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 正文 第十八章 北莊一夜
    現在的秉德沒心思去看錦盒內到底裝了什麼,他站起身在書房內繞了幾圈,堪堪走到門口處,就見皮簾一挑,一個頭臉被皮風帽遮的嚴嚴實實的人一躬身鑽了進來。

    不顧來人身上帶著的風雪寒氣,秉德趕忙走上去幫助那人取下皮毛大氅,這情形看在門外的趙順眼中,驚得那閹人目瞪口呆,整個大金國之內,還有誰能值得他家主人這般熱情慇勤?

    秉德走到書桌前要剪剪燭心,卻被來人止住:「乙辛兄且慢,這光影麼我感覺很好,就不必費心了。」

    被人叫著自家的女真名,再看看來人躲在陰影中的身形,秉德心頭冷笑一陣,臉上卻是灑脫的丟開銀剪,「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你來的晚了。」

    「呵呵,路上風雪,到底還是沒趕得及乙辛兄邀集的大會,慚愧慚愧。」那人聲音很低,若非是秉德坐在他面前,只怕都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

    秉德心中冷笑更盛,來人是個什麼心思他洞若觀火,不就是不想在那些他請來的女真貴人面前露面麼,狗屁風雪,都三月天了還有什麼風雪。

    那人見秉德沒有說話,也低頭坐在陰影裡半晌沒有開口。

    過了一陣,秉德等的不耐煩了,大手一揮道:「那件事,兄弟到底如何想的,勿要囉嗦,我們都是女真漢子,說出話的就像是射出去的箭,射不中那野豬就絕不停下。」

    那人猶疑下,才開口道:「外面雖然暮色深沉,可誰都知道,此時暮色已盡,正是旭日初升之前,乙辛兄難道就不怕自己是螳臂擋車,最後被車輪碾的粉身碎骨?」

    秉德冷笑一聲,客人的意思他很明白,如果說去年被殺死的金熙宗完顏合剌是落下的太陽,那今天的旭日,不就是指剛剛登基的那位麼。可是,他自己真的就是擋車的螳螂麼?他不信。

    其實,作為秉德來說,無論是在合剌的前朝還是現在的新朝,他的權位都已經接近頂點了,即便是再換上一個皇帝,又怎麼可能再給他更高的權位,除非是將那個位置讓給他來做。

    這個可能性實在太低了。因為秉德地曾祖。也就是粘罕地父親撒改。與阿骨打是同一祖父地堂兄弟。可是秉德畢竟不是阿骨打家族地直系子孫。只能算是同出於按出虎水完顏氏地同族。在法統上沒有了繼位地可能。他本人在金國內部所能謀求地無非就是更高地權位。比如……他祖父粘罕那樣地權勢。

    秉德冷冷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晃動下微酸地脖子。懶洋洋地道:「新日初升。光芒萬道。撕碎所有暮色與鬼蜮。任何角落都會照地乾乾淨淨。所有陰暗都將無所遁逃。」

    那客人身子一顫。而後陷入了一陣沉默。秉德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地品茶。

    這茶是茶頭在另外一間茶室內烹出來地。端到這裡就沒了原汁原味。縱然是難免宋國進貢過來地福建南劍州極品團茶。喝到嘴裡也感覺不好。秉德一家從粘罕開始就與燕京地漢人有著千絲萬縷地聯繫。若是論及女真人中最像漢人地權貴。秉德當仁不讓地是首屈一指第一人。是以從生活起居上也大是倣傚著漢人。

    雖然背後總有些女真貴人偷偷笑話秉德忘記祖宗。可無論是哪一個。對於秉德在生活上地享受都不得不讚歎一聲。說到底。比起女真這股從通古斯森林走出地野人來。漢人千年積澱地生活品質。足夠他們學上百年地。這就是文化上地差距。正所謂「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無論女真人多麼反感這句話。他們地生活上倒是正在身體力行。

