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洪過要見自己,還是帶著自家的寶貝兒子羊蹄,完顏亨眉頭微微皺起,本來自己是要請個大儒來教導羊蹄的,誰想到自家閨女竟然提出來請洪過這個書生,洪過才多大年紀,嘴巴上連毛都沒有呢,也能當先生?可是小雅提出來,洪過好歹也是當初漢人大儒張用直的弟子,來為羊蹄開蒙當個啟蒙老師完全夠用了,再說了,從洪過還能與張用直拉上關係,在漢人子弟中不也有了些影響力麼。
可是,無論完顏亨多麼欣賞洪過,這個傢伙實在是有些不識相,前次見面頂撞自己不說,這次竟然還搞得宋王莊上下風風雨雨,最後是自己親自出頭才算幫助洪過擺平了事情,自己是什麼身份,那是堂堂大金國的王爺,父親更是曾經權勢煊赫的完顏宗弼,竟然要給一個漢人小輩擦屁股,這種事情讓完顏亨要多憋屈就多憋屈。
雖然完顏亨迫於芷雅的意思不得不出頭,可是呢,芮王爺自然有自己的辦法找回面羊蹄送束脩拜師,完顏亨索性有著芷雅操持,任芷雅說破了天自己就是不出面,好好敲打敲打那個不知好歹的漢人小子。
今天洪過不是帶著自家那些小豆丁出去玩耍了麼,怎麼這個光景就回來,還要見自己?完顏亨心中疑惑,不過現在的洪過可是芮王府的西席先生,在漢人家中,這西席先生也是當了半個智囊的人物,無論自己多麼不樂意,出於禮儀,完顏亨都必須見見洪過。
故意溜躂幾步整理下剛剛煩瑣的思緒,完顏亨這才慢慢踱到後院花廳,現在已經過午,連未時都快過去,完顏亨吩咐大管事去開一桌小宴,他要和洪過喝幾杯,正好問問羊蹄日後的學業。
待進了花廳,完顏亨愣了下,但見洪過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打瞌睡,而自家的世子羊蹄卻是站在了洪過身後,悄然連個大氣都不敢出,這副樣子要是放在拜師年餘後海說得過去,可現在……
完顏亨乾咳幾聲將個洪過驚醒,他矜持的與洪過打個招呼,繼而臉色有些難看的面對羊蹄:「先生在此與我敘話,你還不快快回去後面讀書?」
「等等,」洪過急忙叫停了,解釋下是自己叫羊蹄留下的,見到完顏亨臉色稍稍好看些,他又問了下出兵剿匪的事情。
完顏亨有些奇怪的看看洪過,怎麼一個書生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還感興趣?不過既然是西席先生動問,又不是什麼機密,他自然簡單解說下,基本與剛才大管事說的沒有兩樣,不過就是後山上的強盜已經有兩三年光景,從一開始不過劫道搶點翻山越嶺的莊客,到現在竟然是仗著膽子下山去打劫了,前幾天還洗劫了山南面一座契丹人謀克的莊子,殺了幾個人搶了許多糧食上山。
洪過聽了並不吃驚,他在山裡時候就注意到了,那些野人一樣的強盜人數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怕是總有百多口子,全數躲在山洞裡居住,連個正經房子都沒有,怕是更不要指望他們能種什麼糧食,這麼一群人要說不愁吃喝才真見鬼。不過洪過有些想不通,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這些強盜如果真的要搶劫糧食什麼的,為什麼不去更遠點的地方,怎的會下山來洗劫松蓬山周圍的莊子?這不是逼著松蓬山週遭的女真人聯合起來清理他們麼?
不過這個問題暫時壓下,洪過繼而又問了這次出兵的具體佈置。
完顏亨詫異的看看洪過,沉吟下才開口說了個大概:松蓬山周圍大約八個猛安,六十多個謀克,共計有女真契丹男丁約莫一萬一兩千人,另外還有漢人渤海人奴隸的男丁兩萬多人,將這些人悉數動員起來,以三萬人按照謀克分隊把守住進山的大小路口,將松蓬山團團圍住,然後精選出兩千壯丁分成十隊,分十路進山,逐步向山頂合圍,一點點將土匪擠壓到山頂最後全殲。
洪過看看完顏亨,這個計劃看上去很穩重沒有大紕漏,用三萬多人收拾百多號土匪,擊敗不算本事,能全殲才是真的勝利,就是用大炮打蚊子,以重兵犁庭掃穴,幾乎算得上是畢其功於一役了,在松蓬山這種小地方,能有這種氣魄和決心的人,也就是眼前這個帶過兵打過仗的芮王爺了。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如果想讓土匪活著跑出來,怕是不難吧。洪過心中轉過萬千心思,下意識的抬頭,忽然看到完顏亨臉上掛著一股神秘的笑容。
嗯?怎麼回事,這個計劃沒有什麼錯誤啊,可是,為什麼完顏亨會用那麼古怪的表情看自己?洪過心中一跳,難道說,這個計劃還有什麼遺落或者是……其他目的?
