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無聲無息的落向大地,在陰暗的空氣裡捲起一片纏綿的迷濛。一條房舍密集的街上,十多家古舊的店舖半掩著門,店主有氣無力的倚在門邊,半是看店半打盹。店前站了些躲雨的行人,越發顯出街道的狹窄來。
「這生意,真是沒法做了。」一個瘦瘦的店主雙眼無神的打量著自己鋪裡滿滿噹噹的成衣,抱怨道,「整天下雨的,客人這麼少!這讓人怎麼賣東西?」
「你就算了吧,根本不是天氣的問題!」對面的店主站在屋簷下看雨,聽到同行的話便滿腹怨氣,「客人全去那個什麼連鎖成衣店了。你說他們安基島的人不好好待在自己地盤,跑我們這裡搶生意算怎麼回事?」
「真不明白那間成衣店有什麼好!難道就因為它掛著安基島的牌子,大家就都著了魔?」
「話不能這麼說。」一個行人插嘴道,「人家那店裡門面大、服務慇勤,衣服更是又多又好,價格還公道,誰不願意去啊?」
幾個成衣店的店主黑了臉,不說話了。他們多是裁縫出身的小本經營,最多雇上幾個學徒幫忙裁製,哪比得上財大氣粗的安基島。人家一下子就租用了城中心最大的那棟三層樓建築,光是服務的侍女就有近百個。衣服的樣式質量都是上乘,價格比同檔成衣低,至於櫥窗、模特、兌換券之類的新奇玩意,更是吸引眼球。
場間有些冷場。半晌,一個老者咳嗽幾聲:「安基島做生意了得,那是四大陸聞名的。我們也怨不得什麼,誰叫人家經商厲害呢。」
知道老者說的是事實,眾人都無語。突然有人問道:「布老爹,你兒子是不是就在安基島做事?他最近怎樣啊?好久沒見著他了……」
「他啊,就一個小裁縫唄,在那裡瞎混混!」老者嘴裡埋怨著,臉上卻滿是掩飾不住的炫耀,「他好像看上個姑娘,硬要接我過去給他把把關。」
「哎呀,那小子要成家了?您老以後可享福了!」馬上有人羨慕的接嘴,「安基島可是個好地方啊,我聽鎮長說,他去過一次就再也不想離開!」
一時間恭維聲四起。成衣店的幾個店主臉色更加難看。布老爹的兒子當年只是個滿腦子古怪想法的裁縫學徒,不知道怎麼去了安基島就抖發起來,進了個叫「設計部」的奇特地方,現在錢包也鼓了,老婆也快到手了,去年回家時那副自信的神態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眾人的話題漸漸轉向安基島的百般好玩意,這是大家都感興趣的。有些人去過,直把那裡形容得天堂一般,聽得其他人心中搔癢難耐。
正聊的興起,一個帶著面盔的騎士騎著白馬自街中疾馳而過,飛濺起的泥點染得好些人髒了衣襟。在行人們破口大罵聲中,那騎士頭也不回的遠去。
「喔,這裡有一家!」騎士繞過幾條街,終於在一處武器店門口停了下來。他下馬進屋,連頭盔也不取下,就這麼滴著雨水走入店中。
這處店舖整潔寬敞,貨架上卻空蕩蕩的,排列出來的那幾件貨物又實在難上檯面。騎士一眼掃過,甕聲甕氣叫道:「老闆!怎麼,你們店裡就只有這種貨色?」
氣色欠佳的店主走了過來,欠身道:「客人莫怪,我們店最近一直缺貨,而且這幾個月原料的貨色越來越差。聽說礦區那邊是出礦就被人買走,好一點的原料根本落不到我們手裡。這個,沒有原料,我們怎麼製作武器呢?」
騎士晃了晃腦袋,嘀咕一聲:「又是這樣!」轉身就出了店門。
這裡是西大陸東南部的斯丹國,是個以出產優質礦石聞名的小城邦。除了礦業發達,這裡的武器鍛造也頗為出名。但近幾月礦區裡運出的原礦石越來越少、質量也差,武器店、盔甲店的生意都是每況愈下。
騎士繞著城裡跑了大半天,竟然一把稱手的武器都沒買到,不禁心急起來。他今天可是和人約好要去一處危險地方的,原想著這裡的武器出名,沒料到卻斷貨了。難道讓他一會兒找敵人借武器?騎士氣得連連抽打自己的坐騎,恨不得馬上找到一家鐵匠鋪自己打武器。
……
在城東一條偏僻的小街上,素來冷清的小店裡坐了兩個人。
「我們得多吃點,不然等會兒……」黝黑少年「噹」的一聲放下手中空碗,扭頭叫道,「老闆,再來一份糜肉餅!」
與他同桌的銀髮少年微微一笑,也學著同伴的模樣扭頭叫道:「老闆,再來一碗清草湯!」
簡陋的小店裡,難得有客上門的老闆不禁眉開眼笑,忙不迭送上吃食——雖然味道一般,份量卻是出奇的大。
「喝湯無法提供足夠體力。」黝黑少年皺眉勸道,「你再要些其他吃食吧。」
「這湯是給你點的,糜肉餅太干,應該就著湯吃。」一縷淡淡的微笑溢出嘴角,溫和的掛在清俊的臉上,「這裡的食物份量太足,我早就吃飽了。」
「小白臉、娘娘腔!」少年心中暗罵幾句——一個大老爺們,吃飯這麼講究、這麼秀氣!
