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過真的是被亂棒打出去的,從後宅到院門這段路可不近,剛剛走進去就花了大半個時辰,這次被攆出來雖然快了近一半時間,洪過身上也著實挨了百十來下重的,這還是只有三個家奴出手的結果,看得出,莊園的主人並不想要了洪過的性命。
堪堪走出半里地,洪過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撲通跪到地上,整個身子也隨之軟軟的趴伏下去,這個動作看的遠處院牆上發出了一聲驚呼。
洪過沒有聽到什麼呼聲,雖然劇烈的疼痛讓他這個剛剛將養好的身體支撐不下去了,可是,頭腦依然清醒的他不允許自己就此倒下去:「要站起來,站起來,不能在這裡倒下,不要在那些高傲的傢伙面前丟人!」
一頓好揍早將洪過胸中那股子呆氣,打成了屢屢青煙消失不見,要說洪過後悔不,即便明知會被人胖揍會因此受傷,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後悔。
其實,剛剛的一番話並非完全說給莊園主人的,倒是有大半是洪過在向命運抱怨:他只是個混吃等死的畢業歷史研究生,還是沒找到工作那種,這段時間命運的大反轉已經讓他應接不暇,甚至無法喘息一口,所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被丟進了命運的巨浪漩渦,被包裹著慢慢向下沉去的同時,整個人感覺到無比的窒息。為了生存,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他要掙扎,他要委曲求全,他要賣弄自己那不多的才華,可是,他終究是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物,當他感覺疲憊的時候,感覺身心都受傷的時候,他也會抱怨,也會自暴自棄,也會尋找發洩的渠道。
所以說,莊園主人送給洪過這番胖揍,也不算冤了他,誰讓這小子膽大包天的拿主人家當撒氣管子!
任由自己以頭觸地,從額部傳來的是涼絲絲的清冷,洪過剛剛的熾熱心思也隨之降溫。
「啊——」身體的疼痛讓洪過第一次發覺,來到這裡不是遊戲,這是自己生命的延續,如果自己不能適應這個時代,不能最快的學會如何生存,那他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終於,洪過掙扎的爬起身子,剛剛接下了大半棍棒已經完全木然的雙臂無法給予任何力量,惟有用肩部努力的在地上聳動,一邊動,一邊還自嘲的對自己說:「從穿越過來開始,老是這麼衝動,野人洞裡去救那個賊和尚,半夜又被賊和尚戳弄出去逃命,還有這一次口出狂言,一切都是衝動的結果,衝動,衝動是魔鬼,記過一次,如果下次,你就沒這麼好命了,沒人會給你一次機會,沒人會把你從深山老林裡背回家,沒人會只打一頓就算完事,到時候等著給自己預備棺材吧。嘿嘿,這個時代沒有火葬,哈哈,也好,不用讓自己待在那個小小的骨灰盒裡了,就等著在那個三長兩短裡去練習忍術吧。」
所謂三長兩短,不過是三根長的木板和兩塊短木板拼在一起,正好是個棺材的形狀,古代人用來當做棺材的代名詞,現代人乾脆就用來形容掛掉了。
站在院牆的數人,遠遠看著洪過完全用雙肩掙扎著站起身體,又跌跌撞撞的在積雪尚未完全化開的地上前行,慢慢走向宋王莊。小雅掩住自己的嘴,卻無法止住從眼中流出的淚水。倒是站在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微微搖頭,也不知心中想了什麼,看看女兒才悄悄的走下院牆。
村子裡沒有什麼人,今天是村子裡的大日子,乘著正午最暖和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跑去按出虎水上鑿冰捕魚了。雖然現在已經是數九天的尾巴,馬上過了七九河開**燕來的節氣,可是東北地方畢竟不比關內,河上的冰還厚的足以讓人行走。此時正是河中鮮魚最瘦的時候,不過馬上就要開春了,村裡的老少爺們還有那些婆娘們,吃了整整一冬的野山菜,早就沒了體力,山上也打不到什麼野物,只有弄點鮮魚燉燉喝湯,也好補補身子體力和元氣,為開春下地準備把子氣力。
要是放在遼代,這開春時候鑿冰捕魚,可是要搞個頭魚宴的,找來那些臣服的部族頭人一起參與,在遼主捺缽地附近大肆喝酒慶祝,當年的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就是在遼朝天祚帝的頭魚宴上忤逆了天祚帝才一下出名的。
雖然宋王莊是偏遠村子沒那麼多的講究,可是這鑿冰捕魚到底是村中大事,只要是村子裡能下地的老少爺們娘們都去了河邊。
洪過倒霉,一路走來沒遇到半個人不說,只怕是他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出來應聲。到了村口,眼看著距離自家院子不過百來步了,洪過又撲通跌倒地上,這一次可不是雙膝著地,而是整個身子都趴下的。
他實在受不了,回身看看村南的莊園,已經距離那裡很遠,莊園的家丁是聽不到半點聲音了,洪過心裡那股子後世的油滑心思又浮出來,雖然九成九的可能不會有人出來應聲,他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思,出聲叫道:「有人麼,出來幫幫忙啊——」
「哈,在這呢!」
一個尖細的公鴨嗓子從前面猛地傳來,連洪過都被嚇了一跳,嗯,怎麼回事,不會這麼好運氣吧,真的有人出來幫忙?