按照這個思緒想下去,洪過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在這個季節出兵,勞師動眾的上山守山,無論是那件事怕都不會一天就完成,而且這幹架的事情必然要吃的好些,如此一來,即便按照五天計算,三萬多人五天人吃馬嚼可就是不少數目,從宋王莊的情形來看,那些個莊客奴隸家裡到這個時候已經沒多少餘糧了,再要組織這麼大的動作,怕是要從女真人家裡補充不少,這筆損失誰來支付?
另外,七八個猛安,大家都是平級,縱然有完顏亨這個王爺居中指揮,難道其他人就真的能安心聽命麼?這麼大的動作,只要有一個猛安或是一個謀克在其中拿奸使滑,這事就做不成,更不要提七八個猛安六十幾個謀克,如此一算,這勝算怕是要大大縮水了。
可是,明知道要做的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為什麼完顏亨還要如此積極主動的,把所有附近的猛安謀克們拉在一起做這件事呢?忽然,洪過想起剛才大管事的一句話:主子明後天就要親自帶人上山。無論完顏亨如何想的,今次他來可就是為了這句話。
想到這裡,洪過不再去想完顏亨的心思,反正又不是芮王肚子裡的蛔蟲,知道了又能如何,現在的自己不過是想要如何更好的當老師混日子。
所以,洪過微微一笑,並不去評論完顏亨的整個計劃,反是輕輕的一拳砸在掌中:「既然要帶人上山,想來王府是要自組一隊,何不讓世子領隊上山圍捕,世子乃是女真勳戚功臣之後,若是能早些見識些戰陣搏殺,想來對以後也是大有裨益。」
完顏亨心裡愣了下,洪過到底是西席先生,剛才還是事無鉅細的打聽了整個計劃,怎麼現在卻是輕巧的一拐,就要自己的兒子帶隊上山?這個洪過打的是什麼算盤?
一時間,整個花廳裡沒了聲息,完顏亨與洪過彼此對坐,大眼瞪小眼的盯著對方,想要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他的用意來。過了一會,就聽一股鼻息聲漸漸粗重,兩人轉頭微笑起來,原來是羊蹄。
羊蹄第一次聽到父親策劃這個圍剿計劃,一想到幾萬人的大動作他心頭就有些興奮,繼而又聽見洪過為他爭取帶隊上山的機會,這股子興奮好似火堆一樣一下竄上天去,眼見父親與洪過兩人彼此對視卻沒了下文,一開始還能屏住呼吸忍住了不去打攪兩人,到了後來,羊蹄一顆心亂跳的厲害,呼吸更是無法抑制住,自是擾了兩個人的沉思。
微笑下,不待完顏亨出聲,洪過首先訓斥羊蹄:「怎麼還是這樣沉不住氣,今早教導你的浩然之氣哪裡去了?出去,到外面站著,我不說話不許回來。」
因著洪過在為自己爭取進山的機會,羊蹄臉上一點脾氣都沒有,老老實實的走出花廳,按照早上洪過要求的姿勢,在花廳外的園子裡站起了軍姿。
遠遠可以看到兒子挺拔的身子,完顏亨完全詫異了,自家兒子他還是瞭解的,雖然平日裡顯得憊怠實則也是個鬼滑頭,怎的才跟著洪過出門一天,就老老實實的好像個小貓一樣聽話,看這個架勢,好像洪過說話都要比他這個阿瑪說話要來的有用呢。
暫時放下心中疑惑,完顏亨沉吟下才慢慢開口:「洪先生既然有這個意思,本王倒是不反對,可是,羊蹄這樣累日玩耍,他的學業……」
洪過把臉一板,嚴肅的道:「難道王爺以為今日洪某是帶著世子出門玩耍麼?王爺可明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世子天真爛漫聰慧絕頂,書是一讀就能朗朗上口,可是,這書裡聖人之言的意思,世子可真的明白麼?洪過在屋子裡說破天去,哪裡比得上讓世子自己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這通歪理卻也說得像模像樣,看到完顏亨微微點頭,洪過這才將小心肝慢慢放回肚子裡,暗道一聲:過關了。
其實,完顏亨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們女真人當官不難,以羊蹄這樣皇族子弟,只要滿了十八歲就可以出來作官,若是能放到軍隊裡有些軍功,幾年就能做到三品四品的高官,他讓羊蹄讀書不過是為了多些教養和底蘊,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女真人區分開,難道還真的指望羊蹄去參加科舉考試麼?既然目的不在科舉,那麼洪過這種因材施教的方法倒不是不可以試試,大不了過上一年半載的感覺不滿意,就將洪過辭退了。
完顏亨再沒其他意見,反正當年他就是在羊蹄這個年紀,開始跟隨父親宗弼出征的,現在羊蹄帶兵上山清剿土匪,在他看來也實屬平常,既然羊蹄要上山,洪過這個作老師要跟著去也就沒什麼問題了,二百多芮王府的家將,還會兩兩個人都保護不來麼?
出了花廳,洪過看著滿臉渴求的羊蹄,微微一笑,背著手檢查了下腆胸疊肚的羊蹄,這才平靜的道:「後日早起,記得多帶銅鑼銅盤。」
「啥?」羊蹄聽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