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的駿馬,呼呼地喘著粗氣,穆見深停在三十里鋪的鎮口,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他並不知道承平的家在哪裡,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穆心蓮不會善罷甘休,承平會有危險。
「她應該也知道,會想著離開這裡。」穆見深心裡轉著主意:「縱觀京城四周哪裡最安全呢?」
他試著在鎮上走來走去,很快便看見了一樣東西——他送給承平的扇子!
馬大夫搖著扇子,正在給一個孩子看病,那小子在他娘懷裡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好好地讓馬大夫看看,馬大夫急得滿頭是汗,放下扇子,扳著那小子的腦袋,說:「來來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哪裡不對。」
「疼!」孩子叫道,接著扭得像一股麻花。
穆見深下了馬,走到馬大夫的小診所前,問道:「請問……阿平的家在哪裡?」
孩子哭鬧得厲害,馬大夫沒理他。
穆見深又高聲問了一句,馬大夫這才抬起頭:「你是誰?」
扇子雖然是穆見深送的,可是那天穆見深壓根就沒有下車,所以馬大夫也不認得他,穆見深道:「我是她家裡人,要急事找她。」
他說家人,是怕說承平知道不悅,自認為已經很體貼了。
孰料,馬大夫皺眉道:「我怎麼從沒聽人提過?你說是她們家人,你知道阿平姓什麼嗎?原籍哪裡?」
穆見深當然知道。可是他也知道。承平在外面定是用地假名。姓什麼。假籍貫。他一時語塞。
馬大夫自從承平將扇子交給他。就一直提防有人來找承平她們麻煩。見穆見深說不出話來。自己坐下對抱孩子地村婦道:「大嫂回去吧。這孩子大概是牙疼而已。也該換牙了。過陣子就好。」
「真是這樣嗎?」村婦問。
「要是明天還疼。再來找我。去吧去吧。」馬大夫笑道。一面揮手一面說:「你還是快回去煮飯。看著天就要黑了。你家大牛地脾氣可不好。」
「可不是。」那村婦道:「只是這小祖宗磨人。」抱著孩子。一路哄一路往家裡去。
穆見深看她走遠。急道:「我一時也說不清。大夫。你告訴我吧。不然就危險了。」
馬大夫搖搖頭:「我老馬說不講就不講,你別在這兒唧唧歪歪。你要知道,阿平可不是一般人,她要有個什麼,輔國公都不會坐視不理的。」說完拿出扇子搖了搖。
穆見深急得要死。一把搶過扇子問道:「為何這把扇子在你這裡?」
「什麼叫為何?難道這把扇子是你地嗎?」馬大夫道:「看你長得人模狗樣,怎麼如此行徑……實在是……實在是……」馬大夫想說點什麼,可是前面說得太文雅,後面幾乎接不上半天才憋出句:「強盜!」
「誰?誰是強盜?」小捕快從一旁跳出來,一把抓住穆見深,指著他的鼻子道:「是你嗎?這裡可是京畿重地,天子腳下,你竟然做這樣的剪徑的行當,確實罪大惡極,與我見官去!」
穆見深想要解釋。
小捕快道:「你想說什麼。你還想狡辯?你做了什麼我還沒看見麼?」
穆見深捏著扇子。氣不打一處,心道:「承平這幾年真是受苦了。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正拉扯間,一陣馬蹄聲驚起。穆見深急忙往門外看去,承平騎著菱花驄竟比他晚到,眼看承平就要跑過去了,穆見深甩開小捕快,站到大路中間攔著,承平急忙收起韁繩,菱花驄一聲嘶鳴,前蹄揚起,他往後一避,蹄風擦臉而過,能感覺得到蹄鐵的寒光。
好在菱花驄認得穆見深,蹄子只是險險擦著穆見深的臉劃過,穆見深安然無恙。
「是你?」承平皺眉道。
「是我,你快走,穆心蓮很快就會知道這裡。」穆見深道:「就算禁軍不查到,那個許嵐也會說地。」
承平笑道:「禁軍麼?這會兒還在北邊的林子裡兜圈子呢。」韓忠林想得到通過馬來追擊承平,承平當然也知道怎麼放假消息,迷惑禁軍。
「怎麼回事兒?你怎麼比我過來得晚?」穆見深問。
承平得意洋洋地說:「只不過讓路邊的小二說個謊罷了,那些傢伙們就往北去了,我繞了點兒路回來,可不就晚了嗎?」想了想臉色黯下來:「你說得對,許嵐一定不會保密的,現在還有點時間。」
她驅馬往前走了幾步,見穆見深跟著她,突然問道:「你跟著我幹嘛?」
「我……。」穆見深沒想到承平會這麼問,愣了愣才道:「我擔心。」
「擔心我不死?」承平道。
「你明明知道的,承平。」穆見深道:「我委實欠你良多,如果今生不能補償地話,至少讓我欠的少些吧。」
