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凝神,沈懷運迅速將注意力轉回到棋盤之上,左下星位二間高掛,待黑棋另一方向單關應後再三路拆四。
讓子棋的佈局和對子棋的佈局有很多不同之處,比如在對子棋中最常應用的佈局格言是『金角銀邊草肚皮』,強調開局搶佔空角,然後從邊路展開再逐漸進入中盤戰鬥,而在四子局中,佈局伊始黑棋便已經佔據了四個空角,假如白棋還老老實實地按照常識招法走下去,棋盤將變得越來越小,很難找到打開局面的機會。
因此,高手在下讓子棋,尤其是三子以上的指導棋時,往往會採取一些非常規的下法,將棋局導入複雜多變的局面以增加下手一方犯錯誤的機會,所以,一些諸如「立二拆三」「星位小飛掛角」之類的格言在這裡是沒有意義的。
與上手的想法正好相反,下手一方的佈局策略通常是以平穩為主,儘管簡化局面,使上手一方不容易得到把棋局搞亂的機會。
所以,小飛飛暫時放著左邊不動,直接搶佔右邊星位連片大場,看白棋怎麼處理左邊的這兩顆棋子。
白棋右下小飛掛,黑棋二間低夾,白棋右邊中間五路高吊:這是沈懷運在讓子棋中的慣用下法,此時如果按照常見星位定式直接三三入角,則黑棋擋下隔斷,就局部而言雙方兩分互不吃虧,但黑棋外邊連成一片厚實無比,往後再想打開局面就難了。
這種實戰手法無論在一本圍棋教科書上都不會出現,因為像這樣輕飄飄的著手後續的招法無非常難以把握,搞不好就會雞飛蛋打一無所得,所以非是高手不敢使用,非是局面相差太大不會使用,而現在,正是使出這一招的時機。
依然是以不變應萬變,不理對方虛吊的一手,小飛飛直靠壓對方掛角一子:右邊三路護空雖然絕無吃虧之理,但白棋五路跳起順勢聯絡有被利用的感覺,小飛飛是輸棋不輸陣,明知道沈懷運肯定在這裡有過研究,但還是勇敢地隔斷白子,看對方會有什麼高招。
右下單關跳起聯絡和右邊跳下兩個好點見合,黑棋既然應在角上,沈懷運當然三路跳下,黑棋虎補:經過這個交換,白棋如願以償地在黑陣裡打入個楔子,而黑棋則順利地將右角走厚,雙方各有所得。
暫時放著這裡不動,沈懷運轉向左上小飛掛角:讓子棋佈局的一個訣竅就是盡快把打局面打散以多生頭緒,至於棋型會因此而變變薄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終究四個子的優勢可不是說著玩的,要是一開始便被黑棋在什麼地方糾纏住,一個大型變化走完就佔去棋盤的四分之一,則即算佔到一點便宜也難以彌補棋盤變小的戰略錯誤。
算上左邊先走了兩子,左上角白棋局部形成了三打一優勢局面,如何處理星位一子成了當務之急。
最普通也是最保險的方法是另一個方向的小飛應,接下來白棋可能先手跳起後拆邊,在上方形成一個虛虛的陣勢,對於下手一方來說,這是很正常的四子局態度。
然而小飛飛想也不想,沈懷運的白棋剛剛落在棋盤上,三間高夾,他的黑子便跟著落下,出手之迅速果斷讓沈懷運也不由得暗暗稱讚。
如果僅僅是出手速度的原因,小飛飛的表現並不足以叫沈懷運稱讚,因為在忘憂清樂道場的一樓棋室就有很多玩棋玩了多少年的普通愛好者都可以做到不加思索,落子如飛,五分鐘就能結束一盤棋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
所以,真正使沈懷運叫好的是對面這個小男孩兒的感覺:左方邊路已經有兩顆白子等在那裡,黑棋如果應在角上沒有發展潛力,只是單純的防守,而上面整個邊路現在還是空空蕩蕩,顯然其戰略價值遠比角上的一點實空重要許多,因此,雖然搶佔上方的大場並非是什麼了不起的招法,但小飛飛第一時間便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足以說明他擁有良好的大局觀和方向感。
二路小飛入角,沈懷運隨機應變:由於上邊的大場已經被佔,此時再跳起封取外勢很容易落空,所以他打算先搜根兼佔地,將黑子趕出來然後再藉著攻擊孤子一邊得利一邊尋找機會。
面對著這一從沒見過的實戰棋形小飛飛開始了長考:
這裡的變化沒有先例可循,也沒有哪本定式書上會介紹到這樣的棋形,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對局者依靠自已的計算和經驗,正是在這種無法可依,無據可循的地方才最能體現一個人真正的實力。
「怎麼走?」旁邊看棋的王國立因為水平太低到還沒什麼感覺,但擁有業餘二段實力的彭定遠不知不覺中掌心裡已經攥出了汗水。
應在角上?顯然不是太好,由於二路被飛到,實空上已經佔到便宜的白棋便可以簡單地封取外圍,四子的優勢將被消弱不少。
不能在角上應那就是得出有頭了,可是怎麼出呢?
四路靠壓怎麼樣?白棋順勢扳虎,不僅棋形漂亮,而且依舊保持著相當攻勢,同時黑方三間夾的那顆棋子也太靠近對方厚味,作用失去大半。
那左邊四路尖衝出頭呢?白棋順勢貼起,早先拆四的薄形此刻變成了絕好的開拆,這種出頭的辦法也還是很損。
「沒想到此時此刻看似鬆緩的二路一飛細想起來卻是極難應付的好手,業餘高段者的實力的確是太強大了。看起來現在最好的處理辦法也只有在左邊尖沖,受點損失就受點損失了,好在四個子的優勢很大,吃點小虧還沒太大問題。」思前想後,想不出恰當處理辦法的彭定遠深深體會到自已實力的不足。
只不過他想不出來滿意的應招並不等於別人想不出來,略微思考了二十幾秒,小飛飛再次果斷地落子:五路大飛斜吊,黑子的位置比彭定遠的高了一路!
「啊?!」看到這一招棋沈懷運明顯的一愣。
本來他的想法和彭定遠一樣,也以為對面小男孩兒的處理方法只有上邊的靠壓和下邊的尖沖兩條路可選,而無論採取其中的哪一種他都有把握將局面導入自已所希望的軌道,但這突如其來的一手卻瞬間讓他對自已的信心產生了動搖。
雖然僅僅是相差一路,但圍棋一道是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一路之差就有可能造成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
同樣是出頭,尖沖的緊迫感要強於斜吊,也因此,當白棋貼起時黑棋也不得不跟著應下去,而現在黑棋遠上一路,雖然對白棋左邊的壓力小了一些,但同時,白棋的反擊手段也變得非常困難:強行截斷攻擊,黑棋可以順勢靠下將成騰挪之態,自已的重拳有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自補一手?和直衝尖沖相比,則白棋左邊的拆四明顯萎縮不少。
「好敏銳的棋感!這真的只是一個未滿六歲學棋不到一年的小孩子嗎?」沈懷運有了一種這盤棋只是輸多輸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