不等洪過高興,又聽到一個稍微粗些的聲音:「嘿,這裡還有!」
聽清了聲音說些什麼和來的方向,洪過一下樂不出來,媽的,不對,這聲音明明就是從自家屋子傳出來的啊,靠了,是什麼人啊,距離這麼遠都能聽到,那兩個傢伙喊得時候還不要把房頂都戳破啊。
「嗯?」洪過突然意識到不對,「兩個人?公鴨嗓子?靠的,不會吧,不會真是那兩個混蛋吧,娘的,還真會挑時間。不好,家裡的老娘!」
洪過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身子騰地跳起來,邁開大步衝向了自家的院子。
不等進門就聽到了馮狗的聲音:「嘿,老乞婆,別裝死,你家這麼多寶貝,還說自己是身無分文,誠心的是不是,騙我們哥倆啊,嘿,老乞婆,老乞婆,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啊,其他的物件呢,喂喂,喂喂——」
「行了馮哥,這老東西昏過去了,娘的,真不經打,這才幾拳啊,上次用鞭子抽都沒事呢,真是越老越不經打,媽的,我們自己翻翻吧。」
不用聽了,說話的一准就是嚴五那個王八蛋。洪過一腳踹開屋門,跳到了嚴五和馮狗兩個惡奴面前,順手抄起地上的鐵掀,抬頭看去,雙眼一下就紅了,洪過的老娘趴在炕前地上人事不省,而兩個混蛋正跪在炕上仔細的翻找著什麼。
剛剛在村南莊園中受的怨氣這時突然爆發出來,洪過舉起鐵掀高喊出來:「王八羔子,老子和你們拼了!」
洪過踢門進來兩個惡奴就已經聽到,這時怎麼可能會讓洪過的鐵掀拍上,看著洪過盛怒的模樣,真要被那個鐵掀拍上,怕是不死也要送掉半條命了。
嚴五怪叫一聲:「嘿,小雜種,這不是誠心要老子的命麼,馮哥,不能再饒了這個小子啦。」
上次洪過一鎮紙就將馮狗放倒,到現在馮狗腦袋上還長著個小腦袋呢,現在見到洪過根本就是仇家見面,立時兩眼好像得了紅眼病一樣,血紅血紅的,手裡拎著一隻正牌鐵尺就衝了上去。
嚴五的身形故意慢了半分,眼見著馮狗從他面前衝過去,屋子狹小,兩個人廝打開就再也插不進第三個人。
就見馮狗揮起鐵尺,對著洪過的天靈蓋狠狠的砸下去。洪過盛怒之下也不躲避,手裡的鐵掀帶著呼呼的風聲,摟肩帶背的斜砍下去。洪過發瘋了,馮狗可還沒呢,眼見著鐵掀的刃口被磨的瓦亮,揮舞的時候都泛著寒光,這小子立時被嚇得有些麻爪,想著讓後面的嚴五幫忙擋下。
誰想到嚴五根本就沒衝上來,鐵掀當頭,馮狗索性一個狗啃屎撲到地上。鐵掀擦著他的後背噗的一聲砍在地上。躲過了一難的馮狗顧不得抱怨嚴五滑頭,抬頭看到洪過的雙腿就在面前,手上鐵尺呼的橫掃出去,一下狠得正正打在了洪過的踝骨上。
洪過吃痛,再也站立不穩,晃晃幾下就向後倒去,臨倒下也沒忘了用手上的鐵掀把子,一記猛的杵在了馮狗的後背上。馮狗慘叫一聲,拎著鐵尺爬到洪過身上,兩人就這樣在地上廝打開來。這樣的情形,嚴五正好樂得繼續在火炕上翻找東西,同時看看地下的熱鬧,嘴上還不時為馮狗加油喝彩。
洪過剛剛被人痛揍一頓,本就是仗著一股子火氣衝過來,這時哪裡還有力氣與馮狗廝打,而且他也是被氣暈了頭,明明是練過空手散打的,這時卻抄起了鐵掀當兵器,這屋子實在太過狹小,長大的鐵掀哪裡能施展的開,幾個照面下來,洪過身上的氣力就再支持不住,頭上挨了下重的,鐵掀再也抓持不住,整個人倒在地上好似個沙包般被馮狗狠揍。
這下可好,嚴五看到有便宜占也飛身竄過去,兩個人對著洪過沒頭沒臉的狠命一陣拳打腳踢。
身上被兩人暴打,洪過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漸漸的只能看到兩個黑乎乎的陰影在眼前晃動,那怪叫聲也聽得不大真切,自己想要喊叫卻老是發不出聲音。
突然之間,他感覺自己是這樣的脆弱,這種脆弱並非是指精神或者**,洪過感到自己來到這宋金時代後,身邊的一切都太弱小,小到似乎只要是個人就能出來踢他兩腳。洪過心中這個不甘心啊,憑什麼,老子要這樣被人欺負,憑什麼老子要被人這麼暴打?
