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卯時,洪過就被一陣拍門聲吵醒,睡眼朦朧的開門看去,竟是四五雙興奮中帶著期盼的小眼睛。
天還沒亮,就被一群眼珠子瞪著,饒是洪過感覺神經已經經受過錘煉,也不覺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睡著睡著又穿越了,而且這次是跑到了荒草甸子草原上,還遇到了一群餓極了的小狼。幸好,這群小狼會說話,打頭的嘴一咧露出兩排白牙,道:「先生怎的還未起身?不是要求我們早到麼?」
洪過吃了一驚,這才朦朦朧朧的看出,眼前說話的不正是羊蹄麼。屋外凌晨的冷風吹過,將個洪過吹的身子一冷又是一驚,他這才完全醒過來,敢情,是這群小傢伙已經到了。隨即,洪過腦中一轉發覺羊蹄的表情不對,看似恭謹之中卻是帶著幾分的揶揄,心頭轉動立即明白了眼前小孩子的心思。
洪過轉身回到屋裡,一邊探手在衣服裡隨意的抓著,一邊懶洋洋的張著胳膊,看都不看門口的羊蹄等人,只是拉長聲音道:「我輩讀書當平心養氣,醞天地浩然之氣於身,泰山崩於前而不變,不過是去次廟會而已,就這樣耐不住氣,羊蹄啊,我看你今天就不要去了。」
羊蹄不懂什麼是浩然之氣,可是他真的對逛廟會十分憧憬,這個時候再顧不得捉弄老師,慌忙急聲道:「不,不,老師,弟子懂了,弟子回來一定好好養那個氣,這次就讓弟子去吧。」
聽了這話,羊蹄身後一人暗歎一聲:完了。
果然,洪過聞言霍然轉身,肅容道:「羊蹄,剛剛還在教你養氣,看看你現在變顏變色的樣子,可有半分氣度?你就不要進來了,站直了,雙手自然垂下,五個手指併攏,兩手放在兩腿外側,挺胸,抬頭,目視前方,就給我這樣站著,等我出來吧。」
洪過每說一句,羊蹄就照著到最後,這個十歲的貴族少爺完成了他人生第一次的「站軍姿」。
在這個時代,縱然是所謂的強軍,也沒有站軍姿的課程,如此對身體每一處細節的規範和要求是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更沒有人會明白這種姿勢對人有什麼好處。
羊蹄身後的家僕不幹了,羊蹄是什麼人,那是堂堂芮王世子,未來的王爺,天潢貴胄,怎麼能任由一個漢人書生如此折辱?
幾個家僕擼袖子就要衝進去理論,就聽一個隱在黑暗中的人影厲聲喝道:「撒野啊?這是老師管教學生,我看你們誰敢?」
幾個僕人立時沒了脾氣,惟有乖乖的退到後面。那家將頭子阿魯帶悄悄走過去,想要取下羊蹄馬上的狐狸皮長袍,過去披在少主人身上,那個黑暗中的聲音冷冷道:「阿魯帶大叔,羊蹄縱然年紀小,也是我女真的男兒,當年你追隨瑪法疆場廝殺的時候,也是這樣嬌氣麼?」
若是戰場廝殺阿魯帶絲毫不怕,可是他平日裡僅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被這麼一問便愣在原地好一陣,這才跺跺腳站到了一邊,愣愣的看著羊蹄站在那裡。
過了一會,洪過穿好衣服走出來,滿意的看看兀自挺身站立的羊蹄,「不錯,可以走了。」
聽到洪過的話,羊蹄心頭歡喜,邁動有些麻木的腳步剛剛走出一步,就聽到洪過說:「以後每日都這樣站上半個時辰吧,就在院子裡。」
羊蹄邁出的腿險險沒有放穩,幾乎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是騎馬而來,在別人的幫助下,洪過第一次跨上馬背,那種高出地面許多的感覺,讓他感覺有些興奮的同時,又有些不穩當,總是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來。
看到洪過明顯不會騎馬的樣子,芮王府的家僕臉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更是沒人過來幫手,任由洪過夾緊了馬腹在隊尾一步步的挪動。
便是羊蹄的那幾個弟弟,這個時候也用奇異的表情去看洪過,在他們看來,一個男人竟然不會騎馬,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奇怪的事情了。
就在洪過有些艱難和尷尬的落到隊尾的時候,本是走在最前面的羊蹄跑到洪過面前,探手拉過了韁繩,而後輕夾坐騎,讓自己的坐騎慢慢跑起來,帶著洪過的坐騎也隨之慢慢跑動。