這兩人,自然就是被人冠名「黑白雙少」的叉子與比凌。
當日親眼目睹矮人武聖的超絕身手和驚天一擊,叉子大受刺激。回家後他左思右想,只覺自己以前是坐井觀天,越發感到實戰歷練的勢在必行。恰好比凌來探小魚時無意說起自己想當傭兵,他便動了心思,也想成為傭兵外出冒險。
比凌建議說獨行不如結伴,於是他們便湊到一處弄出個武士二人組來。平時他們在安基島干老本行,空閒時便出島客串傭兵。每次外出不是去接挑人打架的任務,就是專程去請人指教,這樣既能掙錢又能找人切磋武技,如此的鍛煉方法讓叉子很滿意。
一口一口慢慢吃著糜肉餅,叉子微微瞥了比凌一眼。時至今日,他仍不知道比凌的家世背景,也不清楚對方到底從事何種職業,但對方不說他便不問,他就是這種性格。
至於比凌那邊,他大可隨便編個故事來向叉子解釋自己的來歷,要捏造一個身份更是容易得很。但他打心眼裡不願意那麼做——身為賽菲爾時幾乎每時每刻都要做好撒謊和演戲的準備,他真的不想在換個身份後還如此疲累。反正叉子不會主動詢問,他便沉默著。
「這次的任務是A級,你確定不用多吃些東西?」叉子又問了一次,不出意外的看到對方含笑搖頭。
「那我們走吧?」叉子抹抹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裡怎麼老是下雨?我在雨天總覺得渾身沒力氣!若是現在雨停就好了,打鬥起來也能爽利些。」
他話音剛落,綿綿的細雨竟然漸漸停歇。比凌抿嘴樂了:「下次記得早些說這話。」
兩人出了店門,比凌翻身上馬,叉子卻是紮好褲腿開始跟著馬跑——他的暈馬本能終究沒法改變,卻叫他的腳力增長奇快。
比凌揚鞭打馬而去,叉子一溜煙跟在馬屁股後面跑,一人一馬速度都很快。不過因為雨天泥濘,叉子速度不比平常,漸漸落在後頭。
雨後空氣極好,路上行人也少,比凌暢快的策馬狂奔一陣,突覺身後沒了叉子的聲息。扭頭看時,哪裡有人,早不知道被他甩在何處了。比凌不好意思的笑笑,趕緊掉轉馬頭往回走。
直到過了十來個路口,他才發現叉子的身影——他正被個穿著盔甲的高大騎士攔住去路,似乎捲入了麻煩。
「……你這小偷,還不承認罪行!」隻言片語傳來,比凌微微皺眉,怎麼回事?
「我說過你弄錯了!」叉子懶洋洋的獨特語調清晰無比,「你就憑我在路上飛跑便斷定我是小偷?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是做賊心虛,無話可說!快些承認罪行吧,只要你能痛悔改過,我手中的劍將會饒恕你的罪惡!」騎士的聲音充滿正義感,倒讓叉子想起某個曾讓他哭笑不得的女正義使者來:「傻乎乎的熱血騎士一個,我怎麼盡遇上這種人?」
「再說一次,我不是小偷。」叉子無奈的聳聳肩,「隨便你怎麼說,我要走了。」
「好膽大的小偷!到現在還死不悔改。」騎士刷的一聲便去拔劍,誰料他手到腰際才想起自己的武器還沒買到,手就此生生停在腰間。
見他拔了個空,叉子險些笑出聲來。騎士惱羞成怒,揮拳便打。
「轟!」打人的騎士整個身子飛出老遠,被打的那個卻是若無其事站在原地。
「你!」騎士的頭盔都被打掉了,露出一頭披散的棕髮,看上去很狼狽。但當他站起時,一層白色的光芒覆蓋了他的體周,那騎士雙目怒睜,低吼著衝了過來。
叉子凝神細看:「五級鬥氣?」他有些驚奇於對方的等級,更令他驚奇的是——那團白光還沒衝到他跟前,就被橫插過來的一匹馬給撞飛了。
「那個……」叉子看著馬上的人,苦笑道,「你要教訓他也別用馬撞啊!萬一把馬弄傷,我可會心疼銀子的。」
比凌斜眼看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誰叫你暈馬的!只能跟馬跑,結果惹出事來了吧?」
「好了好了,我們快走吧。」叉子揉揉鼻子,「今天算我倒霉。」
「你們兩個不許走!」被撞翻的騎士猛然爬起,「我要同你們決鬥!」
「閣下,我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幹嘛要決鬥啊?你剛剛誤會我的同伴是賊,這可是對我們名譽的污蔑呢!」
「對,我污蔑了你的同伴,那就是和你們結仇了,所以我們要決鬥!」
比凌頓時傻眼——一說要決鬥,這人變臉跟翻書似的,難道是個決鬥狂?
「沒時間奉陪!」叉子懶懶揮手,拔腿就跑。A級任務正等著他們,幹嘛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騎士還沒來得及阻止,一人一馬已經衝出老遠,很快消失了蹤影。
比凌和叉子一路狂奔趕到城裡的傭兵公會,這次的僱主會在這裡等候。但兩人到達許久,還不見那位名為羅傑的僱主出現。正要離開,額頭上腫起一處大包的棕髮騎士卻推門進來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騎士終於注意到叉子那顯著的黝黑皮膚,還有比凌那張帥得叫人嫉妒的臉,不禁脫口而出:「難道你們就是黑白雙少?」
「難道你就是僱主?」
「對,我就是羅傑……」
比凌和叉子都在心中哀歎,這次任務他們怎麼遇上這麼個熱血的主兒?可以想見後頭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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