承平沒料到穆見深這樣回答,一個人如果做的錯事,當然是招人恨的,可要是他能坦然地認錯,並且做出補償的話,卻又讓人恨得不那麼徹底了,畢竟往事已矣,亡羊補牢也總比不補的好。
三年的時光流逝,讓承平的心態平和了許多。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想過出家,只是放不下流碧,照當時地情況,流碧也一定會陪她出家,自己出家就算了,拖上另一個人,就是罪過了。
承平牽了馬從後門進得自家院子,見穆見深跟進來不算,還迅速地用門閂將門頂住,不由道:「你頂它幹嘛?這破門擋得住誰?」
「總是有的好。」穆見深道。
流碧在前頭聽見響動,走進來看見穆見深,喜道:「侯爺。我就知道侯爺會來接主子的。」
「現在是國公。」承平糾正道:「而且不是來接我,是來接你。」
「我?」流碧奇道。
穆見深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要自己帶著流碧走,他身為輔國公,庇護一個小小地侍女還是能做到地,對承平道:「要帶走流碧容易。你該如何?」
「我麼?當然也要走。」承平道。
「去哪裡?」穆見深與流碧齊問。
承平一笑:「不知道。」
她笑得輕鬆,卻不想穆見深與流碧都變了臉色。
流碧說:「主子不要流碧了?」
穆見深道:「你要做什麼?你想去送死嗎?你放心,我在這裡誰也不敢亂來的,就是穆心蓮親自來了,也不能怎樣。」他拉起承平的手。想讓她與自己一同走。
承平甩開他的手,對流碧道:「還有一點時間,你去收拾一點兒東西,我們馬上走。」
承平說我們,流碧就放了心,上樓去收拾起來。承平與穆見深站在院子裡,穆見深的手指在手心裡摩挲了一下,回憶起承平的手指留下地觸感。難過極了,低頭對承平道:「你受苦了。」
「我不覺得苦。」承平說:「以前在書房,師傅們天天說,要體恤民生。要珍惜民力,可是什麼是民生,什麼是民力,我卻一無所知。這幾年,我才知道些,比如柴米油鹽這樣的小東西,看著小,其實是天下的大宗,對百姓來說,吃飽飯比誰當皇帝。重要多了。」
「我算什麼苦?我不過是沒吃過苦頭罷了。」她莞爾一笑。目光像水一樣清澈。
穆見深道:「不論如何,總是我造成地。你本是天之嬌女……。」
「天之驕女?」承平道:「真是過獎了,太祖也起於寒微呢。嬌女也可以變村婦地,有什麼呢?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你恨我嗎?」穆見深問,其實這不用問,承平怎麼可能不恨他?
承平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平靜地說:「恨,我當然恨,其實我更恨我自己,畢竟是我選地你,不是你選地我……。」
「可是那天是我……。」
承平搖搖頭:「是我自己甩開侍衛們出宮的,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地選擇,我剛從宮裡出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想,如果不出宮,如果不選你,如果東鄉夫人不走,如果……哪有那麼多如果?細細地回想起來,人一輩子就好像一個又一個的岔路口,選哪一邊都是你自己選的,幸運還是倒霉都是你自己選的,既然是自己選地那麼就該認命,就好像自己做的事情,就該自己重頭到尾做好了做完了才是,因為沒人應該為你收拾爛攤子。」
這是承平的領悟——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承擔後果!
穆見深閉上眼,如果承平罵他,恨他,怨他,他至少知道她地心裡還有一個他,雖然是恨不得砍成肉糜的形象,可總是有的。
現在她目光清明,語氣堅定地告訴他,是她自己選的,所以要接受結果,於是他也清清楚楚知道,她心裡沒有他的位置了。好難受,即使再重的枷鎖扛著身上,也沒有這麼窒息,穆見深掙扎地問道:「你想報仇嗎?」
「想啊。」她道。
穆見深急忙說:「我可以幫你。」
她諷刺地一笑:「可是父皇的遺詔,是不想我報仇的呢。我受慈父庇護,怎麼能忤逆他的意?只要,流碧能不因我的緣故受苦,就好了,想來這點小心願,輔國公會幫我辦到吧?」
風輕輕吹起她地髮梢,月亮掛上天空,承平洗去鉛華地臉上,浮著珍珠般的光暈,紗裙翩翩,笑得親切,那模樣正是個鄰家地俏麗少女。但穆見深卻覺得,她像九天仙子一樣,要飛昇而去,越來越遠了……。不收錢的廢話——
有打賞誒,好激動!(內牛滿面……)
不過輪地話……是不會有的,超出橙子的底線了,太不是人了,寫不出……汗一個!