,他剛才不過是一股子光棍氣,勉強支撐著把話說完就算是洩乾淨了,這下也是雙腿打轉腿肚子轉起筋,盯著洪過結結巴巴的道:「姓洪的,爺們好歹是北莊子的人,你要打要殺的儘管來,可是要想好後果。」
嚴五這話一出,羊蹄不幹了,嘿嘿冷笑一聲,用帶著童聲的口音道:「就為了你們這兩個腌臢貨色,想來趙順還不敢拿我怎麼樣。來人,給我打。」
洪過一下攔住了羊蹄,盯著馮狗和嚴五,淡淡道:「對付你們不是和北莊子作對,別把自己看高了,癩蛤蟆就是癩蛤蟆,就算會下粑粑蛋,也永遠上不了天當不成轟炸機。至於收拾你們,老子要親自動手,今天就饒了你們回去報信,告訴趙順,老子洪過來找他了!」
嚴五不明白啥是轟炸機,可是洪過這番話還是將他嚇得幾乎是魂飛魄散:怎的?洪過這小子仗了南莊子的狗勢,還要去北莊子踹開莊子抓人不成?
見到嚴五還呆在原地沒動,羊蹄小眼一瞪,大喊出來:「滾!」
得了羊蹄的話,嚴五身子向後一倒,竟然是腦袋先碰地,然後身子軟的再站不起來,惟有前後四條腿一起用力刨地,這才勉強跑出去幾十步,被同伴攙著飛也似的向著北莊子跑去。
見著馮狗和嚴五跑遠,洪過心中微微失落,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害怕著這兩個惡奴,可是,自己也是付出了偌大的代價,從剛才村子裡的反應就能看出來,大半個宋王莊的人都在唾棄自己啊……
正想著,就聽羊蹄在一邊興奮的叫嚷:「先生先生,下面我們是不是要去北莊子?」
洪過慢慢抬起頭,臉上沒了剛才的失落,看看滿臉通紅的羊蹄,還有一臉無所謂的兀立牙,他淡淡的笑下:「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