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亮還是走了,臨走的時候,洪過突然提出要完顏亮「諸事放緩,有些時候屠殺未必能解決一切問題」。聽了洪過的話,完顏亮笑瞇瞇的盯著他一陣,並未說什麼就施施然離開了。
洪過並不是突發其想,完顏亮統治的十餘年間伴隨的是血腥的殺戮,這種殺戮幾乎令完顏氏皇族的血流乾。若非如此,也不至於後來的金世宗完顏雍在東京遼陽府振臂一揮,就得到了金國上下無數臣工舉旗響應,施施然進了燕京稱帝,而完顏亮只落得個眾叛親離身死國滅的下場,整個家族被完顏雍殺個精光。
可是,看完顏亮臨走時候的神態,顯然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若是如此,只怕不出三個月,金國的上京城內就要血流成河了。把玩著手裡的物事,雖然面前攤開一本書,可是目光一直盯著窗外的洪過明顯是心不在焉:這種流血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又或者,給歷史的發展帶來什麼意外呢?現在的自己所求的唯有兩個字:正常,只要歷史按照正常進程發展,自己就能在這個進程中找到某個切入點,想辦法打進楔子,如果錯亂了,面對一片茫然未知的迷霧,洪過心頭微微打怵。
一柄華美的小刀,雖然是黃銅刀鞘,但是刀柄和刀鞘上鑲嵌了十餘個大小寶石,一看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玩物,幸好,這種東西最能賣出高價,於是洪過很痛快的從完顏亮手裡接過來。
另外還有根馬鞭,用上好的牛皮擰成,同樣是鑲金嵌玉,讓洪過愛不釋手,「這就是錢啊,嘿嘿,果然是貨賣帝王家,富貴出身的人出手就是大方,隨隨便便出兩主意就能換這麼貴重的禮物,以後要是能時不時的在完顏亮耳邊吹吹風,豈不是金山銀山都能弄來?」
現在的洪過明顯屬於好了傷疤忘了痛,被珠寶映花了眼的他早忘記了要當漢奸的苦惱,雖然時間已經過去數日,白日裡沒事時候還是要將兩樣物事拿出來把玩一下。
入夜,洪過剛剛躺下,忽聽院外一陣馬嘶聲,還有就是車輪碾壓積雪發出的微微聲響。
是誰來了?洪過腦中一激靈,難道是那兩個惡奴?現在的洪過被馮狗和嚴五兩人都快嚇出癔症了,每日裡提心吊膽的害怕兩個傢伙過來報復。
說實話,別看村子裡守望相助的,可是洪過看的出來,那兩個家奴對村子裡的人並不大忌憚,否則就不會大冬天的堵上門來催逼了。再者,自家住在村南道口,屬於相對荒僻的地界,那兩個傢伙若是帶足了人手,還真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自家娘倆。
這種想法一出,就由不得洪過每日擔驚受怕的了。雖然他已經知道完顏秉德即將倒霉,但是具體哪一天他也不清楚,只有千日作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這種漫長的等待中間還要不斷防備打擊報復的日子,如果再這麼日復一日的繼續下去,洪過真害怕自己到最後沒等回去南宋呢,先鬧出個瘋病出來。
這些都是後話,聽到外面動靜,洪過還是要留意下。看看一邊的洪家婦人沒有動靜,他悄悄爬起來向外偷看。
只見外面一群高踞馬上地女真人。正手持火把向不遠地村口行去。只大略數數。這些女真人就有不下兩百多。混在其中地女真貴人不下二三十人。幸好現在已經接近午夜。否則放到白天。這樣一群人走在哪裡都惹人注目。
洪過是第一次見到所謂地女真貴人。更準確地說。是第一次見到女真人。若非前兩天林鍾提到一群女真人來到村子。他是根本無法分清什麼女真人不女真人地。
東北地冬天。人人都穿皮毛。不是說人人都富得流油。實在是在這種還沒有棉花普及地時代。也只有皮毛才能保溫。直到元代棉花大量普及以後。冬天穿棉才成了窮人地專利。
不過。洪過還是能從這些人嘴裡不斷冒出來地嘰裡咕嚕地奇怪語言。知道眼前這群人。實際上就是從通古斯老林裡走出來不到三十年地一群野人。
他們當中有地人已經開始學著接受漢人地文化和習慣。但是更多地。尤其是其中地普通女真人。還是依照往日地傳統。使用往日地語言。甚至連自己地文字都不認識。這些人在北方寒冷地大地上。繼續著自己地生活。只有當女真貴人發出號召後。才會躍馬揚刀。去搶劫。屠殺。將搶回來地東西運回東北。去繼續他們那種蒙昧地生活。不過。這種徵召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發出了。就是不知道眼前這些女真人是否還和他們地父輩一樣具有戰鬥力。
搖搖頭。洪過努力將這些無聊地想法驅走。想這些女真人地事情做啥。他現在過了今天有沒有明天還是兩說呢。什麼宋。什麼金。對一個整日憧憬著溫飽地人來說。實在太遙遠了。
洪過看著那些用嘰裡咕嚕語言高聲閒談的人群,慢慢從南面村口走遠,這才躺回床上,知道迷迷糊糊的睡著,他都在回憶後世那些鍋包肉,溜肉段,魚香肉絲,清蒸飛蟹,不知不覺睡著的時候,嘴角淌著透明的哈喇子……
完顏秉德面無表情的坐在書桌後,秉德大約四十左右歲面容,方臉闊鼻,大耳厚唇,惟有一雙眼睛像是個倒生的三角,微微瞇起的時候就變成一條線,這雙眼睛讓本是寬宏大氣的相貌整個一變,瞧上去總令人心生忌憚。