一個神念猛地從洪過心頭閃過:如果,他今天已經是南莊子的西席,眼前這兩個惡奴還會這般放肆麼?
洪過自己心裡明白,以前那個洪過雖然和許多女真保持了不錯的關係,但是,以前的洪過從內心裡鄙夷這些通古斯野人,更不要說去為野人做事當差。
這種想法的生成,除去洪皓那個老東西的言傳身教外,還有就是整個宋王莊的環境影響。宋王莊上下都是昔日大宋的精英,即使今天成為通古斯野人的奴隸,被人驅使著好像牲口一樣勞作,也在心頭默默鄙夷著自己的主人。這種思想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以前的洪過。
如果放在以前那個洪過身上,對南莊子主人給出的答案,與今日洪過的回答將是如出一轍。若是洪過接受了南莊子的邀請,不要說內心裡以前洪過的那份自尊和良心上過不去,怕是在整個宋王莊裡,也是千夫所指的處境,昔日洪皓建立的威望怕是瞬間就會崩潰。
但是……洪過心中遲疑著,理想和現實之間,到底哪個更重要?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殺身成仁捨生取義,都是儒家思想的精髓,也是整個漢民族千百年來孜孜以求的思想火焰之源。
可是……洪過已經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又生出一個問題來:當自己真的完成了所謂的取義,真的成了「仁」,屍體逐漸**發臭的時候,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又能得到什麼?
洪過想起了那個白髮蒼蒼的老母,他今世的母親,在洪過被殺死後,這個女人怕是也活不了太久吧。如果他們母子兩個死去,已經回到南宋的洪皓會知道麼?會為他們哀傷麼?自己這卑微的死,會喚醒正逐漸陷入享樂與偏安中的南宋朝臣麼?
還有,自己心中的理想,自己回到宋代之初那個隱隱的抱負,若是就這麼死了,又有誰會知道,一百年後,一群在北方草原上釋放出來的野獸,會在整個中華大地上橫行,伴隨著屠殺姦淫擄掠和騰起的烈焰,將中華文化數千年的物質和精神財富洗掠一空。
洪過想要吶喊:誰來阻止它們!
以迂為直!
就如一聲仙音般,洪過腦中閃過這個聲音,以野蠻對抗野蠻!
就在洪過感覺自己將要死去,整個意識即將沉入心底無邊黑暗的時候,他默默賭咒:「只要老子還能活下去,你,你們,等著,老子遲早有一天,要你們的命,洪爺爺,一定要你們的命!」
馮狗和嚴五可不知道洪過在心中發誓,兩人打得痛快,連著上次受的窩囊氣一股子發出來,直到洪過是進氣少出氣多,滿頭滿臉都是血的時候,兩個傢伙才停了手。
「行了,趙總管說了,不要鬧出人命才好,我們還是盡快找東西。」嚴五假惺惺的對著洪過擠出兩滴眼淚:「唉,這個小子身子骨也太弱了,就算現在沒要命,只怕也挺不了太久嘍。」
馮狗呸的將口粘痰吐到洪過的臉上,「娘的,死了才好呢,敢打你家馮爺,今天馮爺就替你爹教訓教訓你。」
「嘿,」嚴五淫笑一聲,「馮哥是想給這小子當個便宜老子麼?」
馮狗看看地上的洪過老娘,一臉厭惡的道:「少他娘的扯淡,快把趙總管的差事辦好,趕快走吧。」
嚴五沒看到好戲,惟有嘟囔道:「不是說這洪家從完顏希尹拿死貨手裡拿到不少賞賜麼,怎麼家裡就一把腰刀一個馬鞭?」
看著洪家母子被打倒在地,自己二人找了半天也沒什麼新發現,馮狗再也沒了繼續搜下去的**,「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反正這兩件寶物看著挺值錢的,估計總管也能滿意。」
「行啊,」嚴五心虛的探頭看看村子裡的動靜,「我們還是趕快走,別又被那些窮措大看到。」
馮狗不屑的瞧瞧外面:「老子會怕他們?都他娘的是奴隸了,還敢和老子耍橫,還想不想交租子了,大不了老子和趙總管說一聲,提了他們的租子,到時候一個個就牛不起來了。」
嚴五不想繼續聽馮狗吹噓,一把拉住他趕忙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厲害行不行,趙總管都要聽你老哥成不成?快走不如少一事,畢竟是鄉里鄉親的,太過分不好。」
馮狗也知道自己這牛怕是吹的有點大,人家趙總管怎麼可能會聽他這個跑腿奴才的話,不過感覺臉面上下不來的他兀自叫囂著:「鄉里鄉親怎麼啦,老子現在是莊子上的人,早就不是這群奴隸能比的了,這幫子傢伙見到老子還不是一個個老老實實……」
眼見著對面似乎人影晃動下,嚴五忙拉著馮狗跑出去,「行了,我的哥哥啊,快走吧,反正今天得了不少玩意,大不了下次再來唄。」
「嘿嘿,是啊,今天收穫不錯,五哥,你說趙總管能賞咱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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