別看羊蹄才僅十歲,騎術上已經非常嫻熟了,這倒並非所謂的女真人擅長騎射弓馬,主要還是因為他的父祖都曾是征戰沙場的老將,將門虎子,騎馬不過是從小就要練習的基本功罷了。
事實上,其他的女真平民別說是騎馬,怕是接觸馬匹的機會都有限,畢竟女真人還是以耕種為主,倒是接觸耕牛的機會要遠多於馬匹。
羊蹄在一眾家僕驚異的目光中,帶著洪過漸漸走到了隊伍前面,而洪過經過了最初的緊張以後,也慢慢摸到了一些訣竅,起碼能夠任由坐騎跑動起來了。
有弟子牽馬,洪過自是有了心情做些別的事情,轉頭對一個披著皮袍甚至將頭一併遮住的人低聲笑道:「是你讓羊蹄過去幫我的吧,實在謝謝了。」
那人冷冷的道:「我是看你走的太慢了,照你那個速度,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天慶寺。」
聽了這話,洪過尷尬的笑笑:「這不是不會騎馬麼,以前沒這個機會啊。」
不等長袍人說話,一邊的羊蹄嘿嘿笑道:「現在先生的機會來了,好好練習了,日後也好給姐姐牽馬。」
長袍被人一下掀開,現出了芷雅滿面羞紅的小臉,狠狠瞪著羊蹄,「羊蹄,現在回去王府還順路,要不要洪大哥將你送回去?」
有山的地方就有廟,宋王莊背靠的松蓬山雖然地處極北荒原,依然在東面半山腰修了一個極大的寺廟。
之所以名喚天慶寺,是因為這座禪寺修建於前代遼國時期,據說是為了慶祝一位契丹皇帝的壽辰而修建,建成後竟然還有一名皇子在這裡出家。
這些都是傳說,不過,無論是否真有一名皇子曾經在天慶寺出家,這座寺廟的香火卻是一直都很旺盛,連遼金之間朝代鼎革之時都沒能壞了它的香火。
洪過的情報沒錯,這天慶寺果真是方圓百里最熱鬧的所在,尤其是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的廟會,更是引來四鄉八村的人們一起趕過來。
一行人繞山而行,距離天慶寺還有數里的時候,就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們推車的推車,走路的走路,一齊向著天慶寺的方向走去,漸漸的在路上匯成了不小的人流。
坐在馬上的羊蹄看到這個情形,也開始興奮起來,他雖然貴為王子,卻沒多少機會走出自家的王府看看,每年或許有一兩次機會去上京走走,也都是走馬觀花。
這天慶寺的廟會之繁華,羊蹄早就有所耳聞,無奈從未親眼見識一番,今次能在洪過的帶領下走出來領略一番,是以早就將出門前想要捉弄洪過的心思丟到了一邊,整個心思都飛到了廟會上。羊蹄的幾個弟弟也是一般,說起來他們還不如羊蹄呢,間中有兩個連上京都未曾去過,這次出來逛廟會可說是平生頭一遭,早就在馬上躍躍欲試,若非有家僕拉住韁繩,怕是已經縱馬衝到頭裡去了。
倒是芷雅沒有太多的興奮,或許是女孩子好靜的緣故,她坐在馬上與洪過並行,半晌沒有出聲。偷眼看看瞇著眼好似睡著了的洪過,芷雅咬著嘴唇,眼珠轉了幾圈,卻不知是否應該開口。
就在這時,一邊的洪過突然出聲道:「有什麼話就說吧,別和母狐狸盯小雞一樣看著我。」
芷雅啐了一口,這才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說是請你來當先生的,為什麼你第一天就要帶羊蹄出來玩?」
「玩?」洪過心中嘿嘿一笑,真要讓他坐到屋子裡去搖頭晃腦的解說詩經,怕是不出半天就要露餡了吧。他答應當這個西席是為了避禍還債,可不是為了掉腦袋啊。
不過這話不能真個說出口,洪過惟有繼續保持那副迷迷糊糊一般的姿勢,隨口問:「那麼,你的父親,我那個王大哥可有反對?」
芷雅咬著嘴唇,回想起完顏亨聽到洪過的決定時候的表情,搖搖頭道:「這正是最稀奇的,阿瑪竟然什麼都沒說,只是囑咐羊蹄今天寅時起床過來。」
洪過暗罵一聲:靠了,原來那個芮王還是個屬狐狸,怕是羊蹄今次的問話都是那個中年狐狸王爺事先教好的。
稍一走神自己的身子在馬上一晃,洪過險些栽下來,握緊了馬鞍後,他全然不顧自己有些狼狽的樣子,一臉高深的道:「小雅可聽過一句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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