放在書桌上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敲著紫檀木的桌面,拇指套著的碩大扳指碧綠剔透,顯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整塊敲打出來的,放到集市上作價百貫立馬就有人瘋搶。
秉德乃是大金國開國功臣完顏宗翰的嫡孫。至於宗翰麼,就是後世漢人說書時候經常提到的那個粘罕了。當年宗翰在完顏阿骨打起兵之初就從龍伴駕,立下的功勞不知多少,待到阿骨打病死,其弟完顏吳乞買接位,宗翰就一躍成為掌握國政的重臣之重。
而到了金國熙宗時代,更是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秉政人,掌握金國十餘年的權臣,連金國皇帝都不敢忤逆他。當然,這種不敢忤逆發展到最後,粘罕最終倒在了金朝權臣之間的政治鬥爭之中,被熙宗皇帝完顏合剌下大獄後不久死在獄中。雖然金國朝廷的官方說法是病死,也有傳言說,是皇帝合剌太過忌憚粘罕,乾脆派人把下了大獄的粘罕給弄死了。
至於秉德本人,在宗翰身死後也受到了金熙宗的重用,似是在補償粘罕吧,秉德終於以不到四十歲的壯年,就成為金國平章政事,位列執政,其恩寵可見一斑。
就是這樣一個人,竟參加了謀殺自己主君的宮廷政變,親眼看著熙宗皇帝死在面前,不能說不讓人唏噓不已。
當然,新皇帝給他這個同黨的恩寵自然更是豐厚,政變剛剛成功,秉德就被加封為:左丞相,侍中,左副元帥,封蕭王,位列金國朝臣中第二位,如果考慮到他頭上那位所謂總攬政事的宗室親王只是個臨時的擺設,其實現在的秉德已經是高踞金國政壇的最頂端了。
若是放在後世那個同樣女真人建立的滿清,秉德的位置就應該是某某郡王+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的位置,更何況,這皇帝都是他幫助擁立的,整個朝臣中間一多半的大臣對他俯首貼耳,現在的秉德可比後世滿清的軍機們幹的滋潤多了。
一言可以決萬千人生死,是現在秉德的最佳寫照。
「這樣一個權勢熏天的人,為什麼還有面帶憂色呢?」站在書房門外伺候的趙順的心頭狐疑不已,雖然他以前是趙宋東京宮中的宦官,但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別說接觸到皇帝皇子,就連有點地位的嬪妃都輪不著他伺候,每日只能是負責給那些有權勢的大宦官們倒馬桶。
這麼個地位,趙順自然沒少被人欺負,所以當金軍攻陷東京汴梁的時候,他瞧準機會,投靠了當時的一名金軍將領,然後一路摸爬滾打的攀上了宗翰的高枝,現在成了秉德的莊園總管。
秉德到底在憂慮什麼趙順不明白,這也和趙順沒多大干係,不過秉德和家人一年也來不了這座松蓬山下的莊園幾次,趙順如果不能把握住今次,下次再找這樣的巴結主人的機會就天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揮揮手打發了奉茶的小雜役,趙順捏捏袖筒裡的物事,小心的推開書房門,使出當年在汴梁宮中伺候大宦官們的本事,用幾乎不帶半點聲音的腳步溜了進去。
秉德沒有抬頭,那股子神態好似完全不知道有人進來,輕輕抓起桌上的茶杯,一摸之下竟然是熱的,這才有所察覺的抬頭瞭了一眼,入眼是趙順那張恭謹的面容。
趙順只感覺兩道目光就如兩柄刀子一樣在他身上劃過,也不知為啥身子竟嚇得一顫,自家老爺的虎威真是越來越霸氣了,僅僅被看了一眼,他就覺著整個身子的力氣都被抽乾,雙腿顫抖著幾乎要癱倒了。
就在趙順想要伸手扶住書桌的時候,秉德那不帶一絲波動的聲音適時的傳進他耳中:「客人到了麼?」
顧不得額頭的汗珠,趙順忙不迭的回道:「我已經派人到村口去等了,只要貴客一到,立即回來知會老爺。」
哼了一聲,秉德並未說什麼,眼前這個宦官出身的總管那點心思他還能不明白,可惜了,他今天沒有心情搭理這個平日百般慇勤的伶俐東西。
秉德沒了聲音,讓趙順一下不知應該說什麼,也不知是立即出去才好,還是繼續不尷不尬的站在這裡。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總管,貴客到了。」
聽到這個聲音,趙順有如得到大赦一般,整個人一下輕鬆了,慌忙將手裡捏著的錦盒飛快的擺在秉德面前。
「老爺,前日奴才得到一件玩物,奴才是個粗人這等精細東西只有老爺才配的上,還請老爺笑納。」說完,不等秉德說話,趙順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出了書房。
看著趙順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外的皮簾後,秉德的臉上擠出個自得的笑容:這閹人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見了自己總像是老鼠見了貓,還好心思伶俐,雖然遠在上京百里之外的荒山腳下,也總是想方設法的討好自己以及自己的後宅,以後倒不是不可以提拔下。
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