    屋內兩人各自心懷鬼胎。秉德還好。喝著不知何味地茶水。總算還有點營生做。那客人偏偏進來後並未奉茶。只有枯坐那裡呆呆地想著心事。

    也不知過去多久,那客人長長歎息一聲道:「如今朝政剛剛穩定,乙辛兄真的還要再攪起新的亂局麼?」看看沒有表態的秉德,等了一陣後,那人繼續道:「他待你不薄,況且朝中大臣無不以你馬首是瞻,真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乙辛兄現在的權勢足可與令祖媲美,即便乙辛兄大事可成,你能得到的也不過如此,為何還要……」

    不等那人說完,秉德手上的定窯極品白瓷茶杯重重頓在書桌上,狀似憤怒的低吼起來,「他騙了我,不僅僅是騙了我,還騙了烏帶,唐括斡骨剌,他騙了我們所有人,他的位置是騙來的,我不服,當時若非僕散忽土那個賤種,根本輪不上他坐那個位置,我不服,我,我……」

    看著秉德的表演,坐在陰影裡的客人臉上微微不屑,什麼不服,什麼欺騙,如果說僅僅為了這些東西,就讓他相信秉德造反政變的決心,眼前這位左丞相大人就真的是將他當作三歲的小孩子了。政治不是玩具,參與其中的人們,更不是你搶了我的玩具我就要搶回來的小孩子,沒有足夠大的利誘,誰去幹殺頭滅九族的宮廷政變?

    至於秉德為什麼要在殺死一位皇帝之後不到四個月,就急霍霍的策劃下一場宮廷政變,陰影裡的客人在心中猜測到了一些秉德的目的,不過現在還不太敢確定。所以,他還要繼續試探下。

    「除了他,那你想立誰?」坐在黑影中的那個人突然冷冷的問了一句。

    這句話就如在火堆上投下的冰水,一下澆熄了秉德滿腔的怒火,望著陰影裡的那人期期艾艾的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反,反正,我不想他坐上去,立誰都好,就不能立他,他耍陰謀,陰謀!」

    看著秉德不願意交實底,陰影裡的那人心頭大恨,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肯說實話,難道秉德這個白癡就不知道,一旦事敗,他們兩個都要被滿門抄斬麼?於是客人聲音更冷,「迪古乃是耍陰謀,那你們又是什麼,你們在宵衣殿裡幹的事情就是光明正大的麼,陰謀,哼哼,你沒資格指責迪古乃。」

    秉德臉上掛不住了,大手猛地按在眼前的錦盒上,兩眼幾乎冒火的盯著陰影裡的輪廓,忍了又忍,他抬頭道:「好吧,我們來繼續談,說吧,如果把迪古乃推下去,你想立誰?」

    陰影中人遲疑了一陣,才慢慢開口:「既然一切都攤開了,你有什麼想法或者目標麼?」

    秉德臉上抽搐了一下,兩眼盯著陰影中的輪廓,一字一頓的道:「我,就立你!」

    陰影中的人身子一顫,然後就沒了進一步的動作,過了好一陣,才深吸一口氣道:「這件事以後再談也來得及,我們還是先把大事辦成,嘿嘿,一年之內換了兩位皇帝,乙辛兄,你的大功真是前無來者呢。」

    秉德一揮袍袖,冷聲道:「你少在那裡諷刺我,我保證事成之後讓你坐上那位置,但是,我要作太保,都元帥,尚書令,領三省事。」

    陰影中的人呵呵一笑:「如果加上周宋國王,可就與令祖的封號一般無二了。嘿嘿,話說回來,那個時候的我,與現在的迪古乃以前的合剌又有什麼區別,你要作什麼官,還不是由你自己一言而決。」

    合剌就是金熙宗的女真名,在宗翰在世時候,完顏合剌沒有一點權柄,軍政大事全由權臣一言而決,現在客人用合剌自詡,也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

    親自將客人送至二進的院門,看著客人搖搖晃晃的消失在夜色中,秉德雙眼瞇起,嘴角**下,喃喃道:「媽的,又是一個迪古乃,阿骨打家的崽子,你以為老子上過一次當,還會再被人騙第二次麼,小白眼狼,老子事成後第一個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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